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1日 星期六

路雅:擔干山外

只要看到日出,就會見到木棉的漁船,平靜地剪開碧海。 

他不怕窮,因為知道出海落網,一定捕到魚。 

木棉决定把小妹送上岸去讀書,從東家借來的錢本想換一副新的發電機,現在只能免强修好舊的算了。娘年紀已大,是時候上岸照顧小妹。木棉希望小妹讀好書,將來可以在岸上工作,不用出海。 

雨季開始,颱風跟着來。春嬌是漁民子弟學校小學三年班學生,他四年級。小學之後,木棉綴學上了船。春嬌唸完中學,在一間貿易公司當文員。 

「記得玉蓮嗎?」娘又為着木棉娶老婆着急:「上次我們去二伯父飲生日酒,坐在我們席間的女生。她父親做蝦艇,人挺不錯啊!」 

木棉專心地修補魚網,盤算着怎樣修理好那台發電機。玉蓮是誰?為甚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父親在生的時候常說:欺山莫欺水。所以自小就教他學會游泳,亦深諳大海瞬息萬變,遇上風雨,不敢怠慢。 

木棉從有經驗的老漁民身上學會看天色和海水,預測天氣,很多時候他們比天文台還要準。 

「我怕你千揀萬揀,揀到個爛燈盞!」媽還在囉囉唆唆,離不開為他鋪排女友。 

木棉相信冥冥中自有主宰,小學失散多年的同學,在街上踫見,也未必能相認,沒想到電腦網絡卻讓他重新聯絡上失散的同學。 

「我們多久沒見面了?」曹仲衡在臉書上說。 

「怕有十年矣!」木棉屈指一算。 

「工作好嗎?」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木棉可沒想過離開養育他的海洋。 

「不是甚麼事都可以解釋的。」春嬌自言自語。所以別問我愛你甚麼?春嬌心裏暗暗地想,很多東西都是沒有答案。 

「玉蓮是個好女子,」娘說:「勤勤懇懇,將來是個好老婆。」 

離開擔杆山,海闊天空,藍天白雲,就是木棉的將來。 

曹仲衡靠着電腦互連網,把舊同學一個一個找回來,現在聯繫上的已有十多人,一年準有一兩次聚會。 

大約兩年前,木棉被加入舊同學群組,第一次往酒樓赴會,與春嬌重逢,兩目相遇那刻!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身後隱退,漸漸聽不到外面的聲息,環境和事物跟着也慢慢失去焦距⋯⋯ 

同學們多年不見,問這問那,只有木棉心不在焉,提起童年往事大家都有說不完的話題,人長大了,樣貌性情都有很大的轉變。春嬌依然故我,像以往一樣,默默地守在一邊悄看着木棉。 

春嬌長大了,再不是昔日的小女孩。小時容易哭,木棉最不能忘記的是她一雙會笑的眼睛,水汪汪地無言。 

三天後,木棉收到春嬌的來電,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話題最後扯去兒時碎事:「你還記得嗎?四年級我數學考試不如理想,傷心地哭起來,你給我一顆鳥結糖,逗得我笑起來!」 

「噢,忘記了。」木棉茫然回應。其實女孩子都容易哭;誰也不會例外。 

「我很想吃回那種鳥結糖,你在哪裏買的?」 

木棉在心裏記着,出海回來,便往皇后餅店買了包鳥結糖,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約會起來。 

兩年來,木棉每次出海回來,不是給漁船補充後急着出海,一定會與春嬌約會。 

那晩看完電影,送春嬌回家,她低聲地說:「回來的時候,記着告訴我。」 

木棉微微點了下頭。一股熱帶氣旋已經在香港的東北方集結,風季出海有一定風險,隨時要留意氣候變化。 

不夠十小時,颱風轉了方向,來得很兇,狂風夾着暴雨,木棉披着雨衣穿着水鞋,在巨浪中搏鬥到天亮,終於捱到南丫島,當手機收到訉號的時候,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發出短訉,只送出了一句簡短的語音:「我回來了!」 

他知道春嬌今次最想聽到的是他的聲音。看看天邊,是一片白亮,黑夜已經過去。 

2020年11月17日 星期二

路雅:羅慶元之歌

羅慶元首張大碟
 

一九六九年羅慶元參加星島日報業餘歌唱大賽,勇奪國語時代曲冠軍,想不到自此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當年的歌唱大賽是件盛事,得獎分類連藝術歌曲也涵蓋。 

我與他的結緣,可說是源自他得了業餘歌唱大賽冠軍。當年香港福利還很落後,沒有特殊學校,「傷殘重建院」是間特為殘疾人士而設的寄宿工業學院,能夠入住不容易,學校除了招收肢體殘障的人,還有輕度智障、聾啞和失明的學員,學校給他們提供職訓,包括裁縫、電器維修、園藝⋯⋯免費食宿和教學,不缺席那天有一元獎金,鼓勵學員努力學習,將來有一技之長,可以獨立謀生。 

羅慶元獲獎後,希望在音樂領域上闖一番事業,異想天開地策劃開場嶄新音樂會,大會堂音樂廳就是他計劃中的地方。 

「離開醫院,記着來找我。」羅慶元為着找尋更多志同道合的新血,於是四出走訪醫院,希望從中找到更多合適的人與他同行。 

「一定!一定!」那年我再度入住大口環兒童根德公爵醫院,作一次徹底檢查,看看是否要做瘠骨矯形手術。 

他有了目標便籌劃組織樂團,傷殘人士中很多有音樂天份,當年正流行四人樂隊,也不知從那裏弄到錢買樂器。口琴便宜,𢹂帶方便,大部分年輕人都識吹口琴,所以很快亦組成口琴隊,不久連男女合唱團都就緒,參與的人多了,慢慢目標就變得更遠大,大家不僅滿足於一場音樂會,還希望活動可以持續下去,於是催生了「傷殘青年協會」的成立。 

我五音不全,沒有參與演出,經過多月操練後,整晩節目準備就緒,接着便是找客串嘉賓,泰迪羅賓是我們的目標!依稀記得還有隊全女班的Tomorrow7-1。這隊原來叫Seven Daffodils的全女班,演出後將有一隊員會離開,所以樂隊的名稱也改了! 

一群毫無經驗的年輕人,在財力物力都沒基礎下,終於把一個大型音樂綜藝晚會作出公演,那簡直是場夢! 

重重困難阻不住我們,那晚是我第一次踏上舞台當司儀!沒有經驗很驚發台瘟,原來站在台上鎂光燈一亮起,只見眼前一遍花白,觀眾視而不見,拍檔司儀除了我還有會友鍾沛玲和情商了位電台DJ,有個專業帶領我們,那晚意外地演出順利。綜藝晚會的總監是話劇泰斗麥秋!此君當年也是協會的導師,對一群創會幹事影響深遠。 

羅慶元自從獲得星島日報業餘歌唱比賽,從此歌運亨通,先後出了兩張黑膠唱片,我還記得第一張是「羅慶元之歌」;他曾往東南亞走埠,據我所知在星馬唱夜總會的時候,羅文與沈殿霞組成的情侶合唱團當年盛極一時,歌廳及夜總會習慣把最好的歌手作壓場,情侶合唱團是全晚的高潮,羅慶元是壓場前的項目,可見也備受重視! 

羅慶元的音樂才華凝聚了第一屆傷殘青年協會的執事會,黃錦滿的外交,關志明作智囊,胡玉庭辦事細密,趙友信和黄宏基穿梭於會友間作出聯繫,當然還有很多熱心的會員,如果沒有他們,傷青會必然沒有今天。 

我不學無術,吊兒郎當的性格,就是如此遊走於他們之間,兩年後我和胡玉庭找到傷青的接捧人便悄悄離開傷靑會。 

那個年代人浮於事,普通人找份工作不容易,既然沒有人雇用我們,何不創業呢? 

 

 

我、胡玉庭和趙友信一拍即合,「藍馬音樂書屋」很快就在新都戲院的小商場開業,那段時間正是中日釣魚臺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我把兩隻小喇叭搬到店鋪門外,一邊播放陳美齡的Circle game一邊播釣魚台戰歌。兩隻45轉小碟賣到叮噹馬頭。 

落雨天,沒人進來,胡玉庭自己掏腰包買了二、三十塊錢書⋯⋯ 

我們沒營商經驗,失敗是理所當然,但沒想到不夠半年就關門大吉。 

選址的基礎正確,戲院是人流聚集的地方,新都戲院與大丸百貨公司只是短短的距離,沒想到隔一兩條街會有如此大的落差,每場電影開映後烏蠅也找不到一隻。 

沒有夢就不會看見彩虹,音樂書屋結業後,中文打字服務社不久便應運而生。 

年青時一窮二白,甚麼都可以輸,因為輸得起。 

沒有甚麼比時間更值錢,所謂青春無敵!偏偏那時有的是時間。 

如果造物者把逆境歸納為生命一部分,那該常懷感恩。難以測度的未來,拐個彎會否是另一頁風景?多艱難也會捱過,回看有甚麼大不了?沒有可能的事往往就是這樣從困難中孕育出來⋯⋯ 

幾十年來一群創會的元老各奔前程,鮮有聯絡,傷青會人材輩出,資源和機遇,雖然昔非今比,成敗得失,還得看看鬥志和堅韌,偶有聚會,見到會友滿頭白髮,昔日的傷青會已經變成了今日的耆英會。 

聽到會友說羅慶元現在入住老人院,能夠得到適當的照顧也感欣慰,不久前和他通電話,才知道他沒唱歌後當了珠寶設計師。 

那個年代,每年珠寶展他都挾住拐杖,出現在人頭湧湧的攤位前與買家會晤。 

「曾經為阿拉伯富豪設計過一件幾百萬的金飾!」電話裡聽羅娓娓道來,原來他不是畫工廠行貨首飾,只是不知他如何能晉身至專業珠寶設計師? 

我們可以想像,買家與羅慶元一年一次見面時的欣喜。他的才華與毅力,從來沒向逆境低頭!無怪我們都叫他「阿頸」。 

時光荏苒,倏忽五十年已過,想起往事,彷彿仍是昨天! 

今日座落藍田的香港傷殘青年協會,已擁有四十多職員和兩個庇護工場的非牟利組織。
 

黃志華:《星島晚報》業餘歌唱比賽首十年記 

《星島晚報》從一九六零年開始舉辦「全港業餘歌唱比賽」,在整個六十年代一年一年的辦下去,從沒中輟,是香港早年最有規模的大型歌唱比賽。 

比賽在首屆只設「歐西歌曲組」亦即「歐西流行歌曲組」和「國語時代曲組」,翌屆增設「古典歌曲組」,第五屆增設「歌唱合奏組」(相當於現在我們說的「樂隊」、「組合」),第十屆再增設「歐西民歌合奏組」。十年來組別從兩組增至五組,每組都有十個「單位」進入決賽,真難想像如何在一晚內讓五十個單位賽歌。 

組別雖多,門類細緻,獨欠「粵語流行曲組」,可見那是傳媒以至主流的意識形態根本沒有粵語流行曲的位置。 

看十屆的得獎者或曾晉入決賽的參加者的名字,其中不乏後來做了歌星以至對演藝界有影響的名人。比如詹小屏、梁淑怡、黃霑、樊梅生、鍾玲玲、陳任、劉鳳屏、林正英(筆者懷疑這個不是我們熟悉的電影人林正英,若是,他參賽時只有九歲)、岑南羚、奚秀蘭、Teddy Robin & The Playboys、Harmonicks(許冠傑組的第一隊樂隊)、余子明、黃汝燊(Sunny Wong)、Loosers(溫拿樂隊的前身)等等。其中詹小屏(第一屆歐西歌曲組)、鍾玲玲(第四屆歐西流行歌曲組)、梁淑怡(第五屆歐西流行歌曲組)、劉鳳屏(第六屆國語時代曲組)、奚秀蘭(第八屆國語時代曲組)五位女將都是如假包換的冠軍級人馬。 

以下是首十屆的部份組別(撇除古典歌曲組)優勝者名單: 

第一屆(一九六零) 

歐西歌曲組 冠軍:詹小屏 亞軍:Selina Liang(即梁淑怡) 季軍:何莎菲 

其他決賽者:黃霑、盧永華⋯⋯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張海韻 亞軍:樂邦 季軍:陳燕薇 

其他決賽者:梁月玲、樊梅生⋯⋯ 

第二屆 

增設古典歌曲組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盧永華 亞軍:梁淑怡 季軍:丁蔚華、霍慧芬 

其他決賽者:鍾玲玲、陳任⋯⋯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梁月玲 亞軍:樊梅生 季軍:曹曼倩 

其他決賽者:劉鳳屏、林正英⋯⋯ 

第三屆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蔡淑賢、萬燕翎 亞軍:蘇綺梅 季軍:鄭武鳴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衛彬 亞軍:白克力、賴汝明 季軍:關健暢 

第四屆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鍾玲玲 亞軍:Johnny Lo 季軍:Alan Wong 

其他決賽者:岑南羚⋯⋯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莊表昌 亞軍:盧菁英 季軍:陳瑪莉 

第五屆 

增設歌唱合奏組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黃志賢 亞軍:馮玉輝 季軍:楊德珠 

其他決賽者:奚秀蘭、劉鳳屏⋯⋯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梁淑怡 亞軍:Juliana Luk 季軍:域楊 

其他決賽者:黃汝燊⋯⋯ 

歌唱合奏組 冠軍:岑南羚 亞軍:The Playboys 季軍:邱鳴 

第六屆(一九六五年)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劉鳳屏 亞軍:梁瑞歡 季軍:路佳 歌唱合奏組 冠軍:Plustwo 亞軍:The Late Comers 季軍:Teddy Robin & The Playboys 

其他決賽者:Harmonicks⋯⋯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Alan Wong 亞軍:呂麗青 季軍:Sisy Loo 

第七屆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溫灼光 亞軍:楊明 季軍:李文庸 

其他決賽者:余子明⋯⋯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Irene Woo 亞軍:梅樺 季軍:Eleanor Yung 

歌唱合奏組 冠軍:The Dimensions 亞軍:D’Planets 季軍:Poison Lives 

第八屆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奚秀蘭 亞軍:梁美貞 季軍:余子明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Wong Man Shak 亞軍:Sipporah Leung 季軍:Peter Wan 

歌唱合奏組 冠軍:Swinging Minstrels 亞軍:The Nightbirds 季軍:Surfers 

第九屆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凌平 亞軍:白勺 季軍:喬華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Syporah Leung 亞軍:Perny Chan 季軍:Sandy Lo 

其他決賽者:Suuny Wong⋯⋯ 

歌唱合奏組 冠軍:The Triad 亞軍:Dick David 季軍:The Funnels 

第十屆(一九六九年) 

增設歐西民歌合奏組 

國語時代曲組 冠軍:羅慶元 亞軍:韋納 季軍:許一萍 

歐西流行曲組 冠軍:Anne Lew 亞軍:馮國明 季軍:Paul Tang 

歐西民歌合奏組 冠軍:Dick & David 亞軍:Tomorrow 7-1 季軍:The Windmills 

歌唱合奏組 冠軍:The Quins 亞軍:Loosers 季軍:Sunglasses 

ChinaUnix博客2012年10月14日)

2020年11月13日 星期五

馬吉:三、四毫子小說的A、B、C版

三、四毫子小說常見有A版、C版字樣,我以為A版即初版,如此類推。後來請教前輩,才知道是同一出版社同一月份出版的先後次序。 

例如環球小說叢第32號杜寧的《灰寡婦》,版權頁沒有出版日期,但我考證到這一期出版於1957年8月7日,是這個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六,由這一期開始,環球小說叢從10日刊改為周刊。 

《灰寡婦》的版權頁另有註明:「本刊每逢星期六出版(7.8.A)」。那個「A」,就是這個月出版的第一本。「7.8」,就是8月7日。前輩說最多見過E版,即一個月共出5本,那也不算少了。 

另外,這A版、C版的標註,不見於《小說報》,只見於環球系的出版物,及其他四毫子小說,如《星期小說文庫》。

2020年11月8日 星期日

許定銘:珍本圖鑑《書影留蹤》

《書影留蹤》 

左起:圖書館代表黄潘明珠、陳平原、王德威、許定銘 

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於二零零七年一月三日至二月二十八日在大學圖書館展覽廳舉辦「中國現代文學珍本展──以民國時期上海、香港出版物為例」,精選展出三百多種民國時期在上海及香港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珍貴書籍。 

為了配合《中國現代文學珍本展》的展出,香港中文大學大學圖書館糸統出版了巨册《書影留蹤》(香港中文大學大學圖書館糸統,二零零七),此書由盧瑋鑾、許定銘作顧問,黃潘明珠、馬輝洪、張秀貞及陳露明作編委,是大三十二開本,厚四百二十頁,彩色精印三千册,據說耗資十萬,乃大製作。 

《書影留蹤》全名是《書影留蹤.中國現代文學珍本選──以民國時期上海、香港出版物為例》,以三百八十二種當時出版的文學書籍封面及內容,介紹了良友圖書公司、文化生活出版社、日新出版社、懷正文化社、晨光出版公司、人間書屋和海洋書屋等七間出版社的製作精品(此中最後兩社是香港的)。此外,還配以〈其他珍本〉,書前的序言、凡例、中國現代文學珍本說明及中國復旦大學圖書館龍向陽的〈民國時期出版概況〉等,及書後的著作詳目和著者詳目等方便檢索,使本册成為高水平的文學工具。 

每個出版社的書影之前,先有短文介紹它所處的年代及其出版物,之後每頁一書,盡量做到以書影、版權頁及內容簡介等三方面進行。為了美觀,左頁用了白底黑字,右頁則是啡底反白,而圖片則全是原色原圖,設計悅目吸引。

罕見 

《書影留蹤》出版的二零零七年,正值民國版新文學平裝本價格大躍進的年代。當時我剛好退休,相當活躍,上孔夫子網搶拍,赴北京上海淘書,和內地民間報刊編輯部書信往來,到天涯及談書的網站上,與各地文化人交流……。而《書影留蹤》的銷情也十分理想,與內地書壇交流頻密的神州圖書公司老闆歐陽父子,親到中文大學取貨也讓我碰到幾次。 

《書影留蹤.中國現代文學珍本選──以民國時期上海、香港出版物為例》很受內地學人注意,談論的人很多,要雞蛋裡挑骨頭的也不少,他們大概都不忿香港那麼小小的彈丸之地,居然可以出版這麽精彩的巨册。 

其實,一本書無論你如何仔細編纂,缺點肯定是有的,內地人首要針對的是「珍本」兩字。他們覺得既是「珍本」,一定得要珍貴而罕見,而忘却了地域關係;不同的地方,「珍貴」和「罕見」都不盡同。 舉個例:我曾寫過篇〈罕見的《春光》〉(見拙著《書人書事》),介紹由莊啓東和陳君冶編輯,於一九三四年僅出三期的上海文學期刊《春光》,發表於一九八七年的《讀者良友》。不久,即有上海文人寫了篇文章,說上海的圖書館裡不少。上海圖書館多,香港圖書館及市面未見,都不能說「罕見」,是不是有點吹毛求疵? 

又如:有次跟北京藏書家姜德明談到薩空了的中篇小說創作《懦夫》﹙香港大千出版社‧1949﹚,姜德明說未見過,也不知道他曾出過這本書。事實上此書在香港不少,流經我手的,至少十本八本,若有北京人寫了篇〈罕見的《懦夫》〉,我也不能否定《懦夫》非罕見,因在北京是極罕見的,連大藏書家姜德明也未見過。 

故此,書是否「罕見」,切記與地域關係密切,而不能以一己所見以否定他人。 

最受非議的 

《書影留蹤》裡的書,有不少是我借出來的,我知之甚詳;但我不是編輯,編者怎樣處理,我不便過問。 

書出來後,有幾處選用了重印書的封面,很受內地文人非議:重印書怎可能是「珍本」呢? 

此中如: P24沈從文的《記丁玲》,此書原良友版;P52何其芳的《還鄉日記》,原良友復興圖書版;P113端木蕻良的《憎恨》,原文化生活版;P118王統照的《江南曲》,原文化生活版。 

這些書雖然都很少見,但我手上都有,編輯者何以不用原封面,而用重印書的封面呢? 

我仔細地翻閱了這幾頁,見書影下都有詳細的原正版資料,亦同時加上「此為香港重印本,封面全新設計」字樣,才明白編者在這幾頁內故意用重印本封面,是讓讀者作對比,並提供給外地讀者作參考用的。 

 「珍本」的不足 

其實《書影留蹤》裡的書影,也有些是非「珍本」的,主要集中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書。

文化生活出版社成立於一九三五年五月,至一九五四年併入新文藝出版社,建國前出版文學書甚多,最重要的是由巴金主編的《文學叢刊》,由一九三五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九年六月間,曾出十集共一百六十種。 

這套叢刊有劃一的封面及版權頁,很容易辨認:封面一律白底,字橫排,首行是「文學叢刊」,次行是字稍大且有色的書名,第三行是作者,下排標明「文化生活出版社」近地位。 

版權頁格式也一律:主要分兩列,右邊是書名、作者和出版社資料;左邊注明是那一集中的第幾種,並排列出該集中十六種書的資料;最左直線以外的是初版及本版的日期,非常清晰,一百六十種都是這樣編排的。 

《文學叢刊》是收藏中國現代文學民國版舊書的起步版,其中有十種八種極罕有,不容易收齊。我始藏的一九六零年代約為三十元一册,每能買到多欣喜若狂。 

不過,當年常會買到一些「偽《文學叢刊》」。這些偽書的封面與正版無異,學到十足;但版權頁則學了八成,仍稍有分別,主要是左邊原刊登集數與種數之處,沒有了集數,卻改成共「三十八册」、「四十三册」……之類,而不是正版的固定為十六册。舉兩個例:P87巴金的《髮的故事》版權頁則列出此集共「三十六册」;又如:P89茅盾的《少女的心》版權頁則列出此集共「四十二册」。這些「偽《文學叢刊》」,一九五零至七零年代香港的舊書攤上甚多,主要出的都是巴金、茅盾、冰心、魯迅……等名家的為主,售價僅五至十元不等。我估計這些書不是原出版社出版,而是香港某些書商在一九五零年代向內地租或買到「紙型」,將版權頁稍改,方便宣傳,而在本地重印的。還有一點最易辨認的:正版是三十六開本,偽書多為三十二開,略高。 

《書影留蹤》的編者編書時疏忽了這點,故書內收了不少這些偽書,如P85至P94,由茅盾的《牯嶺之秋》、老舍的《開市大吉》……至鳳子的《鸚鵡之戀》等共十種,都是這種「偽《文學叢刊》」,是為不足。 

另有P166 巴金的《羅淑散文集》( 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用的是《現代長篇小說叢書》的封面,此叢書我僅見這一册,書影下有附言: 

此書未見於《民國時期總書目》及《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經許定銘先生鑑定,疑為偽書。(P166)  

這都是《書影留蹤》中未達「珍本」水平的書影,不過,這些未達「珍本」的舊書,在舊書市埸上已存在半世紀以上,也是罕見的老書,算不算「珍本」,大概也見仁見智了吧! 

 珍本中的「珍本」 

除用了十張八張「偽《文學叢刊》」的書影外,我看不到《書影留蹤》裡有何種大缺失。如果要求更高一點,唯一要說的是:製作得太急促了,有些版面其實可以拍得更清晰一點。但行內人都很清楚,圖書館的珍藏及私人罕本,製版時往往不能太隨意,因那些珍本大多極殘舊,不可粗疏、隨意移動,就拍得不够好是情有可原,也就不該苛求了! 

事實上《書影留蹤》內罕見的珍本不少,僅選出首三種,略述如下:排首位的是P301孫受匡的《熱血痕》(香港虞初小說社,1923),全書112頁,連序及附錄等,收〈巾幗英雄──鐵血女子〉、〈飛掦宇宙──五色國旗〉……等五篇。 孫受匡原名孫壽康,一九零零年生的廣東東莞人,長居香港,熱愛新文學,是香港第一代新文學人,也是新文化出版機構──「受匡出版部」的創辦人,他在香港及廣州都有出版社,出過黃天石的《獻心》、羅西的《墳歌》和《仙宮》……等創作。 

《書影留蹤》出版後,很多內地的新文學專家均來信詢問有關《熱血痕》資料,都說未見過此書,可見珍罕! 

其次是P361 羅拔高的《山城雨景》(香港華僑日報社,1944),此為戰時的出版物,最有趣的是其扉頁居然有「香港占領地總督部報道部許可濟」字樣,書前有葉靈鳳的序,書後有戴望舒的跋,看來淪陷時期要出一本書真不容易。 

《山城雨景》的作者「羅拔高」是「蘿蔔糕」的諧音,他是原名盧夢殊的廣東人,一九三年代在上海寫作,曾出過中篇小說《阿串姐》(上海真美善書店,一九二八)。一八頁的《山城雨景》,內含〈黎明〉、〈企米〉、〈寂寞者底群像〉、〈夜〉……等十個短篇,它要給我們看的是一九四二年香港社會的眾生相! 

這本港版書,我因得地利,先後見過三册,內地卻相當罕見! 

同列第三位的是P49鲁迅序.葛琴作的《總退卻》和P50羅洪的《春王正月》。上海良友圖書公司在一九三七年,曾出過幾本不入《良友文學叢書》的創作,《春王正月》與《總退卻》正是這個系列,同樣都是僅印一千本的,都碰巧「八‧一三」戰事展開,「良友」的倉庫被炮轟,市面流傳的少之又少。 

《總退卻》(上海良友,1937)是葛琴(1907~1995)的第一本小說集,本來沒有甚麼特別,其難得之處是鲁迅肯為此書寫序。可惜序和書稿因政治關係一起丟失了。到一九三六年,魯迅無意中跟趙家璧談起《總退卻》,趙家璧立即請葛琴重新組稿再出,可惜書出後不久,因受炮火被焚毀得七七八八,流傳下來的甚少,十分罕見。連人民文學出版社於一九五七年編印十卷本《魯迅全集》時,也在此文(銘按:指魯迅寫的《總退卻》序)注釋裡說:「《總退卻》,葛琴的小說集,這部小說在當時並未出版過,魯迅為該書所寫的序,在收入本集以前未發表過。」 

一九三零年代初,當女作家丁玲、冰心、盧隱、謝冰瑩等還在以本身的經歷為題材,寫身邊的人事時,寫《春王正月》(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7)的羅洪(1910~2017),受了茅盾《子夜》的影響,「偏向虎山行」,憑間接搜集到的資料,以二十萬字的「大手筆,以藝術形象,集中而生動地描繪了一幅三十年代初期,發生在上海附近一個古老城市(她的家鄉松江)的舊中國錯綜複雜的社會生活畫卷」(見趙家璧的〈寫我故鄉的一部長篇創作〉)。無論成功與否,其創新精神是值得敬佩的! 上面提到的珍本中的「珍本」,《書影留蹤》中當然不止這幾種,最好你自己去翻翻。 

 (2020年11月)

2020年11月3日 星期二

馬吉:《環球小說叢》第1號幾時出版?





《環球小說叢》第1號是鄭慧的《歷劫奇花》,可惜書內並無出版日期。

大馬書友Alex Teo主持的《舊時香港書報在南洋》臉書專頁,在2018年9月18日發了個帖子,指出第140期《西點》雜誌封底的廣告預告會出版《環球小說叢》,並附圖片。從圖片上見到,這《環球小說叢》每逢7、17、27日出版,「本書足六萬字篇幅,平時售壹元,而本刊僅售30¢」。

香港書友潘惠蓮接着追查,於2020年10月18日發表網文〈香港的「三毫子小說」何時誕生?〉,進一步說:「環球旗下的雜誌《西點》,於1956年8月15日第140期開始,連續六期在封底刊出整版廣告,宣傳即將推出《環球小說叢》,每冊同樣賣三毫。根據此系列廣告推斷,第一期的《環球小說叢》在1956年9月27日至10月7日期間出版……」

承蒙她提供Alex Teo給她的七期《西點》的照片,我不妨也推算一下。

七期《西點》由第140期至146期。此為10日刊,逢5、15、25日出版,140期出版於1956年8月15日,146期出版於1956年10月15日。



140期封底廣告說是:「出版界的驚人消息,“環球小說叢”是環球出版社繼藍皮書、西點、黑白、文藝新潮後空前巨獻!」



141期廣告說是「網羅東南亞第一流作家為本刊相繼執筆撰稿」,計有史得、司空明、孟君、易文、易金、馬博良、劉以鬯、蕭遙天等。好些後來似未為「小說叢」撰稿,如孟君、馬博良、劉以鬯、蕭遙天,或用了別的筆名?



142期廣告內容與141期相同。



143期預告「第一炮推出三部風格嶄新的文藝巨著」,即鄭慧的《歷劫奇花》、史得的《偷情》和上官牧的《失婚記》。





144期和145期都是介紹鄭慧的《歷劫奇花》。



146期介紹第2號史得的《偷情》和鄭慧的《歷劫奇花》。全版三分之二篇幅都是推介《偷情》,說「環球小說叢第2號出版!」這「出版」,可能是「已出版」,那麼就是出版於1956年10月7日;也可能是「將出版」,就會在1956年10月17日出版。

如果《偷情》在10月7日出版,《歷劫奇花》便是在9月27日出版。

如果《偷情》在10月17日出版,《歷劫奇花》便是在10月7日出版。

我估計《歷劫奇花》是在10月7日出版,新一個月新開始,較方便處理。






有個有力旁證:第32號杜寧的《灰寡婦》,當中有個廣告,說由於銷數日增,復因各方要求,「決自八月份開始,改為每星期六發行新書一冊」。

如果第1號是在1956年10月7日出版,《灰寡婦》便是在1957年8月7日出版。這一天正是八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六,由這期開始改為周刊。

兩個出版日期吻合得天衣無縫,可確認就是真實的出版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