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權
(網上圖片)
爲讀西西新書《織巢》,先重讀《候鳥》,連貫着讀,完整理清脈絡,更清晰了解西西這隻「候鳥」遷徙過程與「織巢」的艱辛。這部半自傳式小説,虛實交織,既寫素素與妍妍日常生活,同時涉及抗日戰爭、國共内戰、香港六七暴動等時代的變遷,氣勢磅礴。
我特別喜愛《織巢》的封面設計,這本書有雙封面設計,内封面用黑色卡紙印金色圖案及書名,而書封底色草綠,是公園的青草地,上有三張公園常見的長椅,一個黑衣黑帽女子坐在長椅上。彷彿看見西西坐在公園長椅上,正望向讀者。(《候鳥》同時出了新版,封面也好看。)
書中人物大都以真實人物爲原型,又與真實有差別,如西西有四兄妹,但小説僅爲兩姊妹。書中的妹妹妍妍,又是西西兩個親妹妹的「合體」──兩個妹妹的經歷綜合爲妍妍的故事。
剛好看到大陸「豆瓣小組」上西西小組上的留言〈西西,張彥是我的表姐〉,這位hytt竟是西西的表妹,就是《候鳥》那個常常在木房子與男同學一起做功課的明姨的女兒,留言還透露西西早年(70年代)回大陸探望她們及後來明姨來香港在西西家裏住過一個月。小説有素素回大陸旅遊順道探親,但無明姨及表妹來港的情節。她說要上傳西西一些老照片卻沒有看到,不知她說那些老照片是西西到河南探望她們的照片還是西西到外國旅遊拍攝寄給她們的照片。
這已經是四年前的事,這位表妹說她母親當時79歲,四年後的今天是83歲了,僅比西西年長兩歲。而這位表妹,現在大概50多歲了。這些枝節,權充爲鳥巢添上一根乾草或一枝枝葉吧。
〈西西,張彥是我的表姐〉(Chan Tsun Kuen臉書二O一八年八月廿五日)
hytt 2014-02-15 21:17:07
真沒想到,豆瓣上還有西西小組。張彥是我姨表姐,雖然比我大很多,和我母親年齡相仿,但是張彥的媽媽是我的姨媽。這幾年沒去香港也沒有見過她,不知道她身體如何?現在她年紀大了,出來旅遊的機會也少了,以前她可是非常喜歡旅遊的人。
hytt 2014-02-15 21:30:54
有空我也上傳一些西西的老照片,不知道大家敢興趣否?
寄居蟹 2014-02-15 21:32:58
歡迎。前幾年給西西老師打過一次電話。
您是在鄭州嗎?西西老師早年寫的短篇裡,好像還有寫到開封的。
hytt 2014-02-16 08:45:42
我是在鄭州。7幾年國家剛開放旅遊表姐第一次進國內,就來了鄭州,和我們家相見,和我媽媽相見間隔了20多年,姐姐帶來了洗髮水,我們都是第一次知道洗髮還有這東西。我那個時候才上初中,她也就是三十幾歲的樣子,她走的時候說我,你怎麼這麼瘦?要多吃點飯。我們那個時候糧食和肉還都是配給的,雖然我父母都是老師,家裡也還是和大眾一樣物質匱乏。2006年去香港和2個表哥3個表姐一起吃了頓飯,感覺我們的生活也和他們差不多了。
hytt 2014-02-16 08:50:21
你是怎麼認識西西的?是從書上嗎?她的書裡還能看到我父親的原型,我父親是清華畢業的。我看她的書除了故事情節外還能找到家裡人的影子,很感慨。我媽媽91年去香港住她家裡了一個月,到現在媽媽還說香港的房子真是小,她們真是不容易。
hytt 2014-02-16 09:04:24
現在家裡還有她縫製的娃娃,一個是給我媽媽的,還有一個是給我女兒的,她的書家裡到還是有幾本,不多,讓你們這麼一說,我還真得給她聯繫一下,讓她來鄭州住住,再和我媽媽聚聚,今天是我媽媽79周歲生日,以此紀念。
寄居蟹 2014-02-16 10:37:22
是從她小說裡看到的。如果西西老師真的能來,不打擾的話,很期待能見見她呵。
她的書基本上前幾年才在內地出。
2009年曾向一出版社建議,他們願意出一本散文選集。我打電話給西西老師,她說自己的版權都是洪範代理,得找他們談,自己不便出面。
幸好後來廣西師大出了好多本,接下來應該還有陸續的計畫。
她在大陸應該有更多更多的讀者。
hytt 2014-02-16 10:58:09
真是很感謝你們的關注,她現在年紀大了,出來走動少多了,我弟弟在深圳經常給她打電話,中秋節等節日也會見面聊聊。我在鄭州,打香港電話還是國際長途,不方便,平時都是他們打過來,我準備問問他們用什麼聊天軟體,以後直接視頻聊聊。
H3O 2015-03-02 14:22:27
我剛讀完《春望》一篇,大概寫的就是您說的這些事情吧,還有文中的阿傑「他可是清華大學的學生」一定就是您父親了。
讀「織巢」筆記
杜杜
原圖:《我城》劇照
讀西西的「織巢」,想起了許多年前亦舒說的一句話:「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說。」那麼「織巢」這部自傳體小說可是不說而說還是說而不說?我猜是說而不說:彷彿一切都說出來了,而其實到了最關情的地方,便戛然而止,又或者出現了中國山水畫的輕淡煙雲,給讀者留下了自己去體味的空間。但是書中描述母親發現女兒有了白髮的那一刻,卻依然直見性命,驚心動魄。西西自己坦言這是個愛情故事,不過是廣義的。正是: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這個難不是難為情,而是難說得清。像西西這樣一個窮畢生之力只求將一句話說得準確明白的作家,貌似行雲流水,實則一字千鈞。西西喜歡電影,書中有一段憶述從前在香港第一映室看歐陸名片,提到布烈遜的「驢子」。我想「織巢」初讀會覺得文字輕盈清逸如同杜魯福,而其實神髓則直逼古樸節約的布烈遜。你看布烈遜那靜止的畫面,拍一隻驢子在蒼天之下無聲無息地躺在羊群之中。彷彿想哭了,然而沒有。西西寫一家人為了棲身一而再再而三地搬遷,住過照相館,也住過狹小的公寓。住照相館害怕暴風雨打碎櫥窗玻璃,又要防小偷。小公寓改建浴室廚房,要暫借鄰居的廁所。這些西西都一一描述無誤,但辛酸艱苦,不着一字。是為了尊重讀者,都留下了給自己,還是通過藝術的滌淨而化解了?其間的曲折辛勞如同織巢鳥的織巢過程,一枝一葉,慘淡經營卻又充滿情趣。西西寫一家人如何在不同的環境之中共處,起居飲食,力求改善,全是素筆白描,「我城」的顏色明艷,豐富意象,靈感湧現的俏皮話和音樂節奏,全部隱退。那文字的樸素,如同格林兄弟筆錄民間農婦述說的童話。書中通過母親的口說:「我本來想寫我的故事,但寫了一陣,已老眼昏花,想到我這一輩人的故事,就像其他人的故事,不外如是,也就放下筆來。」讀者千萬不要被瞞過了;那只是和曹雪芹說「石頭記」是滿紙荒唐言一樣罷了。你看西西不動聲色地詳細描繪母女三人的生活,彷彿如同雀鳥,就像普魯斯特描繪戀愛中的男女,互動牽引如同陽光雨露中的花朵,完全出於自然反應,沒有絲毫反思提升,而其實反思提升盡在準確的文字裏面了。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字去概括「織巢」,我只好用真,情真意切事事真,連母親的自傳和二姨的長信,都並列出來了。連最瑣碎的生活細節都捕捉呈現了。西西交朋友亦真誠相待,然而她也極為隱私。(亦舒說西西是真正的貴族。)「織巢」裏面的搖椅、樟木箱,妹妹婚禮穿的牛仔褲(是書扉頁題字紀念我的母親,其實內容更多是悼念妹妹),父親的逝去,在她的作品中一再出現,可以互相對照補充。然而在「織巢」的姊妹篇「候鳥」裏面有素素還在手抱的時候被年輕的姑娘不小心將她丟進河裏的故事,但是她告訴何福仁掉進河裏的其實是她的哥哥。而結束全書的,竟然是母親口中的阿彩。阿彩有點像希臘悲劇中的chorus。「但是阿彩不是也老了?人老了,還看得真切?」這個真,還是以問號作終結。
西西曾問我:「如果有一本書,你明知沒有人會看,你還寫麼?」
(《蘋果日報》二O一八年九月廿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