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5日 星期日

關於新發現張愛玲致林玉手劄(之四):林玉來函

林玉來函,對假信之說,提出更多的駁斥證據。

昨晚(8月20日)十時四十分,林玉在我臉書私訊,她的朋友去參加我在大業的分享會,而後告知她有全場的視頻在網上,她也看了,之後她的來函如下,她並提供她在1979年5月巴金訪問法國,高行健當翻譯,她與他們兩人合照的照片及兩份文件。

我一位朋友去大業的分享會,聽到了有關我的事件,讓我上網去閱讀。

首先感謝你費神來驗證,就算我出面,我也不見得能替自己辯護(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發佈)。相信的,可喜,不信,無所謂,我有很多方法可以幫你排除各方面的挑戰,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浪費精力。我81年的論文放在貨倉,找機去拿,三封信都在裡頭。論文答辯的審查批文也註明論文题目是張愛玲的金鎖記。學分証明的文件上,我的地址也是收信地址。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資料。我只覺得你辛苦驗證,我應該幫你一把。要不,就不要理會!其實只是三封信而已!

這兩份文件,一是論文答辯通過的審核文件,另一份是學分証明。都是法文,不過不難懂。有時間,名字及地址。信與不信,對我來說不重要,反正我沒偽造。

我問她有沒有留下當年她寫給張愛玲信件的底稿,她說有,但因放在貨倉,還要去找。

應該有,但是都在貨倉,2020年我本來想搬回台灣,退了房子,但是因為疫情,不方便讓外籍人士(我先生)入境,所以大部分的傢俱,文件全放到貨倉裡(包括論文),我和先生就暫時搬家,這些本來只是我個人的記錄,沒有帶在身邊,真有需要,我會去找。

TingShan Tsai臉書2024年8月21日)

2024年8月19日 星期一

有關青文書屋兩題及兩則廣告

青文圖書有限公司廣告,刊《大拇指》 第140期第10版,1981年9月出版,轉載自《香港文學資料庫》

青文書屋廣告,刊《越界》第7期封面內頁,1992年8月出版,轉載自《香港文學資料庫》

葉建源:青文書屋

「維基百科」是這樣描述「青文書屋」的:「青文開業於七十年代初,1988年起由羅志華接手經營。2004年,文化人馬國明因為中風關係,把他的曙光書店併入青文書店。2006年因為租約問題,青文的門市部暫停營業……

這段歷史記載有點不明不白。其實青文書屋的開業,應在1981年底。而馬國明把曙光遷入青文之初,也應與中風無關。我仍記得,曾經在青文翻看曙光的英文書,當時馬老闆非常健壯。

最重要的,是這段記載漏去了青文的草創與前期歷史,而這一段正是我親歷的。寫此短文,作為歷史的補白。

青文書屋的源起,是兩所大學學生會在七十年代合作舉辦的「青年文學獎」,本來是一個大型徵文比賽,但搞手都視之為文化運動甚至社會運動。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當火紅的學運隨四人幫倒台而逐漸式微之際,青年文學獎卻是一枝獨秀,在校園內外辦書展、講座、中學巡訪、生活營、文藝晚會等,十分熱鬧,而且不斷積累搞手(即所謂「老鬼」)和參加者,每年的大合照,動轍上一二百人之眾,在八十年代初的學界可謂難能可貴。

可是青年文學獎畢竟只是學生組織,搞手一旦畢業,便難以附麗,故當時有人發起新的組織,在校外繼續推動對文學、文化、社會的關懷。當時的搞手如張楚勇、陳慶源,氣魄不小,號召力也很大,首先辦的企業,便是位於灣仔莊士敦道、巴路士街交界的閣樓書店青文書屋。當時群策群力,英文名字Evergreen,是伍淑賢的建議;而幼苗的標誌,如沒記錯,則出於黃家能的手筆。初出茅蘆的畢業生自忖不諳經營,於是把在旺角經營南山書屋的何月東挖了過來,成了青文的「何老闆」,一個文化之夢就付諸實踐了。

當時我在港大讀二年級,剛接任第九屆青年文學獎主席。沒錢做股東,唯有出點力,有空時便到灣仔與「老鬼」們開會,幫忙髹漆之類。當時一屋的青綠色書架,一個臨街的圓拱型玻璃窗,算是十分講究的設計,在閣樓書店之中頗為突出。而對上一層,則是香港青年作家協會所在,創辦者陳錦昌、蘇翰林、陳昌敏等,也經常來往走動。

「老鬼」們的其他大計最終沒有開花結果,書店的經營也不如想像中容易。後來輾轉到了羅志華手上,兼營出版,便更加艱苦了,其後的悲劇已是文化界耳熟能詳的故事。

然而不管如何,青文確曾是一群一腔熱誠的青年共同開創的一個小小的文化之夢,我也曾經髹漆過幾筆。

《成報》網站2017年4月3日)
青文書屋廣告

自1970年代起,香港大學學生會及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聯合舉辦「青年文學獎」,張楚勇、陳慶源等為核心人物。時至1981年,張楚勇等五位股東創辦青文書屋,在莊士敦道與巴路士街(Burrows Street)啟業,成為香港「二樓書店」其中一分子。據了解,從一個文學獎開始,發展成一間書店,可算是香港絕無僅有的例子。

直至1988年,羅志華在青文獨挑大樑,為讀者提供折扣優惠,又為學校舉辦書展。回想1998年,筆者有幸為學校舉辦的書展選書,於是到訪青文,因而踏上「青文路」:第一個星期在堆積如山的書堆中自由選書;第二個星期取書送往學校,在這個星期內,羅志華先生已經將一本本書籍放進紙皮箱,等候筆者搬到車上。難怪有人說:「羅志華在青文是一人編輯,一人排版,一人印刷,一人裝訂,一人搬運呢!」

青文價錢牌

事隔二十年,筆者有幸訪問黃駿先生,了解青文的工作。黃駿,青文書屋最後一個店員。筆者曾問及青文的書堆積如山的因由,他指出:「老闆(黃駿對羅志華的稱呼)是很少退書的。」黃駿又提及,當年到訪青文的人,都是文化界的著名人士,如馬家輝、梁文道等,甚至是來自韓國的許世旭及朴宰雨,二人選購了十多本「文化視野叢書」。據黃駿指出,「文化視野叢書」一向放在「豬肉枱」(書店中間的展示枱,用以平放書本),反映青文出版的「文化視野叢書」有一定的地位。

黃駿憶述,直至2006年夏天,因為業主加租,青文須在8月底前搬往大角咀的貨倉,當時卻尚未支付黃駿的薪金,只能以等價的書籍代替,反映青文財政拮据,而黃駿就取下大部份的「文化視野叢書」代替薪金,想不到這樣便成為了黃駿的珍藏。

青文文化視野叢書

青文書屋出版「文化視野叢書」21冊(1996至2001);葉輝編寫「青文評論」13冊(2001至2006);羅志華與葉輝、崑南和廖偉棠創辦《詩潮》8期等,奠定青文在出版界的地位。可是,後來香港經濟不景時,青文書屋經營也受到影響。到了2006年8月,青文書屋暫停灣仔的業務,羅志華將書籍轉到大角咀合桃街的工廠大廈。

2008年2月4日,羅志華在工廠大廈書倉中整理書籍時發生意外,被二十多箱書籍「活埋」——由於時值年廿八,很少人進出工廠大廈,令羅志華失救而死,直至14天後始被發現。羅志華英年早逝,而且「因書致死」,令許多文化界朋友和讀者深感惋惜。

(本文節選並改編自《灣仔畫當年》,香港天地圖書2019年2月出版,《橙新聞》獲授權轉載。)

《橙新聞》2021年3月17日)

2024年8月18日 星期日

關於新發現張愛玲致林玉手劄(之三):陳進權的意見

陳進權:從集郵角度看張愛玲致林玉的三封郵簡

近月來,由於新發現張愛玲三封親筆郵簡出現於拍賣場,引起多方關注,既有認為不可多得,對研究張愛玲具有參考價值,亦有認為全屬偽造,不值一哂,講都多餘。

被人戲稱為「張愛玲未亡人」的陳子善對發現張愛玲三封手札最為欣喜,並說:「它們對研究張愛玲的生平和創作頗有參考價值,內容也有所連貫,驚喜之餘,特作此文初步考釋。」(2024.5.28「中國作家網」〈新發現張愛玲致林玉手劄初探〉)

旅居巴黎的著名作家、資深張迷邁克則持相反觀點,認為三封郵簡疑點重重,實屬偽造無疑。贊同邁克的還有馮睎乾、王偉雄(Wai-hung Wong)兩位知名作者以及他們的部分粉絲/書友。

筆者不是張迷,僅看過張愛玲部分作品,沒有深入研究,更不像某些張迷對張愛玲作品如數家珍。對作品沒深入了解,原本沒有發言權,但三封郵簡與之前出現那封所謂張愛玲致林黛的信函僅一張信箋不同。一張信箋較容易偽造,而郵簡牽涉郵戳等等,偽造卻困難得多。偽造者只會取易捨難,沒道理偽造複雜、容易穿幫的東西。

本人集郵多年,喜歡蒐集經過郵寄的老信封、老明信片等,實寄過封片上的郵戳信息豐富,比僅收集郵票有趣得多。並非說經過實寄老信封、老明信片就無法偽造,但偽造多屬改造或蓋簡單的郵戳。改造就是將真實實寄過的老信封,再加貼郵票,加蓋郵戳(特別是罕見的),令一個原本平平無奇的信封變成較珍罕,升值數以倍計。而這些改造的老信封或明信片,加蓋的郵戳多屬手蓋,即僅一個圓形郵戳。也有用仿造的機蓋製造偽品,但仿造郵戳無論技巧多高超,總有破綻,難以矇騙資深集郵者的慧眼。

張愛玲這三封寄法國的郵簡,加蓋的是帶水波紋線條的機蓋郵戳,由於郵戳受長期磨損,而且郵簡比較單薄,故此郵戳壓力不足,顯得有些模糊,是非常自然的機器蓋戳,看不出有何疑點。

說是偽造的一方,相信因為年前出現過一封張愛玲寫給著名影星林黛的偽造信箋,因此杯弓蛇影,舉出各種疑點。例如說張愛玲性格乖僻,鮮與外界聯繫,一個寂寂無聞,不見經傳的女子,何以得到張愛玲青睞,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獲得張愛玲眷顧,連發三封郵簡?蔡登山舉證指出,當年為攝製張愛玲影片,寫信請張愛玲提供資料,張愛玲亦並無拒人千里不予理會這個陌生人。證實張愛玲並非如傳聞般拒絕與外界接觸。林玉論文寫張愛玲,又準備翻譯張愛玲的作品,因此張愛玲「熱情」地提供資料協助,實屬合情合理。

邁克說為何第三封郵簡多此一舉加貼4枚2分郵票?又係造偽者「露出馬腳」。最初看到陳子善在「中國作家網」上的帖文,由於第二、第三封郵簡圖片錯亂,被搞糊塗了。後來找到其他網頁上的圖片,才弄清郵簡圖片。初時也疏忽第三封郵簡的郵戳日期,由於張愛玲信函習慣僅寫日月,並無年份,而郵簡上郵戳較模糊,陳子善及邁克均搞錯第三封與第一、第二封同樣是1980年寄出。蔡登山於2024.8.10的演講(同日晚上臉書有帖文)指出,其實第三封郵簡於1981年才寄出(郵戳日期:1 SEP 1981),但由於月日與第二封像順序接續寄出的,才讓人大意看錯。但林道群卻仍在蔡先生臉書留言,拿第一、第二封郵簡上的1980年質疑蔡先生,說:「是1981,還是1980?這也叫考證嚴謹?」到底誰才嚴謹?我初時估計,是否因為郵簡內裝物品如照片之類,因此須補足信函郵資?但張愛玲信函內容並無提及寄照片給林玉,而張愛玲做事仔細,如內附照片不會不提及。再想想,是否郵簡資費增加了?不知邁克有無查看過張愛玲給宋淇、夏志清、莊信正等人的書信集,內裡有無1981年的郵簡。但夏志清、莊信正在美國,似無需使用國際航空郵簡。

後來想起,鍾曉陽當年在美國讀書時給我的來信有幾封就是航空郵簡,尋找後結果找到幾封1981-1982年的航空郵簡,最早一封銷4 SEP 198機蓋郵戳,郵資圖面值果然是30分,與張愛玲寄給林玉的第三封郵簡僅相隔3天。至此,「畫蛇添足」加貼8分郵票的原因水落石出。由此亦證實,張愛玲由於用郵量大,購備一定數量的航空郵簡,因此,1981年(可能元旦日開始)郵簡資費由22分調整為30分後,由於張愛玲購備的22分郵簡至8月底還沒用完,故只好加貼8分郵票,以免成為欠資郵件。

從郵戳、郵費證實三封郵簡並非偽造,其他疑點也僅是「疑點」,並非不按常理就是作偽者露出的尾巴。而最最重要是,蔡登山臉書帖文〈以張愛玲後信來證前信,一錘定音!〉透露已與林玉取得聯絡(未知是直接聯絡還是通過林玉親人代轉),並確認郵簡收信人確實是她本人。但王偉雄仍堅持己見,在蔡登山臉書留言說:「除非信件是在書信集出版前已出現,否則可以有人看到已出版的書信集,據之而偽造信件。因此,這一錘似乎定不了音。」蔡登山回應說:「我已請受信人林玉看過,確認是真的。」王偉雄再回應:「這是另一錘了,而這一錘全看人家信不信你一面之詞。」這樣子糾纏不清,任何事均可以陰謀論質疑作假。蔡登山考證功夫一貫嚴謹、專業,而且他與張愛玲三封郵簡的拍賣全無利益關係,為何不尊重他追尋真相付出的努力,反而質疑他的誠信?

張愛玲1981年8月31日(郵戳日期1 SEP 1981)致林玉第三封郵簡,加貼4枚2分郵票,合共30分。

張愛玲第三封郵簡郵戳放大圖(取自蔡登山臉書,謝謝!)

1981.9.4鍾曉陽寄筆者郵簡,證實資費已調整為30分。

留言:

TingShan Tsai(蔡登山):我是透過林玉的弟弟轉我的臉書給她,她直接在臉書的私訊回答我的提問。

Chan Tsun Kuen臉書2024年8月18日)

2024年8月13日 星期二

王璞:祝你已在天堂──送古劍先生

古劍先生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助人為樂,尤其是南來的新移民寫作人,那時戲稱為「爬格子動物」。這類角色新來乍到,只要找到他,他都會盡力援助。

一九八九年我從深圳移居香港,初入貴境,舉目無友。原先工作的出版社一位同事給了我古劍電話,說這位先生是我們的作者,在香港當編輯,說不定能幫你。

電話打過去,驚喜地發現他還是我華東師大學長。他五十年代後期畢業於師大中文系,他那一屆人才濟濟,沙葉新、戴厚英皆為他同班同學。他自己也有一支健筆,散文寫得剛勁練達。常有報刊約他寫專欄。他見我四處投稿奮力要早日完成自己的「資本主義原始積累」,《華僑日報》邀他開個專欄時,他就讓給我寫。那欄名叫「紙窗」,筆名也是他取的。他說:「你這麼拼命寫稿,簡直是爬格子超人,就叫superman 好了。」於是就取其諧音叫了蘇白曼。

我第一份工作,《東方日報》副刊編輯,也是他引薦的,當時我電話打過去,他說他們副刊正好有個編輯職位空缺,叫我去見工試試。於是我一來港就找到了那份優差。

我報社編輯業務不熟,又不懂廣東話。那時候大多數港人都不懂國語,尤其是字房版房師傅,簡直無法溝通。每逢他們召我去解決版面問題,頂頭上司梁小中先生大概見我有畏懼之態,總讓古劍趕去支援。我在字房正跟師傳糾纏不清時,見到他這及時趕到的救兵,真是感動。

他古道熱腸,又陸續把他的文友介紹給我認識。先是介紹報社裡的文學發燒友葉輝。又陸續介紹了他編輯朋友顏純鈎、梅子、和舒非。後來見我有想去大學任教之想,又介紹了也斯。他們也都樂於助人,也都曾從不同方面給過我熱誠幫助。說起來,都是古劍先生牽的線。

後來他回流內地,長居珠海,依然寫作不掇。而且似乎老當益壯,出版了好幾本書。有念事憶人的,有書話,有與文化名人來往書信集。

他也依然不忘提攜後進。有次一家內地出版社來找我組稿,說是他們有個書話系列出版計劃。一問,原來是古劍先生推薦了我。先是,這間出版社出版了他一本書,問他還有沒有其他作者可以推薦,他就提了我。後來他們真的聯絡到我,出版了我一本書,這便是我在內地出版的最後一本書:《我想變成一本書》。

如今他也隨着一些師友駕鶴西歸了,據說他最後這幾年身體已經很差,活得艱難。那麼,走掉也是一種解脫。他人這麼好,一定在天堂有個位置,跟他那些好人朋友在那個極樂世界喜相逢。

王璞臉書2024年8月8日)

2024年8月11日 星期日

關於新發現張愛玲致林玉手劄(之二):邁克、蔡登山的意見

蔡登山:以張愛玲後信來證前信,一錘定音!

有關張愛玲給林玉的三封信,有人質疑是偽造的,甚至懷疑林玉根本無此人,還連發三篇文章,東拉西扯(借用陳子善的用語),實在是看不下去。今天藉著香港演講的機會,多方考證,詳細地解說,在此不想辭費,只以張愛玲自己的信,來說明。

張愛玲給林玉的第3封信(1981年8月31日)云:

《金鎖記》出單行本不夠長,我建議:(一)附錄自傳性的《私語》,或是(二)等有人想出版《金鎖記》與《秧歌》的時候,《秧歌》作為長篇小說極短,兩篇正好一本。
張愛玲給宋淇的信(1982年6月20日)云:

收到譯《金鎖記》《秧歌》的法國女人的信,也只匆匆一瞥。她說這家出版公司因為要出好幾本老舍的書,不想再接中國書了,再去試另一家。我還當是她說賣給第二家了;寫積壓已久的信給志清的時候告訴他她譯的巴金的《寒夜》銷了三萬本,快出平裝本了,順便說她譯的《金鎖記》也賣掉了。等到寫回信給她才發現錯誤,也沒再寫信給志清更正。巴金大概是因為在法國有名,《寒夜》想必是關於文革的。我那些老古董絕對沒希望。前些時譯者讓一個跟我通過信的臺灣女留學生來信說《金鎖記》出書太短,出版公司要我寫自傳,我建議等有人也要出《秧歌》,兩篇正好一本。

其中「臺灣女留學生來信」正是指林玉,甚至兩信最後的用語要把《金鎖記》與《秧歌》的譯本,合成一冊,都相同。這還有什麼可以爭辯的呢?何況我還找到了林玉本人,她人在香港,但正如張愛玲一般低調不願見人!但這三封信確實是她手中之物,因此認為這三封信是假的論調,應該是可休矣

TingShan Tsai臉書2024年8月10日)




邁克:發張愛玲財

神州大地近日又有所謂張愛玲書信流出,一看,連打假都覺得多餘,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買的開心賣的開心,寫文章鑑定的專家也開心,皆大歡喜豈不快哉,《阿小悲秋》那位伶俐的俏女傭見到樓下陽台垃圾滿地,不是一點反應也欠奉嗎?「天下就有這麽些人會作髒!好在不是在她的範圍內。」

最值得恭喜的,不會不是張女士本人,逝世將近三十載,仍然隔三差五便有人冒出來靠她發財,簡直比獲頒諾貝爾文學獎更風光,殊榮之崇高,海明威望塵莫及。「跑路天后」大半世紀前逃離是非之地,一「潤」不回頭,難得鄉親父老不但不責怪叛徒好好的中國人不做做美國二等公民,還不停出盡法寶與她親密接觸,「所有能發生的關係都要發生」,金不換的親筆信被嫌錢腥的公子哥兒鎖在加多利山又如何,山寨工廠無處不在,柯打一落不要說郵簡如雪片飛來,連自拍玉照都要幾多有幾多哩。

要怪,都怪她那手充滿童趣的字容易模仿,雖然習慣橫寫的抄襲貓必須改變手勢直寫,練三幾日也應該可以健筆如飛。當然小心翼翼抄寫,神韻是不會有的了,然而不必擔心,體貼的專家自有一套無可疑解釋,圓場打得密不透風,甚至更上一層浦東東方明珠塔,「字跡清楚,一氣呵成,幾乎沒什麼修改」,充份證明祖師奶奶1980年身壯力健,教張迷老懷大慰。

三封信內容的荒謬離奇毋庸細說,最趣怪的是介紹收信人購買水晶那本《張愛玲的小說藝術》 — 哈哈,眾所周知,此書遭張狠批「烏煙瘴氣」,居然一轉頭就推荐給三唔識七的「林玉小姐」,還不厭其煩奉上台灣大地出版社詳細地址,如此殷勤植入廣告,不知道收咗幾多酬金。收信人林玉小姐據說是當時在巴黎攻書的名門後人,我見人家居所位於第十三區唐人街,白鴿眼大翻特翻,回心一想才知錯:張女士早年落腳紐約,不也住up up dub dub的救世軍宿舍嗎,招呼到訪的胡姓前輦「只好無可奈何的笑」,幸而「適之先生直讚這地方很好。我心裏想:還是我們中國人有涵養」。嗱嗱嗱,間接證明我唔係中國人,雖遠必誅咪誅埋我呀!

至於為什麼向來回郵地址寫夫姓的賴雅太太,忽然又試署名Chang,我不敢指策劃者百密一疏 — 疏的可多哩,譬如莫名其妙在郵簡貼四張兩仙郵票,直頭似《相見歡》那個怕被人笑窮的鄉下婆荀太太,「信封上多貼了一張郵票⋯連郵局也要給雙倍」。

《EbiEbi: 忍者鞋為記》臉書專頁2024年6月1日)

邁克:致林玉小姐

林玉小姐

實在抱歉,前兩天看到張愛玲女士1980年給您寫的三封信,一時妒火中燒,沒經過fact check便一口咬定形跡可疑,後悔極了。作為張女士忠實讀者,您大概可以瞭解我的跡近變態的羨慕,一個素昧平生的海外學生既有通天本領尋得她住址,還榮獲她親筆回信,還短短兩個月收了三封 — 同一段日子,摯友宋淇伉儷才收到一封,恩同再造的夏志清教授則一封都沒有哩,這麼幸運,怎不教人恨到喪失理智,請您千萬見諒。

因為衝動,竟認為張女士回郵地址不寫夫姓而署名Chang是「筆誤」,完全不可原諒,翻開夏教授的《張愛玲給我的信件》,第249頁影印的明信片,投寄人就是「張」不是「賴雅」 — 您一定見過的,跟張女士寄給您那三封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唯一分別,是「洛杉磯」在夏教授明信片簡寫L.A.,給您的三封可能怕美國境外的人產生疑問,額外整整齊齊寫Los Angeles。我還查了莊信正先生的《張愛玲來信箋註》,除了第141頁1983年7月24信後註明「這是張先生從好萊塢N. Kingsley Drive所租公寓發給我的最後一信(註),發信人名字改用Reyher,直到她生前最後一信」,再次證明我的糊塗,還有一個有趣發現:張女士由此住址寄給莊先生的三十一封信中,每一封回郵地址都寫Hollywood, CA.,不像夏教授書中影印的兩個信封,一次是Hollywood,一次是L.A.。莊先生的書信集不像夏先生那本通行,想必許多人沒讀過,這點值得往後的張派寫信師們留意(當然不是指您,請勿多心)。

古語有云魔鬼在細節,不知道您有沒有跟其他住在美國的著名作家通信,他們美國人寫回郵地址習慣了規格很少更改的,像張女士這樣一連三次拋棄好萊塢,簡直讓人想起《聖經》的「三次不認主」故事。不過張女士失魂落魄並不意外,她寄到府上的郵簡,第一封註明「261室」,其餘兩封居然遺漏,您那幢大廈樓高三十多層,每層單位少說五六戶,沒清楚寫明哪樓哪室而能平安交到手中,真是福星高照哩。

有個孤陋寡聞的朋友沒聽過您大名,我記得六十年代邵氏公司有位明星叫林玉,演過黃梅調電影《金石情》,張女士素來喜歡跟女明星通訊,前兩年拍賣行就出現過她寫給林黛的珍貴信件,不知道是不是您到巴黎深造前曾經在香港當過演員,便中請告知。陳子善老師介紹您珍藏的鴻文,說「張愛玲致林玉的信札,除了這三通,還有沒有更多的,目前尚不清楚」,我樂觀相信抽屜找找不會沒有的,衷心祝您旗開得勝財源滾滾。

暑祺

林邁克

六月四日

註:其實張愛玲由此住址寄給莊信正的信,接下來還有兩封。改署Reyher倒千真萬確。

《EbiEbi: 忍者鞋為記》臉書專頁2024年6月4日)

邁克:林玉小姐之謎

昨天毅然公開了寫給林玉小姐的信,心內忐忑不安,真怕好事之徒好學唔學,模仿那些看完串流片集《馴鹿寶貝》上窮碧落下黃泉人肉起底的熱情粉絲,影響拍賣張愛玲郵簡前的寧靜事小,唐突佳人事大。只好安慰自己,1980年張愛玲忙於把《海上花列傳》翻譯成英文,9月27給莊信正的信說「大致譯完,至少要自己打一遍,但是因為失眠症,晝夜顛倒扳不過來,晚上打字怕鄰居嫌吵,進行慢得急人」,之前夏天更忙到連威斯康辛大學紅樓夢研究會也不克參加,竟然抽出時間寫了三封信給林玉小姐,對幸運兒的另眼相看可想而知,廣東人有云幾耐風流幾耐折墮,得過不吃人間煙火的祖師奶奶破例獨施甘露,四十四年後私生活受一點點騷擾,彷彿也不算什麼。

基佬的婦人之仁,有時比真女人更囉唆,耿耿於懷茶飯不思,閨密看不過眼,結結實實問道:「你又知呢位林姑娘唔係AI個friend?」哎呀,一言驚醒夢中人,如今中國科技這麼發達,冒筆寫信難道還靠中古世紀的人腦嗎,輸入資料按一按掣,別說幾可亂真的名家悄悄話大珠小珠落鍵盤,連仿製栩栩如生的視頻也易如反掌哩,收信人同樣活在模擬世界,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可惜AI運作迄今未臻完善,餵食的養料再正確,消化後吐出來的穢物常常教人啼笑皆非。舉個現成例子,從張和宋淇1980魚雁中抽取兩人都提過的學者Edward Gunn,照計萬無一失,可是機械的理解力不折不扣唔同人咁品,它不懂張6月9日寫「Edward Gunn的書The Unwelcome Muse送了一本給我,一直白擱在這裏,如果你們沒看過,過天我平郵寄來,當然寄出前會翻看一下」,暗指那位繆司確實不很受歡迎,厚厚一冊張收到後未曾拜讀,假如宋淇想看她奉上前才會應酬地翻一翻;而6月15宋先生回信「Edward Gunn那本書他已送了我一冊⋯你那本不必寄給我」,沒有寄當然就沒有翻,6月29日竟然熱情到寫信硬銷給林玉小姐,並且一廂情願「複印了幾十頁,一併另包寄上」。頂着好萊塢熱辣辣的太陽搞複印,抱着幾十頁紙去郵局投寄,前輩對素未謀面年輕學子的關愛,真無微不至鞠躬盡瘁啊,難怪陳子善老師會興高采烈到語無倫次,宣佈「足以改變至少是部份改變人們對張愛玲後期不願與外界接觸的片面看法」。 另外,有人質疑我指林玉小姐當年巴黎住宅樓高三十餘層,是否搭錯線夢遊曼哈頓,只好上網兜截,有圖有真相。香閨在261室,推測是二十六樓一號室,雖然二十六樓一號室正常寫法是2601,261是二樓六十一號室,我還不至於癲到相信法國人早於八十年代初已深諳劏房之道,一層樓劃出起碼六十一個單位。

《EbiEbi: 忍者鞋為記》臉書專頁2024年6月5日)

2024年8月6日 星期二

蘇賡哲:柳木下與黃慶雲

江湖八卦傳聞有時很有趣。最近一件涉及兩位已故文人。傳說詩人柳木下,取名諧音「慕霞」,一直以來,包括他自己的解釋是戀愛對象名字中有個「霞」字。但又有人說,原來他愛的是兒童文學家黃慶雲,為了隱晦其意,才不「慕雲」而「慕霞」而「木下」焉。不過,這說法有點牽強。我很難相信在柳木下與黃慶雲之間存在甚麼愛情。

本來,男性詩人和女性兒童文學家很相配,但我也許先入為主,柳木下這位詩人完全沒有半分詩人氣質,形象十分頹廢。詩人可以是頹廢的,但他頽廢得毫無詩意。當然這也因為我雖然認識他數十年,為了舊書買賣經常見面,但他從來沒有一句話涉及個人,私隱關閘把守得極嚴。可能是他際遇艱難,有自卑感。但有自卑感的人每自大,他卻是連自大也沒有。這樣的詩人,勤於所業,留美碩士的黃慶雲怕是難垂青睞的。黃慶雲的丈夫周鋼鳴,聽說也需要妻子「督促」,畢竟好歹寫出一些作品,比柳木下那本薄得風吹得起的詩集多點份量。(當然也可以說,詩寫得好,一首就名垂千古,而周鋼鳴寫的是應制文章)。

黃慶雲的創作量在三人中最多。不過在讀者心目中有些爭議。也是作家的杜漸自小對她是很傾倒的。但文化界名人榮念曾則說:「後來《新兒童》(黃慶雲主持)愈來愈左傾,我便不再看了。我小時已很討厭宣傳的形式,不喜歡那種玩弄情緒的伎倆」。奇在黃慶雲夫婦和她的女婿羅海星、親家羅孚都左傾,四人卻都不約而同遭受拘留。原因不一,歷史時期也不相同,大概是左營的事頗為難辦吧。

留言:

Kwan Muk Nam:柳木下詩極好,是香港詩的先行者,名留歷史。後來生活潦倒,人沉默寡言,的確又变成另一個人。

蘇賡哲:Kwan Muk Nam 我多次向他建議改善舊書生計,但他總是一副我食盐多過你食米的反應。其實在這一行,我是他的老行尊才對。不過他不肯聽就算了。

Kwan Muk Nam:蘇賡哲 人確是有點迂腐。欠一點風骨。後半生已不再讀書寫稿,人緣幾無。其實在那個時代,寫字療饑不難,況他曾留日,做一點翻譯,總比賣書,求人施捨好。

蘇賡哲臉書2024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