2011年2月23日 星期三

黃奇智瑣憶

黃奇智瑣憶
黃志華

早前閱《信報》,驀地得悉黃奇智病逝,生命是何其脆弱!香港文化界,又少一員人傑了。

筆者跟黃奇智算是同行,都是治華語流行曲歷史的,但其實他著書的時候筆者仍只是個中學生,當年是恭恭敬敬的捧讀他的大作《時代曲之種種》,敢信,這大作曾在筆者的心田裡播下種子,使我日後也步向治流行曲史之途。

然而說是同行,卻從來沒有機會作較多的接觸,可以說連短短兩三分鐘的聊天都未試過。竟都只是各自修行。或者也很難怪的,他是國語時代曲史專家,而筆者則專注於香港粵語流行曲歷史,基本上是沒有甚麼交匯點的。

不知是哪一年,也忘了是向誰問來黃奇智的通訊地址,覺得會有一天須向他請教。但始終沒有。後來,九十年代中期,日本音樂之友社派員來港跟筆者聯繫,約寫有關《Chinese Pops: Hong Kong, Taiwan, China》一書的述史稿件,聯絡人富永小姐倒是通過筆者聯絡上黃奇智的。

說黃奇智,說至他的大作《時代曲之種種》,便難忘當時的「佳話」。


話說那本《時代曲之種種》,是他自資出版的(現在重翻這書,見到上面所載的出版社地址,應該就是當年他摩星嶺的居處吧?),還用上筆名「韓頡」。後來中文大學對他這本大作很感興趣,與他洽商版權,還要他附帶編撰一個與他的書本有關的電台教育播音節目。中大方面要他用真名重出這本書,黃奇智感到是出頭的時候,不妨用真名,於是就有了黃奇智著的《時代曲綜論》。然而他忘了當初自資出版的時候是用筆名的……某天,出版社轉給他一封神秘信件,內裡附了《時代曲之種種》和《時代曲綜論》兩書的出版資料及目錄的影印本,並把兩書的價目都列在下方(後者比前者貴三倍啊),還附了筆跡極蒼勁的一句話:「異曲同工之妙!」

黃奇智能有這樣的讀者,真是一奇。

此是宣傳單張的正面,既宣傳書也宣傳電台節目和課程也。

話說回《時代曲之種種》一書,此書是有提及粵語流行曲的,而兩年後以此書修訂而成的《時代曲綜論》,亦是這樣,只是加了一點新材料而已。倒是他後來卻是專注於治國語時代曲史,很少再見他談粵語流行曲了。這裡且摘錄他在《時代曲之種種》的第七章「結語」對粵語流行曲的評述:

……一九七六年的廣東歌星們唱的仍是「古雅」而「婉約」的(原錄有歌詞,這裡略掉)《新禪院鐘聲》……另一方面,新一派的,以地道的廣東話寫「現實」歌詞的詞人們,比起上一輩的「北佬」詞人,似乎又另有一份額外的坦率。對社會現狀的不滿,他們似乎是比較敢於表露出來的。他們很直截的表示:「自從物價漲後人消瘦,三餐飯茶惹人愁」《傷心淚》……極端的利己,出奇的現實,除了金錢、物質和名利,其他甚麼都不認得,似乎也是在香港的特殊環境才能夠「充份發揮」的都市人心態。「亂搏懵撈偏門確唔拽」和「做老千梗好過做皇帝」《鬼馬雙星》的不擇手段,雖然被許多人非議,可是在暗地裡,卻又似乎被更多的人接受。或許說,這樣的盲目追求金錢和物質上的滿足是很短視,沒有甚麼真正的出路的。可是喜愛「錢、錢、錢、錢、錢,No money no talk」的歌聲的人們,又何嘗希望眼光長遠?……「既有黃金屋,也有顏如玉,一息尚存書必讀,讀書多厚福」(青春偶像溫拿樂隊主演電影《大家樂》插曲《好學為福》)的歌聲,也好像真的能替眾生立下一個目標,簡化了許多苦海裡的煩惱,使一切問題迎刃而解。「錢錢錢錢錢,No money no talk」的口號,雖然喊的是另一回事,卻也一樣的立了一種目標,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等到受過了洋化的高等教育,討洋老婆,而談吐舉止以致打扮都非常入時的「時代青年」都懂得自覺的去製造「淚殘夢了燭影深,月明獨照冷鴛枕」《雙星情歌》的氣氛的時候,時代曲這織夢媒介的功能,可以說是發揮淨盡了。

其實是很久很久沒有翻開過這本書了。而今為了追念死者,打開一看,才記起黃奇智當年乃是對許冠傑持異議的文化人之一。不知道多年以後他有沒有修改過對許氏的看法。

黃志華網站二O一O年五月十一日)

2011年2月16日 星期三

隔世說周報

隔世說周報
劉健威

黎則奮稱陸離是後期《中國學生周報》的保母,陸離連忙在臉書(facebook)上更正—她不是周報晚期的主編,因為陳任入主周報後,她和吳平都先後離開了。

其實黎則奮也沒大錯,只是大家怎麼定義「晚期」而已,「晚期」學生周報,大家都會聯想起陸離和吳平,因為苦苦支撐着周報的就是那兩個人;另一方面,「晚期」周報也充滿了陸離大姐的個人風格,那就是沒完沒了的杜魯福和花生漫畫。

對於另一個「晚期」,我倒有多少記憶—最後那四期,編輯主要有四人,黃星文是主編,梁秉鈞和李國威負責文學和電影,我則編生活和思想;嚴格來說,還應加上個劉天賜,他負責「快活谷」的稿,但見他每次上新蒲崗報社,輕輕鬆鬆的放下稿件就鬆人,很少跟我們四人打交道。四期周報,不可能有什麼建樹,跟陸離工作了十四年更不能相比;「回首前塵」更欷歔,因不僅周報,就是那四個人,黃星文和李國威都不在了,陳任亦已故去。

但周報還是以另外形式延續下去的,那就是一群愛周報的朋友,像西西、也斯、張灼祥……接着出了份以中學生為讀者對象的《大拇指》,一眾人等都是義工,出錢出力,每周在張灼祥鍾玲玲旺角的家埋版;這麼一份由業餘人搞的周刊,出了年多沒脫過一天期,也真是奇迹。

周報是令人懷念的,黎則奮說每周等待周報出版那種心情,相信很多人都有同感—那個時代太單純了,腦子裏裝的東西就是那麼簡單,一份周報已經是好多年輕人的主要精神食糧;當世界變得複雜,我們四人便給周報「送終」。

陸離的確是我的保母,她是第一個刊登我的文章的編輯。

(原刊二0一一年一月十五日《信報》)

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

文化保母陸離

文化保母陸離
黎則奮

陸離是本港有名的文化保母,五十後一代的文化人和知識青年,鮮是沒有受過當年文化孕育青少年功不可沒的「中國學生周報」的熏陶。陸離是周報晚期的主編,我們那一代若是沒有受過陸離的教誨,拜讀過她長而不膩、尋且賞心悅目的文字\文章,接受文化通識基礎教育,肯定是人生最大遺憾。誇張點說,更可能不配稱土生土長的香港文化人。

余生有幸,小六的時候,經啟蒙老師陳七靈女士的引介,認識了《中國學生周報》,從此以後,每星期周報出版的那一天(弊,腦力衰退症發作,竟記不清楚是那個星期天?),我便懷着守候小情人出現的心情,一天之內,多次跑到報攤追問周報是否已經出版,風雨不改。


周報是我的啟蒙老師之一,在那裏,我邂逅了電影,認識了文史哲,初次涉獵政治和經濟學,所有應該需要知道的大師名字和文化潮流,沙特、卡謬、羅素、齊克果、康德、查布洛、尼采、高達、杜魯福、波蘭斯基、維斯康提、費里尼、唐君毅、牟宗三、殷海光、李敖、黑澤明、小津安二郎、王春明、七等生、周夢蝶、余光中、海耶克、佛洛姆、佛洛依德、存在主義、法國新浪潮、義大利新寫實主義、台灣中西文化論戰、舒爾茲、花生漫畫、豐子愷、披頭四和貓王的文化意義、SDS、歐美反戰浪潮、中文運動、保釣、五四……都從周報開始認識。


我第一次投稿到報刊是中二的時候,以易凡的筆名在《華僑日報》校園版寫了篇傷秋悲春式的散文,但真正令我心花怒放的寫作,就是東施效顰,以老師的名字七靈為筆名,投稿周報寫影評,其中一篇寫約瑟.盧西的作品《一段情》(Go-Between),竟然獲得陸離加按「好影評」三個字,令我樂不可支,不期然飄飄然起來。

因此,早前文壇當紅名人梁文道的訪問搞錯了《中國學生周報》的名字,變成《中學生周報》,陸離按捺不住,大筆一揮擲稿《蘋果日報》,糾正有關錯誤,登時引起文化界哄動。陸離亦因此重出江湖,在《蘋果》撰寫專欄,每周四天。

(轉貼自二0一一年一月十一日臉書黎則奮Q仔的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