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居多倫多,不選擇華人聚居的士嘉堡、萬錦和列治文山,而選密西沙迦,完全因為杜漸。
一九九三年暑假,我們參加了一次美加東西岸旅遊,抵多倫多市中心時是半夜十一點多,李文健夫婦早等在酒店大堂,他立即帶我們去參觀他密西沙迦的新居。車子走了半小時,駛進一處幽靜民居的小房子前停下。那是一幢兩層高,暗紅色的新屋。杜漸說房子是新建的,移民前由兒子選的地點,他「隔山買牛」買的樓花,才剛入伙不久。
我最關心的當然是他的書房。我一九七O年代初識正在編《開卷》的杜漸時,他住在大坑一層舊樓裡,一進門分開兩方向的走廊:向左是房間和廚廁,向右則是擺滿書架與書的騎樓書房,和住家明顯隔開,在書房招呼朋友、寫稿或聽音樂,完全不會影響家人。一排採光極佳的向街玻璃窗,照到書枱上,照進書架裡,一目了然,坐在那兒寫稿,相當愜意!
可惜杜漸說因為是新搬進來,書還是一箱箱的擺在地庫裡,看不到,頗覺失望!不過,他的一番話卻吸引了我:多倫多的愛書人多用地庫作書房,你看我這裡有七百幾呎,間了書櫃可存過萬藏書。定銘,你不妨也考慮考慮!
在杜漸未裝修的書庫裡
回去以後我坐言起行。因為我計劃到多倫多開書店,很快的,批文就來了。一九九五年初,隆冬時節,我又到多倫多探杜漸,在客廳閑談間,透過玻璃窗看雪景,見對面有人在插「For Sale」的牌子,我一時興起,哈哈,看房子去!
豈料這一看房子,注定我們要做鄰居。我對那房子一見鍾情的原因不少,其一是才兩年的新房子,沒有那些幾十年舊樓的霉味;其二是舊業主簡單,一對年輕的藝術家夫婦,女的是上班族,男的藝術系畢業,在家雕刻「加拿大雁」,上了色再拿到公司去寄賣。不雕刻時,在家裡的牆上繪油畫。我最喜愛的那幅油畫,繪在廚房內的一幅牆上,五呎乘四呎的大油畫,背景是綠草如茵的大草場,兩大一小胖嘟嘟的綿羊正享受家庭樂,明顯是屋主人夫婦成家買了房子,打算在此生兒育女,落地生根。豈料不過年多,孩子未來,卻先來了經濟崩潰的巨浪,失業了,找不到新工作,只好賣了房子,回到學校重當學生。
女兒知道我買了房子,非常高興,左下角有出售的木牌。
我接收時的前院
我接收時的後院,都是野草蔓生的。
最先吸引我的地址牌豎立在屋前的草地上,可惜第二年就給大雪浸爛了。
廚房牆上的一家三口是繪在牆上,再加上畫框的壁畫,拆不走的。
請注意樓梯扶手的木圓球被砍掉了,站在那兒守望的是個羅馬戰士。
多倫多地庫書房一角,書架是杜漸和我合力砌的。
那幢房子是兩層磚牆的獨立屋,每層一千呎,四房三廁,連前後院佔地八千呎,後來我把地庫裝修成巨型書房及另一客房,全幢有五個房,兩個孩子從洛杉磯回來,四個人住仍相當寬敞,在多倫多也算是幢大房子。
前任屋主只住了年多,房子很多地方還未整理,地庫全未動工,前後院野草蔓生,車道只胡亂鋪些碎石,整排屋的後院沒有分隔,形成了一片不能分辨是誰家的大平坪……。但他也有些很有心思的設計,除了廚房那幅大油畫,大門前的草地上,他自製了一塊地址牌,像盾牌的小木板,除了地址外,還有隻小鳥,大概他想人家都知道他是個雕鳥的專家。
一入大門,是條弧形的樓梯直上二樓。我立即注意到原先是扶手的圓木給他砍掉了,換成一座約呎來高的羅馬士兵銅像,彷彿在守護着這甜蜜的家。這種種小改動,對藝術家來說不算甚麼,但,對在香港只住六百呎,毫無藝術細胞的我來說,則是既羨慕,又敬仰!
接手房子後,我聯絡了左鄰右里,請人建籬笆分隔了後院,鋪草皮、磚車道、闢花圃……,辛勞了幾個月,終於在大雪來臨之前,花了好幾千塊,把房子打扮得似模似樣了。第二年春天,我在後院闢了塊地種節瓜和蕃茄,個把月即有收成,紅彤彤的蕃茄比拳頭還要大,節瓜則有前臂般粗壯,最有趣的:原來節瓜也有圓的,像個小西瓜……個個星期有收穫,幾十條幾十條的,吃不完,只好派街坊,可惜找不到照片,或許當時覺得小兒科,沒拍,到底不如花漂亮。
多倫多的冬天非常冷,最凍達零下二十幾度,有時出外晚餐,食完飯離開飯店前,得先站在門後,沉住氣作心理準備,一開門,急步奔向幾十呎外的車子,猛的衝進去,點火、打哆嗦,全身顫動,口發吼聲……過得十來秒,汽車的喛氣噴出來了,人才慢慢穩定下來開車。
這樣的冷日子,最好不出門。一定要出,只好推出那部電動的「西門吹雪」,在車道上轟轟的鏟出一條「雪路」,然後才能開車,何其辛苦!
在多倫多花了不少心血整理房子,以為會住一世,豈料住了五年,即為某些原因回流,房子賣了二十來萬,如今該過百萬了,人生匆匆,世事總不能預料!
抵多倫多的第一年十一月梢才下雪,老天真的我,五十才初見雪,十分興奮,砌起雪人來。
大雪的日子最好不出門,雖然有「西門吹雪」幫助,但要鏟出這樣一條車道也不簡單。
第二年地址牌爛了,我把它附近開闢成花圃,車房門口那棵小楓樹是名種日本楓,是我花了一百二十加元買回來的,已長得高過人了。
裝修完整的1466,或一世勞碌,或一世樂樂。
──201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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