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8日 星期六
漏網之魚《縫熊志》
漏網之魚《縫熊志》
雷淑容
西西的《縫熊志》於2009年8月由香港三聯出版社出版,責編蔡嘉蘋女士在編後感言中稱之為「漏網之魚」。因為西西的書,從來都是由台灣洪範公司出版──「西西是個念舊的人,只要跟『洪範』合作順利,她就別無所求了。「為此,她經常被人誤為台灣作家。也因為如此,香港的出版人都怪不是滋味。而《縫熊志》之所以例外,是因為「洪範」只知道西西縫熊,並不知道她同時也在為熊書寫,於是香港三聯得到了機會。
基於同樣的理由,西西幾乎所有作品的簡體字版權都由北京的貝貝特從洪範公司購得,而獨獨漏掉了《縫熊志》。而我與它的遇見,亦純屬緣分。2009年的9月,我在北京圖書博覽會香港三聯出版社的展台看到一本書,16開,封面上站着兩隻藍色的小熊。布藝的熊。但不是我們常看見的那種泰迪熊,而是身穿漢服,頭頂花飾的熊。這就是西西的《縫熊志》。我站在角落裡,用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細細地在熊與熊之間流連,比較。我實在是太喜歡這些熊傢伙了,以至於想立即把它買下來帶走。西西的小說我讀過,覺得氣象萬千,格局與大陸作家大相徑庭,曾經想出她的書,但是找不到能夠得上的聯繫方式,也就不了了之。可是這些熊仔實在太讓人愛不釋手了。我幾乎一點也沒猶豫,趕緊跟香港三聯出版社的版權部門簽下了合同。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撿到了一條「漏網之魚」──直到半年後,貝貝特相繼推出西西的《我城》、《我這樣的女子》、《哀悼乳房》、《看房子》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運氣有多好。欣喜之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將這部獨特的作品做成一本獨一無二的圖書。
說到獨特。在華語文學的視野裡,西西的獨特性是顯而易見的。她是香港作家,多年來一直以風格魔幻多變著稱。她已經面世的三十多部作品,無論是小說、隨筆、詩歌、回憶錄,都千變萬化,絕不雷同。她的創作沒有定法,通常是由着自己的興趣和人生經歷,根據創作物件的特點,自由決定創作形式和風格,於是內容新,手法新,題材新,部部卓爾不群。西西有一個本事,能夠從一物切入,看出萬象。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紀實作品《哀悼乳房》。1989年的夏天,西西查出乳癌,兩年後她把這段化療的經歷寫成書。在這部作品中,你讀不到抱怨恐懼慌亂的沉重現實,相反卻是從容、坦然、有序與充滿希望和生機的旅程,西西乾脆把治療乳癌的過程當成了一次文本遊戲,天真的擬人與戲仿,古典與現代,中國與西方,拼貼互文,在西西筆下交匯在一起,形成一種非常微妙的美感與創造性的力量。我曾經在一篇書評裡寫道:「失去乳房的西西並不悲哀,相反卻超然泰然,獲得全新的生命力。她哀悼的與其說是乳房,不如說是我們日益萎縮的生命力。」《縫熊志》便是這種全新生命力的展示。
西西縫熊,是在2005年,為輔助日漸失靈的右手的物理治療。自然而然,熊激發了她全新的創造性。幾乎可以說,西西創造了一個中國服飾熊的世界,她用針線、衣料為原料,以想像與情意為血肉,重塑了一部中國人物服飾史。人物自然都是以西西的喜愛,一系列有個性有風情傳奇十足的歷史人物。在她的巧手妙思下,後羿穿着皮草,嫦娥系着百褶裙,深情款款;黃帝披了三星堆的大披肩、嫘祖提着桑籃,範蠡、西施鶼鰈情深,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當壚賣酒,屈原披着長髮,吟着長詩,與纏着絲蘿的山鬼亦步亦趨,洛神、曹植執塵尾相看淚眼,張騫、忽迷節杖走天涯,都是傳奇的夫妻或者情侶;還有白衣飄飄的兄弟荊軻與高漸離,席地而坐的知音嵇康與阮咸,以及英雄美女組合風塵三俠,當然更少不了高潔的才子如莊子、王羲之、陶潛、曹雪芹。西西縫的是熊,縫進去卻是自己獨樹一幟的歷史觀與美學情懷。香港評論家小思把《縫熊志》稱為一本很好的通識書籍,她說這本看似簡單的熊藝圖文集,卻涵蓋了縫熊技術、中國古代服裝史、外國服裝史、中國古代文學和歷史、中國神話傳說、外國故事、戲曲、哲學、人物、繪畫、地理等等諸多學問。西西在七十歲高齡之際,再一次顯示了她雜糅古今融合中西的創造性實力。
(深圳晚報二0一一年三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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