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西城憶述與倪匡情誼,始於1970年,兩人一直稱兄道弟。
正如,某天好友倪匡邀他出席八十年代盛極一時的ball場活動,席間名媛淑女均對倪氏手錶非常好奇,吱吱地說:「你隻錶好靚!」旁邊的也嚷著:「至少5萬元!」,十萬廿萬之聲此起彼落。
沈西城看在眼裏,秒懂了倪兄叫他來的意思,他說:「那枚手錶不過是400元的CASIO!他無非想我知道,是名人的話,戴甚麼都不重要,若不,別靠名牌build up自己。何況上流社會是很勢利,若非錢多過他們,或比他們突出,無謂妄想做朋友。」
從此,二人寧願選擇落入紅塵尋開心,總好過面對名利場的假惺惺,相比長戚戚的勢利,起碼坦蕩蕩的悠然自得,會舒服得多。
▲ 沈西城,1948年於上海出生,是江蘇錢氏家族(名人如錢學森、錢鍾書)的後人,跟隨族譜行輩字派取名錢國輝。4歲來港,自幼多病,再婚的母親怕他長不大,過繼給關帝及後叫葉關琦,一直沿用到20歲。為記念沈姓書友父親,至於選擇西城,是因為夠老氣橫秋,「叫Johnny、Tommy,太後生無人會登你稿。當然,做沈西城梗係好過做錢國輝,起碼是自己改,有人識。」(黃建輝攝)
沈西城大半生,不是穿梭於才子間,就是周旋於佳人中。倪匡稱他「小葉」,查良鏞說他「有天份」,黃霑更以「外表風流,內裏斯文」形容他,其寫作生涯盡見星光熠熠之能事。小學同桌同學是作家也斯(梁秉鈞),到中學時,他倆跟覃權和小克(張景熊)創辦文藝月刊《四季》,回帶已是1972年的事了。他嘆謂:「三個都走了,獨剩我這個伯爺公同你傾,回首前塵,伯爺公怎能不感概?」
上月,其亦師亦好友的科幻小說作家倪匡也撒手人寰,他以講者身份出席「追念倪匡傳奇—六七十年代香港文壇盛況」,難免時光重流,回首水花四濺的點滴。
厭惡搞鬥爭的智者
二人情誼始於1970年北角新都城酒樓開幕,多年來稱兄道弟,沈弟透過利文出版社的著作,寫過很多面向的倪兄:84年的《金庸與倪匡》、96年的《倪匡傳》、98年的《妙人倪匡》(《倪》再版)和08年的《香港三大才子:金庸、倪匡、蔡瀾》等,然而,斷腸字那只得點點?
近日,他再執起筆桿寫起新書《星際頑童一一倪匡傳奇》,其中一章提起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在作家協會成立之初,80年代怪論作家哈公(許子賓)眼見文人收入微薄,望組織起來可向老闆施壓調整稿費。
對此,倪匡自是反對,他說:「冇得爭取,這是自由市場的供與求,寫得好受歡迎,自然加稿費。無人睇,沒理由加你!」
▲ 沈西城坦言移民到三藩市的倪匡,因沒有了「生活」, 很難再寫到天馬行空的情節。(被訪者提供)
後來哈公因病離世,大夥兒推舉倪匡當會長,即使協會內早已分成兩派,也一直相安無事。
怎料有天有人報上廉政公署(ICAC),聲稱揭發其秘書長譚仲夏貪污,沈西城憶述:「倪匡對小動作非常反感,他說為何不開會時拿出來討論,無必要報上廉記,是非常歹毒的行為。明白倪匡為人的都知他曾身受其害,見到你搞鬥爭,更加非常討厭。」
倪匡捱著患膽結石之痛,也撐著身子為譚仲夏站台,他的第一句說:「我們不要搞鬥爭……」
是以,沈西城也希望大眾會明瞭《倪匡傳:哈哈哈哈》的那四個哈字的真諦。
倪匡喝酒釋放壓力
身處在那段紙醉金迷風花雪月的八、九十年代,倪兄沈弟也少不免愛上酒色淘氣之事。「我常跟他去玩,就算強如魯迅,郁達夫都有吧!是男人正常不過的事,他也非聖人,何況他從沒待薄過女性,從不花女人錢和打女人。」
俯拾趣事,倒有不少,倪兄是性情中人,酒量也經常不勝負荷。「每次飲酒前他都會事先表明,喝酒後甚麼都不記得(現代術語稱為斷片),做了甚麼不敬的話,先說對不起呀。譬如當時的女朋友同坐,同枱的男士竟拿起她的手掌打量,他以為那人向女友索油,控制不了打人……」
沈西城笑說為此研究過對方好一段日子,終發現因天天寫稿,形成一種無形的巨大壓力,只好藉喝酒來釋放,無論喝得醉醺醺,隔天早上十點,倪兄如常乖乖地爬起床來去爬格子了。
「但他很懂包裝去轉換大家既定觀念,令大家覺得過癮。這正是他魅力之所在,這也是香港只能有一個倪匡的原因。」
▲ 他說跟吳思遠關係,就像Patreon的關係,每逢自己有講座,吳氏均會出席力撐,風雨不改。「七年前,他在懸崖救我回來,對我有救命之恩。」(圖片:受訪者提供)
續寫「新原振俠」患驚恐症
比起因果論,沈西城更信「運」,訪問中,他語帶自嘲的說:「40年前我寫的《金庸與倪匡》,大家的資料都由我這本書而來,總是無人提及過我。始創者無人知,抄襲者就很多人認識,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那幾年真的行衰運吧!」
這番話,何嘗不是讓他釋懷昔日《魔狼》所掀起的抄襲風波?因倪兄移居三藩市,沈弟於95年間名正言順接手寫「新原振俠系列」,第一章正是《魔狼》,他承受不起外間的指指點點而患上了抑鬱症,太太陪他尋訪香港各大名醫,直至走進萬邦行的張佑敬醫生診所,斷症是驚恐症Panic Disorder。「當時精神健康很差,很容易發恔憎鬧人,他要我每天要我吃一粒藥。」更於2002年封筆,從此不理世事,定期服藥控制情緒,漸漸豁然面對事件,現在回望他說:「我不知自己斤兩,其實以我性格不適宜寫科幻,本身也不認同外星人,為了搵食……」
而倪兄也因接受不了移居後的枯燥生活,2006年後決定再回港定居,然而此時傳媒生態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巨變。「香港報紙跟以往不同了,不再有小說版面,即使有報紙給他《倪租界》寫雜文,始終不是他擅長寫的小說。倪兄也明言,寫雜文,寫不過陶傑。」
某天,台灣作家楊照提起日本推理作家松本清張的《霧之旗》,念念不忘沈西城所寫的序文《松本清張印象記》,這事喚起他復筆的創作生命。「心諗點解仲有人提起我沈西城呢?心癢癢打電話給董橋,說自己想寫個回應。想不到8年後,就這樣開始寫起專欄。」
他見證其文章點撃率由幾百慢慢穩步上揚到幾千,2014年報章的總編輯退休,他以為自己會被退下,豈料對方說:「你咁八卦,紅黃藍白黑都懂,何不以自己角度寫舊史?」
沈西城有點領會說:「所以,人真的要講運,有心做未必成功,可能名利心太重;話之你,有時反而仲得。像倪匡初初寫《鑽石花》不是科幻小說,只是《妖火》無意中加這種元素,卻沒想過從此一紙風行。」
他說倪兄另一令他欽佩的從不自稱作家,他只會握手作見面禮,並笑瞇瞇自我介紹:「倪匡,寫小說的。」,這麼多年後,沈西城又如何稱呼自己?「作者,因為我都未成家,只是喜歡寫稿,文字比較通順的作者。」
最後,沈西城不忘告訴筆者,他是十二月初八出生,當天正是釋迦牟尼成道之日。
記者 :黃鑑江
(《香港經濟日報》2022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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