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6日 星期一

路雅:丁衍庸畫冊及其他

 《丁衍庸畫冊》

1956年鮑瑞美女士加入真鐸啟喑學校任教,1968年成為該校校長。她永不言倦地四出尋求支持者去辦學,真鐸啟喑是一間聾啞特殊學校。

我與鮑女士只食過一兩次飯,幾年前她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年青時曾跟丁衍庸習畫,最近清理房子,想把畫賣了給我,現在就掛了在家……

有一天,麥釗興高采烈地回到公司。跟我們說:「今天接到宗不錯的生意。但有難度!」

我和老胡疑惑地望着他,甚麼生意值得那麼高興?沒等我們問他繼續說:「丁衍庸畫冊,薄薄的大度十六開,共三十四頁。」印數不多,黑白圖片為主,裏面五張彩圖。這是我們接的第一本彩色畫册,那個年代香港四色印刷機可以數到有多少台,我們用單色機就要印四次!

甚麼丁衍庸?我接過那些畫稿,端在手裏東看西看;無論用甚麼角度,在我來說,都是真正小學雞的所謂水墨畫。小魚青蛙,雞鳥蘭竹,傻呼呼的眼睛,倒是蘭草畫的輕逸……

「鍾馗畫得咁搞笑,點捉鬼哦!」我說。

麥釗撇了我一眼,我知他想說甚麼:你識乜?

「丁衍庸早年留學日本,被譽為東方馬蒂斯。他與林風眠、關良號稱廣東三傑。」胡玉庭說。

這天以後就見阿麥三天五日拿着幾張打稿對來對去,有時搖搖頭(招牌式的懊惱),慨嘆打白紙打得不好,有時又說冲菲林藥水不夠濃度……

我與老胡兩目相窺,呆口木臉,我們同時入行做印刷,大家從一無所知到現在變成阿麥明高我們一班!

說句實話,從不覺他智商比我們高,幾個男生走在一塊窮極無聊,偶有機會,彼此間不會放過任何相互作弄的機會,而他一直被視作最佳對像。

老胡不好打麻將,晚上我與阿基和拉仔便拿刀仔(撲克)出來逗老胡玩十三張,他近視深,拿着紙牌湊近鼻尖擺牌,我們玩得細,對通莊!開牌了。

一家:King pair頭、夫魯二度、四條尾。

另一家:煙pair頭、花二度、夫魯尾。

尾家最利害:三條頭、蛇二度、同花順尾。

老胡看到,慨嘆我們太好運了。但下次又會再和我們賭,當然他不會知道他把紙牌湊近鼻尖的時候,我們在下邊齊齊換牌……

做本好書要多方面配合,遇上時間限制會作出無奈取捨。

許定銘有段日子住近我公司,每有新書出版,親自拿來送我,有一年他拿了本新書上來,告訴我那書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有專人編纂及資料蒐集,小思和他是這本書的顧問。

《書影留蹤》裡,大部分書影都是我借出來的。有幾處列印出翻印書的封面,如: p24p52P113p118四頁,其中兩本是我的,兩本是林永鴻的,原來不是搞錯,是故意用翻印本,讓讀者作對比,刊出的那頁,有說明是重印本,還指出封面新設計,別罵錯人。許定銘一口氣給我解釋。

七十年代中國大陸很多書都被列為禁書,當年幾個對文史哲有認識的文青都投入翻印舊書,有人誤傳他們保留文化產業,其實借此糊口成分居多,不過無論我們今天以甚麼眼光視之,當年確實有多個好作家就是如此被發掘出來,例如:王辛笛、無名氏、李金髪等……

好書都是難讀,不比流行文化,許定銘寫書話,《書影留蹤》算是文學工具書。

又一山人有讀寫障礙,我比他好些,只是慢寫慢讀,百多頁的書往往整個星期還捧着啃。寫比讀更難,古松說他提筆一揮而就,詩成不會回頭,我每喜改來改去,死纏爛打,樂此不疲。

記得兒時識字不多,愛看書開始是從小小的連環圖,還記得看過的三國演義,西遊記,七俠五義等,後來覺得連環圖太簡單,便開始看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七劍下天山,白髮魔女等。還有瓊瑤和倪匡……

迷書是從那時開始?認識許定銘以後,很多文學書都是他介紹我看,文友間互相借書的習慣很普通,有一段時間我們沒有往來,見面說起讀舊書,他笑笑說:不見了你一段日子,因何拮据至拿了我的書賣去舊書攤?

我可沒有賣過書啊!在心裏叫出來。

我借過一本李廣田的金罎子給你,有印象嗎?

有呀!我回他說。

現在那書呢?他知道我不是個賣書的窮無癩,但書往哪裡去了確實記不起,我不是愛書人,甚麼孤本,或者印刷精美典籍,於我都沒擁有的意欲。好書我會找來看,看完了誰喜歡隨便拿去,我的概念是好書應廣傳,還不還沒關係。

「我借給你五本書,只記得兩本:李廣田的短篇小說集《金罎子》和端木蕻良的長篇《科爾沁旗草原》開明版),此兩書極罕見,我以後都没見過第二本。」

「那批書可能是借上借,想不到李廣田就此被我斷送前途!」

「我對李廣田的《金罎子》印像深刻,因為封面倒了一大塊墨水,」許定銘頓了會兒用個喜悅的眼神對我說:「沒想到再被我遇上,用四佰五十元又把它買回來!」

「嘿,那我欠你四佰五十五好了……」失了他的書沒有內疚感,因為知道他不會駡我。細心算算,何止四佰五十元?

一本七十年代的舊書,大概八十元,二千年已漲價至四佰多元,三十年重逢才叫人咋舌!

幾年前與老胡談畫說到丁公,他告訴我仍保存麥釗當年印的畫集,我說拿給我做本復刻版,在國內的孔子舊書網賣千八元人民幣。過幾天相約在藍灣半島喝茶,那裏近他公司;老胡把畫冊帶了來。

「很奇怪,我在書架找到兩本……」老胡喃喃自語:「兩本封面不同,交一本給你可以啦!不明白為甚麼還有另一本內容完全一樣的,阿麥攪甚麽鬼?封面雙胞胎。」

胡玉庭手上畫冊的封面,設計是以素色的藍加題字。
我那本是丁公慣畫的戲劇人物 

與老胡喝茶,每次都不知吃了甚麼點心,東拉西扯又說起當年在登龍街,我們週末幾個去了樂聲戲院看電影,還記得片名叫「最後戰役」,滿懷希望會看到一場激烈的二次世界大戰戰爭片,結果這套黑白片(不是彩色已經叫人失望),由頭到尾開不夠兩炮!

回來告訴麥釗,那齣電影很精彩,戰爭場面激烈,一定要約女朋友去看!

最近黎漢傑說在臉書,見有人買了本上官竹子著的《夢之圓舞曲》舊書,裏面夾了篇我的書評,我叫他問網主可否割愛,代買回來,早期寫的都是粗陋之作,免人見笑,但至今仍未見回覆……

許定銘失去那有「大塊污點」的李廣田,輾轉重新拾回,很為他高興,我的手稿卻無望收回,只好緣隨天意,無需强求,如果生命完美無瑕,才不知人活着為的是甚麼?

若十年後,物主執拾東西,在抽屜底又找到我的劣作,會不會不復記得上官竹子的《夢之圓舞曲》借了給誰?

人生就如砌Puzzle,拼拼湊湊,找得一塊得一塊。

每本舊書背後都承載着它的故事,往往就是那一點讓我們碰上了,李廣田的小說集,在我讀書的小圈子裏,經我借出後,不知遊走過多少人才淪落回舊書攤被許定銘重拾?

莫一點交給麥釗為老師印的畫册,如果不是胡玉庭愛畫存起樣本,可能不會有人知道此畫冊有兩封面,這又令我想起中大的《書影留蹤》,總有一些像許定銘愛抽絲剝繭的人,為很多過去的舊書找答案。但《丁衍庸畫冊》,同一時間有兩個封面。這個謎只有麥釗才知,沒有人可以解開,因為他已經離世!

後記:此文送交馬吉前,曾給現定居美國的許定銘過目,因為有很多關於我與他的舊事。

他看到上官竹子的《夢之圓舞曲》時,向我表示,他決定往美定居後遂把房子賣掉,要處理一屋子的書曾與某大學聯絡,把畢生致愛送給他們,可惜回覆說現在只收英文書,中文書不要了。

這是甚麼大學?一氣之下把書托友人全數賣掉!他記得有上官竹子的《夢之圓舞曲》,收書人又把書賣走才落到那網主手中……

前幾天吳美筠帶一年青人上我司校對雜誌。與她說起當年投稿,我的撈雜子得以刊登都是因為識拉關係。

如此說來《夢之圓舞曲》書評一定是有人向許定銘拉稿,他收到我的稿後就隨手夾在書裏……

善哉,善哉。

他算不算報了一箭之仇!

《書局出讓》

 這裏可以打書釘,過去常常有一群食字的人在蹓躂,經過漂染的下午,鎂光閃閃,有羊涉水而至。

嚴格來說,這裏已没有甚麽歴史遺蹟,只餘一堆焚書過後剩下的灰燼和飛在天空的溪錢。

儒家的亡魂!竟被解讀成獨栽的門訓。幾條狗,摇頭擺尾,忠心耿耿,一併贈予新物主。

曾經鑼鼓響徹的年代已經過去,思想飄移,種書的人已遠走他方。書局絕版存書豐富,有固定熟客。誠邀有意從事行業者還價即售。

簡介路雅

那人沒有讀過函授課程。

悲哭秋後進退失據,留下一截裂斷的河。慨嘆斷水斷糧後有人思覺失調。

20195

不能不看的一條片,書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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