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青的新詩集《木芙蓉》(香港匯智出版有限公司,二O一八),全書三十餘首詩分成《你是我最後的傘》、《五更天》、《北區公園散步有感》和《木芙蓉》四輯。《你是我最後的傘》寫親情和友情,《五更天》寫生活細節,對生命的感悟,《北區公園散步有感》寫社區的變遷,《木芙蓉》表面上寫花卉,其實在寫人,寫堅强的生命力。此中給我感染力較强的是《北區公園散步有感》和《你是我最後的傘》。
胡燕青大概長時間逗留在北區,〈二十九年〉過去的歲月,在她筆下精鍊成優美的詩句:店子改變了,下午茶的食物不同了,房子拆了又起……,甚麼都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然而,人情不變,鄰里依然歡欣熱情,雖然大家追求的目的不同,卻共同活在太陽下,在同一社區默默耕耘。
作為一個女詩人,胡燕青極具敏銳的觸覺,她對孩子們的心理和需求看得很透徹。在《北區公園散步有感》的這輯內,除了描述社區的變遷,最有趣的是加入了〈媽媽,我可以不學鋼琴嗎?〉和〈向舅舅求救〉兩首以孩子作主題的創作。如果你在香港成長,一定看到過香港媽媽「望子成龍」的悲劇:為了迫孩子「贏在起跑線」,香港媽媽從懷着孩子起,已定下了全盤訓練計劃,除了學科,每星期還要安排好:普通話、鋼琴、珠心算、游泳、柔道……,一連串活動,迫得孩子們透不過氣來。
胡燕青對此提出了疑問:
媽媽們,這是真正需要的嗎?
你們的孩子會怎樣想?
她給她們提示:孩子們會感到是在「坐牢」,會向所有的親人求救……。
雖然胡燕青也很擅長童詩,但這兩首絕對不是童詩,是寫給媽媽們的社會問題詩。
詩人把詩集命名為《木芙蓉》,說明她對這組詩有特殊的情感。
我時常都說:詩,是很私密的文學作品 ,讀詩,往往多是感受多於吟唱。像《木芙蓉》這組以花卉喻人的作品,贈詩者與受詩者自然心領神會,感受特深。但,對於其他讀者來說,只能讀到一個輪廓,這是因為被描述的對象不是他們都認識的原故。不過,像集中的〈不遠處──詩贈羈魂〉,碰巧羈魂也是我的好友,才能明白它的好,好在那裡,其他人未必看到。
因此,對我來說,這組「以詩喻人」的詩,不是集中最令人動容的,最使人感動的是第一輯《你是我最後的傘》。
在這輯中,有四首是寫詩人父母的:〈起點〉和〈你是我最後的傘〉寫父親,〈不再可以送禮物給媽媽了〉和〈那個美麗的女子〉則寫母親。先說題目,〈不再可以送禮物給媽媽了〉和〈你是我最後的傘〉都極具沉重的吸引力。為甚麼「不再可以送禮物給媽媽了」?讀者立即就想到「子欲養而親不待」;誰是「我最後的傘」?不用思考,立即想到那撐起一家,給我們遮風擋雨的父親,而且很容易就使人聯想到:如此沉重的詩句,一定是「他們都走了」!
如果你想知道詩人與父母的感情如何深厚,就請你細細閱讀、深深品味,我只跟你一同欣賞本集的第一首詩〈起點〉。〈起點〉有個副題:
──1962年,父親帶著八歲的我從澳門偷渡來港。我們「登陸」之處就是南生圍。這個副題深深地吸引了我。南生圍就是他們父女在香港生活的「起點」。他們充滿希望地踏上自由的土地,在此掙扎求存,在此奮力向上。終於,他們從這起點走了五十年,他走到了終點,他的女兒為他寫詩,寫一段父女情,賺人熱淚。
此詩何以特別引人?
在於詩人把自己從詩中抽離,你,只是南生圍,而不是父親;而父親只是那個男子,那個選擇以南生圍作起點,而慢慢走到盡頭的男子。這不僅僅是胡燕青的父親,還是很多、很多一九六O年代初,從流浮山、梧桐山潛過來和爬過來,在本地默默耕耘了一生的父親。
我前面說過:詩之所以感人,是因為讀者有「同感」。誰無父母?兩代之間雖然有着不同的故事,但父母子女的感情則是同樣深厚的、感人的!
──2019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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