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5日 星期四

蜜柑與陶猴 憶邱剛健

蜜柑與陶猴 憶邱剛健
羅卡

二O一三年初冬的一個晴天,訣別在北京去世的賢兄邱剛健。

一九六六年初秋的一個晴天,初逢由台北來港的筆友邱剛健。

他是應宋淇先生之請,加入邵氏當編劇的。之前一年,我為他創辦的《劇場》雜誌在香港供稿約稿,經常通信。讀過他不少刁鑽狂放的創作文本,乍見卻是個黑實粗壯的勞動者身形,不免有點錯愕。還有他帶給我的幾個綠油油的蜜柑、一隻黃澄澄的陶製小猴,那股鄉土風味也有異於想像中他的西化前衛形象。

二OO五年他談到在邵氏的七年,不算得志,日子卻過得輕鬆。劇本寫了出來有合用和不合用的,卻不必和導演磨磳;還間有佳作如《死角》、《愛奴》。倒是離開邵氏當自由身編劇、策劃,得要和人周旋拼搏。起初幾年他由香港轉戰星馬、台灣,風塵滿面但成績平平。到七九年後新浪潮湧起,他寫的《投奔怒海》、《地下情》、《唐朝豪放女》、《說謊的女人》、《胭脂扣》、《阮玲玉》、《人在紐約》等片各領風騷,可謂才華畢露。

寫劇本如寫詩

通行皆知邱剛健慢工出細活,有時慢得教人沮喪。倒是許鞍華有耐性按兵不動等他的《投奔怒海》,卒能拍出國際揚名之作。他寫劇本如同寫詩,要苦思醞釀,慢慢斟酌,「知道別人等着劇本開拍,那種內疚很難受」。

八九十年代和他見面,但覺江湖的險惡風浪在他面容和體態間留下侵蝕的痕迹,卻無改他那桀傲浪漫的詩人氣質。他認為自己的創作源自觀察和想像多於生活體驗。1985年的一次訪問中他說道:「你可以說我獨來獨往,很自我,其實我是個很住家型的男人。生活簡單、沒多少社交活動,不愛上街和上電影院。我要看的在書本和電視中都可看到。」「生活上我相當守舊,甚至信奉傳統中國人所謂的溫柔敦厚,但也討厭既定的傳統、太固定的事物。創作上我喜歡不斷的趨新求變,追求強烈與冒險,但生活上我追求安穩舒適,不想有什麼風險。我覺得我是個性格充滿矛盾的人。」

至此,我聯想起青澀的柑皮包裹着甜美的果肉,和陶製小猴那靜中帶動的神態。

劇本編輯成書待面世

六六年從台灣移居香港,七三至七九年在星、馬、台各地流轉,八O年代定居香港直到九三年移居紐約,二OOO年代又回到台灣,再移居北京一住近十年,是否應驗了他自己說的:既要守舊安穩又喜趨新求變那矛盾的性格?遺憾的是北京的生活雖安穩但創作上難有發揮;《夜宴》是他醞釀多時的力作,但經別人改寫後已非本來面目。近年得遇紅顏知己,合組創作/製作公司圖謀發展,惜天不假年,竟猝然離世。

有說他的心臟病來自喜喝二鍋頭,但據我所知他淺嘗即止。倒是他一向識飲識食,這或許是電影人的積習(工作太緊張的一種補償),更可能是被他已故妻子的慣寵。朋輩嘗過邱太的下廚工夫無不讚賞,《地下情》中蔡琴弄的一味豬肚包雞燉湯,正是「小鳥」(邱太暱稱)的拿手好菜。愛妻的早逝對他無疑是一大打擊。數十年來他寫下的劇本詩作應有不少,但有結集的僅只二O一一年出版的一本詩集:對亡妻的憶念交織着對祖國山川文化的感慨,哀感頑艷、暴烈溫柔糾纏得教人怵目驚心。今年十月,他答應了香港電影資料館的請求,把他最心愛的幾個電影劇本編輯成書,我們期待它早日面世。

邱剛健的才情風範和蜜柑的滋味、小猴的形象,如今都只成追憶,然而他的創作將以影像和文字在世間永存。

(明報二O一三年十二月一日,轉貼自MSN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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