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迷吳邦謀收藏舊物無數,近年愛上研究中國近代作家的歷史,張愛玲、葉靈鳳都是他沉迷的研究對象,即將出書把珍藏公諸於世。
2020年是張愛玲誕辰100周年,疫下的「愛玲愛玲年」,紀念活動與祖師奶奶百歲誕辰紀念版書籍正推陳面世,以證她文字生命力與傳奇未止。香港航空迷及作者吳邦謀,醉心文學與寫作,近年瘋狂研究現代中國作家包括張愛玲、葉靈鳳,更在寰宇各地尋覓遺於滄海的歷史碎片,希望還原文壇人物未完的傳奇。
「張愛玲天生善於發掘人間故事,她自己也成為人間最想發掘的故事。」在機場任職工程師的吳邦謀半生鷹獵航空舊物,人到半百收藏方向也轉了軌道,深感研究文學世界的神秘美與滿足感更大,「寫了五本航空書,還是覺得文壇人物最吸引我,寫金庸大俠已有很多專家,反而想以紙品收藏拼貼出更全面的張愛玲。」四、五年前他便展開了他的祖師奶奶尋覓計劃,一切都回不去了。
字字珠璣的張愛玲是文壇女神,吳邦謀偏偏樂於找她的人性。「張愛玲最是善忘,她從讀初中開始經常說:『我忘啦!』,連她的老師汪宏聲寫《記張愛玲》時,『我忘啦』出現多次。這些張愛玲的缺點,都很少人提及。」吳邦謀興奮地向我展示珍罕的《語林》創刊號,裏面就收錄了汪宏聲的文章。
最難忘的尋張經歷,吳邦謀毫不忸怩就答是尋找張愛玲的處女作。被喻為「張愛玲未亡人」的陳子善教授早就考證過,刊於1932年上海聖瑪利亞女校年刊《鳳藻》第12期的《不幸的她》,是11歲的張愛玲最早發表的處女作。不過,此年刊猶如尼斯湖水怪,人人傳頌卻無人公開過實物。吳邦謀更偶然發現,數本刊載該篇小說的參考書籍中,內文的句子竟有差異,包括那句普遍寫成「我倆總有藏着淚珠撒手的一日」,也有「我倆總有藏着淚珠撒手的一天」,沒有一個肯定答案。
工程人講求精準,這出入引發吳邦謀fact check的決心,多年來他走訪中外舊書店、古董店、舊書網和拍賣場,都空手而回。「祖師奶奶顯靈吧,年半前我突然收到一個訊息。」
低價奪隱世孤本 「無形價值大」
有內地書販向他兜售一本校刊,知道是來自1932年上海聖瑪利亞女校年刊後,他雙眼發光,「我很有技巧的請對方傳給我目錄,見到張愛玲名字時不動聲色,還要假裝滿不在乎的跟他討價還價,查清那篇文章沒有缺頁,才戰戰兢兢的拿下了隱世孤本。」最後他以低於一萬元的價錢奪寶,「如果正常十萬也未必買到,但無形價值大於實際價值。」吳邦謀沾沾自喜道。
收到《鳳藻》他目瞪口呆,發現了署名張愛玲的《不幸的她》完完整整就在其中,1,270字盡顯張愛玲的功力,而她只是初中一年級的學生。有刊有真相,「別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倆總有蘊着淚珠撒手的一日!」就是鐵證的原句。吳邦謀還向我展示了一幀舊照,那是《鳳藻》裏面琴會學生大合照,他指着一位頭耷耷的少女說:「張愛玲樣子好淒涼呢。」
看張愛玲胞弟張子靜寫的《我的姐姐張愛玲》就有一句:「成長期結束了,但創傷還在成長。」張愛玲10歲左右父母離婚,毒君子父親和後母對她不好,張子靜記載有次父親差點打死她。「難怪相中她樣子不開心,也難怪她早就感受世態炎涼,《不幸的她》就是這情況下寫成的。」吳邦謀說。
張愛玲的老師汪宏聲在《記張愛玲》中也提到:「我知道愛玲因家庭裏某種不幸,使她成為一個十分沉默的人,不說話,懶惰,不交朋友,不活動,精神長期的萎靡不振。」
這還不止,吳邦謀還在同一冊《鳳藻》中找到張愛玲以英文投稿的文章《The School Rats Have a Party》,比1938年她在《大美晚報》(Evening Post)描寫自己被軟禁最後逃亡的經歷還要早,這似乎未有學者發現。
在那個封建的舊社會,張愛玲從來都活得「不將就」,12歲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筆稿費就去買當時最時髦的丹祺唇膏,型得不落俗套。她一生糾結着時代和命運、愛與恨、東方與西方、封建與開放,她遺傳了母親的前衞,每一段愛情都轟轟烈烈,遺世獨立。
珍藏首篇繙譯作 「二次創作第一人」
張愛玲在《天才夢》自謔「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吳邦謀認為,張愛玲的文字固然撕心裂肺,她的繙譯功架更神。「她不是譯得準確那麼簡單,簡直譯出新的味道。我也藏有她的首篇繙譯作品,亦是未出過街。」
吳邦謀收藏了《天才夢》單行本。「她在1939年念港大一年級的時候,曾代表香港投稿於上海《西風》雜誌的三周年徵文比賽中,以散文《天才夢》獲得名譽獎第三名。她不只天才橫溢,更文筆精煉。」
吳邦謀指張愛玲的處女繙譯作是《謔而虐》(With Malice toward Some)。「她於1941年港大就讀時繙譯的,她選以成語『謔而不虐』改成『謔而虐』,可謂二次創作第一人。」最難得是英文with malice toward some(林肯就任美國總統時的名言),張愛玲竟可改成這中文神名稱。
「很多時收藏與得物,和愛情一樣都講緣份。」吳邦謀為求讓收藏可以公諸同好,將藏品包裝增值說故事,花了三年時間籌備和撰寫10萬字新書《尋覓張愛玲》(暫名),附加二三百張罕見照片,估計下月推出,「希望大家可以從珍貴文獻中,認識更全面的祖師奶奶。」
蕭條異代不同時,我腦海不時閃出祖師奶奶的暮年感言「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還有她在《留情》中寫到:「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人也應該是千瘡百孔,值得發現,否則人生多沒趣?
新書《尋覓張愛玲》,吳邦謀找來畫家李志清描繪兒時和少女的張愛玲。
1932年,11歲的張愛玲(前排左三)就讀上海聖瑪利亞女校,是初級琴會成員。吳邦謀指這張刊於該校年刊《鳳藻》的大合照非常稀有及從未公諸於世。
吳邦謀指,張愛玲善於發掘人間故事,她也成為人間最想發掘的故事。
張愛玲與胡蘭成結緣,全因《天地》雜誌,男的讀到女的投稿作品《封鎖》而傾心。1944年《天地》雜誌第14期封面內頁印有張愛玲的玉照,吸引了胡蘭成的注意。
《老人與海》是海明威的代表作,由范思平繙譯的中文版1952年12月面世,由香港中一出版社印行。提出范思平為張愛玲筆名的是宋淇,他亦是張愛玲的好友及遺產繼承人。吳邦謀集齊了(左起)初版、 第二及第三版《老人與海》,第三版的譯者已轉回張愛玲的名字。
很多專家考證,《不幸的她》是張愛玲的處女作,當時她還是初中一年級學生。
張愛玲不但寫而優則譯和編,還愛繪畫,《流言》封面正是出自祖師奶奶的手筆。
吳邦謀得意收藏。雖是當年的「老翻書」,但因為顏色和設計注目,銷量不遜於原版。
採訪、攝影:鄭天儀
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蘋果日報》2020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