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9日 星期五

蘇賡哲:「藍」的忌諱

讀一本好書

多年前,羈魂兄贈我所著《詩路花雨:文社歲月》。今日天氣差,不能外出,正好在雨雪紛飛下拜讀他這文學少年時代的回憶錄。年邁的我一口氣讀完一本近兩百頁的書,是近來罕有的「壯舉」。

感謝羈魂喚回四十多年前一段堪稱奇妙的生命歷程。書中很多文社故人故事,我都忘記了,不知道是甚麽原因,有些文社朋友如黃國彬、葉左肇、吳振明諸位,數十年後在多倫多重逢,都沒有表露出異地故人的喜悅,只是點點頭就仍自當成陌路人,提也不提文社往事。只有羈魂記得姓陳卻忘了名字的龍人,在我抵多市後曾來見過一面。那也不是因為文社,而是我們原屬同鄉而又是通家之好故(她芳名玲玲)。反而在香港時,一些文友仍然有聯絡,如水禾田、許定銘、黃仲鳴、還有經常讀到他們作品的,如洪清田、也斯、可以說是「繼續神交」,但也都不會提及文社。我曾說過,也斯在逝世前不久,曾來聽我在嶺南大學的講話,散會時望望然而去,招呼都沒有。唯一文社精神史上的「孤臣孽子」,應算是吳萱人兄,他有兩本關於文社史的煌煌巨著,貢獻很大。讀了羈魂兄這本繼起之作,才知道他伙拍吳萱人努力支撐著《文社綫》的出版,不過到後來,《文社綫》已經像太平天國李開芳、林鳯祥的孤軍北伐,難以為繼了。

以中學生自主的鬆散文社潮,何以突然在六十年代勃興,數量過百,參與者一二千人,其後又煙消雲散,無疾而終,空前又絕後,似乎沒有大家都認同的解釋。我只覺得它一哄而起,世間凡是一哄而起的風潮,也就很容易一哄而散。

蘇賡哲臉書2022年11月30日)

改別人詩的詩人

寫作人完成的作品,大多起碼重讀一遍,滿意了才提供給編輯。尤其新詩要求精煉,更會細加推敲磨礪才讓它見人。羈魂兄在《詩路花雨》中透露他「被改詩」的佚聞,頗饒趣味:他的大作〈藍色獸〉在《中國學生周報》刊登出來時,題目給改成〈初象〉,十節的詩,刪剩六節,句子內容修改得脫離了原來的主調。編者還加按語:「經過殯儀館化裝之下,是否較生鬼」。羈魂兄修養好 ,覺得「詩無達詁」,編輯前輩的意見,也許足供學習,也就不必計較了。我覺得「詩無達詁」,讀者可以有各有解釋,各有感受,但作者本身,卻必定只有一種解釋、一種感受。編輯憑恃權力,將自己的解釋和感受,不理作者同意與否強加上去,刊登出來時米已成炊,這做法並不恰當。

羈魂說這位編輯就是詩壇前輩蔡炎培先生。蔡先生對新詩有終生不懈的熱情,我看過他五十年代寫在中興大學稿紙上的新詩,字體娟美整齊如閨秀手筆,由此推想他詩人的浪漫和佻脫早已內斂,和「生鬼」地斧削刪改別人來稿是兩種很有差距的風格。看來他當這個編輯的樂趣不在於薪酬多少,而在於可以隨意、快意地刪改別人的作品。

蔡炎培對新詩的熱情,更表現在李天命一首叫〈飄〉的四行短詩,給他改得只剩下最後一行還依稀可見原貌,連題目都改為〈天命〉。因為被投訴,他解釋這是不忍將偶有的一二佳句投籃故。

我不安的是,會不會好好一個李嘉欣,給他強按到手術枱上,操刀整修成盧覓雪,還說:「你們不懂的,這才有女人味。」

蘇賡哲臉書2022年12月1日)

「藍」的忌諱

詩人的精心作品被編輯先生「先斬不奏」改動,羈魂兄那篇〈藍色獸〉可稱奇遇,先是被蔡炎培刪改,交給某報的覃俊先生再次發表,又被改了題目叫〈綠色獸〉。逢詩中的「藍」字都改作「綠」,而羈魂最愛是藍色,最不喜歡是綠色。他氣得因此不再和覃俊來往。覃俊為甚麼作此解動,我也很好奇,但羈魂知道的只是「為了有所忌諱」,至於忌諱甚麼,就不大了了,相信是個永遠之謎了。我和羈魂當時都是二十歲出頭青年,覃俊已過五十,即是現在過百歲了,也許已不在人世。

藍改綠後九年,有一次,羈魂去某報領取稿費,久別再逢,看到覃先生舉著一幅「血淚陳辭」,站在報館外抗議被「無理解僱」。羈魂說:想不到一向戰戰兢兢、誠惶誠恐,連一首小詩的「藍」字都因顧忌而刻意改動,唯恐有失的人,下場卻是如此咆哮控訴。這時,詩人才諒解他那無端的改動。我和覃俊熟稔,六旬老者,沒有其它謀生能力,在那境況下是堪悲的。

但我不很欣賞覃先生一些「作派」。舉一件小事,早時皇上皇餐廳開在彌敦道,我請他上閣樓喝咖啡,他拿出一毫錢叫侍應落街買報紙,侍應照辦。這在我是做不出的。

覃先生曾帶羈魂和其他文藝青少年去訪問汽水廠。不知道汽水廠和文學有甚麼關係。反而比較可以理解的是,他帶我去青山道唐樓訪問一位老妓,聽她絮絮細訴風塵生涯。回到報館,他才說老妓是當年赫赫有名的社會女賢達的母親。不過,名字我忘記了。

蘇賡哲臉書2022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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