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5日 星期日

陳雲和他的《香港城邦論》

陳雲和他的《香港城邦論》
蘇賡哲

香港的陳雲教授是德國哥廷根大學哲學博士,赴德前曾執教於樹仁及珠海書院。返港後擔任過港府政策顧問。我覺得他最重要的著作是近日推出的《香港城邦論》。此書洋洋數十萬言,很值得在這裏扼要介紹。

原生城邦是希臘式孤立城邦,後來出現漢撒同盟這種城邦聯盟,加強締約後成為民族國家,促成聯邦制訂立。香港是東方專制主義沙漠中歐式綠洲,是享有自治權的城邦。這是陳教授對香港城邦的基礎論述。他認為香港唯一出路是以現實政治為依歸,毋須屈從大陸利益,也不必等待中國民主化,港人重認城邦歷史,以自治意識和北京周旋,劃定中港權力疆界,以香港為本位,香港優先,香港第一。

陳教授提出城邦論,客觀形勢是他覺得香港民主黨自政改一役投了共,出賣香港人,中斷香港民主進程。而激進民主派又為了自身未來選票利益,標榜反對族羣歧視,無條件支持新移民,忽視了整體香港的福祉。在這種情況下,香港須要走出一條新路。

本來,香港就是國中之「國」,小憲法規定除國防、外交,內部事務由港人自理,高度自治。香港有和大陸不同的政治經濟制度,最明顯的是和大陸之間有海關。香港人要保存自己的優先次序,和大陸保持距離,不要希望大陸民主化。如果大陸快速民主化了,可能比中共更不利於香港。

《香港城邦論》的讀者,不一定知道陳教授居留德國時,是當地中國民主運動組織負責人。他有實幹能力,使當地民運比其他很多海外民運地區幹得更出色。今天,是甚麼原因令陳教授提出完全相反的主張說:「對於香港,民主中國比共產黨專政更危險」?我的看法是,自「六四」迄今的20餘年間,陳教授對中國大陸人有一個從失望到絕望的感知過程。他說:「大陸的問題,並不只是中共領導層病了,而是全民都病了。

大陸人是一羣在規則不明的扭曲環境長大的、經歷種種天災人禍的倖存者,每個人心中都有罪疚和怨憤。要成長、要入黨、要謀職做事,都要認識潛規則,鑽研漏洞。那是一個充滿倖存者的罪疚與怨憤的病態社會。他們怨恨自己的命運,但無法改變,卻又責怪別人不施予救助;他們憎恨極權者,卻又暗地感謝極權者令他們有幸成為眾多生存競爭的倖存者」。他又說:「看透了大陸平民的心腸,就會懂得放手,放棄大陸。」此外,他說:「沒有人民的共謀,這種殘暴統治可能持續六十年嗎?」

陳雲所謂放棄大陸,意思是不要希望大陸民主化。因為他認為「中國急速建立民主政府,以那羣對香港充滿憤恨和索償心理的大陸人,是會蹂躪和虐殺香港的。」 因此,他提出「香港人要趁早完成一國兩制的自治建設,也要中共接納香港的城邦身份,在亂世互相保護」。

大家都記得,葉劉淑儀說過:希特勒也是民選上台的。陳雲教授認為急速民主化的中國,可能滑入法西斯軍國主義,由「中共法西斯」變成「中國法西斯」,香港當然危殆。陳教授的香港城邦論,基本上是精神鼓動,要香港和大陸加強阻隔,實際提供的辦法不多。他說有些新移民去到香港,卻支持共產黨極權政府;反對自由民主及不服膺現代價值,同時卻要領取香港福利及佔用公共資源,反過來對付香港人,令香港走向衰亡。所以新移民應該由香港政府甄選才可得到居留權。其他實際辦法,有待他和網上同志繼續努力

懷鄉書訊二0一一年十二月廿八日)

談香港新移民
蘇賡哲

世上每個地方或多或少總有本土排外意識,文明如美國、加拿大、歐洲、澳洲都不例外。台灣人的「台灣優先」、「台灣第一」,就是更清晰的例證。

香港本來是個由難民及其後代組成的城市。它的原居民人數稀少,1949年大量逃避共禍的人南下,帶動它發展成為開發都會。後來陸續有不願接受中共專政的人抵港,令它進一步繁榮。這些人的共同政治立場,基本上是反共拒共。

當然,他們並非鐵板一塊,有時際遇會令人改變立場。例如劉夢熊是昔年逃難者,後來和大陸做生意發了達,當上政協委員,便不再有難民的反共拒共立場。

近些年來,情況起了很大變化。這個由大陸難民起家致富的城市,也逐漸有排斥大陸新移民的聲音。新近,嶺南大學陳雲教授在所著《香港城邦論》中說:「有些新移民來了香港,卻支持共產黨極權政府反對自由民主及不服膺現代文明價值,卻領取香港福利及佔用公共資源,反過來對付香港人。」他的香港城邦理論,就是要「劃定中港權力邊界,一切以香港為本位,香港優先、香港第一」。

發生這種排斥大陸新移民現象,原因有多端。陳雲的指陳顯示出,今日大陸新移民和以前逃難抵港難民的政治立場完全相反。他覺得這是因為這些新移民六十年來蒙受中共毒害故。另一方面,香港和加拿大不一樣,香港沒有甄審大陸移民入境居留的權力,而是由中共決定誰可以移居香港。1997年主權易手後,中共要提防香港民主化,必須在香港操縱選舉,除「種票」外,最徹底的辦法是「種人」,亦即是讓他們的支持者到香港去,過一個時期得到選舉權,便是中共及其利益代理人的鐵票。

此外,還有另一種新移民,他們的心態像胡平所說:「深受專制之苦的入容易對自由民主有過分浪漫的期待,一旦直接觸實際便不免有所失望。」即使不是中共所「種」的人,移民到香港後,發覺香港並非黃金之城,財富垂手可得,反而必須比在內地更辛苦,才能勉強維持生活。艱苦一段時期,仍生活在社會底層。於是心生怨望,而致投共挾共以挽回自尊。

我覺得這種移民加拿大也有,而且不是大陸移民獨有心態。

懷鄉書訊二0一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生孩子分化社會
蘇賡哲

我十多年前在香港時已發現住址被陌生人登記為選民住址,數年間不斷將選舉通知書退回,但政府有關部門完全無跟進行動。証明「種票」不自特區政府時代始,得過且過的官僚系統助長了罪惡。之前以為建制派仗寵大資源,以利誘所得選票始終有限,無非一些「維園阿伯」之流,雖然香港人口結構改變,大陸新移民的投票意願也不高。可如今「錢」、「人」合流,陳雲的「投票機器」論已有很大機會成立。-dd2

真想不到中國大陸孕婦「衝進」香港產房會演變成嚴重問題,並招致香港社會分化和對立。

大陸孕婦力爭在港產子,目的是令下一代有居港權,然後曲線令父母也有居港權。其次是香港接生條件比內地可靠。她們大多有相當財力,付得起費用,即使一些私家醫院乘機大加價也不在乎。財大氣粗,待產時有一些和香港生活文化很衝突的行為,令牀位資源被佔據,只能躺臨時帆布,甚至躺鋪在地板上牀墊待產的香港孕婦大表不滿。

引致社會分化的原因在香港有凡大陸人必支持的土共左派,又有反共拒共但宣稱同情弱者的激進新左派政治組織,還有不少慈善團體,他們都支持大陸孕婦到香港產子,指反對的人是法西斯。

反對者的代表是陳雲教授。他說:「左翼是反法西斯的,但法西斯不在香港,在中國大陸。中國大陸正在向香港輸入某些信仰法西斯的人口,難道香港人不能加以辨別和攔截嗎?假如當年納粹德國向西歐輸入信仰法西斯的人口,難道西歐國家不會反對嗎?」他嘆息這些激進反共左翼反了一輩子法西斯,居然不知道法西斯在羅湖橋之北。

陳雲認為,從大陸抵港的新移民「很多有忠於共產黨的思想,充當中共的平民間諜;很多也會成為中共的投票機器。」不過他說明這只是他的判斷,無法證實。

以前也有港人到美、加產子求得居留權一。由於地理距離太遠,不能像大陸孕婦臨產才衝急症室,因而人數不多,又無政治立場問題,才不致令這邊人士反感。

懷鄉書訊二0一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陳雲的被害妄想與香港城邦論(書札)


我在想,如果這兩年間我沒有接觸過主流傳媒以外呈現的香港社會,如果我沒有對中國及香港的關係思考太多,如果我沒有讀過任何左翼著作,那麼這本書肯定會讓我讀得欲仙欲死。

我們不妨從歸納本書開始。

不談「理想」,只談「現實」

陳雲以「現實政治」自居,一切以香港作為本位,他要回答的問題是:到底香港的利益如何才能最大化?

陳雲要講「現實政治」有他的理由,我們現今要面對中共這個洪水猛獸的進迫,不能再講「理想政治」了,將一切正義的理想、將一切改變大陸的想法拋棄吧。既然改變大陸無可能,那麼我們就只談我們香港能如何自保。

三個角色的舞台

因此,陳雲為這個「現實政治」的舞台設想了三個主要角色。

第一個,是英殖政府。英國是偉大的工業革命祖先,也是偉大的自由主義根源,故此港英政府也同樣是個好東西。港英政府有多好?港英政府為香港帶來了民主、法治、教育、經濟增長、基礎建設等等等等。它帶來的「英國標準」更是香港進入國際社會的「扶手杖」,而且英國對香港的「殖民地剝削的感覺不明顯」。

第二個,是中共。中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他無時無刻都在想怎樣才能摧毀香港的「自治」地位。他不斷將內地「法西斯」人民輸入香港,又在經濟上不斷加強對香港的控制,取代香港「自給自足」的優勢。總之,中共是法西斯,是專制暴政的代表,它一直都在毒害香港人的本土事業,「中共的本質是病毒。」

第三個,便是香港本身。經過英殖政府的培育,香港已經是個人間樂土,她是「東方專制主義沙漠中的歐式綠洲」。為了對抗九七回歸以後中共暴政在香港的擴張,香港必須建立本土意識,必須像一個「城邦」那樣搞「自治」。這個自治就是脫離中國的政治體制,變成一個與中國互不干涉的自治城市。

三個意圖

陳雲之所以要如此設定人物,是因為他的三個意圖。

第一,陳雲要讓香港與內地割斷任何在情感上、民主發展上的關聯,只剩下一個「互助」的利害關係。陳雲要怎樣辦?他要證明的是中國大陸的未來無論如何都是絕望的。一方面,他要否定「民主統一中國」的說法,因為歷史上中共的「暴政」已經證明中共本性難移;另一方面,就算中國民主化,「比起極權的中共,更能危害香港」,因為香港將「被佔盡道德高地,無法拒絕大陸的融合和苛索」,更甚者,「那群對香港充滿憤恨和索償心理的大陸人,是會蹂躪和虐殺香港的」。

因此,香港與中國便應只剩下利害關係了。陳雲認為現今大陸對香港實行的是「配給資本主義」,以強大的經濟實力迫令香港降於中共,加強香港對中共的依賴。這是不對的,真正要建立的是一個「互助」的利害關係才對,那就是一方面讓香港成為中國的金融服務、財務管理之地,另一方面維持香港的經濟自主性。

第二,陳雲要為香港在歷史及文化上建立讓人自豪的身份,故此英殖歷史在他眼中是美好的。香港有今天的國際地位,全歸因於「英國統治香港的一百五十餘年」。「英國殖民者從滿清帝國手上割去香港,成立商埠,與中原分隔,自此確立香港的城邦格局,成為東亞散播自由氣息與文明制度的基地」。

第三,陳雲要點出香港如何走「自治」的出路。他認為香港對大陸的貢獻極大,是大陸害怕失去香港,而不是香港害怕失去大陸。書中他又列舉六點大陸對香港的顧忌,在此無謂重覆。最後陳雲提出多條原則指出香港可以如何走向「自治」,包括雙普選、貨幣自主、保障本土資源等等。

實然的問題:香港「自治」是否可能?自治會更好嗎?

實際上,陳雲的計劃是頗為吸引的。試想想,如果我們不用管中國大陸,然後香港又有「民主」、又有自主權、經濟又發達,那不是挺好的結局嗎?

因此,我們必須要處理一個問題:陳雲的計劃,即是香港的「自治」是否可能?而這個「自治」是否會帶來一個更好的結果?

第一個問題很重要,現今大陸資金救活香港股市樓市、大陸遊客為香港創造大量消費、香港商品要透過中港貿協進入大陸市場,為甚麼我們就可以說香港能夠「自治」呢?

陳雲的回答是,可能!為甚麼?「至於那些問題:香港人能夠從中共取得自治權嗎?香港離開大陸可以生存嗎?香港有足夠治港人才嗎?這些問題,通通不需要問的。有了信念,就有答案,就有實踐的道路。」

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會的,香港一定會更好。因為在陳雲眼中,大陸是沒法子去救的,它對香港的「侵略」只會越來越放肆,誰也無法料到未來的大陸會發生甚麼事,因此今天保著香港是為未來劇變的一個準備。更何況,香港搞自治,有了議會民主,將會成為日後中國走向同樣民主道路的示範呢。

這些紙上談兵的話,說來容易,但實現會如何,恐怕你我都無法回答。譬如說,大陸資金撤走對香港的打擊會怎樣?失去來自大陸的消費又會怎樣?陳雲自然不會處理這些問題,因為他覺得「信念」大於一切嘛。

應然的問題:我們應該搞這樣的「自治」嗎?

退一步問,我們又應不應該用這種角度來看待中港關係,甚至是香港自身的歷史?

在書裡,陳雲不斷將中共與中國人民混淆,認為凡是中共統治下的人民都是邪惡的。總之,大陸人在陳雲眼中都是不諳人話、道德敗壞的禽獸,這些禽獸的惡行隨處可見:開車碾死了小女孩行人不屑一顧、騙子神棍小偷通街跑、公安協助中共壓迫人民等等等等。因此「大陸人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善良同胞」,我們香港人還要靠攏如此邪惡的大陸嗎?

不,就算我同意以上事件都是不可饒恕的,但我們根本無法憑此判斷廣大的十三億人都是邪惡的,最近烏坎村農民的抗爭就是一個反例。更重要的是,在陳雲眼中並沒有公義可言,凡是大陸發生甚麼事,香港都沒有責任要負,他要迴避港商在珠三角地區剝削了多少農民工的責任,而港商到大陸設廠只是「富貴險中求」罷了;而且,香港受到大陸關照的種種好處,通通都是中共侵略香港的陰謀。

我們要怎樣看待它?

陳雲是個很厲害的煽動者,他狠狠地命中了香港人中心主義的核心。在書裡,他不斷強化大陸冇左香港唔撚得、香港歷史好撚光輝、大陸真係好撚邪惡的形象,然後搬弄一個「城邦自治」的說法來蒙混過關。說穿了,他一方面將香港人的地位推上神枱,聊以滿足我們無盡的虛榮心;另一方面將香港與大陸千絲萬縷的關係化約成只有利害的「現實政治」。

我們會讀得很舒服啊,一個口甜舌滑的人在你耳邊不斷告訴你,你有多好,你有多漂亮,你其實不必依靠他/她啊,你可以獨立自主。

這種說法之所以很動聽,是因為我們會很簡單地接受了陳雲的前提:香港不應理會大陸的一切,香港只需要管好自己。

一方面,甚麼是「香港」?「香港人」能夠以一個整體看待嗎?從這一種「香港人團結一致對抗大陸」的說法裡,我們從來不會看見香港內部的分化矛盾,到底為甚麼香港還有整整一百萬人掙盡最薄弱的工資,而肚滿腸肥的大商家、資本家就能夠逍遙快活?這難道又僅僅是萬惡的中共的責任嗎?

另一方面,如果要改變以上階級分化、貧富懸殊的問題,我們能夠不同時改變中國大陸嗎?再退一步,就算僅僅出於無以名狀的正義感,我們還是應該關心大陸人民的狀況,不是嗎?

限於篇幅,我無法逐一反駁陳雲對香港歷史的理解、對中國歷史的理解、對英殖的歌功頌德等等。最後我只想提提最近的烏坎事件。如果按陳雲的想法,我們根本用不著去管那些受官僚體系壓迫的農民,他們的死活與我們何干?可是,最後我們仍然會為農民的抗爭呼喊,為貪官的暴行咬牙切齒,這就是公義的伸張。問問自己,我們何曾因為利益而悼念八九六四?我們又何曾因為利益而關心大陸人民的狀況?

中大學生報::根二0一二年一月六日)

一個封閉論述—— 讀陳雲《香港城邦論》
曾瑞明


陳雲早前出席關於其新書的活動。

時代已詭譎得叫我們喘不過氣,到處都是欺詐、權謀、滲透。除非麻木不仁或者已犬儒至極,我們不能不躁動、不安,希望自救、自強。歷經保衞皇后碼頭、反高鐵運動,我們更希望建立自己的社羣身份,來對抗政權和市場向我們的「去公民化」。然而病急別亂投醫,祈求警世良言時,別要因為「啱聽」、「過癮」,就見神殺神,見佛殺佛,陷入迷霧而不自知,那就壞了。

陳雲先生的著作一向好讀,《中文解毒》也是刻下批判「壞鬼中文」的最佳作品。
然而拿起新作《香港城邦論》,看到那全知式的語調,還有不容挑戰的態度,愈讀就會愈感不安。比如陳雲說從中國來的都是間諜,但卻又說無法證實,他也不會接受任何挑戰——這實在是最差的書寫態度,特別是這種有學術包裝而無基本嚴謹的讀物,遺害可大可小。陳雲書寫的封閉性格,其實在過去其「我私故我在」專欄談鬼狐仙怪時已見端倪。看的過癮,但細心一想,那是作者自成的世界,外人根本無法挑戰真假。當用私密語言系統來評論公共世事,作者當然可以自我保護,但也失去了被批判的可能。

奇怪推論

讓我們先將陳雲在本書的思想大概勾勒出來。其實說起來,也相當簡單。筆者在通識教學期間也接觸過不少類似的思路,但陳雲的當然複雜一點,詭譎一點︰首先,中共是壞到不行的,我們不要對她有一絲希望,她不倒,固然繼續腐敗,她倒了,陳雲也認為之後建立的「民主政府」也會不利香港,可能會相當「法西斯」,強搶「港女」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你問有何真憑實據或者論證,作者或會叫你「走着瞧」或者擺出「不信你會後悔」之類的態度,封閉性格盡顯。

然而,陳雲筆下的英國管治,香港則好到不行,香港人因為宗主國有文明法規,是那些一片漆黑的中國人的反面。這些「大陸人」基本上是無得救的,所以香港人不要妄想自己可以改變中國,只可保持距離,你好我好。香港要自救,只有盡量獨立,但又不是獨立。因為我們是「城邦」,非國非市,一國兩制,河水不犯井水。這既是公義,又是自利,又可利國,上上之策。

寫作的行為

某些結論有道理,比如香港不要過分依賴中國,過分擔憂邊緣化,失去了自己應有的自主性,應發揮主動角色。但前提建基於「香港超好,中國超壞」的浮沙上,就似乎太危險了。比方說為何僅僅在香港出生的人會全是文明的呢?很多人僅僅是偶然生在香港,那些「不文明」的香港人是否該被驅逐出境?香港人在外在內的胡作非為大家都有眼睛看到。陳的解釋很差,幾乎就是香港人生在香港就是不同的。為何陳雲又說歡迎大陸的富人、叻人來香港,這是因為義嗎?如果中國人在共產黨統治下全是面目無光,那我們為何又要想他們的「利」呢?社會學家Malesevic在他的著作《身份作為意識形態》一書已提出我們別以為可以分開談「身份」和「利益」,已美化自己私心,陳雲在本書則全無這種小心。我又想起魯迅在《狂人日記》的矛盾,中國人如果壞到不行,只有狂人才清醒,那麼魯迅的寫作行為是為了什麼?某些過火的態度在認真寫作不應該出現,特別是不少有心有力的青年人視陳雲為學習對象。

還有英國治下竟是陳雲描述般那麼一塵不染,恩風處處,還施予我們「民主」和「法治」——那是一種印象還是獨斷?在港英政府管治期間的社會運動者在哪裏?港英拖延香港民主化純粹因為擔心中共滲透,沒有其他原因?隱而不宣,這是史德的問題。香港人建立自主性可以不擺脫殖民的陰影嗎?「中共萬惡、港英文明」的二分思維是我們建立身份的堅實起點嗎?這則關乎史實了。

什麼是城邦?

陳引希臘概念「城邦」,並指出阿里士多德認為「城邦是為好生活而存在的」。但如果我們因為想追求美好生活就把香港視為城邦則未免太過天真。亞氏的城邦(polis)一般被譯作英語(city-state),幾近不只等於城市或只等於國家,但也不是沒有國家和城市的元素,那麼說香港既不是城市也非國家是什麼意思?她真的可以翻譯成「城邦」而沒有讓其他意義欠缺或溢出嗎?比如亞氏在《政治學》一書論及的城邦便是有獨特歷史意義的,如人口只得幾千,可以進行直接民主,有奴隸制女性地位較低,相當精英制。說香港是一個城邦,難道正正是立足於這種優等vs劣等的前設嗎?

談城邦的另一個重要角度就是公民會籍(citizenship)了。誰人有公民會籍本身是一個複雜的問題,那既是政治也是倫理和法理問題。但陳雲傾向簡化問題,把擁抱一個地方的價值與否作為接納新移民的必要條件,甚至給人是「唯一」條件的印象,那是一個看似有理而無實際意義的論斷。政治哲學家沃爾澤提及的「澳洲的白人」政策便引述一個澳洲的移民局長的問題︰「我們尋求一具同一性的國家。有沒有人可以合理地否決它?不是每個國家都有決定國家構成的基本權利去嗎?」根據這邏輯,任何人如果干預或破壞了種族國家的同一性,就不應容許他成為該國家的成員。如果這樣的話,旅行期間誕下的嬰孩也不可得到該國國籍,而婚姻和同化都會受到監控。但是這代表要限制其他人的自由,而限制其他人的自由,正正是要有法理和道德根據的,同一性並不是唯一的價值。如果僅僅談擁抱價值與否作為有沒有公民身份,那就顯出陳雲高舉法治卻不理法治的一個矛盾之處。另外,怎樣判斷一個人是否忠於所謂「香港價值」?竟然是「宣誓」這麼幼稚的建議!這大概不是怎麼「現實政治」了。或許,陳雲不會認為這是問題,因為來自中國的必然是極權派來的,必然與香港價值矛盾,因此新移民與違反香港價值已成等號。

啓智變成反智

筆者同意限制移民是應該的和需要的,但也不是這種拙劣的理由吧!妖魔化別人來建立我們的身份認同,這是不論左翼或右翼都不應接受的手段。陳雲的書裏也幾乎沒有新移民的聲音,他們只是一羣面目模糊的幽靈,但他卻說他可以隨時徵引被納粹黨迫害的猶太人的故事。這就是說故事者的專權,什麼故事要講只看他的,並有必然的不可挑戰。

筆者和學生探訪「劏房」,了解世情,當中的社會工作者告訴我們新移民往往都是很想適應香港,努力自強,否則也不願來冒險,更沒有打算來弄糟香港。

我們有沒有先聽他們說話?香港有幾多人的祖先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香港的公民身份和氛圍改變了幾多人的精神和行為?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故事,這比起一個人的獨斷,更有意義。這對於建構香港公民身份的工作,也更加實在。

篇幅所限,只是企圖指出陳雲「理論」的封閉性格,提醒普羅讀者而已。諸君勿把事情弄複雜了。香港需要觀點,但也需要更縝密論證過程。如果是這個時代將一個以批判為己任的作家變成獨斷,啓智的變成反智的,那也未免太令人神傷了。


《香港城邦論》是陳雲的新作。

(信報二0一二年一月十四日)

陳雲回應曾瑞明(一)
陳雲

青年中大哲學系畢業生曾瑞明在《信報》用了大半版,評陳雲《香港城邦論》,題為「一個封閉論述——讀陳雲《香港城邦論》」。以下是他提出的質疑和我的解答:

1. 他說香港人也有壞的,不能盡說香港人比大陸人文明,故此說我說的是論斷,是無法證實的「封閉論述」。我答:普遍性的社會判斷,基於長久的觀察及例證。大陸有極多的假貨、毒貨,路途見死不救,案例罄竹難書。香港人也有壞的,但行事有法律及道德底線,社會也有正義感,當然我這是無法證實的論斷,即使我用好多社會科學的論著來支持,也這是推斷,無法證實。因為只要有一個香港人是壞蛋,這種推斷就失效。然而,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用的論證方法,與自然科學的歸納法、證偽法和實驗狀態之假設不同。這些方法學的問題,讀哲學的人應該清楚吧?

2. 曾君質問我說大陸近年的新移民會充當中國間諜,要我提出證據。我在書中已經說過,這些新移民是被動地呼應中共的指揮,區議會種票和回港投票已經證明。當然,這些左翼會追問,投票是暗票,你陳雲怎麼知道種票的人、坐旅遊巴士回港投票的人,一定投給土共呢?

3. 曾說,那些不文明的香港人是否要驅逐出境。我答:書中從未有此論述,反而書中表明,香港容許多元價值,香港人可以反對香港,批判香港。

4. 曾君質問我,為何會不歡迎大陸孕婦,卻歡迎大陸富人、聰明人來香港投資,這是合乎正義嗎?我答:曾瑞明根本無法理解什麼是Realpolitik和政治現實主義。

5. 曾君問,要大陸人宣誓效忠基本法和認同香港價值,是要建構同一性的身份認同嗎?我答:根本不是。大陸移民經過香港批准入籍之後,宣誓只是告訴他們香港的價值,他們入籍之後,可以持反對意見,甚至動議修改憲法。這是《香港城邦論》明明講了的。這是正常的民主共和精神。你們左翼要當我是右翼法西斯,要貼標籤,請你們確實徵引我的書中段落,不要胡說。

6. 曾君說,我無機會給新移民發言。他教通識班的時候,帶學生參觀劏房,社工告訴他,新移民好想融入香港,也不想搞壞香港。我答:正是要融合新移民,故此必須限制移民及陸婦產子,使得香港有足夠資源照顧新移民,避免他們邊緣化和貧困化,這是負責任的移民政策。我在《香港城邦論》也寫了的。

7. 奉勸這些左翼青年,在批判《香港城邦論》之前,好好再讀一次。當然,好多人就是讀不明白,無法接受政治現實主義,無法理解我提出香港要排斥中共干預但歡迎中國借助香港,香港要排斥陸婦卻要歡迎大陸富人來港花錢和投資的現實態度,特別是讀哲學系和文化研究出身的左翼分子。

總結而言,為何香港會有這麼戇居的左翼青年呢?我的看法,是由於往昔英國執政香港,用政治現實主義操持香港政局,調停了東西方的政治冷戰和中港之間的經濟合作,令香港得益,但這種英國式的利益政治和歷史智慧,沒有傳授予香港社會及學界。故此,香港有極其愚昧的商家,也有極其愚昧的左翼,但好少正常執政能力、議政能力的香港人。這是方便英國殖民地的愚民政治,我在《香港城邦論》也批判了的,《香港城邦論》是要批判性的承繼英國的殖民政治和文化的,並非高舉英殖的,我用了整整五頁(頁169-174)來論述,曾瑞明就是讀不到。

最後,《信報》用的書的封面(見上面的轉載),上有香港市徽,這是誤導的,刻意誣衊陳雲高舉英國殖民主義,配合曾瑞明的攻擊。此書封面,並無此香港市徽!香港也有造假的,也有不文明的,這便是個證據。曾君要好好利用《信報》這個證據,下次再寫書評吧。

陳雲臉書二0一一年一月十四日)

陳雲回應曾瑞明(二)
陳雲

為什麼陳雲的《香港城邦論》會遭某些左翼分子和社運人士謾罵?

好多搞社運的人,習慣了以前英國殖民的仁慈威權統治,只要抬起道德主義刺激一下英治政府,政府就會好快矯正,並由得社運者領取功勞,也會感激社運分子指出政府看不到的行政缺失。

九七之後,港共政府是中共奴隸,無所作為,這套泛道德譴責已經失效。社運人在驚愕之中,不知如何是好。《香港城邦論》推出,採取政治現實主義,主張香港依照充實一國兩制,自治而不必反共,香港政治中立而盡取中西方利益。這套政術,其實只是英治時期的改良而已。問題是,英治政府從不明言這套政術,也不授予香港政客或學界,只是默默執行。現在陳雲將這套政術在《香港城邦論》呈現出來,當然被人謾罵,說是鼓吹反智啊、詭詐啊、挑釁族群歧視啊、拒絕窮人來港產子卻討好大陸富人啊、放棄中國民主化的責任啊。諸位,你以為我好喜歡擔任這種鼓吹政治現實主義的角色,被人謾罵的嗎?你以為我不喜歡坐在左翼人士的位置上,安享無所作為又有道德光環嗎?我陳雲是犯賤嗎?

都不是,是由於香港危在旦夕啊!你們走去擔心台灣赤化?你以為馬英九連任總統,他會成為共匪傀儡嗎?人家有輿論看住,有反對黨看住,有美國看住的啊。我們香港,有什麼反對力量在抗衡,有什麼監護力量看住?大家醒定一些好不好?

老實說,知道我寫書經過的面書網友,都知道我並不願意寫這本書,在宜居灣區規劃事件(2011年初),我甚至寧願置身世外,不理政事,若非網友苦勸,我根本不會回應。共產黨已經害得我幾乎家破人亡,你以為我還能撐持很久嗎?我知道這個貼文,會惹來更多的左翼和五毛黨攻擊,但我不在乎。香港城邦自治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書寫完了,喜歡不喜歡,支持不支持,實踐不實踐,世事成、住、壞、空,不生不滅,無垢無淨,以我這個修行佛法的人來看,你以為我很在意嗎?

陳雲臉書二0一一年一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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