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2日 星期日

娛人更娛己 劉以鬯一枝健筆放不下

娛人更娛己 劉以鬯一枝健筆放不下
蔡琇莹

「香港文壇教父」劉以鬯和太太,幾乎每年都會逛「香港書展」。不過今年他們特別忙,因為劉先生獲邀成為書展文藝廊的「年度文學作家」,所以他們忙着出席一場又一場的講座,還有應付香港和內地的傳媒。

91歲的劉先生,在太太的陪同下接受訪問,雖然不時要太太的「繙譯」和提點,但思路清晰依舊,而且筆耕未斷。

1948 年,30歲的劉以鬯來到香港,之後輾轉到過新加坡、吉隆坡工作。生活在香港60 多年,比起他的出生地上海,居留時間長兩倍多。歷年來,他的作品留下不少香港風景:利舞臺、得寶可樂、百樂酒店飲下午茶、南華對巴士、旺角的人潮、大會堂的抽象畫展覽會,都在《酒徒》之中出現。

寫香港風景,是為記錄,還是受了甚麼觸動?

「初來香港的時候我住在北角,那時的北角是『小上海』,皇都戲院的位置是『天宮夜總會』。我在那裏聽到菲律賓樂隊的演奏,怎麼會和上海麗都夜總會那些音樂一樣的呢?」北角「臭得好」的臭豆腐、456 飯店的燒餅等等,無論是聲音、氣味還是味道,都令他想起他的上海。他寫香港,實際上是被上海的回憶所牽動而成。

在商務印書館於月中舉辦的讀書會上,香港教育學院中文學系助理教授陳智德就說過,劉以鬯作品的獨特處,是「在反覆思量究竟有沒有可能在香港這個地方落地生根?如此又如何處理他對上海的記憶?」這與不少同代的南來文人的角度很不同──一是全盤否定香港的文化位置,一是放棄發展「嚴肅文學」,隨着香港「商品化」的潮流擺動。

代入的本事

王家衛在電影《花樣年華》片末大剌剌的特別鳴謝劉以鬯,因為電影受到小說《對倒》的啓發。而書迷看此電影和《2046》時自然會將片中的梁朝偉跟劉以鬯對號入座。「梁朝偉在報館工作的片段,的確有點我當年在新加坡華僑日報工作的身影。」劉先生說,王家衛拍攝電影時,和梁朝偉為此跟他見過面。近日,他的作品《酒徒》由黃國兆改編電影剛拍攝完畢。

他小說的實驗性與「意識流」手法,以及他對記憶的執着、對回憶的再創造,相信都是吸引導演將之化成影像的原因。據說,另一大導杜琪峰及其主理的「銀河影像」的副導演、編劇等,近日都在熱讀劉以鬯的作品。杜氏也有在梁秉鈞、譚國根等人編著的新書《劉以鬯與香港現代主義》內撰文,以導演的角度來看劉以鬯的作品。

讀者、觀眾,大都愛將作品裏的主人翁當作是作者自況。當大夥兒都認為《花樣年華》、《2046》中風流的梁朝偉就是劉先生的寫照,劉太沒好氣說︰「行行都有風流的人啦,不會因為他是作者還是編輯。熟悉他的人自然知道他的為人。」不過,她也露了一點口風︰「反而他的小說《過去的日子》就有不少他的影子。」明顯是給喜歡在字裏行間翻箱倒槓的粉絲們大派貼士。

《酒徒》中在醉酒與清醒之間來而復返,入木三分。記者於是好奇︰難道喝酒是養生秘方?「我不喝酒的。難道寫偵探小說的作家也要殺過人才寫成?」劉先生答。的確,《對倒》中阿杏的心理描寫,就如少女的自述;小說家需要有窺看、甚至代入任何人心中所想的本事。

創新的意圖

劉以鬯在繙譯、編輯、介紹內地作者、外地作品都花過不少時間與工夫,但小說家始終是他最為人知的身份。

說到寫小說,他以「與眾不同、別開生面」為宗旨。寫別人沒有寫過的,「這是很困難的事,但作者需要有創新的意圖。」知易行難,但他作出示範︰《酒徒》不只是一部「形式新穎」的小說,當中不少段落讀來像詩,而「酒徒」與別人的對話,更是「文學評論」;短篇小說《動亂》,寫的是六七暴動,但通篇沒有一個人在說話,反而是以物件的視覺來說當時的情況;小說《黑色裏的白色,白色裏的黑色》,他寫眼中香港的優劣,「白色」是香港的好,「黑色」就是要香港的不好,而這部分特別一反印刷常規,以「黑底白字」方式印刷出來。

刻下,他還在構思新小說︰「想寫一篇小說,有兩部分的。上部分是從筲箕灣坐電車至上環西港城的所見,下部分則是由西港城坐電車回筲箕灣。我希望能精細的寫路上所見的,而且用寫詩的手法去寫。」他愛逛街,每天逛兩小時才回家。除了逛街、模型、集郵(太太說他還在買郵票!),他還是電車迷,有空便會坐「一蚊一程」的電車,看街景看人。

自傳與全集

「我寫『娛樂他人』的小說十七八年,怎樣也要抽時間出來寫一些『娛樂自己』的文章。」他說來擲地有聲。「娛人」、「娛己」這兩條生產綫在他來說,涇渭分明,不過,有心研究劉氏作品的讀者,應該可看出當中的連繫。

從上海到重慶,經歷戰亂,1948 年來到香港,其後到新加坡,又重回香港,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劉以鬯卷》收錄了一篇短短的自傳,在他的授權下也出版過一本《劉以鬯傳》。如果他能執筆寫自傳,那便是香港文學重要的資產。「他應該沒有這個打算。寫自傳不免涉及其他人,所以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單方面說出來。但如果不是事實,寫出來也沒有意義,倒不如不寫。」劉太說。

不論是娛人還是娛己,劉以鬯的「文字產量高峰期」,曾有日寫12 個專欄及連載小說,每天「生產」10,000 字的紀錄。文字產量這樣高,可現時結集的作品不算多。「之前輯錄的作品,有很多他覺得『過唔到自己』而放棄了。為了編全集,他重新將從前的作品翻看、整理。」劉太補充,在香港出版的舊作,版權分屬不同的出版社,難以出版繁體版的全集,所以「劉以鬯全集」的計劃將由內地出版社負責。單是他的作品全集,已是研究香港文學的寶庫。

(原刊二0一0年七月廿六日《香港經濟日報》



劉太太說丈夫從十幾歲開始寫作,「從沒放棄過文學。」(曾有為攝)



劉以鬯手稿。(曾有為攝)



劉先生答問題時偶有說錯,劉太太會自動補充︰「給你版權費的是黃國兆,唔係王家衛呀!」(曾有為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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