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5日 星期日
許定銘:浴火重生的鳳凰:《學友副刊2》
去年詩人夕陽透過柏雄傳來一九五O年代兩頁油印刊物的書影:《導路》和《學友副刊2》。我雖未見原書,卻立即發表了〈從夕陽贈我的兩頁書影談起〉,以示對這兩種刊物的重視。當時我即認定《學友副刊》,應該是雲碧琳所編《學友》的「基本學友」為配合《學友》而出版的油印本。詢之夕陽,到底是一個甲子前的舊事,當事人也印象糢糊了!
幾個月前回港,夕陽即珍而重之的將兩種油印件送到我手上,捧讀兩册具六十五年歷史的油印殘本,感慨萬千,因為我也是油印刊物的過來人,特別了解此中的辛酸!
油印刊物是件頗為艱辛的工作:要用蠟紙鋪在有坑紋的特定鋼板上,再用針筆一筆一畫的刻寫,力小了蠟紙畫不好,印出來即糢糊不清;力大了蠟紙會穿,印出來一團污,更糟,這絕對不是少年人能耐着性子做的事。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吾友吳萱人及一九六O年代初「同學文集社」出版油印刊物的執筆者,他們不單字寫得工整,還有精美的設計,製成品不單是本漂亮的刊物,簡直是件足以傳世的手工藝術品。
既然油印那麼艱辛,何以早年的文藝青年還多採此途?
那完全是經濟問題,因為油印所花,僅約到印刷廠鉛印的十分之一即可,故那年代的油印刊物十分流行。我早期組織的芷蘭文藝社,也是先用油印,後來才轉用鉛印來出版《芷蘭》的。油印的《芷蘭》記不起出了多少期,每期有多少頁,都是大家輪流抄寫的。但,一九六四年六月前的那期,全部文友都要温書準備中學會考,無人肯抄寫,全落到低他們一年級的我手上,十幾二十頁抄到手軟,印出來自然一塌糊塗。自此,不再沾手油印,大家節衣縮食出鉛印。
其實油印不單要寫蠟紙,還得要落手落腳去印刷及裝釘。沒有經驗的少年們,常會出錯印底面,裝釘互調的糊塗,夕陽贈我的《學友副刊2》就是這樣的一本刊物:底面幾乎頁頁倒印了,又有多印了的頁數,釘錯了的前後……,唉,讀得痛苦!想到這是本有六十五年歷史的珍本,想到這是本不應忽略的好書,想到這是一九五O年代文藝青年的心血……,我只好耐心地把它逐頁掃描、整理,然後貼到《香港文化資料庫》,讓它好好保存,讓大家讀得輕鬆愉快!
這期出版於一九五五年五月的第二期《學友副刊2》,封面右邊有主編陳冠雄(陳灌洪、夕陽)、方織霞和曾國華等三人。夕陽是活躍於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詩人,他出過《夕陽之歌》(香港麗虹出版社,一九五九)和六人詩集《擷星》(香港麗虹出版社,一九六O)。此外,青年文叢:《原野的呼喚》和《白花之歌》,《新詩俱樂部》、《月華詩刊》……都與夕陽有關 ,是一九五O年代青年文壇上的重要人物;方織霞的作品曾被選入謝克平編的《香港學生創作集》(香港亞洲出版社,一九五六),她的〈慧妹妹的撲滿〉寫小女孩既想儲錢,又忍受不了雪條的誘惑的小故事。從生活中取材,小女孩的心理活動亦掌握得不錯;曾國華不認識,想來也該是當年的活躍份子。
排在封面中間的要目,是編者認為可作本期代表的作品,有區惠本的〈男女平權論〉、梓人的〈花一般的記憶〉、白玉琪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譚小清的〈馮先生〉、芷子的〈歸程〉、瓞生的〈春聲〉、金鵬的〈給夜〉和曾逸雲〈草原的露珠〉,有論文、散文、新詩和小說。此中比較引人注的是區惠本、曾逸雲和梓人,都是後來響噹噹的名字。曾逸雲一九六O年代常為文藝報刊創作新詩和散文,區惠本是書癡,藏書甚多,長期為香港的報刊撰稿,寫文史雜論,曾任《明報晚報》及《波文》月刊編輯,從一九五O年代寫稿至二千年後,是香港文壇的長青樹。
我尤其注意寫〈花一般的記憶〉的梓人,他原名錢梓祥,是活躍於本港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小說家,當年的文藝期刊《六十年代》、《文藝季》、《文壇》、《海瀾》、《文藝沙龍》、《好望角》……都經常讀到他的小說,傳世的短篇小說集有《四個夏天》(香港太陽出版社,一九六五)和同期出版的《離情》,近聞初文出版社的黎漢傑將出版梓人的短篇小說選集,不知編者有沒有見到這篇〈花一般的記憶〉?〈花一般的記憶〉是以抒情手法寫的極短篇,約二千字,寫他從記憶中閃念的花中情意,對伊人的無盡思念……,以一九五O年代的水平來說,相當出色。
凡二十頁的《學友副刊2》,除了要目中談到的幾篇,還有子芳的〈海〉、慧君的〈夏日隨筆〉、夕陽的〈狗〉、張俊英的〈校章的自述〉、珊珊的〈黃昏碎語〉……等十來篇,以散文居多。
封底除了〈編者的話〉,還有篇非常有趣的〈1955年4月10日學生旅行收支報告〉,錄如下:
1.收入部份:學生46人參加,得46.00
2.支出部份:麵包三十磅…………13.50
牛油二罐……………5.60
占士一罐……………0.90
牛奶一罐……………1.20
豬肉豆二罐…………1.80
沙甸魚五罐…………6.00
柑……………………10.00
獎品…………………4.00
菲林…………………6.00
3.比對結存:49.00 欠3.00
看來這是《學友》「基本學友」的旅行開支表,透過它可以知道:原來當時一個中學生參加旅行,消費只要「一元」。透過它還可以知道當時的物價,中學生們的消費何其節儉!
這是我首次發現文學油印刊物的副作用!
──202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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