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8日 星期六

懷念香港《開卷》

懷念香港《開卷》
韋泱


閒翻舊刊,看到一冊《開卷》,打開目錄頁,在左邊封二上,一行黑體字赫然入目:「《開卷》月刊停刊啓事」,開端即是「本刊自1978年底創刊至今,共出版了24期,維持達兩年多,近因銷數不夠理想,成本日益增加,虧損良多,難以支撐,故決定停刊。」當看到此「啓事」的落款日期為「1980年12月」時,我心頭一沉:香港《開卷》謝幕已三十多年矣。

本來,我偏愛民國版老期刊,一冊僅有三十多年刊齡的雜誌,還不足以引起我過多關注。但香港《開卷》卻不然。它1978年11月,創刊於被稱為「文化沙漠」的彈丸之地香港,比內地名刊《讀書》的創辦還早五個月呢,實屬不易。創刊號上的封面畫是法拉捷達的《蜘蛛人》,他在美國是家喻戶曉的書籍封面與插圖畫家。我將這一摞全套的《開卷》,一冊冊重新流覽一過,真生出不少感慨。

香港《開卷》在《創刊詞》中開宗明義「《開卷》是一本圖書的雜誌,它的宗旨就是提倡讀書」,還說「《開卷》這個刊名,顧名思義,有『開卷有益』之意,我們希望它能對讀書界有益有利,樂趣無窮」。我想,所謂「有益有利」,就是有好處有作用啊!在結尾處充滿信心:「願不畏艱苦的園丁們,共同努力栽種,使沙漠變成蔥翠的園林,開出奇葩異果」。

香港《開卷》從創刊到1979年5月的第七期,為32開豎排右翻版式。第8期於1979年8月出刊,目錄頁上端有《編者的話》:「本刊經過兩個月的休整,又再次同讀者見面了。改版後的《開卷》,是大十六開本,定價減為三元(原五元),內容則更為結實。我們希望把這本月刊辦成讀書人愛看的雜誌,辦得更合大家心意和口味,這就是我們的願望。」改版後的《開卷》,開本大了,為橫排左翻式,刊名字體亦由原來的魏碑書法改為老宋體美術字。

香港《開卷》由開卷出版社出版,這其實是一家私營出版機構。主編李文健,筆名杜漸。關於他,倒是應該多寫兩句,他熟悉香港與內地的文壇與讀書界,除主編《開卷》外,他在80年代還主編過另一種讀書刊物《讀者良友》。杜漸1934年生於香港,畢業於廣州中山大學中文系。曾任香港《大公報》《新晚報》編輯,翻譯作品有《生與死》《底層的人們》《莎達的故事》,著有《當代世界文談》《亞非拉文學新潮》等,主編「明日世界文庫」,其中有他翻譯凡爾納《隱身人魔》等五種。尤其是他寫的書話集《書海夜航》,書中「大多是介紹外國的文學作家的作品的」,1980年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印數高達九萬冊,在內地與香港引起不小反響。以後又出版了二集。唐弢先生說他「很有清淡娓娓,言之有物的妙處,顯示了一個書話作者的深厚的功力」。杜漸自己說過:「我喜歡書,簡直是嗜書若狂。業餘唯一的嗜好,就是逛書店,口袋裡一有點兒閒錢,就花在買書上面。每天晚上,坐在向海的窗口的書桌旁,翻閱喜愛的書籍,怡然自得,以為是一種最高的享受,往往看到深夜兩三點,也不覺疲倦。每逢買到了一本嚮往已久的書,會樂得手舞足蹈,例如買到《一千零一夜》十六卷全譯本,樂得一夜都睡不着覺。」所以,香港讀者稱他為「書癡」。據說,他晚年移居加拿大,漸離文壇。

再說香港《開卷》。其辦刊品質始終保持高端,優秀且穩定,富有讀書專業特色。它最重要的欄目如「作家訪問」、「作家研究」,先後介紹、評述了一大批內地作家、詩人。香港老作家劉以鬯曾在《明報月刊》寫過《記趙清閣》一文,他把《再記趙清閣》交香港《開卷》,作為創刊號的頭條,以「特稿」形式刊出。在這期「作家訪問」欄中,有《詩人卞之琳談詩與翻譯》。之後,還推出了姚雪垠、艾青、茹志鵑、端木蕻良、蕭軍、丁玲、蕭乾、巴金、臧克家、秦牧、陳登科等專訪。那個年代,內地文壇還剛剛在復蘇中,許多老作家像出土文物一樣(有的還沒有平反呢),開始被年青一代所知曉,《開卷》率先向香港及內地讀者有計劃地介紹這些長期被湮沒遮罩的三四十年代老作家,不能不說編者具有超前的眼光與膽識。香港《開卷》另一特點是,大量介紹在內地還沒有完全開禁的外國文學作品,真正體現了「讀書無禁區」。創刊號上有杜漸寫的《馬爾茲和他的〈警官〉》,以及《〈十日談〉是色情文學嗎?》《關於紀伯倫的小說、詩與畫》等。又在「世界文訊」欄目中,集中介紹世界各國的出版動態與資訊。這當然與作為翻譯家的杜漸熟悉世界文壇不無關係。他還親自主持「購書小貼士」欄目,介紹大陸、港臺等地出版的中文讀物。所以說,香港《開卷》是一本內容新穎、出版資訊豐富的讀書刊物。香港作家如黃俊東、小思、許定銘、原甸等,內地作家王辛笛、黃苗子、方平、豐一吟、姜德明等,都為香港《開卷》奉獻過佳作美文。可以說,香港《開卷》是連接香港與內地文學及出版界的紐帶和橋樑,亦是兩地瞭望世界出版業資訊的一扇視窗。

可惜的是,香港《開卷》壽命過於短暫了。它的停刊,使香港與內地愛書人悵然若失,時常懷念。所幸新世紀伊始,2000年4月,內地以《開卷》為刊名的讀書雜誌創刊於南京,十年來聲譽遠播海內外。雖然它只是一份民間讀書小刊,卻贏得了讀書人青睞。鑒此,我的書友毛東初把在舊書攤淘到的一冊香港《開卷》創刊號,寄贈南京《開卷》編輯部,期望薪火相傳,其情可感。我亦是從本地舊書店花了多年時間,才陸續配齊整套香港《開卷》。也許與此刊有緣,創刊號竟淘得複本,遂轉贈一冊給東初兄,以留存我倆對香港《開卷》共有的那份溫情。在當下讀書漸成奢侈的年代,此可謂書林佳話也。



文匯讀書周報二O一一年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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