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日 星期五

許定銘:書事雜碎之五

劉以鬯的詩

翻舊《星島週報》,於一九五二年八月七日第三十九期,居然發現劉以鬯先生的新詩組,總題《峇里風情及其他》,內收《峇里風情》、《夜遊星加坡皇家山》、《勿洛之戀》、《西濱園的誘惑》和《黑燈舞》五首。

劉以鬯的新詩甚少見,素描一份給劉太,她說見過,不知有沒有。劉先生著述以千萬字算,結集成單行本的,只有三聯版的《劉以鬯卷》收新詩,可惜書不在手邊,不知是否有收進這組?

《星島週報》於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創刊時,劉先生是執行編輯,早期在刊內發表過不少文章。後來於一九五二年受新加坡《益世報》邀作主筆及編副刊,匆匆離港接任,之後甚少在《星島週報》發表文章,除了這組《峇里風情及其他》,第四十期至一七二期(一九五五年二月二十四日),我都存有合訂本,百多期都查過,未發現有劉以鬯的其他作品。

五首詩作中,《峇里風情》、《勿洛之戀》和《西濱園的誘惑》均有註釋。

註一:

初到星加坡,在歌壇聽到了一曲名叫《峇里島》的歌,曲極佳,但詞頗俗,經友人一再慫恿,按譜填詞,成《峇里風情》一首。

劉先生按譜填詞,應該僅見?好事者不妨拿原《峇里島》的歌詞,跟《峇里風情》比較比較,看如何俗!如何雅!

註二:

勿洛原名Bedok,在星島之東端,為宵夜的好去處,幾個吃食檔並排在海邊,專售沙爹及福建麵之類的食品,以地處郊外,景色動人,故入夜後,賓客皆自遠道來「吃風」。

五首詩中我最喜歡《勿洛之戀》,寫詩時劉先生才三十三歲,充滿激情與詩意的年輕人,在優美的旅遊勝地,在清風明月之下,在雙雙把臂的情侶叢中……他悠然地吟哦:

聽說海邊芭蕉最能領略風雨的瘋狂與嬌痴
可惜遠來的風雨祇會在蕉葉上寫一首小詩

註三:

西濱園位于星洲西端,離市區七條石半,是一所營業性的夜花園,有酒,有歌,情調別具,適宜於情侶們Rendezvous。

劉先生寫文章,喜歡用當地語,寫新加坡貧民烏九和蝦姑戀愛悲劇,不足一萬字的短篇《土橋頭》,就用了十七個需要註釋的當地語詞。「七條石半」有多遠?

此詩最短,僅錄下供大家欣賞:

熱帶風摸索芭蕉手掌上的闃寂
月亮總愛偷聽情侶第一句耳語
有流星悄悄墮海恰像夢中嘆息
但野貓仍在花架嗅探異性足跡

劉以鬯與許定銘(2015年8月)

與高齡九十七的劉先生茶聚時,讓他看素描出來的《峇里風情及其他》,他說:「沒帶眼鏡,看不到!」

──2015年8月

9月13日刊《大公報‧文學》

節錄還是乾脆不錄

朋友讀完梅子編的天地版《劉以鬯卷》語我:劉先生以長篇《酒徒》馳譽文壇,何以卷內不收?連「節錄」也沒有!

編名家的選集,收不收長篇小說是個不小的難題。像同一套書中馬海甸編的《黃谷柳卷》,全書六百多頁,即全收了他的代表作《蝦球傳》,佔了全書的四百多頁,其餘的作品只有極少量,這是因為谷柳一生只以《蝦球傳》震撼文壇,其他作品受注目的不多,而且單行本少,極難搜集編選,以全本《蝦球傳》收進《黃谷柳卷》去,雖不完美卻是正確的做法。

劉以鬯則不同,他的作品雖以《酒徒》受注目,其他足以作代表的中、短篇甚多,像《對倒》和《寺內》也相當出色,有這些中篇也就可以撐起全卷了;要全選《酒徒》,在字數上是不可能的,那麼「節錄」又如何呢?

我看小說最不喜歡「節錄」。舉個例:每年選舉的「香港小姐」,不是說要「美貌與智慧」共存的嗎?如果把某位入選小姐的頭部、身軀或四肢的某部分「節選」出來讓你欣賞,她的美貌還在嗎?你還可以看到她的「智慧」嗎?同樣的,一本好的文學作品,具深度的讀者絕不該看「節錄」的代表作,除了不能全面領略它的精髓,而且沒有人可以保證那位「節錄」者提供給你的,就是全書中最精采的部分。此所以在編同一套書的《侶倫卷》時,我捨棄了他的代表作長篇《窮巷》,爭取篇幅來收錄其他的中、短篇,反正愛長篇的讀者自然會去翻單行本《窮巷》。

黃仲鳴近日贈我他編的《香港文學大系‧通俗文學卷》(香港商務,2014),近五百頁的巨著,收錄了王韜、鄭貫公、羅澧銘、黃崑崙、吳灞陵、黃守一、王香琴、林瀋、我是山人、仇章、李我……等二十八位名家的作品。

此書最有趣的地方是「節錄」及「存目」的甚多:像齋公的《粵派大師黃飛鴻別傳》、豹翁的《五年前之空箱女屍案》、侯曜的《摩登西遊記》、周白蘋的《中國殺人王大戰扭計深》、望雲的《黑俠》、李我的《慾燄》(即《蕭月白》)、我是山人的《三德和尚三探西禪寺》、高雄的《經紀日記》……等都是節錄,共十七種;而孫受匡的《熱血痕說集》、何恭第的《玉面狐狸》、黃言情的《老婆奴》、黃天石的《紅心集‧缺月團圓記》、靈簫生的《海角紅樓》、怡紅生的《祕密生涯》……等則是存目,亦有十一種之多。

從目錄中可見《通俗文學卷》中節錄及存目者不少

其實黃仲鳴跟我一樣:不喜歡「節錄」,卷內此舉實在是逼不得已。他說:這些珍本老書,不「節錄」一些,普通讀者絕對沒機會接觸,連閉架圖書館亦難藏的珍品,能讀一章半段,總比摸都摸不到好;「存目」是份文獻資料,好讓有意更進一步的研究者「按目索書」,這算是進入殿堂的一塊踏腳石!

想想也是,有總比無好。《通俗文學卷》所選及提到的珍本,像我這樣:天天都留意着舊書拍賣網站的書痴都甚覺少見,或許,四五年間會出現一兩次,有幸見到時,拍賣價經常都在兩三千以上,往往又因「肉刺」而失諸交臂,如今能以廉價即可買到、讀到新書,是天大喜訊!

梅子不選《酒徒》,我不選《窮巷》,是認為愛好者可以在圖書館中讀到全書,但,對於罕見的珍本,讀者們多無緣得見,即使是「節錄」,甚至是「存目」,也可望梅止渴,是必要的!

──2015年9月26日

刊《大公報‧大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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