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無補於事
四十多年前,我兼管「新亞」和「集雅」兩家書店。集雅二樓的會客室近千尺,海洋印刷廠老闆張嘉龍常來找我玩「轆仙」遊戲。兩個大男人蹲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有一天,新亞那邊的伙記慌張驚惶來報告,收銀抽屜被賊人捧走了。我回應說:「捧走就算了,大驚小怪有甚麼用。」接著繼續轆我們的仙。
朋友們知道了這件事,笑說我像南宋「少傅右丞相」、「太師平章軍國事」的賈似道,蒙古大軍殺到,他仍掛起「半閒堂」牌匾,沉迷於鬥蟋蟀。其實我的想法就是古早流傳的擔甕人進城 ,在半路上,瓦饔從他背上掉下來破碎了,他頭也不回一直前行,意思是破了就破了,回望無補於事。賊將書店放錢的抽屜偷走,實在也無法可想。
賈似道一直被視為誤國奸相,尤其一齣《紅梅記》,他兇狠殘暴殺害侍妾李慧娘,更是難脫千百年來罵名。不過,元世袓忽必烈率軍伐宋,兵圍鄂州時,問及南朝人才,竟然嗟嘆:「吾安得如賈似道者而用之?」這是《新元史》的記載。似乎從不同的觀點與角度,可以得到完全相反的人物評價。正如宋高宗眼中的秦檜,亦會與一般老百姓心目中的奸臣大不一樣。
來了加拿大,很久沒有再和張嘉龍聯繫,不知甚麼緣故,他放棄當年業務鼎盛的印刷廠,變身成為替人看風水的「術數大師」。即使問他為甚麼,他這種頑童性格的人會來一堆滔滔不絕的解釋,但聽完依然一頭霧水。人生就是這樣,過去就過去了,盡量別再回望。
(蘇賡哲臉書2024年4月14日)
懷念一位好朋友
香港灣仔的一山書店結業已久,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這雖是規模不大的二樓書店,但當年經常出入的「猛人」甚多。例如岑健勲、長毛、陳冠中、吳仲賢、黎則奮、莫昭如等。不過這些人和我都只是點頭之交,辭世最早的吳仲賢雖然是同屆同學,也沒有往來。有些即使在加拿大重逢,亦無它鄉遇故知的喜色,大概因為互不相知吧。
其中最熟的是港大中文系畢業的張嘉龍。初識時,他家境很好,住在銅鑼灣畔,後來聽說有一次要陪伯母去社福機構簽「衰仔紙」,他臨場反悔不簽,是否家境出了變故,因為我遠在加拿大,就不得而知了。張嘉龍的知名度不及上述諸位,可能因為他沒有寫作、不參加社運、其實他是俊男,可以拍戲,他卻去辦了一家海洋印刷厰。聽得我的論文《郁達夫研究》通過了,就主動印好相贈。
張嘉龍和我要好的原因,相信是我倆比較傻氣,童心未泯。當我兼管新亞和集雅兩家書店時,集雅二樓有千多尺空間,他常來找我,趴在地板上玩一種叫「轆仙」的小孩遊戲。這種遊戲失傳了,比較年輕的漫畫名家馬龍兄問過我怎樣玩。
有一年我回港,驚聞張嘉龍已變身為風水術數大師。何以有此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改變,問他時,他的解釋是雲裡霧裡聽不懂。因為他一向和我說的都是小孩間對答。後來有人說,張最反感風水術數,想學懂後設法破除,不料反被俘虜過去,做了大師。
(蘇賡哲臉書2024年5月1日)
追懷「香港錢鍾書」
被陶傑兄譽為「香港錢鍾書」的丘世文兄去世26年了,溫煦的笑靨仍如在眼前。世文兄寫下不少廣受歡迎的專欄文章,創辦《號外》雜誌,注資一山書店,對香港文化大有貢獻。在「一山書店群落」中,我在多倫多見過岑建勲,沒有交往。長毛梁國雄因派送期刊去新亞書店,常見面但也沒有交情。比較「玩在一塊」的是張嘉龍。至於世文,有段時期幾乎每天都相見,他從會計師樓下班,提著公文箱就去新亞「繼續上班」。
看到他最後寫的《一人觀眾》,作者固然不在了,出版這書的羅志華也在貨倉中被倒坍的書壓死,不免感慨。看到世文寫道:「喜歡逛書店的人,當然不會忘記六、七十年代中灣仔的南天、龍門、一山、旺角的田園、新亞、南山等頗具風格特色的書屋。它們有的是老學人獨力營運,有的是幾名知青合夥經辦,店主總是性格執著、心存理想的知識分子,希望能一邊自食其力,一邊推動文化,好歹書屋就是自己一手塑造的文化小天地。」
他說得對。只是他寫這書時我還是中年人,現在已是老人了(當然不敢自稱是老學人)。其間的書店,現在只剩下新亞和田園。世文提到的龍門,原本在鰂魚涌一座工廠大廈內,沒有門市。龍門在灣仔開設的門市叫集雅書店,後來和我合作,搬到旺角去,世文因此記錯了。此外,南天書店規模較大,據說曹聚仁生前,提供很多絕版好書給它賣,但很惹偷書賊,所以門口貼滿失手竊書人寫的悔過書和被拍下來照片。
(蘇賡哲臉書2024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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