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輕蔑「三毫子小說」
黃仲鳴
看了梁家輝在《輝筆而就》中貶低「三毫子小說」,致有感而發,不吐不快。不說不知,當年的金庸小說,也是在報上連載七日後,一小冊一小冊的「三毫子小說」累積而成。
「三毫子小說」,在一些所謂正派、正統人士的眼中,是個貶詞,意指「師承鴛鴦蝴蝶派的小說」、「濫情小說」、「惡俗小說」、「言情老套小說」。但其實,這只是「見樹不見林」,沒有深入研究的「偏面之說」。
「三毫子小說」是盛行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平價小冊子」,三十二開本,連封面封底五十頁左右,屬讀完即棄、但求一時之快的讀物。在那個沒有電視、電子遊戲機的時代,「三毫子小說」成為普羅大眾的消閒娛樂,不無原因,以致坊間出版社競相炮製,蔚為一時風尚。起初售三毫,繼而四毫,到了七十年代,已漲價到七毫;論者多取「始作俑者」的價錢,遂呼為「三毫子小說」。其後,「三毫子小說」的含義,已非指價錢,而是這類流行小說的總稱。
「三毫子小說」最大的出版商,還數羅斌的「環球圖書雜誌出版社」,他的《環球文庫》,每五日發行一冊,擁有龐大的寫作班子,如依達、鄭慧、楊天成、杜寧等;《明報》的沈寶新見獵心喜,在六十年代中推出《星期文庫》,聘蔡浩泉任主編,也擁有極強的作者陣容,如杜紅(蔡炎培)、桑白(馮兆榮)、梓人、亦舒、張續良(其後成為《明報》老總)、馬婁(盧因)、周石(後成《東方日報》老總)、西西等;至於蔡浩泉,也用「雨季」的筆名,寫了多部。
以上所列的作者,在若干年後,都成為香港文化界的重心、核心人物;而他們的作品,亦非如一般人所說的那麼「鄙俗」、「不堪一看」。當然,在這類頻密應市的「文字即食麵」中,亦有莠者,以致污染了這個「行業」,殊堪浩歎。
不過,這類小說多以都市為背景,內容貼近大眾生活,故而大受歡迎,電影商亦紛紛據之拍成電影,如鄭慧的《黛綠年華》、楊天成的《一王三后》、依達的《冬戀》等。於今看來,這類流行小說和電影,實是呈現了香港當年新舊思想交錯的都市面貌,從社會學和歷史的角度考察,誠極有研究的價值。可惜,除了影片外,那些小說,恍如擤鼻涕的紙巾,一抹即丟,無從撿拾了。
兩年前,香港電影資料館籌辦、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協辦的「香港電影與流行文化」,除放映影片外,還展示了一批所謂「三毫子小說」,重塑了昔日香江的面貌,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也肯定了「三毫子小說」在社會上的影響。誰說「三毫子小說」沒有價值?
(圖為環球文庫推出的依達作品《灰色之戀》。)
(原刊二00四年十一月十三日《文匯報》)
附錄:
三毫子小說
梁家輝
我雖愛書,但有些書與我是始終無緣的,其中一種就是本地稱為「三毫子小說」的言情小說了。為甚麼稱為「三毫子」?據說因為六、七十年代流行時,這類小說售價每本港幣三角錢,三角錢的口語就是三毫子了。另一種說法則指該等言情小說不一定售三角錢,稱為三毫子小說乃言其品位低,只值三角錢,我倒認為兩種可能性也有,或者是互為影響的罷。
三毫子小說封面千篇一律,都是少女少男的「大頭」畫像,有時仿照流行人物的樣子來繪畫,有時則不是。故事內容方面,從前大概師承鴛鴦蝴蝶派:「某生、某日遊園、忽遇一姝,睨之,天人也……」之類,年輕時偶然會於打書釘時翻閱,但數分鐘內必然放下。沒興趣。
當然,業界中人可能會不屑地說:「幸好閣下沒興趣看,否則必不暢銷!」在自由市場,有需求便有供應,三毫子小說市場龐大,足以養活很多人,否則也不會歷久不衰了。據我所知,英文的三毫子小說銷量極佳,而且收入穩定,著名的出版社同時擁有筆名的版權,作者只是「寫手」,誰都可以取代,絕不怕寫手以跳槽作加薪條件。
今年書展,有作者因為自己寫的書在展覽會中被迫收回,對記者訴苦說自己的書是學術研究成果,只因封面設計出位而被禁,十分不值,反而有一類以少女為封面的言情小說,內中的色情描寫大膽露骨,卻可在書展中照售如儀……於是,下次在書店看到這類書時,我也好奇地翻翻看,書中果然有不少露骨情節,論色情描寫的大膽程度,不知可否稱為三級四級,但足以叫我立時把書放下,以免給「知情者」看到,這件事可以說明我雖時常看書,其實頗為落伍。
(原刊二00四年十一月一日《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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