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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13日 星期二
悼秦天南
我們敬愛的秦天南(原名李勤益)先生,於2025年4月7日 因病不幸辭世,享年76歲。
1949年生於香港,浸會學院中文系畢業,曾於新亞研究所研修唐史及遊學法國。曾擔任過教師、電訊翻譯、周刊編輯、專欄作者。1970-90年代在《新報》、《香港時報》、《星島日報》、《明報》等報章撰寫專欄、小説。
1980年代初開始電影編劇工作,編劇作品包括《光輝歲月》、《大魔術師》、《三少爺的劍》、《門徒》、《新宿事件》、《七劍》、《早熟》、《鎗王之王》、 《十月圍城》、《投名狀》等。早期作品則有《殺出西營盤》、《唐朝豪放女》、 《唐朝綺麗男》、《書劍恩仇錄》、《重案組》 等。
電影劇本外,秦氏的其他創作包括:
詩集:《妻》、《愛魂情魄的故事》。
散文集:《淡數平生十萬心》。
小説: 《殺手家譜》、《天子外傳秦皇篇》。
漫畫劇本:《義勇門》、《天子傳奇秦皇篇》。
電視節目:《西南大開發》紀錄片總撰稿、《雍正王朝》及《三國演義》旁白撰稿。
告別儀式時間地點待定,將另行通知。
此訊
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應屆執委會 謹啟
(《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 Hong Kong Screenwriters' Guild》臉書專頁2025年4月9日)
悼
〈風鈴〉
秦天南
車聲容易
鑄就鐵底樊籠
人是
自囚的燕子
去是飛蛾的跳躍
來是陀螺的凱旋
而我
祗是高樓上小小的琵琶
我底平生
是懸着的孤獨
天南是幾十年老朋友,也是我的浸會學長,他中文系,一九七一年畢業,我英文系,一九七四年才入學。我們曾經是同事,一九七零年代中同在砵蘭街的萃華中學教書。他教下午班,晚上在《星島日報》翻譯電訊,我是兼職,無上下午之分,每天奔波浸會和砵蘭街,好在有的是青春。我們如何成為莫逆之交的已經記不起來了。他送了我一冊他的詩集《妻》,我愛不釋手,一讀便讀了幾十年,十幾年前我在中文大學教一科名為「香港文學欣賞」的通識課時,選了其中的〈風鈴〉做教材,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天南曾托人送了一冊《妻》給周夢蝶,周回贈了自己的作品,並以「溫厚淒婉」四字來形容天南的詩。
那時候,李默姐也在萃華教書,和天南在相戀。才子才女結婚時在海運大廈的海天酒樓設宴,婚後住在柯士甸道草地滾球會附近。我上過他們的家幾次,他們養了兩隻貓,為了怕好動的貓兒不慎墮樓,窗子經常關上。有一次一伙人還在他們家開會,商量出版一本雜誌,在座的我只記得有戴天和羅維明,不過雜誌沒有辦成,不了了之。崑南也是天南介紹我認識的,大概是一九七八、七九年。當時崑南在《香港時報》編副刊,我投了不少稿,開始正式寫作。沒有這段時期的作品,我後來投考《讀者文摘》編輯部時的履歷便空白了一大片,恐怕難以得到總編輯故林太乙女士的青眼,此生際遇亦不同了。天南就是這樣,不斷鼓勵和引導我,亦友亦師,一生不變。
天南後來和李默姐分手,他一直沒有說原因,我也沒有問他。李默姐和我仍是好朋友,今時還有來往。天南一直醉心電影,一九八零年代初不教書了,全心全意在電影圈發展。一九八二年,他和邱剛健與方令正合作編劇,由唐基明執導,拍了《殺出西營盤》,片名是他起的,上映時哄動一時。天南和邱、方兩位未幾組成「三明」公司,合作編寫電影劇本,《唐朝豪放女》和《唐朝綺麗男》便是這段時期的傑作,都是認真的作品,可惜並不叫座,大概同性戀這種題材的電影不為當年社會所接受。我在灣仔影藝戲院看《唐朝豪放女》時,鄰座有個後生一面看一面不斷輕蔑地低聲嗤笑,最後笑得我按捺不住,轉過身去瞪他一眼,他才收斂,而且未及劇終即離場。我對港產片沒有太大興趣,但每次有天南參與的電影上映都會盡量去看。有時候他問我意見,我實話實說,他以秦洗心之名編劇,由許鞍華導演的《書劍恩仇錄》是失敗之作。不過電影圈錯綜複雜,他把內情告訴我,其實也無可奈何。
天南抽很多煙,以前未有禁煙,和他吃飯時他是一根接一根地抽。一九九零年代中,他有一段戀情,為了戀人而毅然戒煙,誰知一戒便出禍,腦袋劇痛。醫生診斷後說是戒煙操之過急,身體機能適應不到。他有好一段時間不能工作,未幾戀情也告終,連串厄運對他打擊很大。他病情穩定下來後,還是無法做編劇工作,我勸他不要心急。那時候我和伊凡在《星島日報》副刊〈星辰〉合作寫一個專欄,徵得編輯何錦玲女士同意,邀請天南加入,三人合寫,後來更分成三欄。二零零零年,何女士退休,崑南的公子朗天繼任,把老作者都送走,說要改革,我們的專欄亦結束。 一九九零年代末,天南曾在深圳居住,後來移居澳門,我們見面的時間少了,但每年都會聚一兩次,也會通電話互報平安。他是很重友情的人,黎傑得病的那幾年,他每次談起都很難過,黎傑去世,他傷心不已。他也時常提起邱剛健,還有戴天、崑南、李登、葉輝等舊友。朋友生病、失意、潦倒,他都很上心,自己的得失榮枯倒處之泰然。十多年前我久無他的消息,打電話給他,原來他已回港,住在北角,但身體不好。他說健康轉好後便找我。我忐忑不安地等他找我,一等便差不多一年,音訊全無。我們再聯絡上是二零一五年四、五月的事。天南這一次煙是真的戒了,他意志堅定,有規律地生活,健康問題似乎暫時穩定下來。
千言萬語,訴之無從。我提議由我整理他的詩作,出一本集子。他把詩交給我時,說道:「很放心了」;竟有托孤的意味。我悵然良久。天南的電影劇本、散文、小說、詩均作品不少,我最喜歡他的詩。他交給我的詩集收錄了一百三十四首詩,分三篇,第一篇是〈妻〉,上文說過了,有四十三首;第二篇是〈詩之別卷〉,四十七首,第三篇是〈愛魂情魄的故事〉,四十四首,其中十三首曾譜曲歌唱,製成影音碟。我整理他的詩作時,往事不斷上心頭,思之想之,不能自已。我把詩集打好,存入電腦,還印了一份給天南。戴天最後一次回港,我安排他們見面,也印了一份詩稿給戴天。他們不見幾十年,談起往事,不勝依依。
天南名李勤益,我叫他阿益,他叫我阿左。他是西貢人,時常告訴我很多西貢的往事,還有他助人為樂的父親的事蹟。昨天網上傳他去世的消息,我不信,打電話給他,只有留言信箱,我當下心慌意亂。內子建議我們馬上驅車去他家一看,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們一年總會見幾次面,都是我開車去他西灣河的家,接了他,然後到太古城吃午飯,不是西苑便是北京樓。最後一次見他是農曆年前,過年時他一如以往給我一封電郵賀年,我也回他電郵,有時也會通電話。
我翻箱倒籠找阿益的著作,只找到一本散文集《淡數平生十萬心》,書內有剪報,是他給我的,還有兩冊的《秦天南短篇小說集》,《妻》不知所蹤。他有上下兩冊的《殺手家譜》,他說是我介紹他認識顏純鉤,由天地出版的。我記不起來了,我和顏純鉤也不算太熟悉。
我們每次見面,總是天南地北談個沒完沒了,幾十年不變。草此文時,強忍心中傷痛,耳畔彷彿響起他爽朗的聲音:「嗱,阿左,唔使拗,我哋一於放長雙眼睇!」
阿益,永別了!
(左冠輝臉書2025年4月9日)
海鷗的沉思:8 號晚上受少年時隣居邀請,在她日常的銅鑼灣遊艇會一敍,餐後,我走到露天區外抽根煙,對面建築物的燈火掩映,昏暗近處仍舊保留一片微浪中的岩石~~ 卻看見,一隻站在石端的海鷗,好像國畫常有的漁翁/枯樹獨鷹@「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是我四歲時母親口誦教背的詩句之一)@ 哦,10:pm 你仍在幹嘛?睡不著? 我換個稍近的地方拍攝,才知道它頭部竟然轉了個相反的角度: 本來的向左,變成向右,而直立的身型沒有移動⋯這是,為誰風露立中宵? 「從沒見過這樣暗夜久站的海鷗!」 我回座企圖吸引他們去看,Jenny 卻笑著說:「有什麼奇怪?這是它們的家呀!」這個默站在「家」之外的,真跟我們印象接收的「海歐飛翔」很不同。
@7號下午,在李家豪電台節目,兩小時侃談失蹤45 年的彭加木~ 回家後,收到訊息: 秦天南/ 阿益,中午逝世於睡夢中,享年76;其後亦收到其他友人電話(都是仍在致力的我昔年相熟的電影界從業者),兩日引起不少關注,@我覺得馬吉昔時寫的資料較體實也仔細。我在一位昔日朋友的fb 中,留言「-生文青,編寫蔚成」。。🤫我們在四十年前已經不在一起。 @8號晚看海鷗之後,回家又收到訊息:「證實梁齊昕在寓所逝世,年齡33」。
嗟乎,世事無常,但願各各安其所住與所往。受到
(李默臉書2025年4月10日)
秦天南,原名李勤益,一九四九年出生,七一年浸會學院中文系畢業,跟着入新亞研究所研讀唐史,一年後又赴法國遊學。回港後曾任中學教師七年,後來當了電影編劇。他七十年代末曾在星島日報副刊星辰版和快報副刊快趣版寫專欄,前者與其他人如杜杜、羅維明、方沙(何福仁)等輪流寫,後者是他個人的地盤。據他說,編劇多了,慣用廣東話寫作,語言也變得粗糙,他寫專欄,是想練練筆,讓文字精純些。可惜,他寫了不久,就沒有繼續下去。
他出過好些書,主要有詩集《妻》和《愛魂情魄的故事》、散文集《淡數平生十萬心》以及小說《殺手家譜》等。另外,寫過的電影劇本有《唐朝豪放女》、《唐朝綺麗男》、《殺出西營盤》、《門徒》、《十月圍城》、《投名狀》等。
《愛魂情魄的故事》我未嘗得見。《妻》由四季編輯委員會一九七四年一月出版,其設計頗為特別,16.3 x 26.7 cm,書身狹長,內文的字體卻相當細小,天地位甚寬,讀來頗費目力。扉頁有行字:「獻給楚君」,即夫人李楚君,筆名秦楚、李默。
《淡數平生十萬心》係作者自費出版,沒有出版日期,我在書後寫上的購買日期為一九八三年十一月,收錄的多是專欄文字。有意思的是,書前的序不是由名家執筆,卻是由他的學生來寫。另有影印手書的《自序詞 一剪梅》,也是他的學生寫的。他的學生中在序中說,他課餘之暇,還開班教寫詩、散文,又聯合畢業的學生,辦了份刊物《花生月刊》,可見他對文學的熱誠。他的學生更透露,他轉行是為了多賺些錢,然後成立一間中學。他認為「中四中五的年輕人對前途與目標最感含糊不清」,因此想幫他們。不過,在香港這現實社會,他的理想恐怕很難實現了。
《殺手家譜》也曾在星辰版連載,一九九五年由香港天地結集出版,九六年再由台灣風雲出版社重版。
《中國學生周報》一九七四年七月停刊的時候,曾有讀者如也斯、李國威、小克等,發起成立「四季文學會」,準備繼續出版文學刊物,「填補周報文藝版留下來的空缺」。出版秦天南詩集《妻》的四季編委會,該屬於這個文學會,時間上也算脗合。但我見過有本文學刊物《四季》,也是四季編委會出版的,秦天南也是作者之一,卻是出版於一九七二年。可能這個文學會在兩年前已開始蘊釀,甚或已經成立了。附帶一提,《四季》原是季刊,不過出了一期之後,隔了許久才出第二期,便再沒有下文。
(原刊馬吉臉書2011年10月13日)
悼李偉雄(吳太極)
世事歎無常,善人惜早逝。雄音不再,書界哀悼。「三劍俠書齋」李偉雄先生(雄哥)離我們而去了。2024 年 11 月 3 日,「老總書房」鄭明仁先生離世(註 1),相隔不到半年,2025 年 4 月 2 日,雄哥長辭。一位剛屆從心之年,一位才耳順數載,兩位老朋友就要在另一個世界再論藏書之趣,壞事接踵,使人黯然神傷。
(圖為我與雄哥和老總初次在「老總書房」的合照。左三為雄哥,左四是老總。時為四年前,雖仍受疫病流行而苦,大家都精神健旺。)
我是先認識老總,在書房認識到雄哥,後來才加入「三劍俠舊書拍賣」Whatsapp 群組的,那是 2021 年的事。四年不算很久,但每日有「三劍」相伴,已習慣了有雄哥聲音的日子。這是疫症催生的舊書買賣群組,雄哥一力主持,成員不過數百,但許多重要的藏書家和作者都在此間。這不是傳統拍賣行或舊書店模式的經營,是私人但又非會員制式運作,沒有高科技,全靠主理者的口碑,買賣雙方彼此信任,卻成為了現今不少同業的先行者和模範,文學界如【虛詞】和《無形》時有報道相關消息(註 2),經濟報刊如《信報》也曾有專題介紹(註 3),實是異數。
我不敢妄稱與雄哥相熟(雄哥在藏書界有許多相識逾廿載、滿天下的朋友,我私交甚少,連小友也算不上),但交易頻繁,自也建立起感情。「三劍俠書齋」之名取自武俠小說名家梁羽生、金庸、百劍堂主五十年代的《大公報》報章專欄《三劍樓隨筆》(註 4),書齋本也由三人組成,但近年已剩雄哥一人運作。這是民間愛書人數十年積累的寶庫,非富豪附庸風雅盲灑金錢搜購的浮沙,一點一滴,書量可觀,質更可敬,「三劍俠」藏書之珍,在香港寥寥可數。「三劍俠」買賣有道,以書養書,加上書壇大佬們供書委託,每晚至少有十項八項珍品拍賣、數以十計的好書單售,日日如是,極少休息,這數年曾在群組出現過的書目,不是誇張,只怕抵得上一座香港文學資料庫了。
不知道雄哥年少時是否也是文藝青年,有沒有書寫創作。以我所知,雄哥本業與文化界不相關,但數十年的私人興趣、購書之樂,到晚年退休後,竟成小事業。雄哥雖無著述,但文史知識豐富,不輸專家,難得是有鑒賞力,有時三言兩語,未必深入,但對作家的文風和風骨,倒也有真知灼見──現在許多經營書業的,其實不甚懂書,只知 S 字加兩棟,卻不識流派與輕重,貨銀兩訖以外,就無感情交流,若敢放膽討論,更是一說便俗。雄哥未必算長袖善舞,但有時鐵骨錚錚,反而更能結交知心,他常來往各地聯絡書友、搜尋好書,影響到不少後輩,像杭州的「俠隱書屋(中華武俠文化研究博物館)」,昨日撰文懷念雄哥俠風(註 5),就稱書屋有七成收藏都來自於他。說雄哥有俠風,不止因為其言談,而是確有熱腸俠骨︰「三劍」不時舉行義拍,所得之款用來買飯票捐贈有需要人士,許多書友不買書也捐錢,雄哥常自謙說只向錢看,滿身銅臭,但銅臭中我見到的是善心。
是的,講錢傷感情,見利現魑魅。書界甚麼人都有。凡是愛收藏者,必有所癖;可愛者皆有癖,但有癖者未必都可愛。書群固有名流與碩儒、善人與良商,但混水摸魚、插科打諢、懵昏盲撞者也不少,雄哥又不獨佔群組,開放大家齊齊買賣,兩三年前舊書炒風熾熱,屢創高價,賣家更是見獵心喜,有人亂開高價擾視聽、有人重覆貼書充塞群組搏大霧,也有人拍賣時私下搭通互推互托,都是正常現象,「利益最大化」,但雄哥看在眼裡,不忍群組內雜訊轟炸(群組廿四小時運作,有時書友凌晨上載,大家也看累了)、群鯊追血,有時也得出言喝斥。賣家圖利,買家圖樂,雄哥自利也自樂,然而他做事認真,每晚一本一本拍賣倒數,一口一口價目細列,極花心力,買家分秒必爭寸金不讓,雄哥夜裡操作(每晚九點準時開始),自是眼累指酸,年復年可積累了不少「疲氣」。也有的買家貪圖一快,競價搶拍得不少書刊,卻遲逾半年也不付款交收,雄哥講個「信」字,私下墊支存倉,長等長候,更是累人。雄哥是性情中人,平時肝火潛收,但有時飯後三杯下肚,頂出滿腹牢騷,遂在群組以語音信息直抒胸臆,但也非謾罵,仍是不失禮貌地相勸,不墮身份地諷刺,只講出道理教人信服,書友笑稱是「大雄寶訓」。
因此,「三劍」美名遠播,兩岸三地、星州大馬,乃至美加華人圈子,都有藏家加入。後來仿傚的書群,良莠不齊,有的書品甚劣,在慈善賣場或飄書活動中大手刮書高價轉手者有之,有的主持拍賣時彈弓手引高價者有之,有的拍賣時數數甚懶,記錄不完善者有之,書友無所適從,還是覺得「三劍」最好。當然,舊書買賣,有時一本成交價逾萬,令人咋舌,但更多時只是一百幾十的小交易,若是代人出售的,佣金更不值半杯咖啡,一直以來賺到的,還未必抵得上數十年存倉的支出,「傻佬」才會用心,但傻人自有傻福,書緣滿載之餘,得到的是真心的尊重。香港書界老行尊如「新亞書店」蘇先生、「神州舊書店」歐陽先生、「溢記舊書」陳先生,還有各界友好如「香港收藏家協會」張先生、「大業藝術書店」林先生(註 6)等等,都與雄哥惺惺相惜,雄哥離世,大家都立即向家屬致意。
約雄哥見面交收書刊,多在「老總書房」。老總是報界名人,公眾也認識,辭世後有很多報道和悼文(註 7);雄哥相對低調,書界以外知者未必多,故更值得撰文細述,傳播事跡(註 8)。雄哥與老總是書壇活寶貝,各藏書山,老總開書房,雄哥搞拍賣,不時合作,也互相買賣,不亦樂乎。兩位都是退休人士,平日飲茶論卷,聽他倆褒貶人物,看人極準,甚也暢快。老總總是高亢的呵呵長笑,快意恩仇,以胸中數十年人事澆酒;雄哥是低沉的長音歎笑,冷然看透人心,卻絕不犬儒。雄哥常言「好自為之」,其實他律己卻寬人,前文說到見利現魑魅,雄哥雖然冷笑,然而鮮少趕絕,包容才能納百川是也。
書界兩大巨頭在半年間同去,舊書拍賣很可能會沉寂一段時間了。上年初「三劍英雄群英會誌慶」(註 9),雄哥主辦,老總主持,設宴邀得老中青三代首次聚首,有美食、有佳釀、有書話,也有現場拍賣,是藏書界佳話,想不到盛會初辦,就從此不再。新一代不是沒有愛書人、藏書家,但網絡世代喜好分散,有誰能號召大家歡聚,享受宴酣之樂,交投之趣?
上年老總老病復發,但積極面對,更加落力買書與寫作,似欲在大去之前為香港文化界多留一點血脈。大家表面上雖然不多問候,但內心知曉,雄哥更是常去探病,同時與書友們和老總多約聚餐,聯絡感情。老總與我都愛收藏侶倫的著作,前陣子有藏家經「三劍」拍賣一批侶倫少見的作品,書迷哄動,但幾乎盡收老總書囊。我唯一一本成功請老總高抬貴手相讓的,是侶倫親筆簽名兼題字予溫燦昌的《紫色的感情》(星榮出版社,1953),最終以 $10100 成交,比老總多一口價,是我在「三劍」最貴的一次交易,與雄哥交收時,也得小心翼翼。值不值得,見仁見智,獨一無二,卻是肯定。老總偶爾也會寫到我倆在「三劍」的拍賣(註 10)。藏家之樂,外人未必明白。我愛收藏和研究創刊號,最近一次在「三劍」拍得的創刊號,是《大人》第一期(1970),這不過是一兩個月前的事,但今後再也沒有「三劍」的書緣了。其實我絕非大戶,像市場上數萬元一本的題字版董橋著作,我是買不起的,偶爾放肆,只為自娛自樂而已,非為保值與炒賣︰時代變化,風氣嬗變,誰知大家的車載斗量,他朝會否成為廢紙?(註 11)
正因不欲淪為廢紙,雄哥這幾個月來一直辛勞奔走——老總離世後,家屬就將書房委託雄哥清點處理。老總家中數千珍藏,家人已有妥善安排,但書房也有上萬佳品,自引來群狼垂涎︰有人冒充大學買家名義,謊稱老總生前已承諾將書送贈(老總的確有留書贈送學術機構);有內地商人冒其名號,放售簽名貴書;有書店知清書之難,開口欲以低價包銷。是雄哥一力頂著,趕退野狼,並與三數書友們一同清理書房,一方面精選細揀出售(書房甚為凌亂,在不同角落中藏著不少珍寶,老總自己也未必記得清楚,但要翻箱倒篋,數十斤數十斤地搬來搬去,甚也辛苦腰腿),一方面撿拾老總私人物品,還給家人(但仍有人不問自取),同時也聯絡老總報界好友和學術機構,整理有研究價值的材料。說是「一同」,其實仍是雄哥主力承擔,而我們這些「三劍」書友,則間中到店,雄哥讓我們自挑自選秘寶,也不多問與計較,以友情價半售半讓(我們付多少鈔票也好,雄哥總說意思意思,退還一張半張),款項用來繳交書房租金,餘額則做慈善,這是老總家人心願,雄哥似乎也視為自己的責任,操勞數月,結果也捱壞了身體。近一兩個月有時聽雄哥說腳腫頭痛,以為只是累了,想不到是噩耗的先兆。
三月底「老總書房」正式清理完畢,準備退舖予業主,可能雄哥潛意識中感到重責已完成,身體一放鬆,積壓的疲憊就扛不住了。當然,老人中風,總是突發,也未必與此直接相關,但冥冥中就是如此巧合。雄哥與老總因書緣結識,同為書房走完人生,當中有許多不捨,但也是難得的友誼。雄哥緊急進行腦部手術後,一直未能甦醒,他的公子在群組發放消息,大家知道極不樂觀,都趕忙探望。我和書友在 3 月 31 日探望雄哥,一看深知不妙,也不懂說甚麼話,只能向雄嫂稍稍致意,想不到這次已是永別。雄嫂為人堅強,只願她節哀保重,身體安好。
草草幾筆,實寫不出雄哥精彩人生十分之一,以上只是我這小小書友的記憶片段,如有錯漏與誤會,敬請見諒。期待各界續筆,讓大家認識我們親切的雄哥。
註 1︰【虛詞】轉載不才悼文︰https://p-articles.com/critics/4938.html
註 2︰如在【無形.書有價書無價】專題中,就邀得鄭明仁以〈書無價?書有價!〉為題撰文,當中也有提及「三劍俠書群」︰https://p-articles.com/works/2324.html
註 3︰許志宏訪談錄︰〈舊書拍賣 WhatsApp 群組 各路專家晚晚「mon 實」出價〉︰https://bit.ly/44e8Wtl
註 4︰《三劍樓隨筆》後來結集成書,文宗出版社 1957 年初版甚為罕見,後來雖然有其他出版社整理文稿再出新版,初版依然值價數千。「三劍俠」後來設宴會友,張彧博士帶來《三劍樓隨筆》封面影印本讓各與會者簽名(見本文附圖),各出席者都有一張獨立編號、齊集簽名的,極具紀念意義。
註 5︰潘潘〈侠隐书屋记——谨以此文献给李伟雄先生〉︰https://mp.weixin.qq.com/s/hBdzpvy-eNpQAN9JcVNq6w
註 6︰「大業」的悼文︰https://www.facebook.com/share/p/1Ep7v1Zmmv/
註 7︰「香港新聞博覽館」也舉辦了「老總生活日常——懷念鄭明仁」講座,請見錄影重溫︰https://youtu.be/xhFs8tea5uc?si=qylys9gchavbrQnq
註 8︰【虛詞】專訊︰〈「三劍俠舊書拍賣群」創辦人李偉雄離世,享年 64 歲 生前仍處理「老總書房」捐書事宜 逾百群友發文悼念〉︰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5202.html
註 9︰鄭明仁〈香港藏書、販書猛人世紀之會〉︰https://www.master-insight.com/article/31014
註 10︰這些文章不過是上年初的事,卻是此情難再︰
〈經典文學雜誌《四季》再現江湖〉︰https://www.master-insight.com/article/31374
〈古舊電影雜誌成搶手貨〉︰https://www.master-insight.com/article/39816
註 11︰沈旭暉是雄哥書客,雄哥離去,他也有撰文感歎。【我的香港回憶:補漏拾遺篇 223】舊書界的無常,就是人生的無常︰https://www.facebook.com/share/p/1H9NZq2oCk/
2025年2月24日 星期一
黃碧雲談失敗──「一部作品是由無數失敗煉成的」講座側記
黃碧雲於講座中提及自己的一幅畫作,畫中巨石旁寫有題解「總是覺得走不過去」。(黃碧雲提供)
【明報專訊】(編按:2025年2月6日,香港都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田家炳中華文化中心及創意藝術學系合辦「一部作品是由無數失敗煉成的」講座,作家黃碧雲受邀與師生分享過往創作的歷程,並由該校創意寫作與電影藝術榮譽文學士課程主任羅展鳳主持講座,與黃碧雲對談。)
黃碧雲,香港作家,文風兼有暴烈與溫柔,曲筆政治歷史事件與性別議題。這位寫作的攀登者,同時也鍾情舞蹈、喜歡繪畫藝術,甚至修讀數學。這次則用山與路,分享她漫長寫作路上的挫敗與掙扎,還有她對生命與寫作的反思。講座談的是失敗,卻以笑場開始──這位剛烈的女子,似乎展示了另一副面貌。
往日黃碧雲愛跳舞愛到去西班牙學跳佛朗明哥舞,近年她則熱中行山,不止在疫情期間開始探索香港的山徑,更參加香港地質學會舉辦的活動,如地質現場解說、參觀地盤等;甚至修讀香港大學地球科學系碩士課程幾個在職進修的基礎課,當中竟也包括了數學。而行山,和寫作一樣都是可以把人推到極限的活動。黃碧雲提到近日看畢紀錄片《香港四徑大步走》後深受感動,並分享了有關2025年挑戰者跑手易健豪的報道:先是順利完成麥理浩徑,後於衛奕信徑出現幻覺,在港島徑進一步受到幻覺困擾並陷迷離狀態「斷片」,最終憑意志完成鳳凰徑,成為完成「四徑」挑戰的「生還者」。與之對談的講座主持羅展鳳原以為黃碧雲是要將寫作比喻為4個階段,未料黃碧雲想的簡單得多,《四徑》所傳達的信息是:準備得再好、再努力都有無法控制的事物,但不論其能否過渡也沒所謂,最重要的是知道這樣的情况會存在。之後講求的,便是韌力與意志。
寫作如跑「四徑」
書稿重寫再重寫
「四徑」雖是一整個挑戰,但每一段山徑都可說是新的開始,而寫作亦如是:「次次啲稿唔得都由頭開始重寫,冇得中間改。」她坦然正在籌備新書,第一稿本於2023年已完成,後來愈改愈多,最終決定重寫;第二稿寫到尾聲時,提早與出版社談妥出版安排,最後再續寫時卻「又衰咗」。「寫的時候其實好不肯定、每次交唔到都好頹」,說起這種反覆,她低頭沉思來回踱步,擦了擦眼角笑說:「但做人、創作都要忠實地表現自己。不過如何忠實面對弱點,再將擅長的推出來,其實好難。」而她也直言「過時、冇人睇係寫作期間好大的陰影」,在電子書盛行的網絡年代,她更向學生叩問:「實體書仲需唔需要存在?」
新書的創作牽涉文字,而黃碧雲同時也創作了99幅畫作,其中一幅畫作中便畫有巨石,在旁寫着「總是覺得走不過去」。一人進山,獨對支點不多的巨石,想到的卻是出意外後會被人指摘,結果只好和年輕寫作「唔上唔落」的時期一樣,「不求好醜」地跨過。她繼而將寫作比喻為「爆林」——明知道大方向,但過程中總驚怕爆不到出路。她憶述某次在蒲台島行山迷路,離最後一班船到達只有一小時,便對着雜草亂打一頓開路,卻總兜兜轉轉回到同一個山墳。突然發現地上有個空隙,有一條似是野豬走出來的小徑,最終伏下身來沿着小徑爬了10分鐘便到了碼頭。「點解咁近都去唔到?原來係自己冇轉換視角,成日喺高位望落去,亂用力想解決困難。」如今回想,有時出路雖在,但也不一定康莊,問題在於「願不願意爬出去」,但咬實牙關完成作品後往往忘記過程的艱辛,一如跑畢馬拉松後「之前點辛苦法都唔記得晒」──她之前寫《烈佬傳》時,寫了3稿,但說自己「每次寫完就唔記得中間發生過啲咩」。前些天向朋友「放負」,說自己「可能寫埋呢本就唔寫」,卻被朋友取笑「你成日都係咁講」。
失敗令人知道局限
人到某個階段總會停滯、重複自己,黃碧雲選擇學習新知識──探索山徑、研究地質、修讀數學,「識做咪易,唔識做就要由頭開始,而由頭開始就是創作嘅過程」。原來她在中學讀理科,只因語文花很少時間便取得好成績便讀了相關科目,而如今再次接觸數學,就立即被「扯」進去,甚至後來她又在倫敦大學的兼讀夜校伯貝克學院(Birkbeck College),完成了一個兩年的數學文憑課程。看似無關的知識,其實是理解世界的不同方式,如讀數學背後除了需要以知識和理性處理素材,情感亦要包括在裏面。她提到The Magic Mirror of M.C. Escher一書中的Escher便因其畫作的幾何性,而常常被數學家研究。但修讀數學期間,撰寫論文原來也是與失敗碰頭的經驗:首次寫數學論文,因專有名詞都要一一界定清楚,不敢胡亂運用,只好一句「抄到尾」,最終在40分中只取得12分,僅僅達合格分數;再接再厲後在有關邏輯的論文在20分取得13分,並得知毛病在於定題太闊──「失敗可以令你知道自己有咩做唔到,唔代表你之後會做到,但起碼知道」,某程度也呼應了黃碧雲致羅展鳳電郵中所提及如今寫書的8字心法:「不求好醜,但求交貨。」努力嘗試交貨之後,才有後續的可能性。
生命視角的後退
這種看似退而求其次的姿態,似乎與往日的黃碧雲頗為不同──她第一篇短篇小說〈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中,角色葉細細便曾寫下這麼一句話:「之行,如果有天我們湮沒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努力要活得豐盛。」羅展鳳提到約10年前書展曾有人向黃碧雲詢問她對這句說話的看法,而當時她的回覆同樣是:「唔會再咁諗。」剛出來社會工作、壓力大、競爭大,擔心「冇機會寫落去」,她認為作品多少反映了這些看法,但這種焦慮與執著卻隨年漸長而放下,「生命係你嘅,冇人可以替代」。她提到生命早期可能為了讓他人知道「我作為一個人的存在」而寫作,但如今感受到生命的消逝、死亡的必然,傾訴欲望愈來愈小,寫作變為觀察和總結,呈現出一種生命視角上的後退──新書寫山、寫地質、寫時間,那種人置身在山中驚恐地微細的生存狀况,也是推動她寫山的原因之一。語言運用上,比起第一人稱「我」,新書中亦採用第二人稱「你」或「我們」,指向的只是某個對象,或人群中的某個體,而非固定的「我」。
創作的「後熱情時代」
如今黃碧雲一副過眼雲煙、平淡的語氣,學生詢問是否已失去年輕時的活力與追尋,又如何在進入這種狀態後尋得靈感?黃碧雲微笑道,自己在講座前反覆思量,發現如今「的確冇咗熱情」,但也反問創作是否只用熱情支撐?一如《四徑》講的不是爆發,而是意志和韌力,她認為「熱情去到最後會變成意志,一種喺退卻同前進之間循環嘅力量」。而她也不信「心境年輕」之說,希望能活出人生每個階段獨特的模樣,到了相對「安靜」的年紀嘗試處理沒有情節的作品,也是一種對創作韌力的挑戰。至於作品的構思,她笑說作為寫作老手回應這個議題不太合適,「如果要靠靈感就死得」──處理規模較大的作品時,靠爆發性的靈感就會比較薄弱,更倚重的應說是「方向」。她指早年創作時會被句子吸引,例如在飛機中突然想到「我忽然忘記你的臉,之後我就老了」,便據此寫下去;如今爆出來的可能是書名,如《烈佬傳》一名便是當年在講座中「爆響口」,其後再根據書名的質感完稿。一如失敗的爛片照樣可以吸引人觀看其如何差劣,她笑說自己也是用書名撐住作品,雖則短篇合集的書名都是胡亂改成,長篇則通常會在取名後才完成作品。但不論書名亂改與否,黃碧雲絕少再版的作品仍是一紙難求,甚至可謂有價無市,如香港文學生活館2024年舊書拍賣時便有人為其絕版短篇小說集《溫柔與暴烈》出價2000港元。她也透露曾因作品不再版收到讀者投訴,只能打趣道:「咁你唔買咪冇嘢囉!」但正正在這樣的前提下,黃碧雲作品現實中的銷量或令人大跌眼鏡──最暢銷的《烈佬傳》不過約1萬本,其他作品則徘徊於約1000至5000本。至於讀者基數更大、近年被視為香港文學出版飛地的台灣,她直言曾因字詞、標點與出版社吵到很累,反應亦不比香港。
講座中的黃碧雲,除了消退了舊日作品中的「暴烈」,更多出一種近乎「懺悔」的底色。她提到眼中的長篇作品與短篇不同,呈現的應是環節互相勾連的狀態──如用一條毛冷織出全件衫,袖口、領口每個細節都要做好,而非四處縫補,甚至衫形、裁剪手法,都是創作的整體。尤當到了晚年,她希望自己能夠處理得好一點、完整點。但她提起自身一兩年前曾嘗試書寫失智的精神狀態,也到過老人院探訪,但最終還是因為作品未成熟、無法忠實呈現對方景况而放下:當對方逐漸失去記憶力、語言與邏輯思維,無法陳述經歷與感受,自己的寫作「只能模仿與表述,但都唔係佢」,兩者之間有一種無法踰越、無法處理的東西。「古仔冇人就爭啲嘢,但有人就變咗偷人哋古仔」,徘徊在兩難,只得偷偷改改,但這種不公平的寫作關係也令她在往後一次與對方相交時「覺得自己好衰」,也感到創作者不應太驕傲地想着「幫人」呈現什麼,「但如果真係重要,去到某刻會返番嚟,唔使攬住」。
承着這一命題,學生詰問黃碧雲為何早期作品中,對中國的印象多數來自她現實生活裏並未參與過的文化大革命,只是透過間接閱讀呈現出一種對中國「故鄉」的想像,描繪一種被異化的集體無意識暴力與瘋狂。黃碧雲笑稱學生的提問實則是指摘,但自己亦願意承受,皆因當時自覺要用某種熱情和極端完成作品,但在香港成長經歷的生活好「小」,其時閱讀有關文革的書籍,卻發現整個時代都被這樣的故事充斥着,有種集體賦予的熱情,便被吸引進去了。中港兩地人對「故鄉」的觀念亦有所不同,香港人甚至到1970年代才明確地對「故鄉」產生一種「模糊觀念」,再逐漸發展到近年鮮明的本土思想;而她回溯自己早期的創作會以好多力量處理,當下創作力量不比當年爆發,希望轉換視角嘗試從歷史進程處理相關議題,但未知能否以一個作品完整處理好,希望完成後可以接受新的質問。
承受失敗
想清楚如何活
從行山到數學,從失敗中拾掇起創作路程的碎片,有學生在講座尾聲發問:「如果知道作品一定冇人睇,仲寫唔寫?」黃碧雲沉思一會,坦言:「唔知。但我會寫信畀朋友。」至於痛苦與失敗是否創作的必要條件,黃碧雲指喜歡強調痛苦是年輕創作階段的一種典型,但作品不止要處理情感,隨着年紀變化,現在的她則回應:「如果我冇咗痛苦就寫唔到,咁我就唔寫。」而如果自己的作品因此滿足不了讀者的需要,相信對方可以選擇閱讀其他作品。
說到底,黃碧雲說自己講失敗,不是因為它是成功的必須因素,而是每人都會遇到的處境:「承受佢,佢可能帶唔到我哋去邊度,但我希望我哋都意識到佢嘅存在係咩,想清楚要如何生活。」講座結束,黃碧雲拍拍雙頰,笑說:「好辛苦,交咗功課喇。」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或許正是她寫作路上最真實的寫照──不斷交功課,不斷面對失敗,然後,繼續往前走。
文:鍾卓言
編輯:鄒靈璞
(《明報》2025年2月23日)
2025年1月17日 星期五
樊善標:時代新鮮人──序西西《牛眼和我》
從《牛眼和我》到《試寫室》,當然有些轉變,那除了源自西西文化視野和價值選擇的調整,也當包括在不同時候因應底線寬嚴突破限制的巧心。一九六O年代西西在其他地方也寫了不少談電影、繪畫的文章,特別是《中國學生周報》,目前已有人在整理,出版後應該有助於分辨兩種因素所起的作用。翻開幾年後某天的「快趣」(一九七四年一月十八日),赫然發現西西「剪貼冊」、董橋「英國通訊」、也斯接手的「我之試寫室」幾個專欄如群星簇聚,還有蔣芸、孫寶玲,都是新一代的作者,新人新事畢竟涓滴成潮了。
最後交代一下本書的編排。正如何福仁先生〈後記〉所說,剪報原來屬於已故的張景熊先生。全部一百四十六篇整齊貼於記事簿上,本書各篇即按照剪報冊的次序。我在中大圖書館找到的三篇專欄都是一九六七年的:〈問他們去〉(八月十八日)、〈破衣服的芭鐸〉(九月七日)、〈杜魯福的烈火〉(十一月三十日)。第三篇和剪報冊重複,前兩篇為新發現,故全書合共一百四十八篇。
「牛眼和我」的版頭由西西設計,剪報冊中共有十一個不同的版頭,每個版頭篇數不同,但總是一個版頭結束後另一個版頭才開始。因此〈問他們去〉以類相從,排在同一版頭的最後(這個版頭只有兩篇,次序即使有錯也差不了多少)。〈破衣服的芭鐸〉的版頭為剪報冊所無,姑且排在〈問他們去〉之後。此外,《中國學生周報》第九九七期(一九七一年八月二十七日)轉載了〈獨行旅行客〉,並注明「原載一九六八年七月五日『快報』副刊」。從這四篇有明確刊登日期的專欄可以肯定,「牛眼和我」在一九六七年八月至一九六八年七月之間見報,但確實的起訖時間無法考得。再從各篇內容推斷,剪報冊似乎並非完全順序,中間有多少沒有剪存更無法估計。不過能夠讀到西西年輕時的散文,得以重尋她從灰色時期轉向快樂時期的足跡,已經非常幸運了。
(《素葉工作坊》臉書專頁2021年7月16日;圖片來自《虛詞》。)
2024年12月29日 星期日
馬吉:請沈西城尊重故友
沈西城寫過好幾篇文章談也斯和《四季》,並自稱是《四季》創辦人,在那第一期上有他用筆名葉藍尼翻譯的東西,他一再聲稱那是大江健三郎的《死之奢侈》,在他2023年6月4日和2024年4月22日臉書上的帖子都如是說。到2024年5月3日,他又寫了篇〈以訛傳訛說《四季》文學〉,提到葉藍尼的譯作,起初仍說是大江健三郎的《死之奢侈》,後來可能有人提醒他,才改為馬基斯《販賣神跡的人》。但那「馬基斯」不知何許人,翻查《四季》,才知道是加西亞‧馬蓋斯,譯文的題目是〈善良的畢加曼,販賣神職的人〉。該期有個馬蓋斯專輯,葉譯是其中一篇。由此可知,沈西城的回憶有多靠得住。

沈西城2023年6月4日在臉書的帖子截圖

沈西城2024年4月22日在臉書的帖子截圖

沈西城2024年5月3日在臉書帖子的編輯記錄截圖,起初仍說是《死的奢侈》。

後來才改為馬基斯《販賣神跡的人》

刊於《四季》第一期,1972年11月。
2024年12月26日,他又寫了篇〈也斯試寫成名家〉,仍是錯誤百出。他首先說劉以鬯「拉他(按指也斯)到《快報》副刊接亦舒的班續寫《我之試寫室》,因而一舉成名」。這個問題,陳進權早已弄清楚,也斯是接西西的棒,不是亦舒,也是西西將也斯推薦給劉以鬯的。
接着他說:「《四季》原意是一年四期,不料了只出了一期,就告壽終正寢。」又說:「下一期怎辦,出還是不出?投票吧,三對一,只有也斯投出版票。我本是支持也斯的,經費沒有了,光支持有什麼用?《四季》無疾而終。」
這就奇怪了,他分明知道《四季》出了兩期的,在4月22日那帖子裏,便承認「某君笑我沒有參與第二期的編輯,那倒是對了」;在5月3日的帖子,他提到馮偉才「翻出《四季》第二期目錄」,並說自己「赴日在即,下堂求去,第二期自然沒有了我」。何以相隔半年,他竟說《四季》只出了一期,又創作出那投票出版第二期的情節?
他常說甚麼「《四季》創刊四子」,即也斯、覃權、小克和他,前三人已作古,是否因為「死無對證」,他便以為可以順口開河,胡亂編造?他這樣有尊重故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