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9日 星期五

梁貫成奪數學教育諾獎

公屋教授 梁貫成奪數學教育諾獎  
亞洲首位得主 贊同背誦及精英制

記者:倪清江

■港大教授梁貫成指出東亞學生數學表現優異,實源於儒家文化,令他獲得費萊登特爾獎。方智傑攝

揭開港生數學科表現優於歐美學生之謎的香港大學教授梁貫成,獲頒數學教育界的諾貝爾獎──費萊登特爾獎(Freudenthal Award)。這位出生於屋邨的學者,教育見解別樹一幟,批評教改標榜「愉快學習」拖累學習,贊同背誦,更認同精英教育,認為將平均主義滲入教育是「好危險」。

梁貫成教授現於港大教育學院任教,是數學教育權威。國際數學教育委員會(簡稱ICMI)本周一公佈,他是今屆費萊登特爾獎得主,是歷來第六位得獎者,也是首位亞洲學者得此數學教育界最高殊榮。他的一班同事和學生,昨特別在記者會上送上鮮花祝賀,梁稱自己是土生土長學者,得獎是香港人的驕傲。

■香港大學

港大教育學院有份參與的國際數學及科學趨勢研究(TIMSS),顯示香港學生的數學及科學成績名列前茅,數學表現更一度在參與研究地區中排首位。梁指出,不止香港學生,同屬東亞的台灣和日本學生於數學科表現,也優於歐美學生。
梁在02年發佈研究,指出差異源於東亞地區深受儒家文化影響:東亞教師是對所教學科內容有透徹認識的學者,而非西方國家只是教學專家,傳授數學知識和強調獲取數學知識的過程兩者並重;東亞教師認同理解和背誦同樣重要,刻苦是學習的應有態度,與西方強調愉快學習不同。

他昨指出,無疑美國學生在奧林匹克數學比賽中表現傑出,但只屬少數,美國學生優劣差異頗大,但港生差異較小,「香港最差學生都好過佢哋中等學生」。

不認同教改倡導愉快學習

本港2000年推行的教改倡導愉快學習,梁指當年進行研究時於倫敦和北京學校觀課,對教學成效有所領會,「西方講愉快學習時好開心,倫敦聽課時細路係好開心、好多活動,但學唔到數;北京時見到好死板,但學生學到嘢」。

梁指香港是儒家文化圈成員,教改不能不顧及本地文化圈,「全盤西化係好危險」。他表示,「教改引入西方教與學理念,去到課室好多老師係照番以前方式去教,暫時老師仲頂住,冇乜受到影響。」他倡議延後式愉快學習,「一條好難嘅數學,解決咗係好愉快。」

升中學生派位組別五改三是教改之一,當局甚至曾建議中學不分派位組別隨機派位,梁教授當年便提出反對。他指這會削弱尖子培養,而目前香港尖子比率較台灣、日本少一大截,「平均主義、均貧一路滲入教育,係好危險」。作為多間直資名校校董,他認為在資源有限情況下,若有機制確保清貧尖子都可入學,他絕對贊成發展直資學校。

梁貫成檔案

現職:港大教育學院科學、數學及電腦教育學部教授
年齡及家庭:50多歲;已婚,有兩子正讀大學
學歷:先後入讀聖士提反書院附屬小學、聖保羅男女中學;其後升讀港大數學系,取得學士和碩士學歷;倫敦大學取得博士學位
工作:大學畢業後曾任教中學,其後加入港大教育學院
公職:聖公會教育部委員;聖士提反書院校監;聖保羅男女中學、拔萃男書院校董;香港數學教育學會顧問;科學館顧問

資料來源:梁貫成及港大網頁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九日)

【話你知】
《蘋果》記者



費萊登特爾獎(Freudenthal Award)是全球數學教育界的最高榮譽,是國際數學教育委員會(ICMI)在2000年設立的獎項,嘉許數學教育長期研究項目的傑出成果。ICMI是國際性、非牟利的科學研究組織,亦是國際數學聯盟(IMU)重要的委員會,而IMU每隔4年頒發數學界最高榮譽的菲爾茨獎(Fields Medal),華人數學大師丘成桐在1983年曾獲頒此獎。

ICMI自1908年成立,目的是促進國際間數學教育的合作,另一獎項是克萊因獎(Felix Klein Medal),旨在表揚終身成就。兩獎自03年起隔年頒發,由六人委員會選出得獎者,獎項包括一枚獎章(圖)及證書,得獎者並獲邀在國際數學教育會議發表演講。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九日)

父母不惜工本送入聖士提反
《蘋果》記者


■基層出身的梁貫成教授,小時候居於荃灣福來邨。

【出身基層】

梁貫成出身基層家庭,家中排行第八,前面有七位姐姐,因此父母不惜工本送他到赤柱私立的聖士提反書院附屬小學讀書,他在該校啟發對數學的興趣,憑藉發揮儒家文化「下苦工」精神,成為獨當一面的教育學者。

梁教授現年50多歲,育有一對兒子,但兩子都不是讀數學。他看似傳統,但教仔很西化,「畀好多自由佢哋」。

他兒時居於荃灣公屋福來邨,一家有十兄弟姊妹,他是梁家首名男丁,在他之後尚有一妹和一弟。父母十分重視教育,當時由荃灣到港島要坐船,在他升小五時父母決定送他到聖士提反書院附小就讀和寄宿。他忘記當時學費多少,總之負擔不少,同學非富則貴,「初時唔慣,因為啲同學都比自己有錢」。

在聖士提反時,遇到好的數學老師,啟發他對數學的興趣,他參加學校的數學比賽奪得冠軍,從此踏上學數之路。他在小學會考成績優異,獲派往傳統名校聖保羅男女中學,畢業後攻入港大數學系。

嘆資訊科技威脅學習

在返回港大加入教育學院前,曾教過學生成績欠佳的中學。他昨被問及現時學生受到電子產品影響時,指出資訊科技對學習有很大威脅,不禁嘆息,「0依家細路仔面對難題,15秒諗唔到答案就會放棄,失去學習動機」。

他認為教育不應因為世界改變,就要去遷就,在一些數學教學上,他認為傳統背誦是必須的,如背誦乘數表九因歌和數學公式,「好多時細路唔知係講乜嘢,背背下就明!」他並非否定資訊科技教學,如利用電子教學闡述幾何,比傳統黑板更好。

另外,梁貫成建議高中修改數學科,他指必修部份相當深奧,應簡化,已足夠一般學生需要;另方面增加選修部份,讓計劃大學選讀數理的學生修讀。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九日)

梁貫成:愉快活動教學 不利數學

教育界近年鼓吹活動教學、愉快學習等教學法,但有本港數學學者認為未必適用本港學生。香港大學教育學院教授梁貫成是首位華人獲得有數學教育「諾貝爾」稱號的「費萊登特爾獎」,他指出多年來研究發現東方人受儒家刻苦好學文化影響,數學表現較西方人優秀,認為本港不能盲目學習西方教學法,擔心會埋沒香港學生原本的傳統文化特質,「依家學生計數十五秒諗唔到就放棄,香港應發展一套具香港特色的教學法。」

梁貫成香港土生土長的梁貫成小學已對數學情有獨鍾,自幼受中國傳統文化薰陶,多年前開始研究中西不同文化對數學學習的影響,發現東方人受儒家思想影響,對數學學習更刻苦堅持,表現較西方人優秀。他認為現時愉快學習等教學法大行其道,認為對本港學生未必是好事,「小學數學為例,乘數表或算式等都需要背誦。教學生愉快學習時要好小心,學生如透過下苦功後先成功,滿足感會更大。」

批新高中課程深

剛獲得國際數學教育委員會頒授的二○一三年「費萊登特爾獎」的梁貫成,亦批評新高中數學必修部分過分艱深,與選修科數學延伸部分的程度相近,令不少文科生感吃力,認為當局需要考慮將其簡化。

東方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九日)

附錄:

立法會CB(2)1553/03-04(01)號文件
(立法會秘書處撮譯本,只供參考用)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梁貫成博士於2004年2月25日向立法會法案委員會主席就《2002年教育(修訂)條例草案》提交的意見書

據悉,法案委員會現正審議《2002年教育(修訂)條例草案》。本人曾為前教育署所成立的校本管理諮詢委員會(現已解散)成員。本人反對上述條例草案內建議的管理架構。因未知法案委員會審議條例草案時,手上有關文件是否已反映本人在校本管理諮詢委員會內所持的少數派意見,現謹附上本人在2000年10月致校本管理諮詢委員會成員的函件,表達本人對此事的意見。請代為把此信分發給法案委員會委員,以便委員審議條例草案時加以考慮。

(下文概述梁貫成博士於2000年10月20日致校本管理諮詢委員會成員函件的內容)

各位校本管理諮詢委員會委員:

作為本港的資深教育工作者,在國際教育領域接觸面廣泛,對香港的教育更是深切關注,本人有感於校本管理的討論已淪為一場權力鬥爭,各有關團體所想的是控制學校的營運,而不是為學校找出最適切的運作模式,因此謹以個人身份致函各委員表達意見。大部分委員知道本人與某辦學團體關係密切,然而,本人沒有義務或既得利益為這個辦學團體(或任何其他團體)辯護。

本人建議的兩層管治架構很簡單,在部分意見書中亦已清楚闡述。擬議管治架構分為兩層,第一層架構主要由辦學團體委任的成員組成,這些成員對教育有相同理念,負責釐定主要政策(抱負和辦學使命)及監察學校的整體辦學方向。第一層架構同時負責管理學校擁有的資金和土地、委任校長和學校的其他主要職員。第二層架構的成員來自各類主要夥伴,負責就主要政策向第一層架構提供意見,推行與辦學有關的各個方面的政策,包括政府經費的運用、課程編排等。第二層架構是實際辦學方面的主要決策組織,但倘若第二層架構作出的決定有違學校的總體政策,第一層架構應有權否決這些決定。

上述建議既可讓各類主要夥伴參與校政,亦可兼顧辦學團體積極辦學這種香港獨有的、令香港教育多元化發展的特色,誠屬一舉兩得。本人全力支持由各方參與管理學校的辦學模式,然而,參與管理不一定隱含凡事都需要由所有主要夥伴參與決策。兩層管治架構可促進有關的主要夥伴在最能作出貢獻的範疇參與學校管理。至於辦學團體會否過度影響校政的問題,本人認為,倘香港繼續奉行倚重辦學團體辦學的制度,便得信任辦學團體。

教育統籌委員會(下稱「教統會」)第七號報告書建議的兩層管治架構,所秉持的正是這種精神。教育署簡介的一層管治架構建議,明顯與教統會建議的模式大不相同。教育署卻辯稱這兩種建議能互相協調,本人對教育署的強詞奪理十分震驚。

必須重申的是,本人並非建議全港學校實行兩層管治架構,只想提出一個富有彈性的辦學模式,供可以按此模式獲得更佳辦學效果的學校作選擇。本人呼籲有關方面讓一些有優良傳統的學校繼續按照它們認為有效的方式運作,而不要為了實踐某種鼓勵各方參與校本管理的模式,逼使學校按照劃一的方式辦學。

本人必須再次警告,這個本質上屬爆炸性的議題如不妥善處理,會導致香港的教育出現重大危機,不少辦學表現優異的學校的整體基石亦會被動搖。倘委員會決定按照在上次會議所提交的建議一意孤行,請委員把本人的反對意見記錄在案。

梁貫成

(來源:http://www.legco.gov.hk/yr02-03/chinese/bc/bc54/papers/bc54cb2-1553-1c.pdf

讀者報恩 自資數十萬搜購 網上重刊 全套《兒童樂園》

讀者報恩 自資數十萬搜購
網上重刊 全套《兒童樂園》

記者:王家文

創辦人羅冠樵

60年前一班文化人胼手胝足創立《兒童樂園》;60年後一名情深讀者,只因當年刊登過他一幅畫作,今天自資數十萬元搜購、復修每一本《兒童樂園》,將全套1,006期上載網站,無償分享給知音人。這名神秘讀者接受本報訪問時說,希望大家追憶昔日歡樂,「把我們所懷念七、八十年代的種種美好重現眼前」。

網站名叫「重建我們的樂園」,《兒童樂園》(下稱《樂園》)前社長張浚華在網站寫下序言,「這位讀者出力、出錢,就是不出名、不牟利。為的是讓大家─舊、新、老、小讀者,都可以看到他念念不忘的《兒童樂園》」。她眼中的情深讀者就是阿胡,一個成長於七十年代、來自書香世家的忠實讀者。

阿胡只肯透過電郵接受訪問。他說約一、兩年前構思成立網站,因聽說《樂園》會出電子版,但只聞樓梯響,決定落手落腳做。除本身藏書,他也四出搜購,或問友人借來,逐頁掃描,再用電腦軟件修復損毀的頁角或圖像,「後來只好聘請專家來搞」。

由1953的創刊號至1994年的最後一期,全套1,006期《樂園》按年代整理成五部份。創刊號的封面標明「民國42年」,經典本土漫畫《小圓圓》也是由該期刊載。當翻揭至1963年262期,便可重溫出自已故創辦人羅冠樵筆下的經典漫畫《新西遊記》;還有1973年489期首次轉載的日本漫畫《叮噹》,首集故事叫〈隱形漆〉,滿載港人的集體回憶。

「我在七十年代開始看,每期郵寄來家。今天,我仍然覺得這些書很適合給小孩們看,當然還有懷念這些書的我們」。阿胡紀錄這數十年來《樂園》的出版次序,「從未有亂過或脫期,即使到最後一年,也是整整齊齊的把一整年的書出完了,瀟灑地和讀者們來個開心的再見」,令他深感佩服,「這是一群了不起的人,尤其是張浚華和羅冠樵這兩位」。

【創刊封面】
■《兒童樂園》1953年創刊,封面標明是民國42年。互聯網

■1963年第262期,開始連載創辦人羅冠樵筆下經典漫畫《新西遊記》。

■1973年第489期,首次轉載日本漫畫《叮噹》,首集故事叫〈隱形漆〉。

「佢真係儍得好交關」

「佢真係儍得好交關!」張浚華憶述,跟阿胡初見便很投契,「佢話細個有幅畫喺《樂園》登過,一直念念不忘」。網上版的《樂園》每期都是完好無缺,都是阿胡自資數十萬元復修。出錢出力,甚至不眠不休,「佢話樂在其中,感到鬆弛同開心」。

張說,前上司早年已構思《樂園》網上版,一直未能成事,感謝阿胡圓了他們這代人的夢。網站開放數日,讚譽不絕,但有人質疑版權問題,張浚華並不擔心,「如果有問題,你叫佢哋告我,唔使搵律師,我自己去答辯」。

阿胡說由於時間和金錢有限,500期以後的《樂園》雖質量較好,但也希望有熟悉電腦執圖的義工能幫手。他說成立網站只希望更多人看到《樂園》,「通過分享把懷舊的快樂放到最大,也希望會有別人做同類的事,把我們所懷念七、八十年代的種種美好重現眼前」。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三日)

前社長醉心樂園32年
《蘋果》記者



【叮噹來港】

「我們的讀者一向令我自豪,想不到還有這樣熱誠、堅毅的一位。他們真是要多精采有多精采、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兒童樂園》前社長張浚華(圖)在網站寫下的序言,沒料到外界猜測她是網主,甚至出言抨擊。這名畢生奉獻給《樂園》的古稀老人笑對閒言冷語,她說這些年來讀者的關懷呵護,是金錢也買不到的回報。

「呢世唔會再睇《西遊記》」

今年中張浚華跟丈夫跌倒受傷,二人沒有兒女,一班熱心讀者和中大校友包括中大繙譯系創辦人孫述宇,發起成立「兒童樂園之友」,在二人住院期間為他們煲湯、做菜,照顧起居生活,甚至出錢出力翻新其住所,「我諗唔到有人咁好,仔女都冇咁好」。她現時仍要戴上腰箍保護脊椎,讀者怕她辛勞,勸說推掉訪問。
張浚華1963年加入《樂園》,10年後出任社長,《樂園》於94年底停刊。其後引入日本著名漫畫《叮噹》(現稱《多啦A夢》),漫畫主角中文名稱如叮噹、大雄、靜宜等,均出自她手筆。年屆75歲仍童心未泯,她笑說早前在將軍澳醫院留院時,兩名體貼護士的樣貌,讓她聯想到靜宜和技安的妹妹技蘭。

《樂園》畫家李成發和創辦人羅冠樵先後離世,張浚華去年替羅出版復刻版《西遊記》和《小圓圓》以作悼念,她笑說:「我呢世真係唔會再睇《西遊記》,真係睇到怕」。《樂園》高𥧌期銷量達5萬本,「見到兩、三日就賣晒,好開心,越想做好佢」。由年輕走到晚年,窮一生青春獻給下一代,直至這一刻,她仍惦記昔日的拼搏歲月,「我真係好懷念兩位拍檔,唔係大家咁齊心,係做唔到呢件事」。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三日)

邁克受啟蒙 一生受用
《蘋果》記者


【集體回憶】

《兒童樂園》1953年創刊,直至1994年停刊,是本港最長壽的兒童刊物,更是跨越幾代人的集體回憶。專欄作家邁克(圖)直言,《樂園》是他的啟蒙刊物,「幾乎所有中國神話、外國童話、節日典故、道德教訓和生活常識,都來自它的版面」;身為獨子的他說,自幼把書中漫畫主角小胖和小圓圓視為哥哥姐姐,伴隨他成長的青葱歲月。

今年是《樂園》誕生60周年,無論是創辦人兼畫家羅冠樵的《新西遊記》,還是前社長張浚華引入的日本漫畫《叮噹》,至今仍叫人津津樂道。邁克接受本報電郵訪問時說,《樂園》除了灌輸知識和待人接物的道理外,其最大功勞是培養出小讀者的美學品味。「那些顏色,那些線條,那一首首的童謠,有種潛移默化作用,在毫無防備底下,小朋友入心入肺學會何謂真善美,一生一世受用無窮」。

全套值逾10萬元

他說早年的《樂園》已全部散佚,只能靠模糊的記憶,現時得以舊夢重溫,笑言是「大恩不言謝」,相信這位勞苦功高的有心人也不在乎客套話,「舊讀者的欣喜還是其次,更重要是造福後人,一代代傳下去」。

近年《樂園》在舊書市場有價有市,新亞圖書中心負責人蘇賡哲說,買家多是中年人,「為搵番童年感覺」。他說,「至今未聽過有人儲齊全套」,估計全套1,006本價值逾10萬元。「搵書係要講緣份,除非由頭到尾訂落,若你只得10多本,再去收集,係非常艱難」。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三日)

老教授散書

老教授散書
馬吉


我沒有微博,但幾天前已有有心的書友給我轉來微博的訊息,說某「文史老教授」藏書散出,有一萬冊,將於甚麼時日在甚麼地方開售。我一來對學術書籍沒有興趣,二來一萬冊,想想也覺恐怖,便沒有去。後來才得悉老教授就是何廣棪。這位何教授,抱歉我孤陋寡聞,並不認識。上網搜查一下,知道他一九四O年出生,專長是中國文學、中國文獻學和中國學術史。豆瓣列出他好幾種著作,有《陳振孫之生平及其著述研究》、《碩堂文存四編》、《碩堂文存五編》等。

教授賣書的消息傳開,漸漸也多了些報導,像馬家輝就專程跑了一趟,並因淘到李敖的文星舊版而沾沾自喜。不過,馬博士說「香港幾乎全無舊書店」,這話不大準確。我雖足不出戶,買書主要靠網購,但知道香港仍有不少舊書店,像兩大店新亞和神州,還有摩羅街一帶,都是書迷──不止是香港的,也是大陸的──好去處。當然,像這樣有上萬本讓你挑,且聽說頗價廉,就真的機會難逢。另外,有位何教授的學生在臉書發了帖子,回憶舊事,相當感人。由於此文設定為不公開,不能在這裏轉貼,但不妨轉述一二。那位同學曾在樹仁上過何教授一個學期的課,何教授是他尊敬的三位老師之一。教授師承饒宗頤、羅香林,學問淵博,上課教的是史學,卻「旁及文學、小學,又聊及學界掌故,針砭時事,批評當政者,所授非止於學問,而為做人處世,是為讀古書者所應效之德操。」可惜,後來因「學校行政問題」而沒有再任教。馬博士已形容那散書的地方頗為陰森,像個墳場,這個同學則說得更為悲涼:「藏書聚書本為難事,為藏書者之心血。今日只見老師心血置於地上,任人亂翻,實在傷心,也想及他日自己所藏書籍的去向。財力有限,只挑了二十來本,請老師在一本上替我簽名題字,以作留念。」咦,原來教授還親自坐鎮呢,不為淘書,只為去瞻仰瞻仰,也是值得的。

銷售期到十二月一日止,各位書友不妨去看看呀。


(圖片來自Linda Pun臉書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一日)

驛居室散記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五日)

附錄:

從書堆裏跳出來
馬家輝

只賣不送,始會珍惜。這是處理舊書的良好取態。暗望此風可長,人人有樣學樣,讓書本流通民間而重生復活。

近日即有一例。

三天前在微博看見這段訊息﹕「文史老教授藏書數十年,一萬本早期學術書籍,委託在下尋找新主人,由十一月十九日至十二月一日,每天十二點到五點,在某區某地割價求售。」

平日看見有意思的微博,立即轉發分享,但這回很自私,偏不轉,擔心引發太多愛書人前來競爭,而且還厚着臉皮發信追問有沒有預展,像許多畫展一樣,可讓「VIP買家」先睹為快先購為樂。對方回信道,沒有,公平公正,來買就是。

於是在十九日的中午十二點半,下課後,急急忙忙把車開到長沙灣某工廠大廈門前,連午飯亦沒吃,講完三小時課,忍着疲累和肚餓,把車亂泊在路邊,衝上樓,唯恐執輸,只為執書。

場地是工廠大廈七樓的迷你倉,搭乘昏暗的電梯,緩慢而侷促,我便更心急了,像趕赴一場約會,擔心好書都被搶走了,好久沒有這樣快樂的焦灼感受,香港幾乎已經全無舊書店了,沒法享受淘書之樂,到中國大陸時又忙於吃喝應酬或交座談,沒時間淘書,萬料不到在這城市的午間能遇此樂。

電梯吱吱呀呀地搖晃上升,終於到了,出門後轉右到另一道門前,推開,滿目盡是橫橫豎豎的格子貨櫃,由地面堆疊到天花板,格門外都上了鎖,燈光甚暗,是慘白的老式光管,不知何故,地上鋪滿鬆鬆的木板或膠板,走在上面總覺腳步不穩,心裏遂更不踏實,冒起了一股淒涼的陰森,彷彿走在醫院甚至墓園,一格格是停屍間或墓碑,裏面躺死人或骨灰。忽然覺得,如果把辛辛苦苦收藏多年的書塞放在這些格子裏,非常對不起它們,倒不如真的能賣就賣,賣不出的,無奈才送,好過它們在這裏被判處無期徒刑,又像木乃伊般等待後人發挖。

穿越格子走道後,又來到一道門前,推門而進,是很大的房間,地上雜亂無章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書,一位老先生和一位女士坐在旁邊收錢,應是書的主人了。現場只有三四位選書者,我鬆了一口氣,不擔心搶書,可以慢慢看慢慢揀。而當我走前,迎面遇上的放在書堆最上面的竟然是李敖的《歷史與人像》,四十年前的台灣文星版本,我的天,彷彿它因為知道我來了而自動從數千本書裏跳出來,唯恐我瞧不見。

人書緣份,沒有最奇,只有更奇。

明報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三日)

何廣棪教授:我不是藏書家【文、圖/許驥 編輯/袁兆昌】


學者開倉賣書 書迷工廈尋寶

一個只有200多名粉絲的帳號,

一條微博竟被轉發了近4000次。

為什麼?因為這條微博是由一位來自香港的教授,

說要準備散盡自己的150箱過萬本藏書,

惠澤有緣讀書人,呼籲在香港的愛書人千萬不要錯過。

此舉引來兩岸三地愛書人的關注,奔走相告。

聽說北京藏書家史航,甚至託在香港的朋友前去淘書。

這些書的主人,是現任新亞研究所和樹仁大學中國語言文學教授何廣棪。這逾萬本書,都是何廣棪畢生親自購買並閱讀過的。正是憑藉這些書,使他成為在文獻學、目錄學方面的知名學者。現在,他要讓知識流傳。

世界小,讀書人的世界更小。那天下午,來到位於長沙灣的迷你倉,恰巧香港作家、詩人廖偉棠也在這裏。雖然是工作日,但仍有不約而同前來的幾個年輕人在挑書,大家幾乎全部都是從微博獲知消息。散發着淡淡樟腦香氣的書籍,把大家吸引到這裏。從書的種類看,以人文為主,也頗龐雜,經史子集無所不包。來買書的,不少是學生以及文化工作者,看得出都是行家,各取所需。

一個越南華僑的故事

何廣棪出生於1940年,是越南華僑,祖父輩在清末光緒年間就去往越南,他在西貢(胡志明市)長大。在越南時,何廣棪就愛讀古文。他說,那時候越南華人稍微有能力的,都教授子女念古文,認為是上流社會的語言。何廣棪的父親,又於家中教他讀《古文觀止》。學習刻苦的他,還報讀夜校學古文。

20世紀中葉的越南不太平。1955年,吳廷琰在西貢發動政變,建立越南共和國。這年,持續長達20年之久的越南戰爭正式爆發。1956年,為了逃避戰火,何廣棪隻身乘船,來到香港,投靠住在北角的表姨。他的父母,也於稍後抵港,何家開始在香港落地生根。

因為來不及把存放在越南的書帶過來,剛來香港的時候,何廣棪到處找書看。他在表姨家,獲得了個100平方呎左右的自由小天地,便開始跑書店買書。他說,那時候年紀小,買的都是《古文評註》一類在他看來叫做「通俗書」的書籍。當時跑得最多的,是位於皇后大道的中華書局。如果買舊書,就去實用書局和新亞書局。他和兩家書店的老闆龍良臣先生、蘇賡哲先生,都是故交。

何廣棪說:「那時候買舊書,有時候比新書還貴,因為老闆識貨,比如龍先生,一眼就知道哪本是絕版書,進貨可能50,賣出去要100,當時的賣書人真是厲害。」還有很多書店,如波文、龍門、友聯等等,幾乎沒有何廣棪沒去過的。他在每家書店都打過書釘,但每次去總要搬幾本書回來。

所以,很快小小的房間就被買回來的書給佔領了。

何廣棪認為,做學問的人必須要自己買書。他說,最起碼自己的書可以在上面做筆記,很方便。他不太喜歡用圖書館,因為常常通宵做學問,如果依賴圖書館資源,便受制於圖書館的開放時間。他說:「學問的大小與藏書多少有關。」在何廣棪看來,一個人買書才會愛書,愛書才會讀書。數十年的教學經驗告訴他,一個不買書的學生,和一個買書的學生,畢業時的學術造詣往往天壤之別。

大學時代,何廣棪主要致力於研究宋代文學。畢業後,曾經做過中學老師。然後又考入錢穆先生創辦的新亞研究所,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大量的閱讀,使何廣棪的研究方向,逐漸從文學轉向文獻學、目錄學。在研究所,何廣棪遇到了對他影響至深的國學大師饒公饒宗頤。何廣棪說,他受饒公薰陶很重,饒公在治學上給他的影響是深遠的。他與饒公的因緣,在畢業後數十年從未間斷。

饒宗頤的勸誡

1993年何廣棪赴台,在台灣華梵大學東方人文思想研究所任教。次年,饒公到台灣講學,二人見面。何廣棪跟饒公說,自己正在做關於宋代目錄學家陳振孫的研究,向台灣國家科學委員會(下稱「國科委」)申請了資助,準備寫一部「辨證」。饒公聽了,勸誡他不要做「辨證」,而應做「考證」。「辨證」與「考證」之別,前者專注找出錯謬之處,加以註解;而後者則事無鉅細,每句話皆考證,這樣對何廣棪的學問有幫助,對讀者也不無裨益。

何廣棪聽取了老師的意見,開始做考證工作。但是,按照與國科委的約定,項目必須在一年內完成。何廣棪說:「那一整年,我不眠不休,連跟人飲茶的時間也沒有。」終於,他如期把50萬字的《陳振孫之經學及其〈直齋書錄解題〉經錄考證》(下稱《考證》)完成。憑藉《考證》,何廣棪獲得教授資格。在接下來的5年時間,何廣棪又陸續完成了關於陳振孫的4本大部頭,合共逾500萬字,奠定了他在學術上的重要地位。目前,何廣棪正在進行緊張的編校工作,明年即將在台灣花木蘭文化出版社出合編本。

陳寅恪的啟示

因為愛書,何廣棪還和書有許多因緣際會。例如,他幫助「清華四大國學導師」之一的陳寅恪之兄陳隆恪,在香港出版過詩集。

何廣棪曾鑽研陳寅恪。1970年代,美國歷史教授汪榮祖從上海帶來一部手稿影印本,作者正是陳寅恪的哥哥陳隆恪。原來,是陳隆恪的女兒,在內地文革的肅殺環境中,希望出版父親的詩作。

汪榮祖冒險將手稿帶來香港,交給何廣棪。何廣棪二話不說,在自己的出版社里仁書局,為陳家印製了《同照閣詩鈔》一書。這部書,當時一共只印了300本,早已絕版。那天,被一位細心的讀者,從書堆中翻出兩本,買走,如獲至寶。何廣棪臉上,亦洋溢愉快的笑容。

從1993年到2009年,何廣棪一直在台灣任教,做過兩屆東方人文思想研究所所長。離開前,他把在香港的藏書裝箱,封存起來。轉眼16年便過去,這次是因為住了40多年的房子要裝修,心想與其這些書放着不用,莫如將書散出。其中包括不少絕版書、作家簽名本等等,一本不留。

不過,雖然擁有這麼多藏書,但何廣棪覺得自己不是藏書家,而是「用書家」。他說,在香港買書,受居住條件限制頗多,書用完後一般就裝箱處理。

這幾天,何廣棪親自坐鎮,把每本書親手交給它們的新主人。都說文物有靈,相信這些書,在等待有緣人的到來。

【Profile.何廣棪】

1940年出生,籍貫廣東鶴山,出生於越南,1956年來港,畢業於新亞研究所,為知名目錄學家。曾在台灣華梵大學東方人文思想研究所任教16年,2009年退休後回香港,現任新亞研究所和樹仁大學中國語言文學教授。代表作有《陳振孫之經學及其〈直齋書錄解題〉經錄考證》、《碩堂文存》等。何廣棪藏書頗豐,今年11月宣布散盡自己的過萬本藏書,惠澤學人,此事引起兩岸三地讀書人的廣泛關注,成為一宗文化事件。

【世紀.教授開倉賣書】

日期:即日起至12月1日
時間:每天12:00至17:00
地址:九龍長沙灣福榮街348號昌發大廈D座7字樓加利迷你倉

(原刊明報世紀版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七日,轉貼自評台二O一三年十一月廿八日。)

2013年11月22日 星期五

《兒童樂園》全套上網

《兒童樂園》全套上網
馬吉

最近得悉《兒童樂園》1006期全套上網,真是天大天大好消息!!!(我不喜用驚嘆號,今回不得不用,且要連用三個)。網站有張浚華的序言

有一位深情讀者,聽說“兒童樂園“會上網,於是痴痴等待。
奈何千呼萬喚不出來。
他嘗試以個人力量去承擔這項艱鉅偉大的工程。
經過長時間公餘不斷耐心默默地苦幹,終於有了结果。成績就在網上。
這位讀者出力、出錢,就是不出名、不牟利。為的是讓大家──舊、新、老、小讀者,都可以看到他念念不忘的“兒童樂園“。
我們的讀者一向令我自豪,想不到還有這樣熱誠、堅毅的一位。他們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張 浚 華
2013-11-8

竟是憑一人之力建成,實在拜服啊!!!(再用三個驚嘆號)

隨便瀏覽,當然先看第一期,真的全部掃描貼了上來,確實厲害,不妨順手牽羊,轉貼幾幀過來:












序言說到的「聽說《兒童樂園》會上網」,原來有段古,恰好今天看見陸離臉書帖子,有所交代:

#急訊 to Dear 連廣佳 :
──( 可惜急得來仍然一寫就長氣。)
------------------------------------------------------
(1) 幸好林悅恒老師不懂自己看電腦。

(2) 而我反應遲鈍,乾着急,現在才醒起,急訊與你,請盡快通知林章煥,暫時千萬不要隨便讓林老師看電腦。

(3) 其實我今早比後來更蠢,第一反應即時致電林老師,只直覺他必須知道這件事,猶幸上天佑我,那時加洲是下午吧,林家無人接電話,否則林老師可能即刻暈倒。他辛苦了七年,從朦朧 scan,到今天電腦天翻地覆……就只差一點點。(去年,今年,我老早勸他,只差幾本,就依「原定計劃」,先讓小思老師在中大「香港文學研究中心」將「兒童樂園」上網算了吧!!──「中國學生周報」不是至今始終欠缺 「67暴動」那半年嗎??起碼全球需要之時都可以看到 21 年半的「中國學生周報」。那麼「兒童樂園」暫時只欠幾本,又有甚麽關係呢??)

(4) 林老師的固執,一定要等「齊全」,才讓小思老師上網,我是完全不明白的。──其實這兩年我一直勸他不用等「齊全」,先上網,再補回,説不定到時有讀者即時給中大補回欠缺的幾本,也説不定。──我擔心的是甚麽??我擔心的是林老師快 80 歲,「人」必須準備好隨時會……

(5) 我好遲鈍,半點没想過會「鬧雙胞」。──既然林老師和小思老師「千呼萬喚出不來」,那為何又毫無「合作」的可能性呢 ??

(6) 當然小思老師 + 中文大學的「香港文學研究中心」,待林老師十二月中旬回港之後,仍然可以將「欠幾本」或「已齊全」的「兒童樂園」,加上不同的周邊資訊,譬如合併「兒童樂園」創辦人+早中期總编輯「羅翁」羅冠樵的其他作品、和其他資訊,亦有望可行。──反正, 作家, 明星, 導演……都可以有很多不同粉絲專頁,今天常見。

(7) 註册名稱方面,剛面世的「兒童樂園」網站,children 無 's。小思老師和林老師只需加回「s」,──(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省却。)──應無撞名問題。

(8) 我今天清晨才看到這個「兒童樂園」網站。驚嚇。萬幸林老師不在家。稍後致電小思。家人説小思晚睡,未起。而我,累極, 需睡。──傍晚,再致電小思,家人説她下午去了開會,直落晚飯,繼續開會。──故今天其實我並未曾與小思通過一句話。(小思没有FB。她抗拒 FB。──一如邁克、杜杜、張漢明、惟得、陳耀成……好多……)

(9) 「兒童樂園」全套已經上網,「客觀」來説,肯定是喜訊!!──全球「兒童樂園」粉絲好開心!!──只是背後的故事, 有點令人神傷。──( 喋喋。謝讀。)
中大將許多期刊全套上網,如《中國學生周報》、《詩風》等,實功德無量。不過,老實說,貼圖的質素實在不算高,並非彩色掃描不打緊,但畫面相當朦朧,真係睇眼都花。今回這個私辦的《兒童樂園》,效果大好,即使中大真的也上網,效果未必能及。所以我覺得,林老師、小思老師、陸離前輩等等,不必遺憾了,趕快跟這位網主合作是正路。

2013年11月19日 星期二

李輝英

李輝英《再生集》
許定銘


在香港渡過下半生的著名東北作家李輝英(1911~1991),解放前出過十五本書,只有《再生集》(上海新鐘書局,一九三六)和《山谷野店》(重慶獨立出版社,一九四一)兩種是散文集。

《再生集》是李輝英的第一本散文集,三十二開本,三一四頁,共收散文五十三篇,依性質分為四輯,其實大部分都是描述他東北故鄉風物的美文。書名《再生》,原來帶有「重生」之意,在他的自序裡詳述了這段故事:

一九三五年間,李輝英整理好他的散文,編了一冊名《歲月集》,交生活書店出版。書很快已編好,並通過了審查,計劃編進《創作文庫》出版。豈料書店所出的《新生周刊》上刊登了艾寒松的〈閑話皇帝〉,因諷剌日本天皇,惹出了「新生事件」,周刊因而被禁。而李輝英的《歲月集》中,有很多記述東北實況的散文,書店怕出事,只好束之高閣,雪藏不出了。

一九三六年,新鐘書局出版第一輯《新鐘創作叢刊》十六冊,《歲月集》得以「重生」。李輝英把原書重新整理增刪,去掉敏感性的文章,更名《再生集》出版。

除了這冊《再生集》,李輝英在序中還透露了他原本有一本小說集被編入《良友文庫》中的,但因同樣原因,最終也不能出版。不知後來是否也能「再生」?

(大公報二OO八年二月一日)

作家的生活和剪影
許定銘


一九六O年代,李輝英(1911~1991)在香港中文大學開班授中國現代文學史,其後把講義整理成《中國現代文學史》(香港東亞書局,一九七O)出版,是首位重視中國現代文學史和現代作家的香港學人。其實李輝英很早已從事這個課題,早在一九五O年代已用筆名林莽出過《中國新文學廿年》(香港世界出版社,一九五七),用季林寫過《中國作家剪影》(香港文學出版社,一九五八)和《作家的生活》(香港文學出版社,一九五八)。

《中國新文學廿年》即是《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初稿,沒甚麼特別,反而作家的生活和剪影兩書比較少見,值得一談。這兩本書的體制和內容極接近,可視為上下冊,全書約十七萬字,介紹了鄭振鐸、田漢、謝冰心、穆木天、老舍、曹禺、臧克家、葉紹鈞、沈從文、廬隱、艾蕪、蕭軍、沙汀、陳白塵和蕭紅等十五位現代作家,談他們的文學作品、寫作生涯和經歷。李輝英本身是從一九三O年代走過來的作家,他和前面所述的作家大多交往過,寫起來較有感情,資料亦較輾轉引用者可靠得多。

李輝英筆下介紹的這十五位作家,當然不能完全代表整個現代階段,卻也算是當時的重要人物;如果今天要了解他們,只要上上互聯網,或隨意找本與現代文學有關的書翻翻,都可以輕易找到,但在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香港,卻是份珍貴的史料。

李輝英的《三言兩語》
許定銘

李輝英在香港中文大學授中國現代文學史後,喜愛新文學的人愈來愈多。為了輔助教學,他一九七O年代初在《星島晚報》開了個每周見報的千字專欄,寫有關現代文學的專題,內容涉及文壇掌故、讀書札記、書話、文人軼事、書信往來、書店歷史……,甚至當年坊間重印的新文學絕版舊書均有談及。由於李輝英本身就是那個時代的作家,很多人物他交往過,很多事件也親歷過,寫得很有吸引力,大受歡迎,我每篇均有剪存。後來他收錄這些文章一百篇,結集《三言兩語》(香港文學研究社,一九七五)出版,是香港較早期的中國現代文學書話專集。

一九七O年代初,李輝英已超過六十歲,《三言兩語》中的隨筆,可以說是斷章的回憶錄。他在中國現代文壇活動幾十年,談到的人、書不少,隨手翻翻即見有:馮至、汪敬熙、蕭紅、郁達夫、王統照、許傑、張資平……數不勝數。我認為《三言兩語》中最值得提的,是一些和香港本地有關的書人書事,比如當年有人把善秉仁的《當代中國小說戲劇一千五百種提要》中,蘇雪林用英文寫的序言譯成中文,題為〈烽火歲月裡的小說作品〉在報上刊登,李輝英即為該文寫了評論及補遺三篇。又有人在報上提到「蕭紅的墓還在淺水灣畔」的謬誤,便勾起李輝英寫他與蕭紅交往的舊事及遷葬的史實,都是很有價值的。

李輝英的《霧都》
許定銘


原籍吉林永吉的李輝英(1911~1991),自1950年起大半生居於香港,而他的作品亦大部份寫於本港,是本地著名的作家。李輝英原名李連萃,又名李冬禮,用過的筆名有林莽、季林、東籬、李唐、魯琳……等數十個,而以李輝英最為人熟知。

1932年,還在中國公學唸書的李輝英,在丁玲主編的文藝期刊《北斗》第二卷第一期上發表短篇小說〈最後一課〉,寫的是日軍侵佔吉林省城後,兩個女學生的悲慘遭遇。故事中強調亡國奴們除了堅決反抗敵人,別無其他途徑可以苟且偷安,因而一舉成名。自後,他的作品散見《文學月報》、《太白》、《中流》、《芒種》……等各大報刊,成為文壇上被受各方重視的新人,與穆木天、蕭軍、蕭紅、羅峰、白朗、端木蕻良、駱濱基等,被稱為「東北作家」。其處女作是以長春附近的萬寶山為背景,寫朝鮮人强租水田,與東北農民引起衝突的長篇小說《萬寶山》(上海:湖風書局,1933)。1930年代,在寫作之餘,李輝英還編過《生生》、《漫畫漫話》和《創作》等雜誌。他一生寫過三十多部創作,包括長、短篇小說、戲劇和散文,論述則以《中國小說史》和《中國現代文學史》最著名。

李輝英除了著述,在香港的40年文學生涯中,還編過「香港中國筆會」附載於報紙上的《文學天地》、《筆薈》,《熱風》和《文藝新地》等雜誌;自1966年起,在香港中文大學聯合書院任教中國新文學史,1973年升任中國文學系主任,直到1975年退休。在他所寫的十多部長篇創作中,最重要的是「抗戰三部曲」:《霧都》(上海:懷正,1948)、《人間》(香港:海濱書屋,1952)和《前方》(香港:東亞書局,1972)。

為甚麼要寫「抗戰三部曲」呢?

李輝英在《前方》的後記中這樣說:

我覺得,做為一個歷經憂患的文藝工作者──假如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算個文藝工作者的話,那他寫上幾部抗戰小說,正是他該承擔的神聖責任,也是他應盡的歷史義務。因為這樣一來,它至少可以給同代的人,下一代的人通過作品的閱讀,就此認識到當年的敵人如何發動了不義的侵略戰爭,又如何地給我們帶來了千千萬萬的災難,儘管作品中所反映的實際,還未達到千千萬萬災難中的一點一滴。特別是當著日本軍國主義又在重新抬頭的時候,抗戰小說的出現,更其具有千秋龜鑑的作用。就個人說,倘不是因為過去積存了那麼多的家仇國恨,身受了那麼多的痛苦和磨難,又怎能促成我必欲寫作抗戰小說的決心?只有多寫幾部同類的作品,這彷彿才算心安理得的有了個完滿的交代。請我的親愛的讀者千萬別以為我在饒舌才好。在這場戰爭中,我們是受害者,我們應該有所控訴!①

這三部小說雖然都以抗戰為題材,但背景卻有所不同,《霧都》寫的是重慶,《人間》寫的是西安,都是戰時後方的故事;而《前方》寫的卻是中州平原上,鄭州和洛陽一帶的前方戰區。三部小說間沒有縱的連帶關係,卻有橫的脈絡,彷彿抗戰時期某段時日的橫切面,使讀者能充分了解該段歷史的真實面目。李輝英在戰時曾加入「作家戰地訪問團」,親到前線採訪;後來還到河南一個部隊裡任職,對戰場及行伍生活有深切的認識,寫抗戰小說也就駕輕就熟,場景是真實的,故事則來自作者的耳聞目睹,自然特別吸引。

抗戰期間李輝英有段很長的時間住在重慶,對這個多霧、多雨,而又酷熱的陪都非常熟悉。霧都重慶是當時抗日的司令部,各地的人群均湧入這座山城,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國民一方面義憤填膺高呼抗日,一方面卻懼怕戰敗,惶惶不可終日,經常處於沒有明日的狀態。有人全情投入抗爭,嚴肅地工作;也有人醉生夢死,過著貪污腐化的生活。李輝英在此有機會見到不少奇形怪象,也聽到不少傳聞,便萌發了寫《霧都》的構想。

《霧都》是一部暴露抗戰期間陪都黑暗面的小說,書中人物眾多,如曾掌握兵權的將軍,一生鞠躬盡瘁的革命委員,為生活而當交際花的女性、作家、大學生、商行經理……看似虛構的人物,事實上,對當日重慶有了解的讀者,對這些人物,都呼之欲出,情節也有如親歷。李輝英也覺得,《霧都》雖然「不能代表整個的抗戰,只可以說是抗戰陣營中某一空間彷彿有過的情況。情況縱然使人搖頭,不受人歡迎,但也還給人以某種希望的預期和光明的憧憬。」②

《霧都》是1945年在重慶動筆的,寫了幾章,李輝英便回到勝利後的長春,前十章還曾於1946年當地的日報上連載。當時有一位日本人有岡芳一,很喜歡《霧都》這部小說,還與李輝英簽了日文版的合同,打算小說連載完畢後,把它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

凡三十萬字的《霧都》寫完後,李輝英把書稿寄給上海開明書店的葉聖陶。但因時局不定,開明書店恐短期內無法出版,葉聖陶便把它轉介給懷正文化社。
懷正文化社老闆劉以鬯對《霧都》的出版,有這樣的記述:

一九四八年,李輝英從長春將《霧都》手抄稿寄給我。

這是一部反映抗戰陪都黑暗角落的長篇小說,質樸明暢,思慮精密,有突出的思想性。

我很喜歡這部小說,立即付梓。為了引起讀者的注意,衹出精裝本,不出普及本。

問題是:此書出版時,戰火燒至長江,通貨惡性膨脹,出版社陷於癱瘓狀態。過了一個月左右,我離滬來港。③

劉先生這番話正好印證了我的看法:收藏現代文學創作,最難得的是抗戰勝利至1949年間的作品,這個時期的書,往往因內戰及通貨膨脹而無法再版,流通量極少;但一旦能收到的,大多是珍貴的初版本。

《霧都》很可能是懷正文化社最後的一種書,初版印3000冊,實際銷售情況大概連劉先生也不清楚,但市面流傳甚少卻是事實。我和舊書打交道近40年,不單從未見過,和國內愛書人談書時,亦未見有提及的。甚至讀了不少與文學史相關的書籍,在介紹李輝英40年代的長篇小說時,談到的也只有《松花江上》,而少有談《霧都》的。這決非《松花江上》寫得比《霧都》好,事實是《霧都》出生適逢亂世,難得一見而已。比如曹聚仁在1950年代讀了李輝英的《人間》,認為那是以抗戰為素材的最好小說,卻未提及「三部曲」的第一部《霧都》,可能就是未曾見到。

最近在某書籍拍賣會上首次見到懷正版的《霧都》,難得書出版了近60年,品相仍然相當好,遂全情投入,狂叫價47次,高價搶書而歸。

懷正版的《霧都》為18x13cm的32開精裝本,原皮為深褐色,經歷超過半世紀的風霜,原來的深褐色已减褪為淡啡色,但封面的壓花紋及「霧都」二字,猶隱隱可見,摸下去,凹凸觸感仍存。最難得的是書脊的燙金仍非常清晰:上面是斗大的「霧都」,跟著是較小的「李輝英著」,下面則是一方「懷正文化社」印章,古雅而大方,極之誘人!

《霧都》為1948年10月初版,內文548頁,共26章,凡三十萬字,最後一行註明完成於:1947年,12,12,長春。書前另有四頁寫於同年3月18日的〈日譯本序文〉,簡述了他早期的文學活動,抒發了他這本抗日小說在戰後進入日本文壇的感慨,並强調「在這本作品裡,既沒有誇張,也沒有自謙;既沒有善意的粉飾,也沒有惡意的虛構,很簡單,只是在保有『真實』的條件下寫出這麼一點罷了。」④

可惜這冊日譯本的《霧都》,當年好像沒有出版!

因為《霧都》的全稿完成後,李輝英把一份手稿航寄給有岡芳一,但當時國共內戰正烈,海陸空交通斷絕,郵件是否寄達,無人知曉。後來李輝英與有岡芳一也失去聯絡,日譯本的出版,當然無望了!

1957年李輝英曾有星馬之行,並得當地的出版商答應重版《霧都》,但因為字數太多,出版成本過高,被建議改寫,縮至二十萬字,以减低成本,削低定價,以利發行。可惜到1958年冬改寫完成後,書稿積壓經年,未見付排,大抵是出版商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直到1960年,《霧都》才有機會改由本港的中南出版社出版。

再版的《霧都》(香港:中南,1960)僅印1500冊,46年後的今天也甚少見,可幸寒齋「醉書室」中,早藏乙冊。此書為20x15cm的大32開本,全書也是26章,凡294頁,書後還有篇〈「再版」後記〉,詳細記述兩種版本《霧都》的寫作經過。

其實,除了絕版多年的中南版《霧都》,如今在公共圖書館中,還能借到早已斷市的香江版《霧都》(香港:香江,1985),此書是據中南版重排出版的,當然也只是二十萬字的版本。20x13cm的大32開,288頁,書後一樣有〈「再版」後記〉,還加了一篇跟《霧都》版本無甚關係,向《中國現代文學史》出版商發牢騷的〈重印《霧都》第四版後記〉。李輝英稱1948年的懷正版為初版,1960年的中南版為再版,1985年的香江版為第四版,則中間還應有一種「第三版」;我未聽過哪個出版社也印過《霧都》,那麼,中南版很可能多印了一種我未見過的吧!

一部長篇小說,在不利的商業條件下被迫删節,由30萬字改成20萬字,砍掉了三分之一,內容當然濃縮了很多,但,原貌還剩下多少?有無脫離作者當初的寫作原意?都是值得我們關注的。把這兩本書的50萬字細讀一遍,再作比較研究,應該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2007年2月

註釋:

①也見於李輝英的《三言兩語》(香港:文學研究社,1975)。
②見中南版,《霧都》「再版」後記,頁298。
③見劉以鬯的〈記李輝英〉,刊於《香江文壇》總第23期(2003年,11月)。
④見《霧都》日譯本序文(懷正版《霧都》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