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9日 星期二

許定銘:書緣與人緣之二

我是相信萬事萬物間皆有緣份的!

人之相交,冥冥中由一線「緣」牽引,試想想:在近百億的茫茫人海中,我們能相遇且相交,不是有緣嗎?我們生活在大都市裏,每天一出門就遇到人,一天之中遇到的人何止千百,但大部份僅限於擦身而過,或點頭招呼而已;只有少數朋友能交談,或合作,志趣相投且深交的就更少了。那麼,隔了千山萬水,甚至從未謀面,但由於同一喜好而通信結交的書友們,不是有緣是甚麼?

與書相交數十年,也要講書緣。尤其像我這樣曾當過二十多年舊書商的人,更深深領略到書之散聚,完全在於有無「書緣」!

如今在香港,不單民國版舊書難以買到,就連建國初期的文學書也似鳳毛麟角,最近我在舊書店裏淘得詩人勞榮的《腳印》﹙上海:文化工作社,1950﹚,書店主人說:「此書我在文革前買到,放在書架上隨我搬了幾次店,從沒人向我問過價,原來它躺在書架上等了40年,就是要等你來買!」勞榮是1940年代開始創作的詩人,和巴人、臧克家等交往,不應沒人認識,躲在書架上40年等我,是我們間的緣份。

不單買舊書要講書緣,其實買新書也要講緣份。

和我有書信往來的南京愛書人夏雷鳴來信談「書話」,說他收藏了不少書話,卻買不到梁永的《雍廬書話》,他甚至寫信給梁永的後人查詢,得到的答案是:此書早已絕版!我卻有幸購得此書!《雍廬書話》﹙南京:南京大學,1993﹚初版印量甚少,只印了1500本,恐怕連圖書館也不夠分配,南京愛書人買不到,不足為奇;可是,書出版三年後的1996年,遠居加拿大多倫多的我,卻在大洋彼岸,萬里以外的舊書店裏買到了,那不是緣份是甚麼!

有書友曾問我:在你搜集民國版舊書的生涯中,有沒有失諸交臂而耿耿於懷的?

這樣的故事當然不少,有些書明明是有的,但卻不知何時、何故竟默默地失了踪,任你翻箱倒櫃,就是找不到!至今還心如刀割的,是焦菊隱(1905-1975)的《重慶小夜曲》和王以仁(1902-1926)的《幻滅》,很少見有人談到這兩本書,可見此二冊書之罕見。

焦菊隱是1920年代的詩人和戲劇家,他最為人知的創作是散文詩集《夜哭》(上海:北新,1926),較少人留意他曾寫過一本長篇小說《重慶小夜曲》(上海:北新,1928),那真是難得一見的好書,失了書,累我失眠了好幾晚。王以仁是文學研究會的作家,1924年開始寫作,在他僅有的3年寫作生涯中,生前只出過一本薄薄的短篇小說集《孤雁》(上海:商務,1926),這本書不難找,但我卻曾擁有他的另一本書──《幻滅》(上海:新文出版社,1946),這是他的好友許傑在他自盡後,收集他的遺作及殘稿編成的,厚厚的一冊,比之前的《王以仁的幻滅》(上海:明日書店,1929)更充實,是研究王以仁的一手資料,也不知何故竟失去了,痛哉!

我1970年代初研究李廣田,他的書收得七七八八,重要的散文集中,獨欠《日邊隨筆》(上海:文化生活,1948)。那是巴金編的《文學叢刊》之一,整套書160冊,流經我手的近150冊,好像只有幾種未見,而《日邊隨筆》是其中之一。在舊書圈子中打滾數十年,渴望得到而始終未見的《日邊隨筆》,是與我無緣!

雖然我與李廣田的《日邊隨筆》無緣,卻與他的《金罎子》(上海:文化生活,1946)甚有緣份:這本書是我當年(1972)研究李廣田時的重要資料,認為是他短篇小說集的代表作,便借給一位同樣愛讀李廣田的朋友看,豈料他竟留在公車上丟失了,令我懊惱萬分!你萬萬想不到,二十多年後,我移居加拿大,97年回港探親時,居然在舊書店裏買到同一本書,書的右下角有打翻了藍墨水的印痕,二十多年未褪,一模一樣,沒半點蒼老,而我卻一頭白髮了!


也是1970年代初,我在一所舊書店裏見到《石懷池文學論文集》(上海:耕耘出版社,1946),但因為書缺頁不少,興趣索然,沒買!可是,回家後老惦記着那本書,心想:那麼冷僻的作者,那麼罕見的書,即使只剩下封面,也該有收藏的價值,終於決定要把它買下。然而,第二天到書店去時,書早給別人買去了。這件事一直忘不了,後來還寫了一篇《再也買不到的書》,寫的就是這本書的故事。

直到2000年,我從加拿大回歸,經朋友介紹認識移居美國20多年,返港度假的愛書人何源清先生,大家一見如故,暢談書事,當談到《石懷池文學論文集》的遺憾時,他居然說藏有此書,實在令我驚訝!20多年來,無論我向誰提及此書,都無人見過,甚至連「石懷池」其人,亦無人知曉。起先以為他信口開河跟我開玩笑,想不到過兩天,他真的給我帶來了《石懷池文學論文集》,說那是他1950年代從舊書攤上買到的。原來何源清先生雖然移居美國多年,但他在香港還有一所幾百尺平方的書房,年中回來一兩次,《石懷池文學論文集》就在那幽暗塵封的書架裏埋沒了半個世紀,直到我這個有緣的書痴來把它喚醒,推介給世人!

後來我把這件事寫了《喜重見〈石懷池文學論文集〉》,發表後不久,竟收到上海潘頌德先生送來另一冊《石懷池文學論文集》,捧着書,感慨萬分,由初見至此,足足經過30年,我終於藏有我的《石懷池文學論文集》。如果沒認識何源清,我讀不到《石懷池文學論文集》;如果沒認識潘頌德,我不能藏有《石懷池文學論文集》,這是因人而得書的人緣與書緣的結合!

今年初逛舊書店,從一個極不顯眼的書架底層撿到一本塵封的詩集──謝青的《春天的港》(台北:新詩週刊,1953)。我自1962年起即接觸台灣的現代詩,對那時代的詩人有一定程度的認識,但,詩寫得那麼好的謝青是誰呢?不單我從未聽過,翻了不少工具書,也查不到這個人。心想:書前既有覃子豪的序,那謝青一定是他的詩友,或新冒起的詩人了。

許定銘‧謝青‧王偉明

後來和《詩網絡》的主編王偉明談起我買到這本書,可惜苦無謝青的資料,無從下筆。他霍然跳起:「我有謝青的資料!」原來隱居了數十年的詩人謝青近年已再次回到詩壇來了,而且剛剛跟偉明聯絡上。透過偉明,我跟謝青(1926~)聯絡了,知道他是江西南城人,49年到台灣後開始寫作,50年代初與紀弦、余光中、覃子豪等詩人交往,後來因病不敢操勞執筆,不久移居美國從商,更遠離文壇了。但近年見到詩友們個個叱吒文壇,各領風騷,停筆三十多年,不甘寂寞的謝青,受繆斯的呼喚,悄悄地再次出發,又回來了。


我跟謝青通信後不久,他告訴我正準備回江西一趟,五月間過港,我邀偉明與他共聚整晚,暢談詩書。我乘機取出《春天的港》請他題字,詩人細撫薄薄的詩集,仿似慈母輕揉分離50多年的女兒底秀髮,喟然感歎後,在扉頁題了「夢中的花朵,歲月的眼淚」,80老人筆走龍蛇,蒼勁有力,詩句寓意深遠,令人感慨!
這是另一段因書緣而結人緣的佳話!

──2005年11月

2015年9月24日 星期四

許定銘:從書影看香港文學之十五

林風的《文藝之家》


香港小說家侶倫(1911~1988)原名李林風,用過筆名林風、林下風,我在網上見到這本林風的《文藝之家》(桂林春草出版社,一九四八)時,直覺上以為是侶倫的書。豈料書到手後,一看是本文藝論文集,作者長期在中學裏教書,再想到侶倫戰時及戰後都好像沒到過桂林,這位林風應該不是侶倫。

後來查了幾種工具書,知道用「林風」作筆名的,還有左笑鴻(1905~1986)和林騰臣(1919~)。

左笑鴻一九三八年雖然曾到過香港,接替茅盾編《立報》副刊,但時間甚短,況且他畢生與報刊有關,而活動範圍則以華北為主,寫的多為通俗小說,不像會研究文學理論;那麼,這位「林風」該是廣東澄海人,曾用筆名林意侯、磊明的林騰臣了。

《文藝之家》全書九十二頁,收〈文藝之家〉、〈文學絮語〉、〈短論小集〉和〈論農民文學〉……等論文數十篇,另有〈排印前小記〉註明一九四七年寫於香港,售價亦標明「國幣三元、港幣一元柒角」,可見這位林風與香港關係密切。

《文藝之家》是《春草叢書》之二,這套叢書非常罕見,連上海圖書館的《中國近代現代叢書目錄》也未收錄,另有之一:林風的《青春旅歌》和之三:古魯的《夜行》,都是詩集。

《南洋伯還鄉》


電影劇作家及小說家陳殘雲(1914~2002)是廣州人,他一九三五年入讀廣州大學,出版詩集《鐵蹄下的歌手》(詩歌出版社,一九三八)一舉成名。抗戰展開後,他到過桂林、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等地,參加抗日救亡運動及文化運動。戰後陳殘雲在香港從事教育工作,協助司馬文森編《文藝生活》月刊,並寫了小說《風砂的城》、《南洋伯還鄉》和《小團圓》。

《南洋伯還鄉》(香港南僑編譯社,一九四七)是本約四萬字的中篇,寫在南洋捱苦幾十年,薄有家產的羅閏田,帶十九歲的女兒玉玲回國,途中所見所聞的遭遇。玉玲嚮往祖國的繁榮發達,想回國升學;羅閏田則覺得在南洋捱了大半生,到底是人家的地方,「落葉歸根」,很想回家鄉嘆世界。

豈料他們乘船回到廣州,過海關時遇到貪官,大大被敲一筆;回到家鄉,人人都覺得他是在外發了大筆橫財回來,排隊到他家來要分一杯羹。遠房親戚、鄉長、父老、駐軍的連長都來了,勸捐、補稅、抽壯丁、買鎗、提親、合伙做生意……,把戲層出不窮。最後,羅閏田決定還是回到南洋去!

陳殘雲到過的地方不少,像《南洋伯還鄉》這樣的故事,肯定是現實的反映,暴露戰後當權派及社會的黑暗。小說以幽默輕鬆的筆調寫成,但,我相信他寫的時候,內心是淌血的!

《死了的動脈》


廣東潮陽人丹木(1915~1964)原名鍾廷明,一九四O年代曾用筆名司徒懷在香港的報刊上寫小說和詩,出過潮州話叙事詩《暹邏救濟米》(香港潮書公司,一九四九)。他一九四六年在馬來西亞《現代周刊》上連載約五萬字中篇《離離草》,一九四七年在香港整理後,易名《死了的動脈》(香港潮光出版社,一九四八),初版僅印一千冊。

丹木把全國的交通網比喻為人體內的動脈,人體的動脈死了,生命自然了結,但國內的動脈死了,國家會變成怎樣?

《死了的動脈》寫的是抗戰時候的逃難故事。同一間公司,住在柳州同一宿舍內的幾家人,因公司撤退了遺下他們感到非常憤怒,決定分批逃到貴陽去。他們有的千方百計投靠官員,甚至犧牲色相冒充家眷以換取專車車票;有的靠朋友集資買得「黃魚」車票,卻因交通大擠塞無法前進被人騙色;有的一家四口攀山涉水逃難,未碰到鬼子,卻為自家的國軍劫殺……。

途中有軍人饑餓難抵,殺掉自己的戰馬充饑,難民們則在軍人飽餐後,搶前去他們吃剩的馬骨;有載滿人的汽車失事滾下山溝裏,人們不理傷者的哀鳴,都衝上前去搶行李……。
丹木給我們看的,是一幅幅戰時的悲慘圖片,這些血淋淋的景像在我們未經戰亂的一群看來,也覺心驚膽戰!

韓萌《第一次飛》


一九四O年代末,內地大批文人南下聚居香港,等候機會遠赴歐美,或候船期去南洋,或渡海峽……,都是過客心態,有人渾渾噩噩過日子,有人為謀生而埋頭伏案,認真地編寫及出版過不少文學作品。與此同時,也有些文人是從海外回歸,滿腔熱誠,等候回國服務的,熱愛文學的韓萌就是。

韓萌(1920~2007)原名陳君山,是出生於馬來西亞的廣東普寧人,抗戰前夕回國升學,並加入抗日行列,戰後回到馬來西亞從事教育。一九四九年抵港住了幾年,得求實出版社主持人龍良臣先生之助,辦赤道出版社,專門出版南洋作家的創作,後來還編過一套《南洋文藝作品選集》。

如今大家所見的《第一次飛》(香港赤道出版社,一九五O)即是韓萌主編的《海外文藝叢刊》第一輯,是本書型的「變格期刊」。三十二開本的《第一次飛》只有六十頁,小說有韓萌的〈第一次飛〉、班俊的〈憂鬱的行程〉、蕭村的〈錫礦裏〉……等五篇,還有詩、散文、翻譯、木刻等共十四篇。在〈表現海外華僑生活〉的代發刊詞中說,他們覺得在南洋這個商業社會裏,文藝是連咖啡、冰淇淋也比不上的,所以他們下定決心要闢一塊文藝園地,供大家播種、灌溉、培植……,可惜我只見到《第一次飛》,而見不到第二次飛……。文藝何時才會受到重視呢?

黑嬰的《紅白旗下》


韓萌所編的《赤道文藝叢書》:黑嬰的《紅白旗下》,米軍的《熱帶詩抄》、蕭村的《椰子園裏》、韓萌的《紅毛樓故事》、《海外》……雖然全是南洋作家的創作,但在香港編印,坊間也常見,很可能比南洋還容易找到。此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黑嬰的《紅白旗下》(香港赤道出版社,一九五O)。

黑嬰(1915~1992)原名張炳文,是出生於印尼的廣東梅縣人,一九三二年入暨南大學外語系,並開始創作,曾加入葉紫的「無名文藝社」,建國前曾出過《異鄉與故國》(上海千秋出版社,一九三四) 、《帝國的女兒》(上海開華書局,一九三四)、《雪》(上海千秋出版社,一九三六)和《時代的動感》(雅加達鮫人書屋,一九四九) 等多部創作。

《紅白旗下》是約七萬字的中篇,一九五O年六月完成於椰卡達。「紅白」是印尼國旗的顏色,是代表鬥爭的旗幟,但《紅白旗下》寫的不是歷史,而是以小說的形式,寫華僑的生活。黑嬰在〈後記〉中說:

我所着重表現的,並非印尼人民,而是華僑的進步與倒退的鬥爭。還觸及倒退陣營內的種種死硬相,也不惜給一些華僑民主人士(不是全體) 下一番針灸。(頁一二二)

《紅白旗下》出版後甚受歡迎,同年已印兩版呢!

2015年9月20日 星期日

許定銘:從書影看香港文學之十四

《素葉文學》


《素葉文學》是「素葉出版社」出的期刊,創刊號出版於一九八O年六月,那是「素葉叢書」出版第一、二輯後的事。一般讀者習慣把文學期刊稱為「月刊」,甚至本刊由第三至十五期也自稱為「月刊」,事實上《素葉文學》出版二十年,也僅有六十八期,和「月刊」一點也沾不上邊。

創刊號一年後的一九八一年六月,我們才見到第二期,此後斷斷續續到一九八四年八月,出了第二十四及二十五期的合刊後,完成了第一階段。許廸鏘《在流行與不流行之間抉擇》中說此時期的「素葉」陷於停頓。記不起是誰穿針引線,他們把貨倉中的存貨全搬到我的書店來堆了座小山,那期間的「創作書社」成了買「素葉」最方便的地方。直到一九九二年,小店要結業了,他們才把書和雜誌搬回去,有了新的發展。

我愛前期的《素葉文學》,那是大十六開本,基本三十二頁的純文學期刊,以創作為主,小說和詩較多,翻譯及評論為副,出過「加西亞‧馬爾克斯」和「巴爾加斯‧略薩」的專號。最特別的是出版於一九八二年六月的第九‧十期合刊,厚厚的一巨冊,把《蔡浩泉‘82展》的場刊全收了進去。

早期的《素葉文學》用黃色牛皮紙印刷,外形樸素,內容充實以外,每期均有大量蔡浩泉的插畫,簡直是本藝術品!

紀念號《素葉》

紀念號

#68

《素葉文學》總第二十六期在停刊七年後的一九九一年七月復刊,仍然是不定期出版,由每年出版六至八期,縮至後來的一兩期。二OOO年十二月出版「二十周年紀念號」的第六十八期,為我見的最後一期,以後還會不會復刊?天曉得!

復刊後的《素葉文學》,最特別的是取消了牛皮紙而改用新聞紙印刷,同時也沒有了蔡浩泉的插畫,非常可惜!初期二十四頁,後來回復三十二頁,自一九九五年的五十六及五十七期合刊起,愈出愈厚,如今所見的「紀念號」厚達二四O頁,是名副其實的「巨著」。

蔡浩泉在二千年九月因病離世,「二十周年紀念號」除了是《素葉文學》的「句號」,同時也是《懷念蔡浩泉》專輯。由「素葉出版社」創社起,蔡浩泉一直是他們的美術編輯,為叢書設計封面,為期刊畫版及插圖,「素葉」有今天的成就,「蔡頭」功勞至大,在最後一期《素葉文學》為他弄個專輯,實有需要。和當時各期刊《懷念蔡浩泉》特輯所不同的,是本期《素葉文學》用了很多他的舊插畫,還有他兒子蔡邊村在老蔡彌留前的一組素描。老蔡後繼有人,走得安心!

三十年來在香港成長的作者,大部分都曾在此發表過創作,《素葉文學》是值得懷念的!

香港《讀書人》

香港最為人熟知的「讀書」雜誌,是杜漸編的《開卷》(一九七八)和《讀者良友》(一九八四)。這兩套雜誌前後出版歷時八、九年,共出數十期,影響不少。其實,一九八七年還有一種《讀書人》也相當有份量,可惜只出了九期,歷史短,發行不夠廣,才為人忽略。《讀書人》的編者馮偉才是本地成長的學人,他愛書、寫書,當過報刊編輯,開過書店,現時在大學裡教書,對推動讀書風氣極具熱忱。

《讀書人》創刊於一九八七年五月,大三十二開本,創刊號只有六十四頁,「騎馬釘」;後來增至八十頁,才有「書脊」,插在書架上才似一本書,容易尋找。《讀書人》的最大特色是封面、封底均用同一構圖,直到後來復刊的二十多期《讀書人》,都用此設計。一九八七年版的《讀書人》僅出九期,我現存一、四、六、八、九等數冊,發現它着重書訊、評介和書摘以外,還有專題、焦點人物及座談會等欄目。像如今大家見到的創刊號,專題是《香港常見英漢字典優點與缺點》,專題座談則是由尊子、馬龍、楊維邦……等人談蔡志忠的漫畫,水平相當不錯。

翻第四期《讀書人》,竟發現許定銘的《淺介今年上半年的推理作品》,談的是一九八七年台灣出版的日本推理小說單行本,此文一直沒有剪存,偶然得之,驚喜!

復刊的《讀書人》

復刊的《讀書人》

終刊號

前期的《讀書人》月刊於一九八八年初停刊後,到一九九五年三月,得「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復刊,同為藝文社出版,仍以馮偉才作總編,甄幗徽為執行編輯,並以周密密(香港)、吳興文(台北)和陳子善(上海)為特約編輯,邀小思、也斯、古兆申、冼玉儀、雷競旋、戴天和羅孚為顧問,陣容強大。

復刊《讀書人》保留了一貫特色:底面同一構圖,兩面都見得人,大三十二開本,達一百三十頁,無論外型及內容都極具份量。由於有幕後資助,《讀書人》可放心發揮,最特別的是第一手紙即前三十二頁,用四色印刷,每期的重頭文章均見於此,對讀者有莫大的吸引力。

此時期的《讀書人》月刊出至一九九七年七月止,共出二十九期二十七冊,因每年的七、八月均為合刊。內容全以評介、資料、書目、世界書事觀察為主,重要的欄目為:書海縱橫、書人書事和介紹作家書房的特稿,寫過羅孚、也斯、西西、蔡瀾、翁靈文等人的藏書,組織過香港二樓書店和電子書店……的專輯;黃俊東以筆名新園和克亮寫書話,羅琅(羅隼)寫香港書鋪的出版史,葉積奇寫他書架上的愛書,也斯、阿濃、吳興文、陳子善……等人均撰寫不少有關書事的文章。在出版《讀書人》的同時,馮偉才還在屯門開過「讀書人書屋」,掀起一股讀書熱潮。

鑪峰雅集

「鑪峰雅集」是香港歷史悠久的文學團體之一。

一九五九年,一群經常在報刊寫稿,互有往來的文藝青年常聯絡見面,談文說藝以增進友誼。日子久了,終於發展成「鑪峰雅集」這個小小的文學團體,逢星期日午間,相約在茶樓品茗,擺龍門陣歡聚數小時;每年年初還擺春茗聯歡,廣邀全港文化人及親友參加,忽爾半世紀,難得的是,幾個已達古稀,當日的「文藝青年」,今天的「文藝老年」,不畏風雨,仍每週在北角新都會茶聚,每年春會,實在難得!

「鑪峰雅集」的文友們寫作甚勤,除了早有文名的舒巷城、海辛、黄蒙田、羅琅、譚秀牧……等本身出有大量專集外,他們還喜歡出版集體文集。除了一九六O年代由吳其敏主編的《海歌‧夜語‧情思》和《市聲‧淚影‧微笑》外,二OOO年由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譚秀牧主編了五期《鑪峰文藝》雙月刊,自二OO六年起,每年由羅琅主編出版一冊二、三十萬字的集體文集《鑪峰文集》,至今(2015)已出八冊。

二OO九年,是「鑪峰雅集」成立五十周年,他們出版了這本三十二開六十四頁的小冊子,收錄了文友們的書法、畫頁、歷史圖片及有關半世紀來的紀錄,為一向被稱為「文化沙漠」的香港,展示了一群默默地埋首耕耘者的心聲。

2015年9月17日 星期四

許定銘:太陽出版社的書刊

太陽出版社是一九六O年代初期專出文藝作品的小型出版社,它出過梓人的小說集《離情》、《四個夏天》,盧柏棠的《百花園的秋天》、陳其滔的《黎明的星輝》和當年名氣甚大的年輕作家幻影的「綠窗文藝叢書」:《落日之歌》、《彩虹上的記憶》、《逝水東流》、《寸草心》、《遲來的鹿車》……等十來種,後來還出過期刊《小說文藝》。

據手邊的資料,盧柏棠的《百花園的秋天》很可能是太陽出版社的第一本出版物,此書的版權頁上註明是「一九六O年八月初版、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再版」。事實上,《百花園的秋天》初版時並不用這個書名,它是與陳其滔《黎明的星輝》合刊的,書名則用了陳其滔的那輯,叫《黎明的星輝》(香港柏樹出版社,1960),到一九六一年組太陽出版社時,此書一分為二獨立出版,都各自稱為「再版」。

《百花園的秋天》扉頁前有〈編印「太陽文藝叢書」的話〉說明這個出版社只是幾個熱愛文藝的年青人組合,對人生有所追求,說他們「要藉着一管筆,把心底裡要說的話都說出來」,還說:

我們以為,這並不是個黑暗的世紀,因為太陽每一天都從東方出來;太陽每一天都撫慰着世界上的萬事萬物;我們的心底裡,也有一個陽光的影子,它照亮了我們的思想,也啟示了我們的生命。

路是由人走出來的,有陽光的路,都是遼闊而芬芳的。我們有那麼的一份自信,把讀者帶引到有陽光的路子來;在那裡,你們將會嗅到春日的芬芳,陽光的温暖;同時你們還會觸摸到人生最偉大的一份善良與愛。

這麼自信地說出心底話的年輕人是幻影、梓人、陳其滔和盧柏棠,他們都是從一九五O年代開始寫作的新生代。

盧柏棠和陳其滔是一九五O年代末水平最高的合集《向日葵》(香港向日葵出版社,1960)中十四位作者之一,後來一直活躍於香港文壇,寫過不少作品。

盧柏棠是一九三六年生於香港的中山人,他長期從事布匹圖案設計工作,業餘醉心寫作,是《向日葵》的組稿者,並在該書內發表新詩〈夜半無人私語時〉、〈我為妳圍上披巾〉和小說〈年青人的故事〉、〈黎明的呢喃〉。除了《向日葵》,《黎明的星輝》和《百花園的秋天》外,曾在報章撰寫專欄。後來還有《青葱一片》、《足以一醉》、《清茶集》和《春光尚好》等多種散文集面世。

《百花園的秋天》收〈生命的書〉、〈漣漪〉、〈青春的祝福〉、〈百花園的秋天〉、〈迷失的一代〉和〈當太陽再次昇起〉六個短篇,作為書名的〈百花園的秋天〉,寫遠遊歸來的遊子,在老家百花園中,協助因媒妁之言而嫁進來的嫂嫂私奔的故事,寫兄弟倆的矛盾,亦即是封建與文明的衝突,頗見功力。其餘幾篇寫的都是年輕人身邊的故事。盧柏棠那一代人,經歷過兩次戰爭,目睹中國人的苦難,大都希望能以身報國,都希望中國很快能强大起來,把理想溶入小說中潛力不弱。

陳其滔曾赴日本攻讀「工業美術」,經常對案構思的設計師,卻把生命、理想獻給文藝。在《向日葵》那輯《晨曦》中,他發表了〈晨曦〉和〈夏日最後的玫瑰〉兩個短篇,在自序中說:

在我第一次認識到文藝領域的淵深,寬廣時,我就對自己說過,我要把生命獻給這理想,我要向文藝的世界探討,我要參與創作的行列。

這位沉默而憂鬱的小生後來還出版了小說集《二十五歲的憂鬱》(香港未名書屋,1976),在自序中强調自己喜歡寫「刻意描劃人生的陰暗面,暴露人性醜惡的作品」。約十萬字的《二十五歲的憂鬱》,收〈殘夢〉、〈待拯救的靈魂〉、〈悲愴交響樂〉、〈懺悔〉、〈驚夢記〉、〈失去的露西〉……等九個短篇,全是他一九六O年代發表於《文藝》、《文壇》和菲律賓《劇與藝》上的作品。寫葉芝娜的失戀及對婚姻徬徨的〈二十五歲的憂鬱〉,明顯不是集中最好的作品,可能他就是偏愛「憂鬱」二字。

除了創作,一九六三年七月,當丁平主編的《華僑文藝》改版為《文藝》時,陳其滔還與盧文敏、方蘆荻等人加入作為編委,寫了不少東西,連載了長篇《晚禱》,還作過出版的預告,後來不知是否順利出版?


原名錢梓祥的梓人,是活躍於本港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小說家,和崑南、盧因、蔡炎培、雲碧琳、桑白……等同期,年紀相若,也是好友。當年的文藝期刊《六十年代》、《文藝季》、《文壇》、《海瀾》、《文藝沙龍》、《好望角》……都經常讀到他的小說。

梓人寫得多,但結集少。他的處女小說集應該是一九六O年代初,由香港五月出版社計劃出的《沉落的情箋》,雖然我曾在《文藝季》上讀過雲碧琳為他寫的序文,可惜此書雖已排好版、做了宣傳,最終還是因出版社的經濟有問題而未出版。則太陽出版社的《四個夏天》(香港太陽出版社,1965)和《離情》(香港太陽出版社,1965),以及桑白和蔡浩泉合編的「星期小說文庫」中的四毫子小說《我不再哭泣》、《姊妹情》、《盜面的人》和《變幻》,應是他單行本的全部。

《四個夏天》和《離情》是太陽出版社同期出版的,同樣由蔡浩泉設計封面,憂鬱而情意極濃的粗線條美女頭像,甚得少男傾心,過目難忘。此兩書收〈願她永遠青春〉、〈高攀不到的玫瑰〉、〈我願做你的朋友〉、〈情書〉、〈最長的一個月〉、〈感情的懲罰〉……等十二個短篇,寫的大多是極具時代感,充滿少男少女情懷的愛戀故事。最重要的,當然是作為書名的〈四個夏天〉和〈離情〉,應該是他最喜歡的兩篇。

〈四個夏天〉透過男女主角在海灘上:邂逅、分手、參加愛人的婚禮和重遇她一家,四個夏天,四個片段,寫一段失落的戀事。故事雖然平淡,但創作手法新穎、前衛,七千字的小說只有四個段落,一氣呵成的文字初看與人有壓迫感,但文字優美而富詩意,讀來像好友在你耳邊細細地傾訴他一段失去的愛情……。〈離情〉寫她得了美國的獎學金,要離港升學去,他陪同她的父母及弟妹到上環碼頭去送船。整篇小說在粉藍色的低調下進行,每遇到近似的場景,他的思想都跳離現實,回到過去他們從相遇,到拍拖,到愛戀的情景,短短送船的個把小時,叙述的卻是過去年多來的一切……。這種時空跳接的意識流動,在一九六O年代中期,是相當前衞的寫作手法,充份反映出梓人是走在時代尖端的。

梓人曾任職律師樓當師爺,對香港法律認識很深,曾在報刊上開專欄為讀者解答疑難,甚受歡迎,友儕均稱他為「師爺錢」,聽說後來因感情事不愉快,封筆不再寫小說了!

《遲來的鹿車》(1964)是幻影早期的傑作

幻影的封筆作《別時》

幻影原名陳克寬(1942~),一九五O年代讀培英中學時已開始寫作。他一九六O年入讀崇基學院化學系時,已在香港文壇初露頭角,經太陽出版社,出版其少作散文及小說集《永恆的迷夢》和長篇創作《世紀末的幽情》。

幻影擅寫長篇小說,短短的幾年間,還出版了長篇《落日之歌》(1962)、《彩虹上的記憶》(1962)、《逝水東流》(1963)、《遲來的鹿車》(1964)、《晚鐘》(1965)和短篇小說集《寸草心》(1962),是香港一九六O年代極負盛名的青年作家。到一九六六年赴美深造、謀生,任跨國大公司的重要人物,身負重任才疏於創作。一九八O年代中期,幻影回到香港,再次出版了小說集《別時》(香港長興書局,1986),可惜後來再沒寫小說了。

幻影的那些小說集有個特色,差不多全由何醒非封面設計,又喜歡自己或請好友柏雄在書前題詩代序,他那些一九六O年代出版的作品一般人已難以得見,甚至圖書館中也不存,封筆的那本《別時》,相信也是太陽出版社最後的一本書,因出版的年份不算太久,讀者們或許還能找到,我們就談談這本書。

《別時》中收〈在那山與山之間〉、〈安娜堡之冬〉、〈那變幻的雲〉、〈失落〉、〈在愛的裡邊〉……等八個短篇,每篇後多附寫作日期,幾全部是一九六O年代的作品,不少都署名綠歌發表於《小說文藝》;書前有他自己〈如夢的十六年〉代序,述說他去國以後的流浪歲月,無論多寂寞、多孤單,還是忘不了寫作,還是忘不了過去未結集的作品;書後還有他好友哲學家李光浦的〈幻影小說中詩的世界〉,剖析了幻影作品的詩意,是讀者接觸幻影作品最理想的一本書。

他最喜愛的〈別時〉寫於一九六五年三月,七月發表於陳克寬主編的文藝期刊《小說文藝》創刊號,署名綠歌。小說用第一人稱寫法,「我」是青春少艾,很多人追逐裙下的裘莉,她對每段愛情都若即若離,為面子及所謂矜持而失去好姻緣。小說中寫她與一名行將出國升學的青年相戀,最終是悲劇收場。《小說文藝》的〈編後話〉對這篇小說有如下的推許:

全篇是一首令人傷感的抒情詩,由一個別離而引出許多如夢如幻的往事,其中有如春天原野的畫面,也有深秋的灰色;更有哲理,簡直達到了小說最高境界。當大家讀到「我是一個幸福的過客,也曾有過幸福與光彩的日子,可惜我並不珍貴它,于是它就一幌而過去了。」的時候,大家的心情可會也低沉一下嗎?

這幾句話雖然是幻影的「夫子自道」,卻也反映出他寫〈別時〉的目的,心裡有多喜愛這個短篇。〈別時〉寫於幻影創作的高峰期,那一年他行將大學畢業,隨即準備飛美國深造,在異鄉浪跡十多年,不禁令人產生遐想:〈別時〉有多少真實性?

近年與封筆多年的幻影間中見面,知道他不再寫小說後,改為收藏與中國有關的影碟,名山大川、歷史地理……據說已藏數萬張,不知何時得見?何時展示他收藏的真正目的?

太陽出版社的書後廣告

由四個文藝發燒友辦的太陽出版社,本來相當理想,不知何故後來卻只剩下幻影一人獨力支撐,他把自己出版的十多本作品全部貫名太陽出版社出版,並交長興書局代理發行,甚至到二十多年後的一九八六年,出版其最後的一本小說集《別時》,仍以太陽出版社名義出版,十分長情!

太陽出版社的書因有長興書局代理發行,不致湮滅無聞,幾十年後的今天,舊書市場上間中還見出現。他們的書有個特點:是善於利用篇幅,經常因應版位的編排,在書後插入多頁廣告,這些廣告大多圖文並茂,不單有該社出版物的簡介,還有詩和插圖,比一般密麻麻,排滿一行行文字的廣告頁不知要高出多少。幻影不單是位作家,如果他入廣告行業,肯定也相當出色!

《小說文藝》創刊號

《小說文藝》終刊號連摺頁

創刊於一九六五年七月的《小說文藝》,是太陽出版社和長興書局合辦的,其最突出之處是十六開本,厚五十餘頁,每期容納十萬字以上,份量特重之外,特別要賣到一元,在當年來說,算是貴價的文藝雜誌。《小說文藝》雖然賣得貴,卻能每期銷售二千多本,以外銷南洋各地及美洲為主。此刊出到一九六六年五月停刊,十個月內共出五期,勉强維持了雙月刊的頻率,事實上是斷斷續續的出版。幻影以原名陳克寬主編《小說文藝》到第四期,因負笈美國深造,改由他的好友詩人徐柏雄編輯,並改為三十二開一二八頁厚的三十二開書型,可惜最終還是因發起人幻影離港,無疾而終。

《小說文藝》的廣告頁上有這樣的話:

東南亞唯一以愛情故事為主題的巨型文藝刊物《小說文藝》,內容豐富,舉凡年青男女戀愛故事,皆在網羅之列,特聘東南亞一流最年青作家執筆,故事描寫動人,淋漓盡致,可作文藝小說觀,亦可作戀愛經典讀。

顧名思義,《小說文藝》以小說為主,一開始即以幻影的長篇《綠色門外》和彗心的中篇連載〈女兒心事〉為重點,其餘每期均刊五六個短篇,全刊不載雜說與散文,間以新詩穿插其中作補白,但也不弱,發表創作的詩人有西西、徐柏雄、夕陽、紅葉、幻影、蔡炎培、于梵、郭漢宗、朶思、楚戈……等。

中篇〈女兒心事〉連載四期才刊完,但幻影的長篇《綠色門外》卻未能刊完,不知後來是否寫完?《小說文藝》的作者群中,寫得最多的,當然是主編陳克寬自己,他以幻影寫長篇,又以綠歌寫短篇,我懷疑寫中篇的彗心也是他!

梓人也是太陽出版社的始創者之一,自然大力支持,他是幻影以外發表作品最多的,五期中就寫了〈花瓶怨〉、〈人貓的悲喜劇〉、〈長夜短調〉、〈我為何殺人〉、〈茜茜和東尼〉等篇,很有號召力。此外,還有陳其滔、桑白、林蔭、盧文敏、江思岸、梅夢雅、海岺、張韻……等,都是一九六O年代頗有名氣的年輕作家。此中特別要提的,是寫〈夏日情〉的「何森」和寫〈異國夢〉的「馬婁」。其實「何森」和「馬婁」都是盧因的筆名,他一向用「何森」寫影評,用「馬婁」寫四毫子小說,何以用它們在《小說文藝》現身?耐人尋味!

《小說文藝》的特色之一是仿效盧森《文壇》的做法,每期以書內最值得推薦的作品為標題小說,並把它的題目印在封面上以作招徠。創刊號是彗心的〈女兒心事〉,第二期是伊人的〈懷念〉,第三期是文妮的〈蓮娜和她的舞伴〉,第四期是綠歌的〈在愛的裡邊〉,而第五期則是望雲的〈玫瑰願〉。除了望雲是本港第一代著名的新文學作家外,其餘的應該都是化名,現時只知道綠歌即是幻影,其餘的待考。

《小說文藝》的另一特色是很注重版面設計和插圖,創刊號的封面和內頁中的插圖,全是詩人蔡浩泉的精心傑作,第二期起由章韻秋接手,後來更加入了李沛鏜的木刻,佔版面甚大,是其他雜誌少見的。蔡浩泉的畫,繪物重意而不在形,每多抽象而誇張,但所繪青春少艾多漂亮而含情脈脈;章韻秋是當年四毫子小說的名插畫家,所繪男女多英俊、標緻,髮型捲曲而西歐味濃,具商業色彩;李沛鏜的木刻,粗線條而古拙,抽象的線條往往凝聚出詩意的情景,尤其第三及第四期中,由「李沛鏜木刻‧徐柏雄詩」組合的〈大澳〉和〈在一個長長的呵欠中〉,木刻與詩互配,相得益彰,妙絕!

詩之頁
 
詩與木刻互配

我特別有興趣提提第五期書型的《小說文藝》,封面是李沛鏜的木刻〈玫瑰願〉——斷裂的黑暗中,綻放了鮮紅的玫瑰,配以代表强烈生命力的綠葉,本來已很有吸引力;打開摺頁,原來還有垂淚少女的祈求……,用以配合本期重點連載的中篇小說〈玫瑰願〉。編者在後記中說,〈玫瑰願〉是香港第一代新文學作家望雲(1910~1959)的遺作,寫少女韓萊離開家庭爭取自由的故事,由長興書局主人提供連載,可惜《小說文藝》這期已是終刊號,我們只讀到故事的開端,不知原稿流落何方?

──2015年5月

8月刊《文學評論》第39期

2015年9月13日 星期日

許定銘:書人書事

郭良蕙談寫作

郭良蕙(1926~2013)一九六六年五月應邀到馬來西亞訪問,逗留超過半個月,由蕉風出版社安排,參觀了吉隆坡各報社、電台及著名的大學和中學,並在蕉風出版社的文藝研究班及馬來西亞大學華文學會上演說,其後更把她的講稿〈我,和我第一篇發表的小說〉及〈我的寫作階段與路線〉,發表在六月及八月份的《蕉風》月刊上。

郭良蕙在〈我的寫作階段與路線〉中,把她十五年的寫作經歷分為童年、少年和青年三個階段。童年時期的題材多是熟知的事,材料多,但不會運用;少年時期情節較快,故事較濃,卻嫌刻劃深度不足;青年時期帶創造性,心理描述比故事性更强。末了,她希冀以後再有另一個十五年,當作是壯年、中年和老年,讓她有足夠的歲月再學習、再嘗試,創作出更成熟的作品……。

在這篇文章裏,難得的是她不避談《心鎖》事件,還說這事不但沒有挫折她,反而使她更努力,用心創作比《心鎖》更滿她意的作品。

〈我,和我第一篇發表的小說〉則是她學習寫作的夫子自道:她的寫作、投稿,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嘗試了一段不短的時日,或投稿成功,或收到退稿信,甚至石沉大海……。直到她做了母親,家裏請了位從雲南來的下女,她帶着個幾歲大的孩子來當傭工。郭良蕙細心觀察她們母子日常的生活細節,語言、行動上的矛盾和事件發展,然後安排適當的故事情節,把兩母子寫進三千多字的短篇〈稚心〉裏。她把這篇描寫細膩,充滿情意的短篇,視為第一篇發表的小說,而且還把它收編在文章的後面,使人在讀到她摸黑成功的艱辛後,立即可以讀到這篇她滿意的處女作,編輯黃崖應記一功。

郭良蕙是山東人,一九四八年復旦大學外文系畢業,嫁作空軍婦後赴台,定居嘉義並開始寫作,由第一本小說集《銀夢短篇小說集》(嘉義青年圖書,1954)起,到《人生就是這樣》(台北九歌,2002),曾出版散文及小說六十多種,此中以一九六二年發表於《徵信新聞報》〈人間〉副刊連載的《心鎖》最為轟動,這本以「人性善惡衝突」為題材的小說,因內容有大膽的情慾描述,受謝冰瑩、蘇雪林等前輩批評,最終遭內政部查禁,及作家協會開除會籍。及一九八O年代《心鎖》才解禁,多次再版及拍成電影。

二O一三年六月十九日,被譽為「最美麗女作家」的郭良蕙,因腦溢血以八十七高齡辭世,筆者偶翻馬來西亞老雜誌《蕉風》,得伊人舊文〈我,和我第一篇發表的小說〉及〈我的寫作階段與路線〉,是她早年不可多得的寫作觀,也是份珍貴的史料!

盧文敏,請結集

盧文敏刊於《蕉風》的短篇〈山洞〉

盧文敏是成長於香港的一九六O年代文藝青年,早在一九五O年代讀中學時已投稿各報刊寫散文與小說。在台灣師範大學時與文友合作出版《靜靜的流水》(香港自由出版社,1959)和《五月花號》(台北海洋詩社,1959),出版個人詩集《燃燒的荊棘》(台灣縱橫詩社,1961);一九六O年代初畢業回港作教師時,又在課餘出版《文藝沙龍》雜誌、《學生生活報》周刊,編《文藝》月刊,出版合集《遲來的春天》(香港學生生活報社,1962);參加《中國學生周報》1966年青年組徵文比賽,以〈陸沉〉贏得第二名,不少當年的香港小說選集均收入他的代表作〈泥鰍〉及〈折翼〉,可見他的作品水平相當不錯!

然而,一個這麼熱愛文學的青年作者,由一九七O年代起,不知何故卻突然失踪了,幾十年來都再讀不到他的文學創作。直到去年認識了已年逾古稀的盧文敏,才知道失踪了的他,原來幾十年來從未離開過文化界,一直在港台兩地從事寫作及出版工作,以孟浪及老偈等多個筆名,寫過千多萬字科幻、詭異等流行小說,出版單行本數十種。和他閑談時,知道他一九六O年代相當醉心純文學,除了投稿港台兩地的文學報刊,菲律賓的《劇與藝》和馬來西亞的《蕉風》也發表過他的作品,那年代曾創作了二三十萬字的文藝小說,可是卻從未出版過個人專集。

最近我重讀了幾篇盧文敏的作品:把生活上的一切環境都視作往昔不幸〈山洞〉的中學教師楊依伊;在酒樓當會計,家住徙置區,每日過着刻板式生活,感到自己就是那條活在臭水溝裏〈泥鰍〉的勞先生;過大海搏殺,卻受到一個不幸小學生遭遇而刺激〈折翼〉的小白領;在社會低下層掙扎而不能相愛的先知約翰和蘭香……,都是社會中不幸的典型。這些小說都見於早已絕版的《蕉風》、《新人小說選》、《文藝伴侶》和《中國學生周報》,如果沒有我藏書那麼豐厚的讀者,肯定要緣慳一面了。

前些日子見盧文敏,聽說他要從往昔創作的二三十萬字文藝小說中選一本個人專集,可是久未見進行。盧文敏,請結集,我期待着此書面世,它可補一九六O年代小說一角的缺漏哩!

人走茶涼

逛書店,見相熟的老店員正埋首整理一箱箱新到的書籍。他先把紙箱的封條拆開,然後把一批批書捧出來,以為是新出版物,卻見他把書送到特價櫃去,書架邊貼了張老大的宣傳單張:九成新二手書,超低價發售。

我過去打招呼,老店員低聲語我:「這是某某的書,五百多箱,不少新文學的。手快有,手慢冇。」我笑笑,早已不是搶書歲月了,隨便看看,都是沒讀過的近二十多年的新版書。不過,五百多箱的確不簡單,以數量計,約為十萬冊,以體積計,一層五百呎的房子放不下,香港有這種藏書氣魄的人不多。

某某是城中名人,腰纏萬貫,在專業以外,寫得一手不錯的書法,愛讀文學書,也寫寫文章,出過三幾本文學論集,甚至還自資開文學書店,親自主編出版文學月刊;雖然只出了幾期,但在有錢人中,算是個頗有學養的愛書人。

一九七O年代中,我在灣仔開書店,某間中會來。他知道我愛藏新文學絕版書,語我:「老許,把你看得起的新文學好書,給我開張單送來,不必報價,我都要!」這麼豪氣的主顧絕無僅有,趁月尾交租前,我包了四個鞋盒般體積的老書,送到他彌敦道的寫字樓去。

某某招呼我到他百多呎四面都是書架牆的辦公室內,坐擁書城的感覺令人羨慕。閑談間,我留意到他間中會注視擺在書枱角的座枱小電視。我忍不住走過去看看,呀,原來是另一間書房的閉路電視。後來他帶我走下兩層樓,到了另一單位,啊,那是千多呎的私用圖書館,存放的新舊文學書擠得滿滿的,令我這個書店老闆自慚形穢!

某某有溫哥華和香港兩處居所,年過八十以後身體走下坡,把那邊的藏書處理了部份,據說送了好幾萬冊給大學圖書館。終於,不理你是財雄勢大的大商賈,還是僅可餬口的小市民,病魔都會來找你,把人帶到不知是極樂還是極苦痛的另一度空間。

某某走了不足一年,人漸漸地被遺忘了,他熱愛的藏書也流到書店來了。「匆匆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連雲彩都不能帶走,何況可塞滿五百呎房子,重量逾噸的書籍?

年逾古稀的愛書人,是否考慮過:當你還在生、已眼矇耳聾時親手處理愛書的去向,還是待自己兩腳一伸,讓後人當廢紙處理?

都是夕陽推動的


我一九六二年涉足文壇,對文藝非常熱心,每見有新出版的期刊,都會買來看。青年文叢:《原野的呼喚》和《白花之歌》是此中最難忘的。書為三十二開本,連封面底裏僅二十頁,比一般的「三毫子小說」薄得多,卻也要賣三亳。

《青年文叢》是一份不定期的純文藝刊物,他們計劃每十五至二十日出版一冊。《原野的呼喚》是朱韻成的散文,《白花之歌》是幻影的力作,據說是一個長篇小說的縮影,他們都是一九五O年代香港青年文壇上的名家。此外,刊內還有夕陽、林蔭、蘆荻、蔡炎培、草川、于梵、紅葉、貝娜婷、雋星……等人的作品。可惜在商業社會裏,文學始終是不受重視的,《青年文叢》好像就僅出兩期。

《青年文叢》的編者不署姓名,我從作者群及書內贈送麗虹出版社詩集給訂購讀者的動態看,相信《文叢》是曾經透過麗虹出版社出詩集的「擷星新詩社」詩人們:夕陽、紅葉、于梵……等主持的。


後來讀到紅葉的〈擷星新詩社隨想錄〉(見吳萱人的《香港文社史集初編1961~1980》頁121),才知道擷星新詩社和麗虹出版社,都是由詩人夕陽牽頭成立的。夕陽是一九五O年代活躍香港文壇的詩人,他不單經常向各報刊投稿,發表詩創作,還獨資成立麗虹出版社,出版朋友們的作品:《夕陽之歌》、《紅葉詩抄》、《擷星》、《青年文叢》以外,還有一份單張形式的《新詩俱樂部》。

由擷星新詩社主編的《新詩俱樂部》是一份A4大小的單張,第一期(沒有出版日期,估計是1958年的)報頭下有三重點:開拓新詩的道路、發表新詩的創作、報導詩人的消息,明確地指出了他們的方向與目的。

正面是「香港新詩作者著作一覽」(上)(不知第二期是否有(下)?未見)和《詩人‧詩集‧通訊》欄。一覽表明確地列出了一九五二至五八年所出版的詩集二十三種,作者、書名、出版社、日期及定價都很清楚,是一份難得的史料。力匡、燕歸來、徐速、李素、夏侯無忌等名家的詩集印量大,我都曾經擁有或見過;至於當時的年輕詩人及名氣稍遜的詩人底作品,像梁石的《虹》、艾山的《暗草集》、黃伯飛的《風沙集》、白駒的《生命的廻響》……連聽都未聽過。以前知道崑南曾出過詩集《吻,創世紀的冠冕!》,但從未得見,這兒卻清楚地指出是詩朶出版社一九五六年出版的,十分難得!《詩人‧詩集‧通訊》欄詳述了詩人的活動通訊,也是珍貴的史料。

《新詩俱樂部》的背面刊登的全是創作,收草川、夕陽、陳敏方、柏雄、紅葉、霜雲、于梵、陌上桑、四郎、蘆荻和蕭文等的詩各一首,大抵這就是當時俱樂部的會員吧!

借這些史料讓我觀賞的老詩人,還提供了一九五八年出版月華詩社的《月華詩刊》和「苑風文學研究社」出版的成立紀念刊,幹事裏都有夕陽的名字,並告訴我,這些組織和刊物的出版,都是夕陽全力推動的。如果要研究一九五O年代後期的香港青年文壇,「夕陽」是一個重要的切入點!

夕陽和紅葉

紅葉、羊城、許定銘

我的少年時代在一九六O年代初,那時候我熱愛新詩,特別注意的香港詩人是夕陽和紅葉。他們的筆名實在太美好了!

有些人對少年人的看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然而,對曾吃過苦,曾在寒風中因欠衣食而飢腸轆轆,赤腳跑街翻垃圾……而過度早熟的少年人來說,愁滋味卻像不能少的呼吸一樣,每天都可能是生命的盡頭,誰不希望見到美麗的夕陽?誰不希望面對夕陽歌唱?每到靜下來的時候,總幻想仙子般的情愛,誰會不想收到紅葉題詩?誰會不想有兩口子勒實肚皮齊齊奮鬥的情愛?

我很早就讀過《夕陽之歌》(香港麗虹出版社,1959)、《紅葉詩抄》(香港麗虹出版社,1960),和他們與四位好友合着的《擷星》(香港麗虹出版社,1960);還寫過〈看夕陽唱的《夕陽之歌》〉、〈讀《紅葉詩抄》〉和〈愛《擷星》的詩人們〉,都收在拙著《書人書事》(香港作家協會,1998)裏。

我時常都覺得夕陽和紅葉是對好兄弟,想不到的是文學熱潮一過,六位詩人撐起的「擷星新詩社」,只剩下紅葉(1934~2006)一人唱到最後,留下了《紅葉詩選》、《紅果實》和《紅葉芳菲》幾本詩集;夕陽雖然仍留在文化界,卻已不再寫詩,在舞蹈界跳出彩虹,跳出生命的另一樂章!

吳萱人的〈紅葉專訪〉和紅葉的〈擷星新詩社隨想錄〉,在談到詩社的成立,組出版社出《擷星》和《詩人俱樂部》時,都說是由夕陽推動的,可見夕陽當年是他們的領軍人物。他們的出版物中,《夕陽之歌》、《紅葉詩抄》和《擷星》是單行本,留下來的機會大,但《詩人俱樂部》只是一張印了底面的A4紙,誰會注意那麼一張像宣傳單張的東西?能留到五十多年後的今天,真是奇蹟!

這麼珍貴的單張究竟出了多少期?恐怕連當事人也記不起?紅葉在〈紅葉專訪〉中,說《詩人俱樂部》是非賣品;但在〈擷星新詩社隨想錄〉中則說是「售價二角,……放了些在中環的三聯書店代售」。我新近得到《詩人俱樂部》原件,印明「索閱,付印費及郵費港幣一元(可用郵票)即寄奉八期」,可見細節連當事人都記不清。

史料不能憑記憶,請各文壇前輩立即執筆,把你們那代的事記下來!

──2015年1月

8月發表於《城市文藝》

2015年9月10日 星期四

許定銘:從書影看香港文學之十三

杜漸也愛推理


退休後移居加拿大多倫多密西沙迦市的「書癡」杜漸,現時除了讀書、寫作及翻譯以外,還自學水墨畫,並進入當地的藝術學院,修習油畫,自得其樂,安享晚年。他的《書海夜航》(北京三聯,1980)和《書海夜航》二集(北京三聯,1984)蜚聲內地的讀書界;1978年自資創辦讀書雜誌《開卷》,1984年任三聯書店出版之《讀者良友》總編輯,是他愛書生涯的巔峰之作,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熱愛文學以外,尤愛科幻及推理,曾出過《世界科幻文壇大觀》(香港現代教育,1991)和《偵探推理小說談趣》(香港三聯,1994),還用筆名李芃翻譯及創作過十多本驚險小說。

《偵探推理小說談趣》凡二O五頁,收有關推理小說雜文二十一篇,不同於日前所介紹的推理專著,這是本由淺入深的入門之作,即使你不是推理迷,也很容易接受,且看以下的標題:〈為甚麼推理小說吸引人〉、〈誰是偵探小說的鼻祖〉、〈追尋福爾摩斯〉、〈罪案小說的女王克莉斯蒂〉、〈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兩條美國硬漢〉、〈西歐偵探小說兩大家〉、〈從猛犬特魯蒙德到鐵金剛占士邦〉……全面性介紹了世界各國的推理小說,此書好在出版不算太久,圖書館應能借到。

盧柏棠

上網查盧柏棠,得以下寥寥數語:


盧柏棠 :一九三六年生於香港,原籍廣東中山。長期從事布匹圖案設計的工作,業餘醉心寫作。曾在報章撰寫專欄。著作有:《青葱一片》、《足以一醉》、《清茶集》和《春光尚好》等多種。

資料全來自劉以鬯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他的那幾本散文和小說集,都出版於一九八三至八四年間。

其實,盧柏棠在香港的文學活動要早得多,他一九五O年代起,已在當時的文學報刊發表散文和小說,是《向日葵》(香港向日葵出版社,1960)的組稿者,並在該書內發表新詩〈夜半無人私語時〉、〈我為妳圍上披巾〉和小說〈年青人的故事〉、〈黎明的呢喃〉。同年,與文友陳其滔合著小說集《黎明的星輝》(香港柏樹出版社,1960)。

厚二八O頁,達十五萬字的《黎明的星輝》收九個短篇,盧柏棠的部分佔〈生命的書〉、〈漣漪〉、〈青春的祝福〉、〈百花園的秋天〉、〈迷失的一代〉和〈當太陽再次昇起〉等幾篇,寫的都是年輕人身邊的故事。盧柏棠那一代人,經歷過兩次戰爭,目睹中國人的苦難,大都希望能以身報國,都希望中國很快能强大起來,把理想溶入小說中,雖略嫌稚嫩,卻很有潛質。

陳其滔的憂鬱


陳其滔是盧柏棠的文友,也是《向日葵》文集中十四位作者之一。他在集中自序內說:

在我第一次認識到文藝領域的淵深,寬廣時,我就對自己說過,我要把生命獻給這理想,我要向文藝的世界深討,我要參與創作的行列。

曾赴日本攻讀「工業美術」,而經常對案構思的設計師,把生命、理想獻給文藝,寫些「刻意描劃人生的陰暗面,暴露人性醜惡的作品」(見《二十五歲的憂鬱》自序),注定是個沉默而憂鬱的小生。此所以他寫了《憂鬱的戀歌》(收《黎明的星輝》),在編小說集時,也用短篇《二十五歲的憂鬱》作書名。



陳其滔除了創作,一九六三年七月,當《華僑文藝》改版為《文藝》時,他還加入作為編委,寫了不少東西,連載了長篇《晚禱》,還作過出版的預告,後來不知是否順利出版?

《二十五歲的憂鬱》(香港未名書屋,1976)約十萬字,收〈殘夢〉、〈待拯救的靈魂〉、〈悲愴交響樂〉、〈懺悔〉、〈驚夢記〉、〈失去的露西〉……等九個短篇,全是他一九六O年代發表於《文藝》、《文壇》和菲律賓《劇與藝》上的作品。寫葉芝娜的失戀及對婚姻徬徨的《二十五歲的憂鬱》,明顯不是集中最好的作品,可能他就是偏愛「憂鬱」二字。

馬國亮和《良友》

一九二六年創刊的《良友》畫報,是中國二十世紀第一本以圖片配合文字出版的大型綜合性期刊,比美國的《生活》雜誌還要早領風騷十年。在中國烽煙四起的戰亂年代,它一直堅持出版,直到一九四六年的第一七二期終結,歷時三十年。《良友》的接觸層面極廣,為讀者提供了大量趣味性卻又嚴肅的資料,透過它可以了解到中國一九二O至四O年代的社會實況,是我國最重要、最具影響力的畫報。

《良友》的第四任編輯馬國亮(1908~2002)任編輯的時間甚長,對《良友》畫報的發展歷程最了解,晚年旅居美國的馬國亮,以九十二歲高齡埋首苦耕,完成了十六開本,凡二十五萬字的回憶錄《良友憶舊》(北京三聯書店,二OO二),副題《一家畫報與一個時代》,以近百篇文章,配合大量圖片,記述《良友畫報》的出版史實,述說良友圖書公司內部並與它同時代的人事,圖文並茂,是本絕不能錯過的好書。可惜書出版前幾天,老人已撒手人寰,未能見到!

我與馬國亮曾有一面之緣,記憶中是位精神矍鑠的忠厚長者。大約是一九八O年代,某日方寬烈帶我到灣仔參加一次文人茶聚,有馬國亮、陳無言、陳泰來等人。如今除了方寬烈還在苦苦筆耕(所提幾位中,老方歸天國最遲,人始終要走進歷史),這幾位前輩文人俱往矣,令人唏噓!

伍聯德和《良友》

《良友》畫報的創辦人伍聯德(1900~1972)是白手興家的出版人,除了一股勇往直前的熱誠,他還知人善任,此所以能聘得趙家璧、梁得所、馬國亮等人才,使《良友》及良友圖書公司得享盛名。

上海版的《良友》停刊後,伍聯德心有不甘,一九五四年在香港復刊了《良友》,稱為「海外版《良友》畫報」,斷斷續續出到一九六八年,伍聯德正式退休才停刊;如今市面上好像還有《良友》,是伍聯德的後人在一九八四年復刊的。

談《良友》,大多數人都會提到馬國亮的《良友憶舊》,卻甚少人知道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伍聯德的《良友‧回憶‧漫談》(香港良友畫報出版社,一九六六)。伍聯德在香港復刊《良友》後,每期都在此寫專欄,或涉《良友》的歷史,或述個人的奮鬥,或記舊日文友文事,或與讀者通訊,談人生目標,先後共得文五十篇,分上下兩編出版。

馬國亮的《良友憶舊》,是以編輯的身份記《良友》;伍聯德的《良友‧回憶‧漫談》,則是以出版人的身份看《良友》。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角度去記述《良友》,雖然史實上出入不大,但,所記的內容及感受則各異。這兩本書都是當事人留下的一手材料,要研究《良友》畫報,缺一不可!

2015年9月5日 星期六

許定銘:淺介今年(1987)上半年出版的推理作品

雖然,一九八七才過去半年多一點,但我可以斷言:這一年是推理小說中譯的「豐收年」;因為單看過去幾個月來新譯本的推出,成績已相當可觀了。

提起推理小說的中譯,不能不讚讚台灣「林白」的林佛兒。雖然他不是第一個出版推理小說,但近年推理熱潮的掀起,卻可以說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他愛讀推理,進而寫推理,中譯出版推理,甚至辦《推理雜誌》,發動推理創作……今日,我們得以讀到那麼多中譯的推理作品,林佛兒的功勞是不能抹煞的!

「林白」的出版推理是起着領導作用的。它大致分成三條路線:最早是出版松木清張的作品,由第一種的《焦點》到第十五種的《魂斷山崖》為推理迷起了啟蒙作用。第二條路線則是「推理小說系列」的出版。這是松本以外,其他日本推理作家的作品,至今已出版43種,其中除了九本選集和四本西洋推理以外,其餘均屬個入的專集,長短篇都有。屬於八七年這幾個月出版的,是由第32種《死亡的滋味》起的13種,其中比較精彩的有西村京太郎的《第二個目標》和《蜜月列車殺人事件》。本港「博益」出版的幾種夏樹靜子的作品,部是據「林白版」重印的。「林白」的第三條路線是《推理》雜誌的出版。至七月份已出到第33期,每期仍以日本推理為主,西洋推理為副,難得的是撥出不少篇幅鼓吹國人從事推理創作。不過,我始覺得創作的作品遠遜於譯作,但願這僅僅是開端,以後會有較成熟的作品出現。《推理》能出到三十幾期,肯定已被人受落,前途應該樂觀。

我說八七年是推理中譯的「豐收年」,決非單指「林白」那麼簡單,因為過去的幾年,它都是按部就班,有計劃地出版,並無突破性的驚人發展,倒是幾間以往甚少出推理書的出版社,踏進八七年以後,大量推出推理書使入驚訝。其中特別值得談談的是「志文」、「希代」和「皇冠」的新書。

專門翻譯及出版世界交學名著的志文出版社,在本年初推出了一系列的推理作品,名為「新潮推理」。一出就是十五冊的日本推理,在數量上來說,已超越了部份小出版社幾年來的成果。十五冊中,松本清張六種,長短篇均有;擅長旅遊推理的西村京太郎兩種;最炙手可熱的赤川次郎和極具深度的森村誠一各兩種;此外尚有黑岩重吾、夏樹靜子和水上勉各一本。

其中黑岩重吾的《背德的手術刀》是他底作品首次譯成中文。對我們來說,黑岩是個新名字,實際上他在日本已是老名家了。在日本,如要成為職業作家,在純文學方面,「芥川獎」是最重要的進階;在大眾文學方面,則以「直木獎」為階梯,而黑岩即以他的《背德的手術刀》,奪得第44屆的直木獎,是為戰後以推理小說獲獎的第三入。

「新潮推理」的15種作品中,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歡更改原著的名字,譬如松本的《眼之壁》被改成《寶藏疑雲》;《霧之旗》改成《少女復仇記》;森村的《新人性的證明》改成《魂斷天涯》;夏樹靜子的《蒸發》改成《失蹤》;水上勉的《海之牙》改成《毒海怒濤》等。

何以要更改原著的書名呢?

當然是為了改一個更吸引讀者的名字。可是,《霧之旗》、《新人性的證明》和《海之牙》等,本身已是名著,已經有一定的號召力,更改它們的書名,會否弄巧反拙?況且,「新潮推理」出版前,這些名著大都已有了中譯本,於是,它的改名,自然令人產生懷疑:是否希望讀者沒細心,以為是同一作家的另一本新書而買回去?

志文「新潮推理」出版的步伐是驚人的,繼二月出版了I5種以後,到四月,又再推出十種。其中最熱門的,當然是赤川次郎了,有《三色貓幽靈俱樂部》等4種;西村京太郎有《污染海峽》等2種;森村誠一亦有《新幹線謀殺案》和《勇探魔穴》2種。其中《勇探魔穴》原名《黑十字架》,乃森村的名作;擅改書名的作風仍未改,可惜!

喜歡出暢銷書的「皇冠」出版社,亦於去年尾出版了「赤川次郎糸列」的第一本──《三毛貓探案》,這一個「系列」出得很快,時至今日已推出第10種《東西南北殺入事件》。當然,「打鐵要趁熱」,赤川如今是日本文壇的寵兒,最佳票房紀錄的保持者,誰不爭着出版他的書?

赤川是一九七六年以《幽靈列車》獲第15屆新入獎而扶搖直上的,短短的十年八年間,已躋到作家的頂尖兒去,成為全日本收入最高的作家。他一九八五年的總收入達十億日圓,簡直是天文數字哩!據說他寫作的速度很快,每日可寫二萬五千字,實在驚入!

赤川的作品所以受歡迎,是文字淺白易讀,輕鬆有趣而具幽默感,橋段新穎且能提供讀者參與感,很被入接受。赤川不僅在日本受歡迎,就本港來說,他早已超越松本,成為推理小說的第一人,看來「皇冠」的這套「赤川次郎系列」會陸續有來哩!

其實這半年以來所出版的推理作品中,我最重視的是「希代」出版的「日本十大推理名著全集」。

這套「十大」是由旅居日本廿五年,並在日本主編推理雜誌《幻影城》的華人作家島琦博(傅博)所編選,這是首套有計劃地介紹日本推理小說的叢書,值得向大家推介。

他所選的十大是:江户川亂步的《黑蜥蝪》(通俗推理)、橫溝正史的《獄門島》(解謎推理)、高木彬光的《破戒審判》(法庭推理)、土屋隆夫的《危險的童話》(凶器推理)、松本清張的《時間的習俗》(社會推理)、仁木悅子的《林中之家》(謎奇推理)、佐野洋的《透明受胎》(科幻推理)、笹澤左保的《空白的起點》(犯罪推理)、森村誠一的《高層的死角》(空間推理) 和夏樹靜子的《遙遠的約定》(保險推理)。
只要大家看看開列出來的這些名單和作品,即會感到其譯編的全面性,包括了日本推理界的第一代至第三代名家的代表作。

入選十大的作品,都是著名的長篇,每本書前,都有傅博寫的一篇評介文字,詳細地介紹作家的生平及其作品的風格與特色,是一般推理譯作所忽視了的。「十大」中,除了松本的《時間的習俗》,其餘都是首次譯成中文。對推理迷來說,這無疑是一份厚禮。

值得注意的是「十大」中沒有赤川次郎。是島琦博認為赤川沒資恪入選十大,或者是他太新,還沒有具份量的代表作呢?

這個疑問終於在「希代推理」的第十一集中解決。原來繼「十大」以後,島琦博又為希代推出一套「日本名探推理系列」,將要譯出推理作品中,以名探登場破案的小說。

每個推理作家都會為他底作品塑造一個名探,去寫圍繞他發生的故事,最出名的當然是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克莉斯蒂的白羅和瑪莎小姐。在日本,則有江戶川亂步的明智小五郎;仁木悅子的仁木兄妹;西村京太郎的十津川;赤川次郎的無能警探和年輕女學生等。

到本月為止,希代的「日本名探推理糸列」,已出了4本,其中兩本就是赤川的糊塗偵探,另外的是山村美紗的凱莎琳和西村京太郎的十津川。且看以後會為我們推出一些什麼更精彩的作品。

除了林白、志文、皇冠和希代,「星光J出版社也是喜歡出版推理的。不過,數量就較少了點,但今年的上半年,它們也湊高興的出了兩冊厚厚的,松本的《異變街道》和《迷走地圖》,和一系列五六本的西村京太郎作品,亦頗值得重視。

從以上這些出版物看,發現出版家的焦點都集中在赤川太郎、西村京太郎和松本清張三入的身上,這是生意眼的問題,不過,我以為推理迷決不會滿足於兩三個人的作品,擴闊視野,推介更多新人的推理作品是必要的!有可為的!

──寫於一九八七年七月,發表於《讀書人》

2015年9月3日 星期四

許定銘:我愛推理小說

不彈此調久矣


科華圖書出版公司老總鄭炳南來信,邀我參加「中日偵探推理小說交流研討會」,談香港推理小說的發展過程,老許不彈此調久矣,婉拒之,卻勾起一段沉澱已久的記憶:

1970及80年代,為稻粱謀,我身兼數職,每日工作十六小時,可幸下午二時至七時唱獨腳戲看管小書店,當年開書店是求讀書方便,生意淡薄之餘,尚可有固定時間讀書寫稿,苦中作樂,為求減壓,總愛讀推理小說。

我所讀的日本推理,是由松本清張開始的。

由1978年起,香港天地圖書公司推出了一系列松本清張的推理小說,全部都是晏洲譯的,有:《點與線》、《黄色風土》、《時間的習俗》、《寒流》、《遇難》、《危險的斜面》、《雙聲記》和《犯罪廣告》等八種,長、中、短篇均有,相當全面,後來還由沈西城譯過《喪失的禮儀》及《沒有果樹的森林》。此外,晏洲還譯了《松本清張半生記》,是松本清張本人所撰的自傳,記述了他四十歲前的生活歷程。


在這套書出版以前,我只讀過希治閣、福爾摩斯和阿嘉莎,豈料一接觸松本清張即不能釋手。這套書譯筆流暢,加上日本與中國文化上及生活上,有很多接近的地方,讀之,迅速投入且沉迷矣!。

松本清張及其他

松本清張是1950年代開始寫推理小說的,他的處女作《西鄉鈔票》即奪得1951年《朝日週刊》的徵文獎。翌年,他又以《某〈小倉日記〉傳》奪「芥川龍之介獎」。自此,松本清張的創作源源不絕,出版了過百部作品,被推許為日本現代新派推理小說的開山祖師。他的代表作《點與線》及《焦點》行銷過百版,被譽為世界十大推理小說之一!

1970年代的香港,推理小說的讀者不多,除了天地版的松本清張外,可以說是沒有其他的了。我因為開書店之便,得以讀到從台灣進口的書,當年的林白、希代、志文等出版社均印行了不少推理書,狂啃得不亦樂乎。在松本清張以外,我特別喜歡的作家還有森村誠一、西村京太郎、夏樹靜子、仁木悅子、山村美紗、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等。

到1980年代,本港的博益出版社也印過不少四十開袋裝的推理小說,有仁木悅子、夏樹靜子等人的作品,但重點卻在新紥師兄赤川次郎的「三色貓推理」。赤川次郎是日本極受歡迎的推理作家,出道不久即奪得年輕人的歡心,每年版稅的收入甚至超越了松本清張,不過,我讀了幾冊,無法接受,大抵此即所謂各有所好吧!

《日本十大推理名著全集》


1980年代所見的台版日本推理小說中,以「林白」的最普遍,它的《松本清張選集》和《日本推理小說傑作精選》系列,多是在《推理》雜誌上一刊完即出單行本,又快又漂亮,雄霸整個市場。及至1987年,希代書版有限公司忽地推出了一套十冊的《日本十大推理名著全集》,令人耳目一新;在冊數來說,雖然仍遠遜林白,但在作品水平來說,是足可分庭抗禮的。

這十本書順序是:江户川亂步的《黑蜥蝪》(通俗推理)、橫溝正史的《獄門島》(解謎推理)、高木彬光的《破戒審判》(法庭推理)、土屋隆夫的《危險的童話》(凶器推理)、松本清張的《時間的習俗》(社會推理)、仁木悅子的《林中之家》(謎奇推理)、佐野洋的《透明受胎》(科幻推理)、笹澤左保的《空白的起點》(犯罪推理)、森村誠一的《高層的死角》(空間推理) 和夏樹靜子的《遙遠的約定》(保險推理)。

這套書由久居日本,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的台南推理作家傅博(1933~)選編的,他本身是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的會員,能用日文寫作,編選水平甚具代表性,而且還在每本書前都附錄了一篇〈作家與作品〉,介紹該作者的生平及其作品風格,使讀者在讀小說之餘,對作家有較深入的了解,是其他推理小說所沒有的,十分難得!

《推理》雜誌


我之愛讀推理小說,其實很受林佛兒的《推理》雜誌影響。

林佛兒是台灣的文藝愛好者,我1960年代即讀過他的散文集《南方的果樹園》,抒情味濃且優美。他1969年辦林白出版社,於1984年11月創辦《推理》雜誌月刊,起先是三十二開本,約二百六十多頁,不久即改為大三十二開本,頁數不減,等於增加分量,更見得體。

每期《推理》的封面均色彩奪目,十分吸引。創刊號分《特稿》、《日本推理小說》、《創作推理小說》、《西洋推理小說》、《長篇連載》和《其他》六部分。《特稿》刊〈訪吳宏一教授談推理小說〉、〈懷念艾勒里.昆恩〉等六篇;《日本推理小說》即刊出松本清張和夏樹靜子的短篇;《創作推理小說》是鄭清文的〈死角〉和陳煌的〈化裝舞會〉;《長篇連載》是倪匡的《異寶》,《其他》則是些推理遊戲;此後多年也按此法分配,間中還會組織一些特輯。

《推理》月刊是本長壽雜誌,一直出到2008年4月才停刊,前後出了二十四年,共282期。我是《推理》的長期讀者,雖沒有訂閱,卻是逢見必買,書架上密麻麻地排了好幾格,最後的一期是2000年5月的第187期,即是我的推理閱讀習慣停留的歲月。一本月刊能連續出版二十多年,非常難得。

讀《偵探》憶故人


我開書店的1980年代,日本推理小說在香港的銷量不多,同一本書,小店一般只能售出三至五冊,和1970年代末期,兩個星期賣光初版二千冊司馬長風的《中國近代史輯要》,五百本錢鍾書的《舊文四篇》,不可同日而語!

買推理小說的讀者,來來去去都是那一二十人,雖然書要三幾十,但他們都不會手軟,每次買到新書,總愛來小店「擺龍門陣」交換心得。其中一位在報館任職的劉先生,醉心推理的程度比我尤甚,送來兩冊我從未見過的《偵探》月刊。

《偵探》月刊是台北出版的雜誌,是本純翻譯的小說刊,編者叫汪成華,三十二開本,二二六頁,當年見的是一九八六年四月及五月出版的二四八、二四九期,還有總六六一及六六二期的字樣,以月刊來說,歷史相當悠久,奇怪香港沒有人代理,劉先生還因是長期訂閱者才可讀到。

《偵探》完全不注重版面設計,排得密麻麻的,只求多刊篇數,滿足流行小說讀者「不求享受,但求濫多」的膚淺要求,很多小說甚至連原作者的名字都不具,比諸林佛兒的《推理》,相去甚遠!劉先生贈我兩冊《偵探》後,人間蒸發,從此再未見過。二十年後睹《偵探》憶故人,劉先生好!

老版《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柯南道爾(1859~1930)創造的福爾摩斯是全世界婦孺皆知的大偵探,他自1887年在《血字的研究》中面世以後,屢破奇案,百多年來一直受人尊敬,讓人以為他真有其人,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寫信到「倫敦貝克街二二一號B」給福爾摩斯,請他解決難題。

福爾摩斯探案的故事,早在晚清時代已傳至中國,我的書架上保留了一套上下兩冊,厚達十厘米的老版《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上海世界書局,1934),此書為程小青主編,1960年代買到時已「甩皮甩骨」,只好請裝釘師傅精裝成兩巨冊,封面無甚看頭,只好看這1935年三版的版權頁了!

我的這套《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含長篇《血字的研究》、《四簽名》、《古邸之怪》和《恐怖谷》;短篇《冒險史》、《回憶錄》、《歸來記》和《新探案》共六十案,由程小青、包天笑、范佩萸、尤半狂、鄭逸梅、顧明道……等民初文人翻譯,文白夾雜,文筆或欠流,但我仍然珍藏,除了版本罕見外,書前有插圖一四八頁,是原版所附圖片,再加上程小青和美國威爾遜碩士的序文,〈奥塞柯南道爾爵士小傳〉和〈關於福爾摩斯的話〉,都是珍貴的資料,讀小說之餘,平添樂趣不少!

推理「小說」以外


醉書室書架上和推理有關的書剛好十排,應不少於六百冊,幾全屬翻譯的小說,有關理論、歷史、作家傳記等工具書卻少得可憐:《偵探小說學》(天津百花文藝,1996)、《神秘的偵探世界》(上海學林,1996)、《世界偵探小說史略》(上海譯文,1998)、《歐美懸念文學簡史》(長春時代文藝,2004)、《松本清張半生記》(香港天地,1979)、《懸念大師希區柯克之謎》(北京中國電影,1999)、《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傳》(北京新華,1986) 和日本自由國民社編的《世界推理小說大觀》(北京群眾,1990)等,均屬於專著,如對該範疇沒有興趣,讀之枯燥無味,肯定你很快棄之如舊履,永不再沾手。

若你已上推理小說癮,而又很想多了解推理的世界,我覺得最有用的工具書是曹正文領導東方明、顧馨等二十一人合著的《世界偵探推理小說大觀》(上海辭書,1995)。

此書是厚達千餘頁的精裝本,書前有他自撰的〈世界偵探推理小說史話〉,凡四萬字,對推理小說的流變記述詳盡。書內則搜羅世界各國著名的推理小說數百種,並將故事內容撮寫,方便查閱。書後還附錄了〈主要偵探推理小說家〉和〈小說人物選介〉,資料非常豐富,是熱愛推理者不能缺少的工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