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黃崖革新的《蕉風》

黃崖革新的《蕉風》
許定銘

《蕉風》是星馬的長壽文藝期刊,一九五五年在新加坡創刊,是本小型的文藝半月刊,當時的主編是方天;後改為月刊移至吉隆坡出版,姚拓、黃思騁和黃崖都曾當過主編,直出到四十三年後的第四八八期,無可奈何於一九九九年停刊了,後由南方文學院的馬華文學館在二OO二年底復刊,改為半年刊,現時已出到第五百期。

早年的《蕉風》在馬來西亞印刷,我未曾得見,據說多是十六開薄薄的小冊子。少年時代所讀的《蕉風》,只剩下一九六四年二月的第一三六期,連封底僅二十四頁,是純文藝刊物,以文學評介及創作為主,作者多為星馬的本土作家,有原上草、憂草、林方、王潤華……等人,外地作家僅有聶華苓的散文〈蜻蜓及停屍間〉。最特別的,是當時的《蕉風》會隨刊附送一冊三十二開單行本中篇小說,這期送的是王敬羲《久違陽光的人》。

《蕉風》出至一九六四年九月號的第一四三期,在黃崖主編期間革新,並移至香港印刷,每期擴展至七十六頁,能刊近十五萬字,成為大型的文藝期刊。我藏有革新之第一四三期至一九六七年三月之第一七三期的《蕉風》,基本上風格接近,每期的欄目主要是:文藝理論、沙龍、小說、散文、新詩、傳記、佳作評介、專輯……等純文學內容。據第一七三期〈讀者‧作者‧編者〉中說,《蕉風》由第一七四期起,將改成小開度本,自然又得調整、改革。故此,我所藏的《蕉風》,可視為黃崖革新版中的一個單元,因黃崖自改為小開本後不久,即不再主編,改由劉戈編輯了。

黄崖(一九三二~一九九二)是福建厦門人,一九五O年代在香港從事文化工作,曾任《大學生活》編委,及《中國學生周報》副社長,一九六O年代初到星馬主編《蕉風》。黄崖居港時本身亦從事創作,與台灣及香港文化界熟悉,故他轉任《蕉風》主編,銳意革新後,兩地的寫作人均大力支持,使《蕉風》的水平忽地提高甚多。黃崖是寫小說的,沒想到他也很喜歡現代詩,革新後的《蕉風》,每期總會刊出十首八首新詩,而且以台灣的前衛詩人作主幹,周夢蝶、張默、瘂弦、葉珊(楊牧)、洛夫、羅門、沈甸(張拓蕪)、吳望堯,及香港詩人羊城、馬覺、徐柏雄、蔡炎培等,經常有詩作在此發表。最難得的是,他不知從何處竟能取得內地詩人梁文星的多首十四行詩,還在一五八期讓梁文星設了個《作家信箱》,為讀者提問的〈新詩的種種問題〉作答。

其最突出之處,是代替了以往附贈中篇單行本的習慣,每期均有一次過刊完長達二三萬字的中篇小說,劉以鬯的《寺內》(第一五三期)和當時還叫陳秀美的陳若曦,也有中篇《湖畔》(第一四八期)刊出。此外,墨人、桑品載、段彩華、馮馮、郭良蕙、於梨華……等,均有中篇在此刊出。短篇小說更是佳作紛陳,王敬羲、黃思騁、聶華苓、黎錦揚、蔡文甫、李輝英、叢甦……等,經常在此發表。長篇則連載刊過孟瑤的《太陽下》、徐訏的《傳記裏的青春》、《舞蹈家的拐杖》和《巫女的棺材》三部曲。

我覺得最可作為代表的,是傳記文學欄連載了李金髮的《浮生總記》、温梓川的《郁達夫別傳》、易君左的《烽火斜陽影》和黃潤岳的《熬煎》。李金髮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詩怪」,《浮生總記》是他封筆前最後的傑作,記錄了他畢生走過的路。郁達夫人生的路是在南洋走到終點的,他在日軍治下的生活疑點重重,而温梓川與郁達夫深交,又長時間生活於同一城市內,來往頻密,擁有不少鮮為人知的資料,是「郁迷」絕對不能錯過的材料。後來《郁達夫別傳》已於二OO六年,分別由新加坡青年書局及寧夏人民出版社出了單行本。寫完《郁達夫別傳》後,温梓川還在這兒發表過不少類似《文人的另一面》的文壇憶舊式文章,由過來人親述的故事,自有其強烈的吸引力。學術評論中支持最力的是錢歌川和岳騫,前者著重繙譯外國文學作品及理論,後者則以評論水滸及紅樓人物為主,水平甚高。

我手上這三十期《蕉風》有不少專輯,如沙特奪諾貝爾文學獎後,由胡秋原、錢歌川組成了《沙特專輯》(第一四七期);艾略特逝世了,他們出了《艾略特紀念特輯》(第一四九期);後來又辦了《葉芝誕生百年紀念特輯》(第一五五期)……,此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第一五七期的《創刊十周年紀念特大號》,這期《蕉風》增刊至九十二頁,仍未能刊完這《世界文壇十年》的文章,部分還要壓到下期才見刊。這個專輯收罕可的〈帶怒地回看——十年來的英國文壇〉、錢歌川的〈六十年代的美國文學〉、趙聰的〈政治化裝宣傳十年紀略〉、文兵的〈路迢迢‧行徐徐〉、徐柏雄的〈文章千古事‧回首十春秋〉、胡品清的〈荒謬‧反叛‧存在〉和鄭鼎安的〈太陽的季節〉等七篇。

此中特別要談談的,是徐柏雄的〈文章千古事‧回首十春秋〉。徐柏雄是位熱愛文學的中學老師,活躍於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香港詩人,他這篇近八千字的文章,主要在寫香港一九五五至六五這十年來的文壇實況,他認為「十年來的香港文壇,是未開的花,未熟的果」。他以〈推動文運的先驅〉、〈成名作家的影響〉、〈新一代的朝氣〉、〈舊文學的衰頹〉、〈《蕉風》與《文藝新潮》〉、〈發展的種種障礙〉、〈現代文學美術協會〉……等十三個副題,概述了香港十年來文壇的演變,雖然未算特別深入,但也談到香港新詩的成就、影評的趨向和文社的湧現。他介紹了大批當時的年輕作家,也談到了《海瀾》、《人人文學》、《文壇》、《中國學生周報》、《學友》、《華僑文藝》、《好望角》……等重要的文學期刊,甚至連《新民報》及《新生晚報》內戴天、李英豪、劉方和陸離四人輪寫的《四方談》也有介紹,是我見過最翔實的單篇文章,由親歷其境的人來寫,不單資料正確,還帶有親切的情感,很值得那些有志寫香港文學史,卻又苦無資料,只會人云亦云,輾轉錯抄的「史家」們參考!

這期十周年紀念號還值得介紹的是短篇小說欄,雖然只刊了四篇,但竟然是:張愛玲的〈三美團圓〉、聶華苓的〈晚餐〉、於梨華的〈她的選擇〉和白先勇的〈入院〉,同一期雜誌能邀得四大名家坐陣,實在不簡單!

這幾十本《蕉風》隨我流浪過多倫多、洛杉磯,最後又回到香港,四十多年都不忍「處理」掉,除了它水準奇高以外,還埋有我青春歲月的回憶!

──寫於二O一O年一月

六月刊於《香港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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