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九十的好友黃俊東,是香港著名的書話家,五月十三日來郵,說他近況很好,在此轉載,關心他的朋友可齊讀。
俊東說找到一篇舊作,未讀過的朋友肯定不少,附上供大家欣賞。
(許)定銘記於2023年5月15日
有朋的電郵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絶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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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仍然在,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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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疫情還在,幸好全球漸漸開始恢復正常。悠悠歲月,很久沒有寫信給老朋友,諒一切起居生活安好,闔家平安愉快,生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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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澳洲安然無恙,生活一切如常,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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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兒子前一陣子尋找到我早期寫的一篇文章,這文章是我未出道前寫的,相信你還沒有看過,現附上分享,請多多指教!文章題為:「暑中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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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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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東上
>> 尹琛代筆
中英學會論文比賽獲「華僑日報盃」首名論文
暑中雜記 黃俊東
香港的天氣,非常特殊,一年四季之中,炎暑差不多佔去了一半,因此在悠長的暑期中,生活的消遣正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大多數人打發炎暑的日子,就是游泳和打牌,香港有很多海灣,可作為游泳的去處極多,游泳自然沒有'問題,香港人又喜歡打牌,在華氏表九十度左右,仍然有很多人樂於此道的消遣,這是香港人最有耐性的表現,我相信一個初到這兒來的人,對於這情況一定感到大惑不解吧?在我來說,年輕時每年的夏天也是消磨在海水的嬉戲為多,而對於打牌,我始終沒有興味,作為香港人的我,時常便要受到朋友們的譏笑了。年來我不幸生了一場大病,臥榻經年,當我的病症受到藥物的控制之後,我的健康也漸漸恢復過來,但是卻不能去海邊作劇烈的游泳運動了,因此當那炎熱的暑天到來的時候,我頗有苦惱和憂鬱之感不知如何來消暑。我在久病之後,固然要找一處環境清靜的地方來休養,但找地方這個問題談何容易?不過有一位老同學頗能體察我的環境和苦衷,為我介紹了一處郊外的居處,那是在沙田道風山半腰間的一間石屋,我心裏想旣然不能樂水就來樂山吧!於是就在初夏搬去住,開始我的山居的生活。初時不習慣新環境,人地生疏,很感寂寞,而且我病後體力未復舊觀,不能工作,又不能多讀書,真是不知道如何過日子呢!但我的秉性不肯向環境低頭,我想意志一定可以克服困難的。不久暑假開始了,我的妻子不必再到市區去教書,閒在家中,我們的生活也開始多姿多彩了。
我們屋子四周,雖是荒野的山坡,但經我們仔細研究一下,只要把草叢和小樹清除,就可用來茂植果樹和菜蔬,於是約了一些年青的朋友來相助,在烈日當空之下,一連工作了多天,居然整理出一片空地來,我心裏想我也有_「自己的園地」了。我決意先行種一些木瓜樹和菜蔬,對於木瓜我是略知一二的,因為我從前在粉嶺一位開木瓜園朋友家中住過一段很長的日子,耳濡目染,現在正好來試一試,至於菜蔬,則是就近請教菜農指點一下。不過荒野的山地太過貧瘠,砂質太多,種植木瓜樹尚可,種菜蔬便不合適了,原來地上螞蟻太多,又有昆蟲,尤其是那種大蝸牛,不容易對付,夜裏便出來把菜苖吃掉,只好等待多天再作打算,因為冬天裏,這些害蟲都蟄居冬眠。種菜是失敗了,但木瓜則十分順利,不久已是欣欣向榮,看來「種瓜得瓜」這話是不錯的,可惜今年𩗗風接二連三的來龍襲,木瓜抗風力弱,結果在園地中只餘下零星的幾棵,表現著倔強的生命力。
我們雖然徒勞而無功,但屋子的四周已被我們美化起來,例如在屋前闢了一片空地做露台,舖上水坭,上面又搭了一箇涼棚;古人云「居不可無竹」,於是我們又在屋子的西邊種了一排竹,將來竹林成䕃,自有一番景緻。
我們看見隣居養了許多鷄隻,見獵心喜又學人家養鷄了。最初是由妻子到沙田的市墟上買幾隻雛鷄回來,我親自釘了一箇鷄籠來養牠們,但因為飼養不得其法,不久死的死,病的病;後來一位專業的鄰居告訴我,買回來的小鷄是農場挑出的「鷄尾」,不適宜飼養;應該選一些好的品種的鷄種疍,拿去「鷄友社」電孵,三箇星期之後,雛鷄出來,取回後要善為打理,不可受冷,又要給牠們「滴鼻」(預防傷風),稍後又要種痘和打免疫針,吃的是混合飼料,包括有魚粉,粟粉,麥糠,骨粉,草粉,魚肝油以及許多火營養素和維他命等,簡直比我們普通人的食物還豐富,科學日新月異,養鷄也科學化了。我依]了這位專家的話,再試養一批鷄,果然很有成績,弄得我每天都與羣鷄為伍,靜觀牠們的動作和生活,也是生活一件趣事啊!
閒來的時候,我替附近幾個小孩子補習功課,或者說些希臘的神話或民間故事給他們聽,他們聽得津津有味,時常走來我屋前玩樂,這種歡樂的景象,使我覺得生活多麽可愛,生命多麽可貴!我的心情愉快,健康也復原得快,我試多讀一些書也沒有疲倦的現象,我深信我的精神真的恢復青春的活力了,於是我又試來工作一下,一樣有了信心。
有時我坐在山坡上的大樹下,作養悠久的沉思,或聽那蟬鳴鳥叫的響音,的確十分可愛,有時遠眺空中的浮雲,不禁想起詩人波特萊爾爾的名句來:「我愛雲⋯⋯飄過的雲⋯⋯高高在天上⋯⋯在天上的那些奇幻的雲!」有時我也學孩子們捉蝴蝶和昆蟲來觀察研究,好像童年時代在鄉下的日子一般,不過現今使我想起法國那位寫「昆蟲記」的科學詩人法布爾和英國那位寫「塞爾彭自然史」的懷德來。
在夜裏有月亮和星星的時候,固然很可愛,但沒有月亮的晚上,聽山中的林語,微微作响,是那麼漫長和單調,如遠鐘之低鳴,如無字的歌聲,如往事的糢糊的記憶,如夢如幻,這難道就是神祕莫測的人世?在暴風雨之夜,那種雷霆萬鈞的氣勢,叫人有些驚懼之惑,但我覺得好像聽了一首貝多芬的交响樂,在在增強了人生奮鬥的意志和力量,而風雨後瀟滌的景象,又似柴可夫斯基筆下的音响,充滿寂寞和傷感。
呵!無論如何,暑中山居的生活是可愛的,使我吟起「悅心集」(據說是乾隆御製的)中的四季歌來「⋯⋯愛山居,夏日長,撫蒼松坐翠簊;南風不用蒲葵扇,放開短髮迎朝爽,洗滌塵襟納晚涼,竹方床,一枕清無汗,這是俺山中瀟洒,豈變他束帶矝莊?⋯⋯⋯⋯」(山居自樂之夏歌)。
一九六四年寫於道風山愛道園
(許定銘臉書2023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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