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3日 星期五

民國護生女將逝世七十周年 尋找呂碧城的香江足跡

民國護生女將逝世七十周年 尋找呂碧城的香江足跡
水橫舟


「冰雪聰明絕世姿,鴻泥白雪耐人思。天花散盡塵緣絕,留得人間絕妙詞。」七十年前,著名女詞人呂碧城(1883─1943)在香港病逝,章太炎的夫人湯國梨寫下此挽詩悼念這一代奇女子。

被譽為「女界墨子」、「護生健將」、「近三百年來詞家殿軍」(詞學家龍榆生的讚語)的呂碧城,是中國女權運動和新聞業界的先驅,在文學、佛學和護生運動三方面都各有建樹。可惜因戰亂延年,加上她不熱衷於白話寫作和現代文學,以致呂碧城的作品和名字在二次戰後被社會淡忘,到近十多年才逐漸為人認識。

呂碧城與香港緣份非淺,曾三度來港,人生最後階段也在香港渡過,一九四三年一月廿四日,她在跑馬地山光道的東蓮覺苑離世,終年六十歲。她在香港留下的雪泥鴻爪至今仍鮮為人知,或被以訛傳訛,過往就有香港學者誤稱她在寶蓮禪寺辭世。



筆者近期造訪台灣的法鼓佛教學院圖書館,翻閱館內一批三、四十年代的佛教雜誌原裝影印本,包括上海的《覺有情半月刊》、《佛學半月刊》及當時由香港東蓮覺苑出版的《人海燈》月刊等。從中看到不少呂碧城發表的文章、畫作、個人啟事、以至悼念她的作品,及由東蓮覺苑第二任苑長林楞真公佈的呂碧城遺囑,可說是研究她中、晚年時期的寶藏。

其中一個珍貴發現,是一九三六年六月出版的《人海燈》為成立了一周年的東蓮覺苑刊印紀念號,首篇文章就是呂碧城應東蓮覺苑創辦人何張蓮覺居士(香港富商何東的夫人)邀請而撰寫的〈蓮苑週禧〉,簡述東蓮覺苑成立的經過及功績。此外,何張蓮覺在一九三八年一月去世後,身在瑞士的呂碧城曾撰文〈何東夫人生西記〉,記述何東夫人的生平及逝世前後的情景,其後又以此文為基礎,撰寫了一千三百多字的〈何張蓮覺居士傳〉。引證碧城早於三十年代已經與東蓮覺苑有聯繫,而非外界經常誤傳的四十年代。


督信佛教的何張蓮覺生前致力宣揚佛學和推動婦女教育,一九三O年在香港波斯富街創立寶覺第一義學。她經常與丈夫或家人出門遠遊、公幹,著有《名山遊記》。她與呂碧城同為當時的女界名人,志趣相近,相知相交並不出奇,然她們的認識經過及熟絡程度,現有的資料則未能提供答案。

祖籍安徽旌德的呂碧城,出生於書香門第,父親呂鳳岐做過山西學政。她天生聰慧,幼年已有才名,能詩能畫。不幸十三歲時,父親病逝,因無子嗣,家產遭族人霸佔,母親嚴氏又被匪徒綁架幽禁。她寫信向父親好友兩江總督樊增祥求助,母親才得以脫險。

之後她往天津投靠當官的舅父,一住八年。時值社會新思潮湧現,碧城想外出求學,卻遭到思想保守的舅舅反對。她憤而離家出走,到天津《大公報》任職編輯,接連發表文了多篇字激昂的政論和鼓舞人心的詩詞佳作,提倡「辦女學、開女智、興女權,才是國家自強之道的根本」,一時競相與她交往的社會人士絡繹不絕,當中包括外號叫碧城的京城女革命家秋瑾。秋瑾最初還以為有人冒用她的外號來發表文章,見面後才知確有碧城其人,二人惺惺相惜,不久秋瑾創辦《中國女報》,呂碧城亦投稿支持。秋瑾遇害後多年,身在海外的呂碧城曾用英文撰寫一篇《革命女俠秋瑾傳》,發表在美國的報章上,傳為佳話。

一九O四年底,廿一歲的呂碧城出任官辦的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今稱校長的職位)。民國成立後,呂獲袁世凱聘為總統府秘書。期間因陪伴病重的母親寓居上海,跟洋人合辦貿易投資,幾年間累積豐厚財富。一九一五年,她不滿袁氏稱帝而辭任總統府秘書,準備出國留學,惟因染病,一九一九年初到香港小住休養,延至翌年九月才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修讀美術和文學,期間兼任上海《時報》特約記者,將在美國所見所聞發回中國。

她於一九二二年回到上海,出版著作《信芳集》及譯作《美利堅建國史綱》。一九二六年秋,她二度出國,到歐美遊歷,一九二九年寓居英國倫敦期間潛心佛學,開始素食,及把世界各地保護動物的訊息傳播回中國,與國內弘一大師和豐子愷等提倡的護生運動相互呼應,致力培養社會尊重生命的風氣,消弭人類戰爭。同年她應國際保護動物會的邀請,出席在維也納召開的萬國保護動物大會及發表演說,倡議成立中國保護動物會,改良殘忍的屠宰方法,及把每年十月四日定為動物節。


一九三三年,他重返上海,專注繙譯佛經和出版著作。一九三六年曾來香港跑馬地山光道購置樓房自住,後因樓房有白蟻繁殖,她不忍滅蟻殺生,最終以低價售出物業。中日戰爭爆發後,她第三度出國,寓居瑞士,繼續弘揚佛法,希望用佛教慈悲的理念來阻止戰爭。但兩年後,歐洲也陷入戰火,加上掛念家鄉親人,她在四O年秋回到香港。當年十月某日下午,年方十七的方寛烈曾在尖沙咀家中遇上了來訪的呂碧誠。那時呂從瑞士來港不久,住在半島酒店,因她與寓居香港的民國名人葉恭綽相熟,葉便陪她來首度拜訪方寛烈的父親方養秋。方養秋時為香港商界及佛學界知名人士,雅好詩畫文學,與呂有不少共同話題。


現年屆九十高齡的文壇前輩方寛烈對筆者表示,那天因不用上學,便陪着父親與呂交流了兩個多小時。父親稱呂為國際名人,雙方話題主要環繞素食戒殺。他印象較深刻是呂提到人類並沒有像動物那般尖銳的牙齒,而且懂得耕種,此可引證人類是天生的素食動物。呂見少年方寛烈亦好文學,便把她的一本著作《歐美之光》及一些個人照片贈與方寛烈,可惜那本書及方家大宅都在日軍侵略期間遭戰火摧毀。方寛烈記得呂到訪時身穿一襲漂亮的西式連身裙,短髮,戴著一條寶石項鍊,態度隨和。她說計劃從香港回上海,但方養秋認為當時大陸兵慌馬亂,勸她暫居東蓮覺苑再作打算,並即時在家中致電林楞真,轉達呂的情況。雖然事隔七十多年,因方寛烈在戰後曾以日記形式,寫下父親生前與名人交往的情況,所以當年會面的一些細節仍有記錄可尋。

香港淪陷前,方寛烈又曾陪同父親到東蓮覺苑出席一名高僧的佛學講座,席間離遠見到呂碧城在座埋首筆記。這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呂碧城。幾年後便聽聞她在東蓮覺苑病逝,遺囑將全部財產佈施佛學推廣,骨灰與麵粉混製成小丸,投入海中,與水族結緣。

方寛烈又透露,東蓮覺苑設有呂碧城的靈位,以茲紀念。筆者早前親臨東蓮覺苑查詢,辦公室人員表示從未聽聞呂碧城的名字,又以非死者家屬為由,拒絕查核呂碧城的靈位所在。唯筆者看到辦公室外的一個上了鎖的玻璃門大書櫃內,堆放二十多本呂碧城在一九三九年出版的著作《香光小錄》,苑方表示這批書籍只供內部閱覽,不對外公開。

去年夏天,呂碧城在香港的足跡還吸引了台灣記者楊錦郁跨海來尋訪,找到了九十多歲的東蓮覺苑長老澄真法師。法師記得呂碧城當年入住的房間位於大雄寶殿的右廂,現是其他法師的住房,但對呂碧城的印象已很模糊,只片段憶起「她的個子中等,都是在房裡自己修行」、「獨來獨往,不大與人互動」、「翻譯了好多英文的佛經」。

一直獨身的呂碧城在去世前一個月,開始發信給上海及美國的朋友,囑咐他們幫忙處理其遺產及遺作。在一九四三年四月出版的《覺有情》半月刊紀念呂碧城專號中,筆者看到呂碧城親筆書寫的一頁遺函,內容為:「柏雲居士慧鑒,此函寄到時,我已於元月廿四日遷化矣,十一月廿五號寄華僑銀行支票四張,一月四號又寄六張,想均收到,印經事拜託拜託。此請淨安。呂寶蓮謹啟(寶蓮為呂碧城晚年的法號)」


林楞真居士在另文說明:信中「元月廿四日」是她遵照呂的遺囑,在呂死後寫上再把信函寄出。早呂碧城一年離世的弘一法師(1880─1942)也曾用此形式,寄出致夏丏尊訣別書。《覺有情》編者認為呂是有意效法弘一法師的作為。

思想前衛的呂碧城雖然作風打扮都十分洋派,但舊文學根底深厚,少用白話寫作,她臨終前的遺作亦是古詩一首:「護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績忍重埋。 匆匆說法談經後,我到人間只此回。」

她此回人間匆匆一行,留下不少功績和美談。遺憾的是,她提倡的護生信念,至今在中國大陸仍未發揚光大。虐待、虐殺動物,以至殘暴害人的消息不斷,而在中共治下,平民百姓的生命財產尚且缺乏尊重和保障,更遑論動物權益了!

2013年3月

水橫舟二O一三年四月七日;另見開放雜誌網站二O一三年四月六日。)



Linda Pun(即水橫舟):今日在法藏寺圖書館找到難得一見的呂碧城遺作歐美之光。

Linda Pun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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