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好友談瓊瑤
張愛玲:《半生緣》也無以為繼,我寫一部瓊瑤可以寫一百部。(1968.6.26)
宋淇:不如我去信給平〔平鑫濤〕,由他多付你一點稿費好了。(1975.10.10)
張愛玲:加稿費也許平鑫濤要顧慮到瓊瑤──他的staple。(1975.10.16)
宋淇:平〔平鑫濤〕對你不錯,同幾位出版商和作家私下compare notes,都認為平對你的條件是異數,想來是他把瓊瑤作為staple,把你作為招牌,同時一種guilty conscience的贖罪表現。我想你可以問他多要點錢,在目前不會成為問題,因瓊瑤早已是美金的百萬富翁了。(1975.11.6)
張愛玲:我上次跟Stephen說擔心瓊瑤不高興,也不是說她在乎那點稿費,是面子問題。(1976.3.7)
宋淇:可見中國讀者的口味始終停留在melodrama〔通俗劇〕階段,不是生癌就是自殺就是出走,所以瓊瑤可以一冊冊的寫下去了。(1979.8.19)
宋淇:「皇冠」經我細心研究,比較最企業化,當然有很多人對瓊瑤的一枝獨秀很不服氣,於梨華即以此故極不開心,可是各人頭上一片天,瓊瑤硬是有讀者,至今不衰,捧沒有用,老闆沒有用,主顧不肯掏腰包買,誰都沒有辦法?(1981.2.28)
宋淇:我的書出版後到現在香港一本也買不到,代理商現在只經管四人的作品:(一)瓊瑤;(二)三毛;(三)張愛玲;(四)高陽,其餘都嫌數目太小,手續麻煩,所以你的書在香港到處可見。(1981.10.11)
張愛玲:我居然躋身於瓊瑤三毛高陽之間,真「懸」得汗毛凜凜,隨時給刷下來。(1981.10.26)
宋淇:平〔平鑫濤〕現在很少管皇冠的業務,他和瓊瑤正式結了婚,每年出國旅行一次,拍一部根據瓊瑤小說的電影(永遠不會虧本,賺的錢遠超過出版社),所以寫信給他未必有時間看。甚至於常常沒有下文,因為別人不敢拆寫給他的信,而他或許根本看不到。……皇冠也很聰敏,借這個機會,拿你抬出來,壓著陣腳,好讓另兩位:瓊瑤和三毛暫息一陣。(1982.4.2)
張愛玲:瓊瑤平鑫濤真是一對奇人,兩人是a whole industry〔一個完整的行業〕,真可佩服。我覺得瓊瑤的好處在深得上一代的英文暢銷小說的神髓,而合中國國情。我總是一面看一面不由自主自動的譯成英文:「我打賭你……謝上帝!」前兩年還有男子脫帽為禮,氣極了就shake〔搖動〕女孩子──紳士唯一可以對女人動武的方式。我倒覺得三毛寫的是她自己的,瓊瑤總像是改編──當然並不是。(1982.6.20)
宋淇:《皇冠雜誌》明年二月出360號,慶祝三十周年。平鑫濤打長途電話給我要我給他出主意。我建議他出一套別出心裁的叢書,與平日的叢書性質不同。其中之一是瓊瑤的散文,最近增加篇幅,她速寫兩期,出人意外的好,她的小說不希奇,已經出了三十七冊,散文都是創新紀元。其次,是你的《海上花》,你寫小說不希奇,翻譯英美作品不希奇,翻譯本國文字卻也是創新紀元。……平鑫濤與瓊瑤已決定停辦電影公司,以後專心辦出版,這對我們是好消息。(1983.5.5)
張愛玲:七月一日聯合報上有「筆名作商標」的新聞。瓊瑤是筆名,「張愛玲」不知道能不能作為商標登記。(1983.7.6)
宋淇:金庸的武俠小說和瓊瑤的言情小說群起翻印,銷路之廣,影響之大,無與倫比,甚至造成紙張缺乏。(1988.3.14)
張愛玲:大陸印瓊瑤金庸的書用光了紙,真發噱。「洛陽紙貴」變成紙盡。(1988.5.14)
宋淇:金庸和瓊瑤二人在大陸都銷到四千萬冊以上(1988.9.10)
張愛玲:瓊瑤的大陸銷路驚人也是意中事,因為大陸還停留在臺灣的三四十年前,而且五O年間就想看的欲望壓抑太久了,一旦爆發,即使已經是新的一兩代了。(1988.12.27)
宋淇:瓊瑤的作品走下坡,她就拍電視,去大陸寫旅遊記,寫自傳,最近又去大陸拍電視,她們二人深悉市場心理。(1990.1.11)
(《張迷客廳》微博2024年12月4日)
馮睎乾:張愛玲與宋淇談瓊瑤,也談亦舒
從上世紀六O年代中期起,張愛玲就跟皇冠出版社長期合作,至今她的書也主要由皇冠出版。皇冠的創辦人,正是瓊瑤第二任丈夫平鑫濤。
這兩天,Facebook有網民和《星島頭條》都轉載微博「張迷客廳」帖文(《星島》誤寫成「張述客聽」,不可思議),摘錄張愛玲、宋淇談及瓊瑤的對話,很多人都讀得津津有味。(注1)這些對話來自2020年皇冠出版的《張愛玲往來書信集》,我看了摘錄,覺得不妨補充一下,讓大家更了解當年「祖師奶奶」是如何評價「言情女王」。
一、張愛玲自揭通俗小說的創作「秘訣」
「張迷客廳」摘錄有兩則如下:
張愛玲:《半生緣》也無以為繼,我寫一部瓊瑤可以寫一百部。(1968.6.26)
張愛玲:我覺得瓊瑤的好處在深得上一代的英文暢銷小說的神髓,而合中國國情。我總是一面看一面不由自主自動的譯成英文:「我打賭你……謝上帝!」前兩年還有男子脫帽為禮,氣極了就shake〔搖動〕女孩子──紳士唯一可以對女人動武的方式。我倒覺得三毛寫的是她自己的,瓊瑤總像是改編──當然並不是。(1982.6.20)
張愛玲唯一的長篇通俗小說,是《半生緣》,所以她才拿這本書跟瓊瑤小說比較,自嘆不能像她那樣多產。這句話,我覺得既不是褒,也不是貶,只是客觀點出兩人差異──張愛玲志不在寫暢銷言情小說,當然無法像瓊瑤般流水作業,一條公式編出100個變奏來。
但後來張愛玲半開玩笑指,瓊瑤小說讀來像「改編」,卻有意無意吐露了自己寫通俗小說的「秘訣」──即改編外國小說。不久之前,我已撰文說過《半生緣》大量「抄考」J.P.Marquand 的H.M. Pulham, Esq.(注2),也難怪張愛玲看瓊瑤時會有「改編」的印象。不得不承認,這種向西方小說「致敬」的手法,在華文通俗小說界並非罕見,像金庸從大仲馬小說「偷橋」,也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二、亦舒狠批張愛玲
「張迷客廳」摘錄有一則如下:
宋淇:可見中國讀者的口味始終停留在melodrama〔通俗劇〕階段,不是生癌就是自殺就是出走,所以瓊瑤可以一冊冊的寫下去了。(1979.8.19)
為什麼宋淇會忽然批評「中國讀者的口味」呢?其實是因為亦舒。1979年8月19日的信,宋淇附上衣莎貝(亦舒另一個筆名)的短文影印本,該文題為「閱張愛玲新作有感」(此文收錄於亦舒《自白書》,香港:天地圖書,1981),亦舒說:
「今夜讀皇冠雜誌(東南亞版第十四卷第二期)中的《相見歡》,更覺愛玲女士不應復出。我有我的道理,一一細說。整篇小說約兩萬許字,都是中年婦女的對白,一點故事性都沒有,小說總得有個骨幹,不比散文,一開始瑣碎到底,很難讀完兩萬字,連我都說讀不下去,怕只有宋淇宋老先生還是欣賞的。」
最後亦舒又說:
「我始終不明白張愛玲何以會再動筆,心中極不是滋味,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究竟是為什麼?我只覺得這麼一來,彷彿她以前那些美麗的故事也都給對了白開水,已經失去味道,十分悲愴失措。世界原屬於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這是不變的定律。」
宋淇就是看了亦舒的文章,不服氣,才抱怨「讀者的口味始終停留在melodrama階段」。張愛玲如何反應呢?她在1979年9月4日的信中答:
「亦舒罵《相見歡》,其實水晶已經屢次來信批評《浮花浪蕊》《相OO》《表姨細姨及其他》,雖然措辭較客氣,也是恨不得我快點死掉,免得破壞image。這些人是我的一點老本,也是個包袱,只好揹着,不過這次帶累Stephen[即宋淇]。中國人對老的觀念太落後,尤其是想取而代之的後輩文人(......)中國人的小說觀,我覺得都壞在百廿回《紅樓夢》太普及,以致於經過五四迄今,中國人最理想的小說是傳奇化(續書的)的情節加上有真實感(原著的)的細節,大陸內外一致(官方的干擾不算)。」
張愛玲短篇小說〈相見歡〉初刊於1978年《皇冠》,以情節論的確沒什麼看頭,主要寫上海解放後兩個中年表姊妹荀太太和伍太太閒聊,把同一件舊事講完又講。讀者反應冷淡,七竅玲瓏的張愛玲怎會不明白原因?她在〈表姨細姨及其他〉已指出,是因為「『意在言外』『一說便俗』的傳統」失傳了,「我們不習慣看字裏行間的夾縫文章」。
不妨這樣說吧,張愛玲後期小說着重「意在言外」,巧手製作「夾縫文章」,跟瓊瑤阿姨唯恐畫公仔不畫出腸的風格,以及噴滿一紙的馬景濤式嘶吼對白,簡直南轅北轍。至於哪個更受當年讀者歡迎?亦舒已經告訴你了。可世界真是「屬於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嗎?也不見得。
三、瓊瑤暢銷,張愛玲長銷
「張迷客廳」摘錄有兩則如下:
張愛玲:大陸印瓊瑤金庸的書用光了紙,真發噱。「洛陽紙貴」變成紙盡。(1988.5.14)
張愛玲:瓊瑤的大陸銷路驚人也是意中事,因為大陸還停留在台灣的三四十年前,而且五O年間就想看的欲望壓抑太久了,一旦爆發,即使已經是新的一兩代了。(1988.12.27)
以上兩句話都有下文,我覺得更耐人尋味。1988年5月14日那句,張愛玲在後面說:「我在大陸就聽見說『現在有個瓊瑤。』想了快四十年終於到手了,也真是個unifying的民族性。」
老實說,我不明白那句「現在有個瓊瑤」是什麼意思。張愛玲1952年離開中国大陸,之前瓊瑤只是個小女孩,張怎可能聽到「現在有個瓊瑤」這句話呢?儘管瓊瑤九歲(1947年)已投稿上海《大公報》,但當時她用的是原名「陳喆」,不是「瓊瑤」,張愛玲不大可能聽過這小女孩的名字。瓊瑤真正成名,大概是1963年發表《窗外》之後,張愛玲說自己在大陸聽見說「現在有個瓊瑤」,可能是記錯了?讀者如有頭緒,歡迎賜教。
至於1988年12月27日那句話,下文是這樣的:「從前桑弧就舉出那樣的天文數字作為今後的market potential,勸我留在大陸。(根據蘇聯小說銷路)結果實現這些數字的倒是台灣作品,不是大陸的,也真是歷史的反諷。」幸好張愛玲沒希罕那「market potential」而留下來,否則她很可能在文革橫死,之後還有沒有人記得她,也成疑問。
以上兩則,都說瓊瑤小說在大陸銷量驚人,誠非虛言。但有趣的是,2024年瓊瑤小說早已過時,而張愛玲卻後勁凌厲。
宋淇在1985年3月18日信中跟張愛玲說: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最近去問了一家書店,老闆是幾個大學生,各有專業,然後志同道合,業餘開了家新書店。我詳細問他書的銷路和各作者受歡迎的程度。據他的經驗,每過一陣,必有一本書特別暢銷,但如以平均銷路以張愛玲為最穩定,最可靠,每年必可實銷若干冊,不像別人那樣大起大落,瓊瑤的新作還有人買,可是極少人看了新作之後,再去買她以前的作品,所以幾冊出名的舊作只選了幾種,各置一冊,聊備一格。(⋯⋯)我想香港如此,台灣亦必如此,最近看到台灣一份統計,云你的《短篇小說集》多年來高踞暢銷書榜上。」
上文提及的書店,可能是1984年開業的旺角樂文書店。1988年9月10日,宋淇說:
「你的書不能說是暢銷,至少是長銷,而皇冠最喜歡這類書,每年重印三、四種,成本低,沒人注意,利潤厚。」
宋淇三四十年前所說的話,到今天依然出奇地有效。例如我家附近的書店,不見什麼宣傳的張愛玲新版《傳奇》,居然悄悄穩坐暢銷書榜第七位,細心一想,真是驚人的成就。《傳奇》是1944年在上海出版的,今年剛好80周年,請問還有哪本80年前出版的書,今時今日依然打入暢銷書榜呢?
張愛玲的後勁,在今天這個「brain rot」橫流的世代,似乎燃亮了讀書人和作家的希望。AI要模仿瓊瑤風格寫書,不費吹灰之力,但要寫出一段媲美張愛玲的句子,我至今仍未見到。張愛玲的文字,正是那種像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所說,你要「踮起腳尖閱讀(stand on tip-toe to read )」的文字,只有這種作品,才是治療brain rot的跨世代經典。但願終有一天,大眾也懂得欣賞〈相見歡〉、《小團圓》的「夾縫文章」。
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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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張愛玲金句,有時比周星馳更好笑
https://www.patreon.com/posts/113156561
(《馮睎乾十三維度的帖子》臉書專頁2024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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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0日 星期二
2024年11月27日 星期三
悼鄭明仁(之三):曹民偉、MC So、大業
曹民偉:鄭明仁二三事
人人愛叫他仁哥,認識他也晚,要在新亞舊書拍賣會上,十年前吧!見有位人兄每逢沒人舉手的書,他總愛以底價拍走,還會嘻嘻笑說:「這樣一本好書,沒人要可惜!」
慢慢拍賣台上的劉天賜會說:「這本又沒人要,仁哥又是你的了!」年年拍賣會總會跟這幾位藏書大老聊幾句,他們會說:「你為什麼會買那份詩人的手稿?」我則很純粹的說「因為喜歡他的詩」,他也總是笑笑,後來收了一大堆喜歡的書,逛得多舊書店,逐潮理解到收藏書不只是喜歡,還真有升值價值,有些因應作者突然過世還會被炒賣,如金庸初版小說、倪匡的早期書。
以後報業與香港的大變動,那年月老總離開了工作崗位全力放在志趣尋找好書之上。疫情前後開始常去炮台山的「老總書房」,盈山的舊書彷彿藏寶洞,鑽進去真的大半天不捨得走出來。每次翻出一大堆心儀的書,老總會花很長時間慢慢翻開這些小寶貝,有時嘆息、有時驚喜,「咦!我都唔記得有這本書!」「嘩!你咁識貨買這本書!」
其實很多時候,老總會摸捏著舊書久久說不出價錢,然後會說:「這本留番自己慢慢睇吓先!」逐漸會熟知他的眉頭眼額,自己也愛舊書,初時會有點抱怨不賣放出來幹什麼,後來就逐漸了解愛書人總是捨不得一本好書!那夜看完這本書對人生的感悟、那天想起作者某個句子正切合自己的人生,從前為尋找這本書花了多少心力、那次機緣巧合作者為我在書頁上的題字⋯風流雲散總被風吹雨打去,書到底還是會留給有緣人!
在新一代逐漸不再看書,或者改看電子書的世代,很難以理解為何千辛萬苦要尋找一本初版書,上下求索非要尋到一部作者題字的書,這些都是愛書人的一種obsession 癡迷,書中早已被人遺忘的幾筆備注、自己寫下的一點感悟,幾十年後偶爾翻開,都是悲欣交雜。
時常聽老總說他心臟不好,吃飯出街都小心奕奕,然而他總愛四處奔走,特別是懷舊收藏的地方總看到他的足跡,上月的幾次舊書買賣會也見他特登到場支持,翻著舊書,就一臉欣慰。 先前有次心臟病發,他還昏迷了好幾天,今次想不到也是心臟累事,但願老總從此到那書的天堂,與一眾作家、愛書人同享永福!
(曹民偉臉書2024年11月5日)
跟前輩仁哥緣淺,但當中有兩面之誼,想稍稍記下。
入行之初,被蘋果派到敦倫追訪彭督三位千金。堅哥聯繫了當時居英的仁哥,着我去打招呼。猶記得仁哥喚了一桌好友到茶樓,席間對我這黃毛丫頭介紹地道,關心採訪,大氣又親切。那時懵懵懂懂,席後好像也沒再聯絡前輩了。
兩年後,我轉職明報做人物專訪,工作上找到位置,但感情上非常糟糕。某天走進密封的地鐵行人隧道,感到四周牆壁都在迫緊。「美智!」突然有人喊停自己,聲如洪鐘。仁哥第一句說自己回香港蘋果了,第二句問為什麼我回來你便走?我沒想到前輩好記性,趕緊收拾心情,簡報近況。他第三句便是:「你返嚟啦,我安排你返嚟!」我受寵若驚,連忙解釋新工作還不錯。記得他點點頭,豪爽地說,做得開心就好,要返嚟話我聽。
望着仁哥揚長而去,我才想到自己看來一定失魂落魄,才教前輩一時不忍。心頭一暖。
這兩個記憶球,一直沒把握機會親身向仁哥言謝,只能寫在這裡念記。
(MC So臉書2024年11月6日)
一張沒有送出的簽名卡 - 懷念老總書房鄭明仁
送別老總後,思緒沉澱,夜深再翻看他的告別記念册,按不住敲打鍵盤記錄他最後日子的點滴。
認識老總的時間並不長,但由於有書為媒,大家的共同話題多,熟絡也是順理成章,幾乎每周都聯系。年初籌備大業的《香港珍貴書籍及紙品展》時想找有份量的講者作分享,很自然就想到他,礙於他尚在化療中,心存顧慮一直沒有開口,怕影響他的治療。豈料,老總知道後,二話不說,話已經有了一份完整powerpoint,內容很「正」,適合分享,可以預他。隨著活動臨近,化療的副作用日趨明顯,人漸消瘦,體質也弱,我們也擔心他的狀況能否支持,及至7月,他回覆治療進展順利,可以放心。8月10日他如期出席,分享會很成功,全場爆滿,書店作了直播,並把錄影放在大業的youtube頻道。能夠在老人離世前三個月,有機會親自完滿地回顧一生的覓書生涯和樂趣,冥冥似有天意。事後他無意間透露原來為了這次分享會,他特意向醫生申請推後入院化療的日子!我聽到後倒抽一口涼氣,如果因為一次講座影響治療,我如何擔當得起?
同晚我們一眾活動嘉賓去港大校友會慶功,觥籌交錯間,張順光建議所有9位講者在宣傳卡上簽名留作記念,大家當然讚成。由於獨欠台灣蔡登山,待我安排蔡登山簽好後再分派各人。至10月蔡登山簽完寄回大業以後,老總已經入院,最後卡到了,老總郤離開了,簽名卡也再也沒法送交到他的手上。
年初老總告訴我們癌病復發的消息時,他仍信心滿滿,樂觀地跟我們說:「醫生話淋巴癌容易醫好,但每隔3-5年又會容易復發,所以我決定同佢長期抗戰,如果上天再比我玩多10年就心滿意足啦。」(結果上天只滿足他1/10願望)獨力抗癌半年,他堅強地挺下來,每次完成療程後的檢測報告,都讓他添多一份信心,向我們一眾書友報喜。看他生病期間還是天天吃大家樂,欠食療調理,忍不住勸他請個工人或鐘點工,照顧一下起居和伙食,他郤大大聲回說:「千祈咪搞,請人返來,萬一佢告我性騷擾,我咪好大鑊?到時黃河水都洗唔清。」見他堅持,我也就不好再勸說。 9 月是老總的最後幸運月,這月他去養和見醫生以後,當日就急不及待分享喜訊:「我今日很高興,醫生話一切指數正常,我不用再回去復診。」一眾書友都替他高興,三劍群主大雄哥更安排書友去鴨利洲食海鮮慶祝。人逢喜事,月底他喜滋滋告訴這月成功賣了一些貴書,有6位進帳,老總書房全年租金有著落。一切彷彿朝著美好的方向,生活復常,又開始可以一人拖著一小車笑傲書肆。
10月9日他來電,讓我安排車送他在翌日中午去瑪麗做小手術,我欣然答允。並在10日中午12點半安排了車去太古城接他入醫,下午聯系他才知道原來中午等車時他已經不適,感到暈眩,尤好舅仔在旁,才不致暈倒街頭,入院時量度心跳竟高達180,醫生都說他好彩,心跳這樣高可以隨時冇命。但老總還是一如以往叫我們放心,說醫生會檢查和處理,住一陣就出去和我們去六安居飲茶。入院期間的數周,偶有通電話和信訊。然而自10月底起,他病情已漸不穩,回信息已經很慢,11月2日電話留口訊給他,更沒有回音,翌日中午找雄哥,才了解他在前一晚病情突然急轉惡化,送入ICU。4日放工馬上趕去東區ICU探望時才從護士口中知悉他已於前一晚離世……
老總在書圈地位高,郤沒有架子,深得書友們的關愛,今年下半年開始,三劍拍書群友似乎形成某種黙契,凡是老總看中缺心要拿下的書,大部份書友都會主動放讓,在拍賣場上無父子的書圈,願意主動向對手放讓好書絶對是大家對他的至崇高敬意!
老總常自辯他沒有炒書,自嘲是高價二手書的受害人,往往要出高價才能從市場搶到心頭好。但客觀現實是在後老總時代,每晚的舊書群拍賣少了他參與,大家連bid書意欲都欠奉,出價軟弱無力,二手香港文學書價似也有所下調,香港二手書圈也突然安靜。
老總的分享會重温連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Py1ONh42YI
(《大業藝術書店 Tai Yip Art Bookshop》臉書專頁2024年11月26日)
人人愛叫他仁哥,認識他也晚,要在新亞舊書拍賣會上,十年前吧!見有位人兄每逢沒人舉手的書,他總愛以底價拍走,還會嘻嘻笑說:「這樣一本好書,沒人要可惜!」
慢慢拍賣台上的劉天賜會說:「這本又沒人要,仁哥又是你的了!」年年拍賣會總會跟這幾位藏書大老聊幾句,他們會說:「你為什麼會買那份詩人的手稿?」我則很純粹的說「因為喜歡他的詩」,他也總是笑笑,後來收了一大堆喜歡的書,逛得多舊書店,逐潮理解到收藏書不只是喜歡,還真有升值價值,有些因應作者突然過世還會被炒賣,如金庸初版小說、倪匡的早期書。
以後報業與香港的大變動,那年月老總離開了工作崗位全力放在志趣尋找好書之上。疫情前後開始常去炮台山的「老總書房」,盈山的舊書彷彿藏寶洞,鑽進去真的大半天不捨得走出來。每次翻出一大堆心儀的書,老總會花很長時間慢慢翻開這些小寶貝,有時嘆息、有時驚喜,「咦!我都唔記得有這本書!」「嘩!你咁識貨買這本書!」
其實很多時候,老總會摸捏著舊書久久說不出價錢,然後會說:「這本留番自己慢慢睇吓先!」逐漸會熟知他的眉頭眼額,自己也愛舊書,初時會有點抱怨不賣放出來幹什麼,後來就逐漸了解愛書人總是捨不得一本好書!那夜看完這本書對人生的感悟、那天想起作者某個句子正切合自己的人生,從前為尋找這本書花了多少心力、那次機緣巧合作者為我在書頁上的題字⋯風流雲散總被風吹雨打去,書到底還是會留給有緣人!
在新一代逐漸不再看書,或者改看電子書的世代,很難以理解為何千辛萬苦要尋找一本初版書,上下求索非要尋到一部作者題字的書,這些都是愛書人的一種obsession 癡迷,書中早已被人遺忘的幾筆備注、自己寫下的一點感悟,幾十年後偶爾翻開,都是悲欣交雜。
時常聽老總說他心臟不好,吃飯出街都小心奕奕,然而他總愛四處奔走,特別是懷舊收藏的地方總看到他的足跡,上月的幾次舊書買賣會也見他特登到場支持,翻著舊書,就一臉欣慰。 先前有次心臟病發,他還昏迷了好幾天,今次想不到也是心臟累事,但願老總從此到那書的天堂,與一眾作家、愛書人同享永福!
(曹民偉臉書2024年11月5日)
跟前輩仁哥緣淺,但當中有兩面之誼,想稍稍記下。
入行之初,被蘋果派到敦倫追訪彭督三位千金。堅哥聯繫了當時居英的仁哥,着我去打招呼。猶記得仁哥喚了一桌好友到茶樓,席間對我這黃毛丫頭介紹地道,關心採訪,大氣又親切。那時懵懵懂懂,席後好像也沒再聯絡前輩了。
兩年後,我轉職明報做人物專訪,工作上找到位置,但感情上非常糟糕。某天走進密封的地鐵行人隧道,感到四周牆壁都在迫緊。「美智!」突然有人喊停自己,聲如洪鐘。仁哥第一句說自己回香港蘋果了,第二句問為什麼我回來你便走?我沒想到前輩好記性,趕緊收拾心情,簡報近況。他第三句便是:「你返嚟啦,我安排你返嚟!」我受寵若驚,連忙解釋新工作還不錯。記得他點點頭,豪爽地說,做得開心就好,要返嚟話我聽。
望着仁哥揚長而去,我才想到自己看來一定失魂落魄,才教前輩一時不忍。心頭一暖。
這兩個記憶球,一直沒把握機會親身向仁哥言謝,只能寫在這裡念記。
(MC So臉書2024年11月6日)
一張沒有送出的簽名卡 - 懷念老總書房鄭明仁
送別老總後,思緒沉澱,夜深再翻看他的告別記念册,按不住敲打鍵盤記錄他最後日子的點滴。
認識老總的時間並不長,但由於有書為媒,大家的共同話題多,熟絡也是順理成章,幾乎每周都聯系。年初籌備大業的《香港珍貴書籍及紙品展》時想找有份量的講者作分享,很自然就想到他,礙於他尚在化療中,心存顧慮一直沒有開口,怕影響他的治療。豈料,老總知道後,二話不說,話已經有了一份完整powerpoint,內容很「正」,適合分享,可以預他。隨著活動臨近,化療的副作用日趨明顯,人漸消瘦,體質也弱,我們也擔心他的狀況能否支持,及至7月,他回覆治療進展順利,可以放心。8月10日他如期出席,分享會很成功,全場爆滿,書店作了直播,並把錄影放在大業的youtube頻道。能夠在老人離世前三個月,有機會親自完滿地回顧一生的覓書生涯和樂趣,冥冥似有天意。事後他無意間透露原來為了這次分享會,他特意向醫生申請推後入院化療的日子!我聽到後倒抽一口涼氣,如果因為一次講座影響治療,我如何擔當得起?
同晚我們一眾活動嘉賓去港大校友會慶功,觥籌交錯間,張順光建議所有9位講者在宣傳卡上簽名留作記念,大家當然讚成。由於獨欠台灣蔡登山,待我安排蔡登山簽好後再分派各人。至10月蔡登山簽完寄回大業以後,老總已經入院,最後卡到了,老總郤離開了,簽名卡也再也沒法送交到他的手上。
年初老總告訴我們癌病復發的消息時,他仍信心滿滿,樂觀地跟我們說:「醫生話淋巴癌容易醫好,但每隔3-5年又會容易復發,所以我決定同佢長期抗戰,如果上天再比我玩多10年就心滿意足啦。」(結果上天只滿足他1/10願望)獨力抗癌半年,他堅強地挺下來,每次完成療程後的檢測報告,都讓他添多一份信心,向我們一眾書友報喜。看他生病期間還是天天吃大家樂,欠食療調理,忍不住勸他請個工人或鐘點工,照顧一下起居和伙食,他郤大大聲回說:「千祈咪搞,請人返來,萬一佢告我性騷擾,我咪好大鑊?到時黃河水都洗唔清。」見他堅持,我也就不好再勸說。 9 月是老總的最後幸運月,這月他去養和見醫生以後,當日就急不及待分享喜訊:「我今日很高興,醫生話一切指數正常,我不用再回去復診。」一眾書友都替他高興,三劍群主大雄哥更安排書友去鴨利洲食海鮮慶祝。人逢喜事,月底他喜滋滋告訴這月成功賣了一些貴書,有6位進帳,老總書房全年租金有著落。一切彷彿朝著美好的方向,生活復常,又開始可以一人拖著一小車笑傲書肆。
10月9日他來電,讓我安排車送他在翌日中午去瑪麗做小手術,我欣然答允。並在10日中午12點半安排了車去太古城接他入醫,下午聯系他才知道原來中午等車時他已經不適,感到暈眩,尤好舅仔在旁,才不致暈倒街頭,入院時量度心跳竟高達180,醫生都說他好彩,心跳這樣高可以隨時冇命。但老總還是一如以往叫我們放心,說醫生會檢查和處理,住一陣就出去和我們去六安居飲茶。入院期間的數周,偶有通電話和信訊。然而自10月底起,他病情已漸不穩,回信息已經很慢,11月2日電話留口訊給他,更沒有回音,翌日中午找雄哥,才了解他在前一晚病情突然急轉惡化,送入ICU。4日放工馬上趕去東區ICU探望時才從護士口中知悉他已於前一晚離世……
老總在書圈地位高,郤沒有架子,深得書友們的關愛,今年下半年開始,三劍拍書群友似乎形成某種黙契,凡是老總看中缺心要拿下的書,大部份書友都會主動放讓,在拍賣場上無父子的書圈,願意主動向對手放讓好書絶對是大家對他的至崇高敬意!
老總常自辯他沒有炒書,自嘲是高價二手書的受害人,往往要出高價才能從市場搶到心頭好。但客觀現實是在後老總時代,每晚的舊書群拍賣少了他參與,大家連bid書意欲都欠奉,出價軟弱無力,二手香港文學書價似也有所下調,香港二手書圈也突然安靜。
老總的分享會重温連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Py1ONh42YI
(《大業藝術書店 Tai Yip Art Bookshop》臉書專頁2024年11月26日)
悼鄭明仁(之二):陳廣隆、何紫薇、蘇賡哲、許定銘
「老總」鄭明仁前輩離開我們了。昨晚已收到消息,認識老總的書友們無不驚詫傷痛,家屬本來未欲公佈,但無奈輾轉傳出了消息,今早媒體也有報道,於是眾皆聞訊,文化界不少朋友已撰文哀悼。
余生也晚,又非報界中人,原是不認識老總的。是因為「老總書房」在 2019 年 11 月 16 日開張,剛好五年前,在那風雲變幻的時候,愛書人從此多了一片聖地,各地高手絡繹而至。我本不算是這圈子的,只因好奇探訪,第一眼見到老總的羊咩鬚,呵呵呵的笑聲,登時感到親切,就被吸引進這片書海。爾後時常鑽到「老總書房」尋書、購書,慢慢開始藏書的興趣,很多書界的人事都是跟老總學習的。同時間我加入了雄哥主持的「三劍俠舊書拍賣」群組,老總也在其中,非常活躍,由此結識到各方高人,更見識到老總的豪邁——遇到心儀的珍本,一萬幾千,絕不猶豫,與老總競價,總是敗陣居多,但因他爽快健談,只有佩服,有時大家開玩笑說他盡攬佳品,但鮮有人嘴酸懷恨。
每次到「老總書房」,老總總是笑著說︰「賀禮士,你又食完好嘢嚟嗱,今次想搵咩啊?」友儕之間,就只有老總這樣稱呼我。我也很少這樣自稱,唯獨有次「老總書房」請得淮遠前輩到場簽書,我才敢請詩人以此題簽上款。「老總書房」是藏家聖地,但其實只是老總寶山之一角,有幸上過老總居所參觀、尋寶,真的是全都是書,飯廳滿立書山,走廊鋪成書崖,廚房外廁所旁疊滿小丘,桌子上固然都是紙堆,客廳有秀木長椅,但老總也只能逼坐小凳(這照片是當日所拍,從前也分享過的)。讀書最樂,喫虧是福。老總雖然嗜書成性,但從不吝嗇;看準時機無寶不落,同時也善價而沽以書養書,但若然遇上同好,也願意半賣半送的割愛,至於扶掖後進、助研學問,更是不遺餘力,是以老總書友處處,大家都愛聽他講書壇故事。說起昔日掌故,他眉飛色舞,談到大小作家,原來不少也曾與老總共事。《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是他在報界努力多年後的研究興趣和學術成果,《香港文壇回味錄》則是他藏家身份和知己相交的記錄。老總的書話專欄未必是嚴謹的學術考據,有時重覆,有時疏簡,但皆能點中竅要,說出趣味,老總離開我們後,能善道上世紀以至再上世紀的書界趣聞者,又少一人矣。
以往常常提起老總,離世消息溘然,竟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要寫哪些往事。誰也沒這預感老總會在這刻離開。雖然這一年知道老總身體不太好,舊症復發,消瘦了許多,但仍精神暢旺,常見他周遊各家書局,而且更積極地高價收購珍本,並且多寫舊聞、多辦講座,也許是自知病況,懷著樂觀抗病之餘,也希望燃燒生命至最後一分鐘,只為書業貢獻。看見書、談到書,他總是呵呵呵地笑,始終不改。今年初「三劍英雄群英會」雄哥和老總以盛宴會友,八月大業藝術書店主辦「香港珍貴書籍及紙品展」見老總主講「半世紀尋書的樂趣」,是我在公開場合與老總最後的見面了。最後一次見到老總,應是一兩個月前在北角「精神書局」,他剛買完好一大袋書,呵呵呵笑著對我說︰「唏﹗賀禮士﹗你也來尋寶啊?剛剛食完咩好嘢啊?」可惜再也聽不到老總的笑聲了。
願老總安息。也祝願大家身體健康,奮戰中的朋友擊退病魔。
(Horace Chan臉書2024年11月5日)
「老總書房」的老闆鄭明仁先生突然離開了!想起一件關於他的好人好事……
(Carmen Ho臉書2024年11月6日)
(蘇賡哲臉書2024年11月6日) 馬家輝:書場從此寂寥了
(馬家輝臉書2024年11月6日)
許定銘:書山獨行.初心不變──懷念那段日子.悼老總
(許定銘臉書2024年11月7日)
余生也晚,又非報界中人,原是不認識老總的。是因為「老總書房」在 2019 年 11 月 16 日開張,剛好五年前,在那風雲變幻的時候,愛書人從此多了一片聖地,各地高手絡繹而至。我本不算是這圈子的,只因好奇探訪,第一眼見到老總的羊咩鬚,呵呵呵的笑聲,登時感到親切,就被吸引進這片書海。爾後時常鑽到「老總書房」尋書、購書,慢慢開始藏書的興趣,很多書界的人事都是跟老總學習的。同時間我加入了雄哥主持的「三劍俠舊書拍賣」群組,老總也在其中,非常活躍,由此結識到各方高人,更見識到老總的豪邁——遇到心儀的珍本,一萬幾千,絕不猶豫,與老總競價,總是敗陣居多,但因他爽快健談,只有佩服,有時大家開玩笑說他盡攬佳品,但鮮有人嘴酸懷恨。
每次到「老總書房」,老總總是笑著說︰「賀禮士,你又食完好嘢嚟嗱,今次想搵咩啊?」友儕之間,就只有老總這樣稱呼我。我也很少這樣自稱,唯獨有次「老總書房」請得淮遠前輩到場簽書,我才敢請詩人以此題簽上款。「老總書房」是藏家聖地,但其實只是老總寶山之一角,有幸上過老總居所參觀、尋寶,真的是全都是書,飯廳滿立書山,走廊鋪成書崖,廚房外廁所旁疊滿小丘,桌子上固然都是紙堆,客廳有秀木長椅,但老總也只能逼坐小凳(這照片是當日所拍,從前也分享過的)。讀書最樂,喫虧是福。老總雖然嗜書成性,但從不吝嗇;看準時機無寶不落,同時也善價而沽以書養書,但若然遇上同好,也願意半賣半送的割愛,至於扶掖後進、助研學問,更是不遺餘力,是以老總書友處處,大家都愛聽他講書壇故事。說起昔日掌故,他眉飛色舞,談到大小作家,原來不少也曾與老總共事。《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是他在報界努力多年後的研究興趣和學術成果,《香港文壇回味錄》則是他藏家身份和知己相交的記錄。老總的書話專欄未必是嚴謹的學術考據,有時重覆,有時疏簡,但皆能點中竅要,說出趣味,老總離開我們後,能善道上世紀以至再上世紀的書界趣聞者,又少一人矣。
以往常常提起老總,離世消息溘然,竟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要寫哪些往事。誰也沒這預感老總會在這刻離開。雖然這一年知道老總身體不太好,舊症復發,消瘦了許多,但仍精神暢旺,常見他周遊各家書局,而且更積極地高價收購珍本,並且多寫舊聞、多辦講座,也許是自知病況,懷著樂觀抗病之餘,也希望燃燒生命至最後一分鐘,只為書業貢獻。看見書、談到書,他總是呵呵呵地笑,始終不改。今年初「三劍英雄群英會」雄哥和老總以盛宴會友,八月大業藝術書店主辦「香港珍貴書籍及紙品展」見老總主講「半世紀尋書的樂趣」,是我在公開場合與老總最後的見面了。最後一次見到老總,應是一兩個月前在北角「精神書局」,他剛買完好一大袋書,呵呵呵笑著對我說︰「唏﹗賀禮士﹗你也來尋寶啊?剛剛食完咩好嘢啊?」可惜再也聽不到老總的笑聲了。
願老總安息。也祝願大家身體健康,奮戰中的朋友擊退病魔。
(Horace Chan臉書2024年11月5日)
「老總書房」的老闆鄭明仁先生突然離開了!想起一件關於他的好人好事……
2020年,我埋首研究爸爸昔日的文化工作,到處搜尋他創辦的「山邊社」於八十年代出版的舊書,走遍香港的二手書店去找,即使當時是新冠疫情時期。
適逢鄭明仁先生的「老總書房」開張不久,我慕名而至,看見「老總書房」陳列的書擺放凌亂,沒有分類,似乎不容易找到我想要的書。為了尋書,我冒昧與不認識我的老總鄭明仁攀談,他態度熱心,說見過店內有山邊社何紫的書,但一時之間不知放在哪,請我先留下聯絡電話。此時我靦腆地說,我就是何紫的女兒,很想找爸爸以前出版的書。
幾天之後,鄭先生發訊息給我:「何小姐,有幾本山邊社的書,有空請來老總書房取。」他知道我極珍視自己爸爸的書,見面時就把書免費送給我。他沒有乘機向我索取高價,反而分文不收,分明不是在做生意,而是以書會友。
當天我歡天喜地捧書與他拍照,可惜其時疫情嚴峻,笑臉被口罩隔住,然而無阻這次愉快的交談。鄭明仁先生的慷慨和爽朗,我銘記心中,永遠感激他贈的書。
蘇賡哲:「俠氣縦橫」悼明仁
明仁兄遠去,罕見的是舉世熟悉與不熟悉的朋友共表哀悼。説是「舉世」,並不誇張,我看到的是香港之外,美、加、澳紐以至歐洲,都有人致悼。這當然是他人緣極佳,向來廣結善緣之故。對我來說,善緣突出的表現是「俠氣縱橫」,你需要他幫忙,但你還未啓口,他已拔刀挺立出助。
我辦舊書拍賣,因為是首創,唯恐人不知,他已安排手下來採訪,然後在那張讀者眾多的報上刊出全版介紹。如果是廣告,一家舊書店,不可能負擔得起這個篇幅的廣告費。但他知道這是香港舊店舉辦實體書拍賣的歷史新里程,是值得重視的文化現象,敏鋭的專業觸角令他這樣做。我作為受益人,當然一直心存感激,可是十多年過去,他從來絕口不曾提起。
後來他退休,我提出一個價目,想收購他的藏書和名人筆跡,但他另有計劃:就是開一家書店,以買賣舊書來消遣享受黃金晚年。「老總書房」開幕,他邀請我做主禮嘉賓去剪綵。然而他沒有因為自己的生意而稍緩對我的援手,更一躍而為我的義務拍賣官之一。他拿起木鎚,就聲如洪鐘、雙目精光四射,氣勢鎮攝全場。台下客人都是他的老友或粉絲,一個眼神,已是上佳溝通,足以共臻拍賣上乘境界。
另一方面,他仍然嗜書如狂,一有心頭好,絕不放過。有個時期,我舉辦網上一口價拍賣,貼出書名後,競購者搶着按掣,先按先得。由於書只有一本,得失相差時間往往祗是零點後秒數。明仁兄每晚坐在電腦前競投,因為太緊張,大呼心臟吃不消。他已經是我的拍賣團隊核心成員,但絕無徇私走後門企圖,而是謹守遊戲規則,和所有參加者公平競爭。現在回想起來,不知道這段時期的額外刺激,會不會損害他的健康?如果會,那真是抱疚終生的事了。
(蘇賡哲臉書2024年11月6日) 馬家輝:書場從此寂寥了
總是在朋友離開之後方記起尚對他或她有所虧欠,儘管通常並非大事,卻仍難安,於傷感之餘有著莫名的愧疚。真是糟糕。
我欠了鄭明仁先生一個貼子。
兩個多月前在中環的一個古舊書展覽上,遇見鄭老總。我主要是去聽另一場對談,原來下一場輪到鄭明仁開講,我因另有安排,無法留下,鄭老總照例熱情地拉住我合照,又叫我替他錄影兩分鐘。他瞪起眼睛說,你要貼出來讓你的粉絲看看。我照例點頭,而又照例點完頭便算數,紅塵多事,總是善忘。
忘不了的卻是鄭老總的朗朗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不是倪匡的笑聲專利而亦是跟他有著相同生命熱度的人的笑聲,豪情萬丈,似是執著於生活卻又活得無比灑脫,拿得起,放得下。而鄭明仁最熱衷於拿的是書,到如今,人走了,就算放不下也要放下。我猜幾年前大病過一場的他,早已看穿看破,不會捨不得的。
鄭明仁愛書,任誰都知道。我最常遇見他的場合便是書店,主要在深水埗的二手書店。燈火昏暗的小店,書籍擱得滿牆滿架,書架之間只留一條窄道,肚腩稍大的中老年人都不容易穿越。可是鄭明仁偏愛艱困地躋身其中。
許多許多次了,我進入書店,在書店間「巡視」,從右邊窄道走到左邊窄道,眼前忽然有條黑影,他背光,但我當然一下認出了他,於是高喊一聲「鄭老總!」,於是他回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兩人閒扯了幾句,便分頭繼續尋書觀書嗅書,像老獸一樣在書頁的氣味裡尋覓屬於自己的美食。
有好幾回,我在近門處詢問店主某些書冊消息,鄭老總竟然聽見了,隔遠喊道,家輝,這本書我有,過兩日拿過來,你來攞。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如此一來一往,我向鄭老總借過五六本書,都是香港歷史類,為了參考寫小說。
另外也常在旺角的二手書拍賣會上遇見他。他會出手喊價,有時候是要該書,有時候則純粹俾面朋友,不願意見到朋友所著或所流出的書乏人問津。這是仗義了。即使他不競投,亦喜用聲音參與,坐在觀眾席間,不斷點評,「嘩,呢本係好嘢嚟!」、「哎呀,呢本難得一見,買到就係膁到!」口水多過茶,卻不擾人,反而甚富娛樂性。他亦是網上「三劍俠舊書拍賣群組」的其中一位主催,同樣發言多多、競價多多,令組內氣氛如街市般熱鬧。
鄭老總辭世是太突然的噩耗。老話說「愛字不貧,藏書為富」,鄭明仁是富有的人,他不一定有金山銀山,卻有書海字海,他在海水裡暢泳,累了,登岸休息,也許是無奈中的解脫。
宋代王炎有<宋可挹輓詩>:「萬卷藏書富,千金市義多,斯人今止此,造物意如何。風月空投轄,煙波冷曬蓑,林間誰掛劍,清淚墮悲歌。」
本地書場從此寂寥了。
十一月四日清晨醒來,從手機讀到噩耗,馬吉傳來壞消息:老總鄭明仁走了,愕然!
打開臉書,找不到這段消息,黯然想起過去那段日子。唉,逝去的歲月都是美好的!
約一小時後,悼念老總的文字在手機上如雪片飄來;天氣冷了,然而,人情卻不冷,可見老總待人親切,大家都為失去好友而傷痛。
二零一七年,我部署到洛杉磯與兒孫們共聚天倫,安享晚年;首要辦的大事是搬離老家,好處理那好幾萬册,與我共處數十年的書們,及多年來收藏的玩物;尤其是水晶藏品,洛城地震頻繁,帶水晶過去,是暴殄天物。
其後在太古城租了層樓,無巧不成書,與老總做了街坊,同在商場樓上;因生活方式接近,我們日日見面,天南地北閑扯過日。
我和老總都愛飲廣東茶,逢星期日是北角的「鑪峰雅集」,我們各自出發,前後腳必到。桑白(馮兆榮)社長「吹雞」,我們必去上環蓮香居,社長好客,必作東,無人可搶找數。
太古城廣東酒樓甚多,難得的是老總和我都愛「翰騰閣」。老總語我:他在此打躉十幾年,閑來無事,午餐都在此解決。每星期我倆總有四五次在此碰面,老總與嫂夫人愛坐門口大柱側的小圓枱;我是新客,常被帶到角落深處,隔得甚遠時,只好他過來放幾句話,間中則是我過去打招呼……。
太古城商場近自動電梯側,有一處頗大的休憩矩型空間,擺了二三十張小枱和坐椅,讓遊客歇息,鄰近小冰室的顧客,亦以該處進食。
每天下午,老總逛完了舊書店,行完街回來,就到休憩處東北角那張小桌坐下,熟朋友有事,都知道來這兒找他。沒人來的時候,他就攤開資料或書,拿出手機,埋頭埋腦疾寫……。他近年所出幾本書的幾十萬字,就是這樣創作而來的。
另一處常碰到他的地方是新亞的舊書拍賣會。
新亞舊書店的老闆蘇賡哲兄是商業奇才,他在香港搞舊書拍賣會,是本地首創,也是獨市生意。難得的是他人緣甚好,每次幫忙的義工甚多,而且都是甚有學養的有識之士,鄭老總明仁是其中之一。每次不單免費幫忙,還是搶書的高手,次次拍賣都滿載而歸,拍得精品不少。
他買了那麼多書,家裡放得下嗎?
不,當然放不下!
從近日臉書的追悼貼文中,大多提及他的「老總書房」(可惜此處開業前我已離港,未去過),其實那是後話,比較少人知的是康怡山上的那座書山。
某日清晨,我在太古城的長自動電梯上碰到明仁,一袋袋書的搬得很吃力,便自動請纓去幇忙。
我們把書搬到大街,上了輛綠色小巴,去到康怡花園山頂上的某座,原來他那兒有間藏書的「金屋」。人家是「金屋藏嬌」,他卻是「金屋藏書」,入到屋,都是書,吋步難移,比起何老大的「書山」,一點也不遜色,那就是老總書房的雛型。
看來見過此處的人不多,我鄭重推荐記者梁嘉麗 2018 年 9 月 5 日的一篇訪問特稿〈山中自有藏書山〉,訪問的地點,就是此處,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來看看。
明仁愛書成癡,如今獨行遠去,但我深信他是初心不死,不變的!
――2024年11月6日
悼鄭明仁(之一):明報周刊
資深報人鄭明仁病逝 好友黃仲鳴留廿八字悼念
鄭明仁一九七七年於香港浸會學院傳理系畢業,曾任電台和報館記者及採訪主任,一九九五年加入現已停刊的《蘋果日報》協助創刊,二OO六年升任總編輯,二O一一年退休。二OO八年,適逢香港浸會大學傳理系40周年,鄭明仁獲選為40名「傑出傳理人」之一。
退休後,鄭明仁修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碩士,醉心研究歷史,著有《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香港文壇回味錄》、《點紙咁簡單:趣談香港紙本收藏》(合著)。深耕新聞界多年的他亦協助籌備新聞博覽館,除了捐贈珍貴的舊報紙給博覽館,又曾肩負導賞員的崗位,每周向市民細說新聞業發展和歷史。今年九月中,鄭明仁曾出席新聞博覽館有關《香港華字日報》的講座。新聞博覽館今(5日)發文指,十分感激鄭明仁多年來對新聞業的貢獻和付出。
今年年初,鄭明仁(右一)出席「退休傳媒人小圈子」——「快樂傳媒老是佛爆料夜」。前排有有線電視24小時新聞台的創辦人羅燦(左三)、「中文金曲之父」稱號的張文新(左四)、《晨光第一線》前主持曾智華(左五)、前亞洲電視高級副總裁(新聞部) 關偉(右三)。(圖片取自曾智華Facebook)
鄭明仁近十餘年尤其愛尋舊書,二O一九年更開設「老總書房」,收集各路好書,他曾說現時藏書已過萬。九十年代已認識鄭明仁,於該年代曾任《星島日報》及《東方日報》總編輯的黃仲鳴回覆本刊時寫道:「昔日各為其主,鬥個你死我活;今日同尋舊刊,爭得頭崩額裂。橫批:友誼第一」
愛書如命的他,近年也喜歡從不同角度拆解香港歷史,包括文學史及新聞史,寫下不少見解獨到的專欄文章。鄭明仁在其中一篇專欄文章,提及曾訪問《明周》前總編輯雷煒坡,談及雷煒坡多年新聞生涯的點點滴滴。鄭明仁好古懷舊,又會寫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香港,例如披露當年《明報》小說專欄《四人夜話》作者余過的真身 (按:《明報》前總編輯潘粵生) 。鄭明仁致力於記錄及發掘被遺忘的香港歷史,最後一篇刊於《灼見名家》的專欄文章,題為《敬悼盧澤漢老師》,刊於10月17日,文末這樣說:「盧澤漢退而不休,近年轉戰社區媒體,寫作不絕,初文出版社社長黎漢傑幾年前把盧澤漢早年的文章選輯成幾本書,令盧老師開心不已。盧老師今駕鶴西歸,但願他在另外一個世界,繼續享受他一生至愛的文學生活。」
該文發表至今大半月,鄭明仁亦駕鶴而去,留下他的無數文章。
鄭明仁今年曾接受本刊訪問,講述有關一九二O年代的香港報業,重溫相關報道:【我城的聲音︱1920年代的香港報業】100年前報業如何反映夾縫中的香港? 報紙審查處設立 色情、政論小報當道 第一代商業報紙《華僑日報》創刊
(《明周文化 MP Weekly》2024年11月5日)
文:陳欣彤 攝:張名慧
鄭明仁接受本刊訪問,攝於二O二四年初。
退休後,鄭明仁修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碩士,醉心研究歷史,著有《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香港文壇回味錄》、《點紙咁簡單:趣談香港紙本收藏》(合著)。深耕新聞界多年的他亦協助籌備新聞博覽館,除了捐贈珍貴的舊報紙給博覽館,又曾肩負導賞員的崗位,每周向市民細說新聞業發展和歷史。今年九月中,鄭明仁曾出席新聞博覽館有關《香港華字日報》的講座。新聞博覽館今(5日)發文指,十分感激鄭明仁多年來對新聞業的貢獻和付出。
今年年初,鄭明仁(右一)出席「退休傳媒人小圈子」——「快樂傳媒老是佛爆料夜」。前排有有線電視24小時新聞台的創辦人羅燦(左三)、「中文金曲之父」稱號的張文新(左四)、《晨光第一線》前主持曾智華(左五)、前亞洲電視高級副總裁(新聞部) 關偉(右三)。(圖片取自曾智華Facebook)
鄭明仁近十餘年尤其愛尋舊書,二O一九年更開設「老總書房」,收集各路好書,他曾說現時藏書已過萬。九十年代已認識鄭明仁,於該年代曾任《星島日報》及《東方日報》總編輯的黃仲鳴回覆本刊時寫道:「昔日各為其主,鬥個你死我活;今日同尋舊刊,爭得頭崩額裂。橫批:友誼第一」
愛書如命的他,近年也喜歡從不同角度拆解香港歷史,包括文學史及新聞史,寫下不少見解獨到的專欄文章。鄭明仁在其中一篇專欄文章,提及曾訪問《明周》前總編輯雷煒坡,談及雷煒坡多年新聞生涯的點點滴滴。鄭明仁好古懷舊,又會寫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香港,例如披露當年《明報》小說專欄《四人夜話》作者余過的真身 (按:《明報》前總編輯潘粵生) 。鄭明仁致力於記錄及發掘被遺忘的香港歷史,最後一篇刊於《灼見名家》的專欄文章,題為《敬悼盧澤漢老師》,刊於10月17日,文末這樣說:「盧澤漢退而不休,近年轉戰社區媒體,寫作不絕,初文出版社社長黎漢傑幾年前把盧澤漢早年的文章選輯成幾本書,令盧老師開心不已。盧老師今駕鶴西歸,但願他在另外一個世界,繼續享受他一生至愛的文學生活。」
該文發表至今大半月,鄭明仁亦駕鶴而去,留下他的無數文章。
鄭明仁今年曾接受本刊訪問,講述有關一九二O年代的香港報業,重溫相關報道:【我城的聲音︱1920年代的香港報業】100年前報業如何反映夾縫中的香港? 報紙審查處設立 色情、政論小報當道 第一代商業報紙《華僑日報》創刊
(《明周文化 MP Weekly》2024年11月5日)
2024年11月13日 星期三
鄭明仁訃聞
(Ming Yan Cheng臉書2024年11月5日)
設靈 / 追思儀式
日期:2024年11月23日(星期六)
時間:下午5:00-9:00
地點:世界殯儀館
禮堂:景行堂(地下)
5:00pm :設靈,歡迎親友在紀念冊上留言後獻花
7:00pm - 8:30pm :追思儀式
大殮儀式
日期:2024年11月24日(星期日)
時間:上午10:00-10:45
地點:世界殯儀館
禮堂:景行堂(地下)
火化儀式
日期:2024年11月24日(星期日)
地點:鑽石山火葬場
火化時間:上午11:15
旅遊巴(60座)接送時間地點:
上午10:45旅遊巴由紅磡世界殯儀館到鑽石山
上午11:30由鑽石山火葬場到黃大仙
纓紅宴
日期:2024年11月24日(星期日)
地點:黃大仙 百好名宴酒樓 (龍翔道110號豪苑中心地下20至28號舖,電話2806 3838)
時間:約中午12:00
為讓靈堂花籃/花圈較為一致,如需訂花籃/花圈請聯絡紅磡祥發花店蘇先生(電話:27744063 / 手機:96468668,請註明鄭小姐介紹)。若有其他相熟花店亦可,唯請留意花籃/花圈請以白色、粉藍為主色,可配以粉黃及綠色作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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