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30日 星期六

香港書展年度作家西西:游走文字與毛熊世界

昨天,由香港貿發局舉辦的第22屆香港書展正式揭開了帷幕,本屆「年度作家」、在上海出生的香港女作家西西的表彰典禮首先作為開場重頭戲亮相。

西西和她的玩具熊

西西製作的玩具熊系列

香港書展為年度作家西西開設的專區


「年度作家」低調亮相

西西是誰?梁文道 說,如果有人問香港有沒有文學,有沒有了不起的小說家,他會推薦西西,推薦她的《我城》。王安憶說,西西是香港的說夢人。陳子善說,西西是尚未被介紹的最後一位文學大家。更多的學者斷定,在世的中國作家,西西最有資格獲諾貝爾文學獎。在香港成名近40年後,上海讀者才開始借由《縫熊志》瞭解她,該書被引進出版時,幾乎所有的當紅作家不假思索地大力推薦。隨後《我城》、《我這樣的女子》、《哀悼乳房》、《看房子》陸續出版,開啟了屬於西西的閱讀狂潮。

這位以「頑童體」着稱於世的七旬作者,把做玩偶和書寫文字作為自己同樣重要的事業,而低調的她和林青霞一樣,一早聲明不願接受訪問,可在香港書展風頭之勁絲毫不亞於賣力吆喝之流。

香港貿發局傳媒及公共事務經理透露,書展開幕前一天,西西還親自到香港書展主辦方專門為她開設的文藝廊專區布展,在展區親自布放自己的手稿、早期作品,以及激發創作靈感的物件。務求面面俱到。

小學教師小矮凳上爬格子

西西1938年出生於上海,後遷至香港,畢業於師範學院,正職是小學教師,一邊教書,一邊寫作,後來學校學生少了,教師多了,要裁員,她就自動請退,當時離她的退休年齡還有二十多年。

從小到大,西西都是 坐在心愛的矮凳子上讀書。母親愛看大聲的電視,星期天愛打麻將,這些都不能構成對她的干擾,她照樣看得下去:「童話裏的人如果幫助了別人,可以有三個願望得到滿足,我只要一個就夠了,這一個就是:『可以永遠這樣子坐在我的小矮凳上,看我喜歡看的書』!我們都是幸福的人,因為於今在這塊土地上生活,還可以找 到不同的書本閱讀,而且,有讀書的絕對自由。」

而在寫作時,西西只得躲進廚房或浴室,用一張可以折疊的小圓椅做寫字枱,坐在小矮凳上:「自己從小學教師退休,沒錢買大房子,不怪人!」她和母親妹妹住在三十平米的一層小樓裏,一廳、一房、一廚、一廁,都包括在其中。三母女擠在一間房裏,睡的是兩張雙層床。

《我城》開創「童話現實主義」

被梁文道推為香港文學代表作之一的《我城》,是屬於西西的港式「童」話,在書中,不僅文筆童趣盎然,還充斥着像「即沖小說」這樣意味深長的「童話」:「最 近,蘋果牌小說出版社有了一種新的產品,那是經過多年試驗出來的發明,叫做即沖小說。它的特色是整個小說經過炮製之後,濃縮成為一罐罐頭,像奶粉一樣。看小說的人只要把罐頭買回去,沖咖啡一般,用開水把粉末沖調了,喝下去就行了。喝即沖小說的人,腦子裏會看電影似的一幕一幕浮現出小說的情節來。」

西西自己說,寫《我城》是採用了幻想的手法的,和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不同,有幻而無魔:「也許可以叫做童話現實主義。」

這個長篇一邊寫,一邊在報上發表,到出書時,原本的十六萬字又被她狠心刪去了十萬字:「寫小說,一是新內容,一是新手法,兩樣都沒有,我就不寫了。寫作和做公仔一樣,都是用很輕薄的料做成很出色的東西。」

「左撇子蝸牛」試水服飾熊世界

2005年,西西獲世界華文文學獎,此前,她已因罹患乳癌,接受放射治療而誤傷神經,右手日漸失靈,最終加入左撇子行列,寫作與遊戲都比以前慢,她戲稱自己「蝸牛的速度」。

為了讓右手能通過物 理治療和複雜活動慢慢康復,在開始學習左手執筆寫作之餘,西西學着縫製布偶與毛熊,給它們穿上中國歷史人物的服飾,她縫製的「水滸英雄」系列裏,九紋龍史進頭一個上場:「因為可以在其身上繡花,繡九條龍」。而這也讓她獲得了設計大獎:「我寫作了半個世紀,寫得不好,你們如果不喜歡,我也沒辦法。我可能寫作 寫得不好,但是做公仔,我有信心。」昨天的表彰典禮上,西西表示。

西西還期望通過自己親手製作的毛熊展覽,增強大眾的動物保護意識:「我要給每只布偶熊寫一個故事,因為幾年後可能已沒有北極熊。而挨着取熊膽之苦的黑熊更是可憐,我希望大家能喜歡我的文字一樣喜歡小熊公仔,毛熊和猿猴,他們是無辜的。」

毛熊製作本來自歐美,西西卻創造了一系列中國歷史人物的毛熊,不讓外國熊專美於前。她用針線、衣料為原料,以想像與情意為血肉,重塑了一部中國人物服飾史。   

中國作家網二0一一年七月廿二日)

2011年7月16日 星期六

西西:像她這樣一個造物者

西西:像她這樣一個造物者
撰文:謝曉虹
特約作者:關夢南

香港經濟日報編者按:今年書展邀請了香港殿堂級作家西西為「年度作家」,本版特邀同為本年書展「香港作家巡禮」的其中一位作家關夢南,撰文評論西西作品,並邀得曾獲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組首獎的年輕作家謝曉虹,訪問西西及其友好香港詩人何福仁。四位作家,說的是怎樣的西西故事?



香港詩人何福仁與西西相識數十年,同是居於土瓜灣的鄰里,常互相扶持、交流文學心得。(林良明攝、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西西,寫小說的人,後來開始創造玩具屋、毛熊和猿猴布偶;右手終於失靈後,便用剩下來的左手,並且陸續出版了更多有趣的書:關於 18 世紀英國喬治亞時代的玩具屋、中國歷史人物服飾造型的毛熊、人類從來不夠理解的近親猿猴。

某天,和L談起西西的上一本書《縫熊志》,他突然回過頭去,淚流披面。我沒有叫喚他,也並不感到驚訝。《我城》的實驗技法不少人談論過,這些年來,西西的作品有更深的、另外的東西。當然,不止一次,我聽到這樣的聲音:一個作家怎麼造起玩具屋、玩具娃娃?是否把自己封閉起來?由玩具屋引發的小說《我的喬治亞》也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創造一所玩具屋,是否要建構一個逃離現世的桃花源?

自我和作品的源頭

西西:造玩具屋,不同的人,造出來的面貌不同,反映了作者當時的態度;小說也一樣。時間很重要,當時他如何理解現實,往後卻未必。比如《我城》,裏面的人物都有他們的原型,那時我看到做電工的弟弟和他的朋友們,確實都是那麼積極快樂,富有希望。然而,現在即使你多麼努力,卻一輩子也沒有能力買屋;如果現在再寫我城,那會是另一部作品。

何福仁:關於《我的喬治亞》,目前的談論太少,事實上它比其他作品更明顯地流露了作家對一個社會、國家的態度。如何創造空間的內部,個人的自由意志很重要,能保持沉默的權利也很重要,但小說同時強調了現實的制約。

西西:這個小說和我個人有很重要的關係──為甚麼,我,一個在上海浦東出生的人會來到香港?這必須重新追溯鴉片戰爭的爆發,及此前的工業革命。工業革命引發了很多問題,工廠的出現造成了對工人的剝削(尤其是女性與兒童);羊毛織品的生產影響了土地用途及糧食供應;織品染料污染了河流水道。現實往往是千絲萬縷的,今天很多問題,都可以在 18 世紀的英國找到它的源頭。



西西在《猿猴志》〈黑猴〉中寫道:「我嘗試把牠縫得出眾一些,改成驚愕之後,呵呵,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過爾爾。」既滿有童趣,也深藏哲思。(林良明攝、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手工藝品與文字之間

謝曉虹:以中國歷史人物為原型,你創造了穿白衣的荊軻烈士熊、有九條龍紋身的水滸熊史進。現在,深入熱帶雨林後,你又造出了不同種類的猿猴,出版了《猿猴志》。關於製造微型屋、毛熊和猿猴,似乎就像寫小說一樣,你總是要求自己的作品與別人不同。而配上文字出版後,它們又似乎成了新的東西。你如何看待這些手工藝品與文字之間的關係?

西西:它們都是彼此獨立的創作,然而任何媒介都能夠打通。寫小說很有趣,它會自己生長,不知道最終會走到哪裏去。縫製布偶,事前會想得更清楚一些,像縫熊,他們基本上依同一個紙樣造出來,不過毛色、衣服和飾物也是後來慢慢配置的。造成了的熊,我當他們是朋友,很好玩。寫小說,完成了,要把樂趣延續下去,便要開展另外一個作品。

謝曉虹:小說的人物也可以生長下去,像出現在不同小說裏的白髮阿娥。

西西:我現在也可以再寫她的故事。

何福仁:白髮阿娥的原型是她母親,現在她也到了母親的年紀,再寫,就是她自己了。



這裏的猿猴皆由西西親手製作,放滿家中,不作售賣用途。(林良明攝、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散步的快樂和自由

謝曉虹:你說,散步是近年你最主要的運動,可以談談你對散步的感覺嗎?

西西:散步的感覺就是快樂和自由。冬天的時候,每天早上我會到公園散步,炎夏的時候便到商場去。我喜歡逛商場,看看櫥窗裏有甚麼新的東西,衣服鞋襪甚麼都細細地看,一個商場,一整個下午都逛不完。

謝曉虹:只看?買嗎?

西西:買,買布偶,也買其他的。我喜歡美麗的事物。

何福仁:簡直像個孩子。

西西:近年的商場變得更漂亮,但可惜店舖的種類卻少了。香港的城市面貌、空氣現在變得更壞,教育狀況尤其令人無法忍受,但到過那麼多的城市,我還是喜歡住在這裏。這裏始終是一個自由而安全的地方。

謝曉虹:還有甚麼是我沒有問,而你想要說的呢?

西西:有甚麼還想說的?你身上的衣服看來很有趣。(謝曉虹)



書名︰《猿猴志》

*********

關夢南看西西

最早認識西西,是讀到她發表在《中國學生周報》的小說〈瑪利亞〉。內容描寫1964的剛果內戰──殖民與反殖、政治口號與種族仇殺,都透過主角瑪利亞修女的眼睛呈現出來。現在重翻,也許感覺文本粗疏,但放還當時瀰漫着一片現實主義的文藝界,其取材,無疑開闊了某些人,包括我的思考。

西西小說的成就,最為人樂道、影響最深遠的長篇是《我城》(1979,素葉出版社);短篇是《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前者引伸出「浮城」與「肥土鎮」的文學說法,其影響一直延伸到現在;後者描寫一個女死人化妝師,心理情狀與現實交錯,細節鮮明、肌理豐富,故事一氣呵成。此後,西西小說一篇一貌,續有發展與變化,其中最令人驚訝的是《哀悼乳房》,雖是隨意,卻又別出心裁,集散文、故事與醫療報告於一書。這種跨文類的實驗性書寫,其思考、感性,與知識互補,一新香港小說的閱讀。

小說成就以外,西西優而為之的文類,還有散文與現代詩。西西的散文一如小說,既重文筆,更富有觸感、角度與創意。像〈狒狒〉、〈家具朋友〉、〈店舖〉、〈造房子〉、〈聘請廣告〉、〈看足球〉及〈答問〉,都是名篇,其中最有趣的是〈看足球〉,化俗為雅,比喻知識化、生活化,卻又不流於討好與賣弄。

關於詩,西西的個人風格也自成一家。詩分華美與樸素,西西大概屬於後者,她是香港最早用散文與口語寫詩的人,作品長於叙事,話語親切動人,常以童眼看世界,所見所思所感,未免不惹人深思,如〈長着鬍子的門神〉:

「……長着鬍子的門神啊/你可要好好地替我掌着門啊/如果我回來/不比以前更誠懇/把我捉去餵老虎/如果我回來/不比以前更寬容/把我捉去餵老虎」

同時創作三文類,能者不多,擅寫三文類,又都是上乘之作的人,更少,西西可說是香港作家的異數。近年西西專注於縫製小動物,並把經驗過濾成《縫熊志》與《猿猴志》。此兩書文字寫意,遊走於不同的文化領域,淡化濃情,推人及物,始終不失關愛。這樣的作品,內化沉潛——欲有還無。我想,那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現代版了。不見西西久矣,謹借此文問候:先生安好。(關夢南)

(香港經濟日報二0一一年七月十五日)

2011年7月10日 星期日

末日之後、若寄浮生──筆記黃碧雲《末日酒店》

末日之後、若寄浮生──筆記黃碧雲《末日酒店》
黃念欣

信報編按:多年後,我們終於等來了黃碧雲的新作。《末日酒店》年初在安妮寶貝操刀的《大方》作全球首發,讀者一時議論紛紛,有說黃碧雲的文字日益晦澀,也有人在微博上引用摘錄個別句子。《末日酒店》如今出書,特刊黃念欣書評一篇,以作引子。



名字

唸你們的名字,伊雲思、基斯汀、雲頓先生、麥根殊、巴利—如果在葉細細趙眉陳路遠丁玉生以外,還記得這些名字,我們就有了進入《末日酒店》的第一根鑰匙,並且能面對書中另外的一百一十多個外國人名字。千百種離鄉背井的末日帝國心情,英國人在香港、英國人在印度、法國人在越南、法國人在非洲,以至於葡國人在澳門,對早年在西報任職政治新聞記者的黃碧雲以及她的讀者而言,還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呢?難解的只是,黃碧雲筆下的西人只說中文,甚至是文白夾雜的中文,從不中英夾雜,但我們還是覺得如許歷歷在目;而讀過〈失城〉的愛爾蘭警官伊雲思,再讀〈末日酒店〉的葡人酒店經理嘉比奧,我們還會覺得舊歡如夢,覺得那影影綽綽的參差對照又來了。套句《後殖民誌》裏的話︰「『後』是一種異變;她承接但她暗胎生。『後』不是那麼赤裸裸的去對抗、控訴,不那麼容易去定義。『後』是猶猶疑疑的,這樣不情願,那樣不情願,反覆思慮的。」面對《末日酒店》裏一百一十多個名字,一層又一層的凝視,不用請教Homi Bhabha,我們也知道殖民論述是怎樣龐大的一種曖昧(ambivalence)。

我、你、他

《後殖民誌》已經是快八年前的書了,澳門回歸也有十二年,今天讀〈末日酒店〉是否還應該帶着帝國夕陽的心情?黃碧雲要探索的,恐怕更是語言、記憶、時間,以及她自己的隱密回歸。但我們又怎能放開這個熟悉的框架?末日、酒店、暫借、旅寄、遺忘——一篇始於空間(「他們都已經忘記我了,和那間107號房間。」)而終於時間(「這個小銀鐘,一直放在依瑪無玷修女的校長室桌面,忠心行走。」)的小說,所承載的繁華與虛空(vanity),我們多麼熟悉。1997年《七種靜默》有一篇〈好慾〉,寫港英時期最後的一個派對,權力移交、群丑挑樑,就讓一篇不到八千字的小說承載了七十多個名字。那聚焦的一雙眼睛,可以是管家可以是神明。若從這個角度理解《末日酒店》的情節也很好懂︰一個葡籍酒店經理的後人,借各人的眼睛記錄了酒店及家族自大戰前到回歸後的興衰,而這雙眼睛可以是酒店經理的也可以是幽靈。

問題是讀黃碧雲的小說從來非關情節,那更是一種狀態,使人好幾天說話斷續、如夢如魅、神不守舍的狀態,而這種狀態與其說是美學上的癡迷,毋寧說是一種信念上的必然,一種黃碧雲多年以來念茲在茲同時又迴避頑抗的「再現」(representation)兩難。任我們多麼期望香港作家放眼世界,在這個出版大中華化的時代,我始終覺得黃碧雲是相當可貴的一位香港本位作家。這不是憑藉大量所謂本土經驗或集體回憶建構而來的香港本位;而是憑藉她多年來不斷追問而建立的一種態度︰不只是「弱勢者能發言嗎?」(Can the subaltern speak?)還有「強勢者真的能發言嗎?」甚至是「弱勢者能代強勢者發言嗎?」等遠為複雜的問題,突顯一個香港作家該面對的中介身份。

所以從小說敘事法則來看,《末日酒店》犯禁甚多,無節制的人稱轉換及無引號對白、引語,的確苦了不少守候多年的讀者。但如前所述,如果把小說中七代酒店管理人作為一條線索、一雙眼睛、一把聲音,再透過這個中介,穿梭於那些來自里斯本的葡人、來自安哥拉莫桑比克圭亞那帝汶來的葡人、馬交奧生葡人、俄羅斯人、英國人、雜種人、中國人,也就不難明白,那些「我、你、他」之間可以隨時置換的過客本質。簡言之,殖民就是經驗置換。讀者還可以進一步把閱讀經驗置換,例如把《末日酒店》裏幾個酒店的經理的聲音,對比《七種靜默》〈好慾〉中末代港督的寂寞和悲情,就會明白接管一個城市與接管一間酒店多麼接近,澳門與香港多麼接近,而我、你、他又是多麼接近。

另一種「脂批」

然而我深信黃碧雲要說的不是後殖民或本土性,早就不是了。誠如她為本屆香港書展所設定的演講題目,她關心的是「小說語言的隱密」。關於語言,關於隱密,卻使我對這本中英對照本《末日酒店》有非常不尋常的聯想——別忘了黃碧雲寫「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故事非常有一手,而在現實生活中、在她不經意的許多散文中,我看她經常是一個當頭棒喝不償命的「空空道人」。後殖民,不就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的一回事嗎?循此路往,我很希望在已然有點僵化有點二元的後殖民框框以外,最後提出一點閱讀黃碧雲的意見,還是《後殖民誌》裏所說的︰「我理解的『後』甚至帶點邪氣、不恭,廣東話就說好『陰濕』,所以我的『後』是愉快的。」中英對照的《末日酒店》,的確不是Chinua Achebe式的控訴或顛覆,它的確「陰濕」而「愉快」。

《末日酒店》的英譯者不是黃碧雲,我卻敢說是一位比黃碧雲更稱職的譯者,讀着英譯只覺萬水千山、驚喜無限。如果今天還真有曹雪芹和脂硯齋/畸笏叟式的一種關係,我看大概就是如此。先不說譯者如何處理上述人稱敘述、絲絲縷縷地分清he、she的工程,以及如何拿捏既不落雞碎英語的俗套又不至漂亮準確至個性全無的任務;單看他如何把小說中的語帶相關的「娛樂」譯成「enter-tainment」,你就知我所言不虛,你就知道作為一個忠誠的讀者,多年來一切辛苦也是微不足道而且值得的。

(信報二0一一年七月九日)

2011年7月9日 星期六

香港的說夢人──西西

香港的說夢人──西西
香港貿易發展局



香港書展2011年度文學作家西西

今年書展邀請了香港著名作家西西出任「年度作家」,以表揚她過去半個世紀在文學創作上的傑出成就和貢獻。大會除安排專家在書展中介紹西西的文學成就,亦在展場的展示專區「文藝廊」內,展示她的手稿、早期出版的作品、激發她創作靈感的物件,以及她近年縫製的毛熊和猿猴。

七十三歲的西西,原名張彥,廣東中山人。為什麼叫西西?她如是說:「如果把兩個西字放在一起,就變成電影菲林的兩格,成為簡單的動畫,一個穿裙子的女孩子在地面上玩跳飛機的遊戲,從第一個格子跳到第二個格子,跳跳,跳跳,跳格子。」西西,是在地上跳格子;西西寫文章,是她在紙上跳格子。

西西五十年代來港定居,曾一邊教小學一邊寫專欄,在格子上「跳」出多部風格多變的作品,擅於在縝密的文字布局中探索人生悲歡。如長篇小說《我城》,故事從小人物阿果一顆童心看社會百態:人口問題、污染、水荒、難民潮、請願和打劫,都是七、八十年代香港的寫照。在她筆下,《我城》的人縱然面對困難仍活得自在。西西以童稚的言語將社會陰暗面漫畫化,展現荒謬之處,創出一種新鮮的實驗風格,皆因「讀書要快樂,不是要苦口苦面」。有人形容,糅合小說和童話式寫作是西西獨創的「頑童體」,西西自己稱之為「後現代主義」。小說家王安憶對西西有這樣的評價:「她似乎有一種奇異的能力,不讓自己蹈入香港的現實,而是讓香港謙恭地佇立在她的視野裏而任她看、想,然後寫。」王安憶說,西西替香港做夢,給這個地方添上魅影。

89年西西因癌病入院,其後康復,但手術後遺症使她右手神經受損,改用左手執筆。近年她砌微型屋,又縫製布偶和毛熊當為右手做物理治療。《縫熊志》不再是洋洋萬字的小說,而是一本圖文並茂的「奇書」,主角正是她親手縫製穿漢服的泰迪熊!牠們或是歷史人物,或是水滸英雄,圖片旁的解說貫徹西西風趣知性的風格,是文學的另一種延續:「有些中國人都不認識《水滸傳》,很可惜,不如我做公仔,或者他們覺得有趣,會去看那部書。」有感猿猴瀕臨絕種,西西又縫製多隻猿猴,準備今年七月書展時公開展出,期望喚起人關愛環境,尊重生命。

西西筆耕幾十年,作品有小說、散文,也有詩、劇本和影評,巧妙的點子每每為讀者帶來驚喜。就如文學評論家王德威教授說:「香港原不以文學知名,但因為西西,文學足以成為香港的驕傲。」

(來源:Yahoo!新聞二0一一年七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