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2日 星期五

香港三 毫子小說 盛極一時的大眾文學

若要問各位讀者,三毫子可買到甚麼,相信定會被考起。不過在50、60年代,三毫子除了可買到一碗牛腩麵,還能買到劉以鬯、董千里、西西、亦舒等響噹噹大家的作品。這些只要花三毫子就能到手的書,是風靡一時的「三毫子小說」——它們既屬名家之作,當中也有不少作品改編成電影。事隔多年,「三毫子小說」仍受到不少讀者與收藏家關注,在學術圈裡,是值得探討與研究的對象。

繼2022年8月出版《落葉飛花──香港三毫子小說研究》,香港教育大學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又於上月(2023年11月8日)舉辦第二屆三毫子小說學術研討會,見證這批小説的「再生」。

為何說是「再生」?因三毫子小說屬流行、通俗文化,當時乃每周出版,並遠銷南洋。觀其內容,可見是非精雕細琢的「商業作品」。在學術界「雅俗二元」對立觀念下,三毫子小說一直苦無立錐之地。然而機緣巧合,研究中心於2016年得悉有舊書店拍賣三毫子小說,總監葉倬瑋(《落葉飛花──香港三毫子小說研究》編者與作者)和中心其他成員出資買下這二百多冊小説,並在2019年獲得衛奕信勛爵文物信托支持,開展為期三年的「1950-1960年代三毫子小說研究計劃」,近日又出版以三毫子小說為主題的專著。

研究路上的苦與樂

盛極一時的三毫子小說發行量可謂不少,當時平均每期達六七萬冊,高峰期多至十萬亦不為奇。時至今日,要看三毫子小說,可能要到圖書館的藏本館,罕見如此,身價亦倍升,由當初賣三毫子一本,今日動輒數百元也未必競投得到。葉倬瑋稱其團隊相當幸運,巧遇舊書店拍賣,才搜羅到逾二百冊的珍貴刊物。

他又分享團隊的研究苦與樂:「三毫子小說形式上雖神似雜誌,出版也是每周一期,封面和書頁卻沒有印刷出版資料,例如日期、刊期等等,加上部分作家已移民或離世,部分作者的筆名又是查無此人,身份成謎,即便出版人、作家仍在世,甚至願意受訪,對他們來説,寫這批小說已是『咸豐年前的事』,故亦不能盡信。」

釐清出版資料之所以重要,乃因可讓團隊有效比較和整理三毫子小說的歷史,當中小說主題的轉變、當時流行的插畫、出版策略等,都是值得研究的課題。《落葉飛花──香港三毫子小說研究》作者之一潘惠蓮憶述,出版社不寫出版資料,是想方便出售,「部分三毫子小說賣不清,會待到年底再推廣倉底貨,吸引一些沒看過讀者購買。」她又笑言,在挖掘資料時,因為當時的推廣史料,讓他們理順了部分小說的出版次序,這對研究者來說,是很大的鼓勵。

一份報紙的價錢 一本名作家的作品

三毫子小說市場曾經競爭激烈,不少出版社想分一杯羹,出版種數不斷增加,良莠不齊難以避免,後來更加價至四毫子。三毫子小說曾以「一份報紙的價錢,一本名作家的作品」為廣告語,到了後期,為吸引更多讀者,部分出版社以情慾、奇情為小說賣點,令本身物美價廉的名家小說,變成收於桌下偷看的禁品。到了四毫子時期,雖偶有佳作,例如西西的《東城故事》,但與作家和主題皆百花齊放的三毫子時期比較,已是相距甚遠。

前文提到西西首部作品《東城故事》為四毫子小說,對當時不少新秀作家來說,三毫子和四毫子小說的出版門檻相對較低,故此成為他們投身文壇的敲門磚。而對研究香港作家和小說的學者而言,三毫子小說絕對是座寶庫。在疏理作家寫作風格和特色,比較各個時期作品的過程中,往往會有令人驚喜的發現,例如《落葉飛花──香港三毫子小說研究》中區仲桃一文提到,即便是已成名的作家如劉以鬯所寫的三毫子小說,仍能見其實驗性小説色彩,可見這寫作風格已是「深入骨髓」。葉倬瑋亦笑言,其團隊的研究計劃屬起步之初,他們就是靠作家之名「利誘」其他學者參與其中。

他又表示,很多人認為三毫子小說「很俗」,事實上,這種小說起初就是專為普羅大眾而設的文學題材,不少三毫子小說後來更被改編成電影,甚受歡迎。「對製片商來説,他們不需花費時間去研究大眾口味,直接選擇熱賣小説改編拍攝,即可上映。而對出版商和作家而言,小説拍成電影,除了增加額外的編劇收入,更可提升小説作品的知名度,絕對是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這種出版與電影、媒體的交流,一直是香港的特色,作家和作品流轉在雅俗之間,俳佪在商業和藝術世界中,如魚得水,相映成趣。」

葉倬瑋直言,過往香港被形容為「文化沙漠」,但在其研究道路上所發現的,並非如此。「如何定義文化和藝術有一定難度,並非只有詩詞歌賦才稱得上藝術或文學。或者有人會嫌棄香港文學通俗雜亂,作家身份又常常變來變去,但這情況亦可稱得上百花齊放。」他期望「1950-1960年代三毫子小說研究計劃」能令大眾反思香港文學的定義。



《橙新聞》2023年9月8日)

2023年9月19日 星期二

攝影家田進福逝世

我本人以最悲痛和沉重的心情,宣布我親愛的朋友和合作夥伴田進福先生 (Edward Tin )突然而離世。今天(9月18日),我們為失去這位令人敬重的好友哀悼,他的善良性格和源源不絕快樂正能量曾經照亮過我們無數人的心靈。

我與田sir的合作始於2018年,當時我們出版了他的攝影書籍《Made in Hong Kong》。與 田sir一起工作是一次難忘的經歷,他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友善和合作精神。他的專業精神和對卓越的堅定承諾在他的每項工作中都表現得淋漓盡致,他認真的工作態度令我印象深刻。即使面對挑戰,田sir的幽默感、鼓勵和堅定的支持也能提振我們的精神,推動我們前進。通過他,我真正明白到捕捉一張好照片所需要付出大量努力;沒有倚靠運氣的餘地。

我從未見過田sir有面容悲傷,這種態度無比鼓舞人心。許多年輕的攝影師都受過田sir 的薰陶。他經常無私地分享自己的攝影知識,田sir 逆市上積極致力於促進攝影師之間的和諧共處。

他的才華和奉獻得到了國際攝影界的認可,田sir 獲得了許多國際攝影獎項,包括著名的國家地理獎項。他的演講和攝影展覽吸引了來自各地的人群,用他獨特的視覺和藝術才華迷住了觀眾。

他在我的出版社Eastpro Publisher 有極大的貢獻。沒有他的堅定支持,我們是不可能達到今天的成績。田sir不僅僅是一個合作夥伴;他是一個好兄弟、一個值得信賴的知己。 在這無盡的悲傷中,我向 田sir的家人和親朋好友致以衷心的哀悼。願他們在心中找到美好回憶,無盡的安慰和力量。田sir ,你將永遠成為天空中最明亮的一夥星,你的善良和歡樂將繼續溫暖並鼓舞所有有幸認識你的人們的心靈。

It is with the most profound sadness and the heaviest heart that I announce the sudden and untimely passing of my dear friend and esteemed colleague, Edward Tin. Today, we mourn the loss of an incredible individual whose presence illuminated our lives in countless ways.

My journey with Edward began in 2018 when we collaborated on his book, "Made in Hong Kong”. Working alongside Edward was an unforgettable experience, as he exuded an unparalleled blend of friendliness and cooperation. His professionalism and unwavering commitment to excellence were evident in every aspect of his work, which he approached with remarkable finesse. Even in the face of challenges, Edward's infectious humor, encouragement, and unwavering support lifted our spirits and propelled us forward. It was through him that I truly came to appreciate the dedication and artistry required to capture a truly remarkable photograph; there was no room for luck, only skill and devotion.

Edward's infectious joy and cheerfulness were constants in his life. I never once saw a sad expression on his face, as he embraced each day with an unwavering optimism that was utterly inspiring. Many young photographers have shared stories of Edward's generosity and kindness, particularly when it came to imparting his knowledge and expertise. He never hesitated to share his insights selflessly, ensuring that others could learn and grow alongside him. Edward actively worked to foster harmony among fellow photographers, the embodiment of a kind and nurturing personality. His talent and dedication were recognized globally, as Edward received numerous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awards, including the prestigious National Geographic accolade. His speeches and photo exhibitions drew crowds from far and wide, captivating audiences with his unique vision and artistic prowess.

Notably, Edward's contributions to the Hong Kong photography community were immeasurable. His impact extended beyond his craft, as he played an instrumental role in the success and growth of my publishing company, Eastpro Publisher. Without his unwavering support and invaluable contributions, our progress would not have been possible. Edward was more than a partner; he was a brother, a trusted confidant, and a pillar of strength. His absence will be deeply felt by me, the members of Eastpro Publisher, fellow photographers, and all those fortunate enough to have crossed paths with him.

In this time of immeasurable grief, I extend my heartfelt condolences to Edward's family and loved ones. May they find solace and strength in the cherished memories they hold dear. Edward, you will forever shine as the brightest star in the sky, your kindness and infectious humor continuing to warm and uplift the hearts of all who were blessed to know you.

《EastPro》臉書專頁2023年9月19日)

攝影師田進福疑大東山拍攝日落後暈倒不治

(取自EastPro Facebook)

(取自edwardtin74 Instagram圖片)

昨晚(18日)7時許,一名65歲姓田男子疑行山期間倒臥在伯公坳鳳凰徑第二段,陷入昏迷,行山人士見狀報案。男事主送往北大嶼山醫院後證實不治。經檢驗,死者背部及頭部有擦傷,惟沒有發現可疑傷勢或骨折,死因有待進一步驗屍確定,初步相信無可疑。

據了解,死者是資深風景攝影師田進福。他昨曾向女友提及前往大東山拍攝日落照片,直至晚上6時,事主致電女友告知已拍照完畢,準備下山,惟不幸發生事故。

出版社EastPro在社交平台證實田進福死訊,帖文指對其離世感到悲痛和沉重,又讚揚田經常無私地分享自己的攝影知識,而他的才華和奉獻得到國際攝影界的認可,包括獲得著名的國家地理獎項。EastPro稱:「田sir的幽默感、鼓勵和堅定的支持也能提振我們的精神,推動我們前進。」

《明報》即時新聞2023年9月19日)

香港風景攝影師田進福9月18日逝世

有幸與田進福先生交談過幾次,他雖然拍攝風景照片(尤其喜歡霧景),但對藝術攝影也有很好的認識及見解。他曾先後兩次來觀看「顯影」策劃的展覽,大家也有互相分享做展覽及對攝影的看法,這種真誠的交流十分難得,令人懷念。

我與田先生不算十分熟絡,但也有經常留意他的IG,知道他鍾情攝影、更熱愛香港,近年則熱衷於拍攝全景合成的香港風景照片,可惜尚未看到真跡,便獲知他離世的消息,願他安息。

《顯影 PhotogStory》臉書專頁2023年9月19日)

田進福 Edward Tin on MeWe 2022年12月29日)

田進福 Edward Tin on MeWe 2023年1月15日)

田進福 Edward Tin on MeWe 2023年2月9日)

田進福 Edward Tin on MeWe 2023年2月14日)



4K高清清明上河圖

此全景圖由41張相片合成,每張用上460焦距拍攝,全長為490x67cmm,一比一下可以看見大厦牆身文字。

Chun Fook Tin on YouTube 2023年3月22日)

相關文章:邱蓮達專訪田進福 《Made in Hong Kong》攝影展覽 細說香港情2020年12月18日

2023年9月16日 星期六

香港傳奇編劇陳韻文劇本集《形影‧動》出版,主編傅慧儀:留給新一代編劇的文化遺產

陳韻文的名字,在香港電視和電影編劇界,是一則傳奇。在「新浪潮」時期,她編劇的作品,從電視到電影,無一不綻放獨特風采,其構思細密,敘事破格,對時代與社會觀察尖銳入微,今天重看仍然毫不過時。

近日兩本「陳韻文劇本集」《形影‧動》面世,年輕一代讀者終可憑文字見識她的編劇魅力。成果得來不易,全有賴主編傅慧儀(Winnie)的慧眼和鍥而不捨的努力。

活躍新浪潮時期 與譚家明、許鞍華等導演合作

Winnie曾任香港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劃多年,擅長歷史研究和檔案整理,她對陳韻文的編劇經歷感到興趣,絕不是偶然。她形容,像陳韻文這種風格的「文人編劇」,同期也只有另一個邱剛健。

陳韻文活躍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一九七四年加入無綫電視台,至一九七八年離開轉向電影,期間寫過的劇本達五百部之多,創作量驚人。她寫得快又寫得好,編導和製片都喜歡找她,時常幾天就要寫好一集,不斷循環。她和當時的新銳導演譚家明、許鞍華及嚴浩等,在電視劇時期已合作無間,後來轉向電影,也和許鞍華合作。

Winnie指出,陳韻文的創作路數是「心理電影」,善寫人物的心理狀況,寫女人尤其出色,其劇本對白曖昧深邃,不乏弦外之音,佈局精奇,場面調度出人意表,並不按章出牌。二O一四年,她在香港電影資料館策劃「劇本:影像的藍圖」節目,安排翌年舉辦一系列以陳韻文為主軸的放映及映後座談會,那年和陳韻文初見,接觸交流後更了解其創作生涯。

2015年,傅慧儀(左)和陳韻文(右)出席香港電影資料館節目的映後談活動 (圖片由傅慧儀提供)

手稿得見劇本思路 善寫心理狀態

二O一七年,Winnie離開電影資料館,並申請資助籌劃出版陳韻文的劇本集。然而,得到陳韻文的同意後,才發現原來陳因多次越洋搬家,劇本原稿早不知所終,沒法提供予以刊登,簡直晴天霹靂!

Winnie只好「土法煉鋼」,請人看片逐字逐句抄錄,加上分場、鏡頭等描述,嘗試把劇本重組回來,效果卻未如理想。她本以為要放棄出版計劃,有點灰心之際,二O二一年,陳韻文忽然在家中找到兩個劇本,分別是《撞到正》(1980年 )和無綫電視《北斗星》其中一集《阿絲》(1976年)。

一看到陳韻文的原手稿,跟抄錄稿比較之下,馬上明白兩者水平的差異。陳韻文的原稿,文字精煉,場面寫得極細緻,連心理狀態也絲絲入扣。畫面上看得到的,自然寫得仔細,看不到的,劇本中也逐一鋪排妥當。Winnie說,幸有陳韻文提供的原稿參照,掌握到作者的劇本思路和寫作風格後,決心推倒重來,重新修正其他抄錄稿,並由能領略箇中神髓的好友鄺脩華(Wallace)幫忙執稿,逐漸成形。

香港重要文化遺產 超越時代

兩本書分「電影」和「電視」劇本,收錄的電影劇本為《瘋劫》、《撞到正》和《南京的基督》共三部。電視則有共九部。陳韻文共提供了三部原稿(電影《撞到正》、《南京的基督》和電視《阿絲》)。另有一部電視原稿《苗金鳳》,則是譚家明的影迷從藏家購得,再把電子檔送贈。Winnie完成全部書稿後,曾傳給陳韻文看過,陳並沒有表示反對,只另外找熟人替全書稿校對了一遍。對於陳韻文的反應,Winnie不敢多揣摩,笑說保留「困惑」,並指陳非常有個性,看到有問題會直接提出來,但是否覺得好,則不會明說。「期望她將來再找出其餘劇本原稿,可以再出版更多。」Winnie說,陳韻文為人精靈、鬼馬,寫劇本很重視research(資料搜集),會喜歡去街上咖啡店看人,「observation超越常人。」

Winnie續說,陳韻文的劇本不論取材、人物和敘事方式,都超越時代,是香港重要的文化遺產。出版劇本的初心,只是希望文化承傳。「這堆劇本,只是她眾多精采劇本中的一小角,現在的年輕人不記得,或不認識她的了。我好想讓新一代編劇看見,我們曾有一個這樣寫劇本的編劇,有這些劇本可以傳給後人。」

Winnie認為,現在一般港劇,多採用「圍度」(集體創作)劇本的方式來出產劇本,或是依據一套方程式去撰寫受歡迎的劇本,不像陳韻文那種個人的創作風格。陳韻文的出現,固然跟她的個人魅力和際遇有關,卻也是當時新浪潮一波新風氣帶動,令很多創新可以發生。不過,Winnie對香港影視界的未來一代並不悲觀,她留意到近年有些新導演冒起,加上主流電視台以外,網絡媒體和獨立發布平台發達,這些能量聚集起來可以推動新力量,「這班人集結起來的energy,需要做好戲,然後去物色好編劇,年年持續有新浪作品,一直寫下去。用這種energy,多些去留意社會,observation 加上imagination,我信有未來。」

《阿絲》手稿

《撞到正》手稿

《形影‧動》陳韻文劇本選輯,《撞到鬼》

文:Chan Ning
攝:黃家邦、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明周文化》2023年9月14日)

2023年9月11日 星期一

陳溢晃逝世

正剛資訊的訃文

Si Shum臉書2023年9月21日)

香港旅行界泰斗陳溢晃今日(9月10日)早上五時在家人陪伴下安詳地長眠了,在此希望他的太太及子女節哀保重。

回顧陳溢晃大半生,除了家庭之外,他最着緊兩件事,一是身為正剛旅行隊領隊,每週日策劃行程帶領喜歡活動的人遊走不同地方,過去亦常在報章發表文章介紹本地山川風貌,推廣旅行不遺餘力;另外他在旺角一個樓上單位經營香山學社,售賣歷史文化書籍,每年出版《旅行家》刊物,讓人行山之餘亦吸收知識。他做的工作都不賺錢,帶隊更是免費,但一直堅持信念,自得其樂,即使遇到風雨或疫情,也如常出團。

最近他身體感到不適,7月下旬帶完隊便入院治療,8月26日正剛旅行隊成立51周年晚宴也未能出席。住院期間,他腦中經常縈繞着昔日行山的片段,並記掛著書局。道法自然,他現在可以真正放下擔子,到另一世界繼續遊山玩水和看書了。

Chan Tin Kuen臉書2023年9月10日)
香港著名行山旅遊家陳溢晃辭世。

我亦師亦友的良朋,無幾多個,

陳溢晃是其中一位我敬重的君子。

有段時期,

每個星期日都跟他的「正剛旅行隊」,

遍遊香港離島鄉郊。

他每月編印一份行程表,

兼準備好旅遊車,

逢星期日在大大百貨公司門口,

毋須報名,當日自行上車便是!

大家自備糧水,夾錢畀車費就OK的了!

佢不為賺錢,大願只是推廣香港名山勝景。

陳溢晃更是香港僅有的掌故專家,

剪藏搜集很多香港舊有報刊文章,

他的「香山學社」是全港最齊備香港歷史文獻的重地;

他自資出版、主編的〈旅行家〉,

有齊全港最重要的歷史學者、專家撰稿,

只此一家,每年一本,

也不為贏利,只為香港歷史留痕。

我最近拍攝旺角書店一個特輯,

正要揾佢,

得悉佢病重在身,

連佢最重的一個活動,

每年的會慶亦缺席,

便心知不妥的了!

今早,

收到他逝世消息,

這不只是我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的悲痛,

更是香港莫大的損失,

又一「香港之寶」悄然離去,天地同哭!

Jimmy Pang臉書2023年9月10日)

又寫悼文,真是豈有此理!

昨晨起來打開手機,收到壞消息:幻影走了!

今晨起來打開手機,又收到壞消息:陳溢晃走了!

真是豈有此理,又寫悼文!人到了某個年紀,必得要接受現實,認識幾十年的老朋友,一個個無聲無息地離開,無可奈何!

2021年4月,我寫過一篇〈幾間一九七零年代開在快富街附近的書店〉(後收入拙著《無盡的書事》,香港初文出版社,2022),文內這樣寫「正心陳」:

陳溢晃的正心書局當時在快富街和西洋菜街的轉角處,距創作書社是一箭之遙,也開在閣樓,不過它有自由梯上落,百呎左右的小店,賣的以舊書及旅行書為主,因為溢晃以逢星期日帶隊旅行謀生,書店只是聯絡站,旅行券則多交到友店代售。他的這間舊書店歷史悠久,就是現在的「香山學社」。(頁111)

我就是那時候開始認識陳溢晃的?不!印象中不是。

其實我是連「創作書社」是何時成立的也記不起,只隨意定個大約的日期「1972」。那時候我住在砵蘭街的唐六樓,塞得滿屋都是書,經常來買書的,就有奶路臣街的「章記」和「正心」,如今回憶起來,他的店,快富街之前,該在哪裡?一點印象也沒有。

後來,我在通菜街開了門市,不久,搬到灣仔《大公報》對面,再到北角七海商場的二十年間,一直替「正剛」代售旅行票,全是義務性質,分文未收。

此中灣仔創作初辦之時,欠人手,也是阿陳介紹他旅行隊中一個朋友來幫忙作伙計的,好像叫阿芳,做了好些時日。

「正心書局」快富街之後,我記得的曾在上海街的九樓(搭電梯後再上一層),開過一段日子,甚至搬到天台去的那時,都有在營業,只是少人知道吧了。

其後,有一段時間還在深水埗某商場開過一間不足五十呎的小店,「正心陳」愛書之情,絕不遜於我。我1980年代在專欄《香港小事》(如今在臉書上貼的《香港老故事》)中多次寫過「朋友的書店」,就是寫「正心陳」的,有些已收入《稿匠生涯原是夢》(香港初文出版社,2023)中,可翻看。

我和「正心陳」除了是書店的同行,還是文友:一九八二年末,我重返「良友之聲出版社」編《青年良友》,曾邀「正心」寫稿,他每期(月刊)提供附圖片及親手繪地圖的香港遊蹤,甚受歡迎。

我一九九二年停開書店,人生起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旅居加拿大,移民洛杉磯,多年來飛來飛去,「香山學社」就少去了。不過,我卻清楚記得,最近貼的〈從《春天的港》再出發的謝青〉中,那本謝青的詩集《春天的港》(台北新詩週刊,1953)就是在亞皆老街三樓的「香山學社」底旮旯找到的,那裡一直是個寶藏!

──2023年9月10日

許定銘臉書2023年9月11日)

資深旅行家陳溢晃離世 本報新界專刊編輯部致哀

資深旅行家陳溢晃昨日(9月10日早上五時)離世,本報新界專刊對其家人致以深切慰問。

 陳溢晃為新界專刊撰寫專欄多年,總計由2015年5月至去年4月,以「新界見聞」為欄名的文章數以十篇,遍寫新界村落和郊野的文化、歷史、旅行特色等,今昔圖片並列,令讀者有較深入的了解。他早於四分一世紀前就已為香港商報撰文,所以當他於2015年再為本報撰文時,編輯部曾在社交媒體上寫道:「 雖然傳媒早已邁進數碼化世界,但陳溢晃先生依舊老派,仍手書文章,用菲林攝影,本刊編輯部亦一樣老派,作跑腿拿稿。『一對老派』,成就新界見聞專欄。」

小編猶記作跑腿拿稿的時光,在他位於旺角亞皆老街的樓上店香山學社,整間店都是書,只騰出中間一些位置給前來的客人閒坐,那裏也是他與家人談天吃飯的地方。陳生(小編總是這樣稱呼)有時興致高,會談論現時旅行界的種種不濟,亦嘆惜本港報章雜誌等紙媒,已愈來愈少刊登旅行界的消息,本土旅行文章也見少。說來陳生在新界專刊的專欄,應是他最後的報紙專欄了。拿稿後,陳生總會親送小編到電梯口,讓人感到愉悅。

 編輯部同事與陳溢晃最緊密的交集,是進行過幾次專訪,包括個人專訪談數十年來毅行不倦的因由及感受、詳述西貢抗日路線情況、以及介紹離島坪洲的文化歷史。坪洲那次是跟團的,皆因陳溢晃作為正剛旅行隊領隊,每個周日仍帶隊遊走村落、山嶺、郊野,這次隨團,撰文以外還拍了片段,陳溢晃在行程中聲情並茂,熱情地為團友講述坪洲的種種。

 很多行山界人士與陳溢晃的認識已有幾十年,遠較小編的時間長很多,但即使相識時間短,已深深感受到他對旅行的專注與熱情,小編亦同時領略到何謂對一種事情的「此志不渝」。

 陳溢晃先生安息!

《香港商報網》2023年9月11日)

2023年9月10日 星期日

許定銘:幻影走了

幻影走了

左起:柏雄.許定銘.幻影2013年攝於怡東酒店的中菜廳

許定銘與幻影(2019)

劉老夫婦及幻影

幻影手迹


幻影的封筆作《別時》

今晨開手機,收到夕陽和柏雄的短訊:幻影走了!

唉,好友又少一人。

幻影原名陳克寬(1942~2023),一九五O年代讀培英中學時已開始寫作。他一九六○年入讀崇基學院化學系時,已在香港文壇初露頭角,經太陽出版社,出版其少作散文及小說集《永恆的迷夢》和長篇創作《世紀末的幽情》。 幻影擅寫長篇小說,短短的幾年間,還出版了長篇《落日之歌》(1962)、《彩虹上的記憶》(1962)、《逝水東流》(1963)、《遲來的鹿車》(1964)、《晚鐘》(1965)和短篇小說集《寸草心》(1962),是香港一九六O年代極負盛名的青年作家。到一九六六年赴美深造、謀生,任跨國大公司的重要人物,身負重任才疏於創作。一九八O年代中期,幻影回到香港,再次出版了小說集《別時》(香港長興書局,1986),可惜後來再沒寫小說了。

幻影的那些小說集有個特色,差不多全由何醒非封面設計,又喜歡自己或請好友柏雄在書前題詩代序,他那些一九六O年代出版的作品一般人已難以得見,甚至圖書館中也不存,封筆的那本《別時》,相信也是太陽出版社最後的一本書,因出版的年份不算太久,讀者們或許還能找到,我們就談談這本書。

《別時》中收〈在那山與山之間〉、〈安娜堡之冬〉、〈那變幻的雲〉、〈失落〉、〈在愛的裡邊〉……等八個短篇,每篇後多附寫作日期,幾全部是一九六O年代的作品,不少都署名綠歌發表於《小說文藝》;書前有他自己〈如夢的十六年〉代序,述說他去國以後的流浪歲月,無論多寂寞、多孤單,還是忘不了寫作,還是忘不了過去未結集的作品;書後還有他好友哲學家李光浦的〈幻影小說中詩的世界〉,剖析了幻影作品的詩意,是讀者接觸幻影作品最理想的一本書。

他最喜愛的〈別時〉寫於一九六五年三月,七月發表於陳克寬主編的文藝期刊《小說文藝》創刊號,署名綠歌。小說用第一人稱寫法,「我」是青春少艾,很多人追逐裙下的裘莉,她對每段愛情都若即若離,為面子及所謂矜持而失去好姻緣。小說中寫她與一名行將出國升學的青年相戀,最終是悲劇收場。《小說文藝》的〈編後話〉對這篇小說有如下的推許: 全篇是一首令人傷感的抒情詩,由一個別離而引出許多如夢如幻的往事,其中有如春天原野的畫面,也有深秋的灰色;更有哲理,簡直達到了小說最高境界。當大家讀到「我是一個幸福的過客,也曾有過幸福與光彩的日子,可惜我並不珍貴它,于是它就一幌而過去了。」的時候,大家的心情可會也低沉一下嗎?

這幾句話雖然是幻影的「夫子自道」,卻也反映出他寫〈別時〉的目的,心裡有多喜愛這個短篇。〈別時〉寫於幻影創作的高峰期,那一年他行將大學畢業,隨即準備飛美國深造,在異鄉浪跡十多年,不禁令人產生遐想:〈別時〉有多少真實性?

近年與封筆多年的幻影間中見面,知道他不再寫小說後,改為收藏與中國有關的影碟,名山大川、歷史地理……據說已藏數萬張,不知何時得見?何時展示他收藏的真正目的? 由四個文藝發燒友辦的太陽出版社,本來相當理想,不知何故後來卻只剩下幻影一人獨力支撐,他把自己出版的十多本作品全部貫名太陽出版社出版,並交長興書局代理發行,甚至到二十多年後的一九八六年,出版其最後的一本小說集《別時》,仍以太陽出版社名義出版,十分長情!

後記:以上文字節選自拙著〈太陽出版社的書刊〉,2015年5月發表於《文學評論》,其後收編於《向河居書事》(香港初文出版社有限公司,2018)。

──2023年9月9日整理

許定銘臉書2023年9月9日)

幻影的《小說文藝》

創刊於一九六五年七月的《小說文藝》有別於《青年文叢》及《文藝沙龍》,其最突出之處是十六開本,厚五十頁,份量特重之外,而且要賣到一元。

顧名思義《小說文藝》以小說為主,創刊號連載了彗心的中篇《女兒心事》和幻影的長篇《綠色門外》,其餘則是五個短篇,全刊不載雜說與散文,間以新詩穿插其中作補白,但也不弱,七首詩作中,有西西、楚戈、徐柏雄、夕陽、幻影等人的作品。

我認為最值得一談的,是在本刊發表短篇的那幾位作者:

寫〈夏日情〉的何森,即是一九五八年,以〈私生子〉奪《文藝新潮》短篇小說獎第二名的盧因,他一向只用「何森」寫影評,不知何故今次用來寫小說?

寫〈花瓶怨〉的梓人,友儕戲稱「師爺錢」,是在律師樓辦公的文藝青年錢梓祥,中學時已開始寫作,活躍於青年文壇,曾出版小說集《四個夏天》(香港太陽出版社,1965) 和《離情》。

寫〈娜嘉〉的林蔭(1936~2011)是著名的小說家,一九五年代起在本港開始寫作直到現在,稿齡長達五十年,曾出小說數十種,近年以極具本地色彩的巨著《九龍城寨煙雲》及《日落調景嶺》享譽文壇!

寫〈青春的枷鎖〉的陳其滔,是一九五O年代青年文壇傑出的作者,曾參加水平甚高的青年合集《向日葵》(香港向日葵出版社,1960)的出版工作,後來還和盧柏棠合出短篇小說集《黎明的星輝》(香港柏樹出版社,1960)

寫〈別時〉的綠歌,編者說他是位很年輕的大學畢業生,還說〈別時〉「全篇是一首令人感傷的抒情詩」,其實這只是編者故弄玄虛,綠歌不過是幻影的另一個筆名而已!

談《小說文藝》,絕對不能不提它的編者幻影,他原名陳克寬,讀培英中學時已開始寫作,一九六O年入讀崇基學院化學系時,已在香港文壇初露頭角,辦太陽出版社,透過長興書局出版其少作《永恆的迷夢》和《世紀末的幽情》,到一九六五年編《小說文藝》時,才不過二十三歲,已出版了《落日之歌》、《彩虹上的記憶》、《逝水東流》、《寸草心》、《遲來的鹿車》和《晚鐘》等多部長短篇小說,是香港一九六年代極負盛名的青年作家,可惜後來赴美升學、謀生,任跨國大公司的重要人物,身負重任才疏於創作,只在一九八六年出了本小說集《別時》。

《小說文藝》出到一九六六年五月停刊,共出五期,它的廣告頁上有這樣的話:

東南亞唯一以愛情故事為主題的巨型文藝刊物《小說文藝》,內容豐富,舉凡年青男女戀愛故事,皆在網羅之列,特聘東南亞一流最年青作家執筆,故事描寫動人,淋漓盡致,可作文藝小說觀,亦可作戀愛經典讀。

還列出經常執筆的作者有俊人、依達、碧侶、梅夢雅、龍驤、馬雲、上官寶倫……等人,都是當時的名家,可惜因發行不善,像我這樣投身文藝四十多年,十分關注青年刊物的愛書人,居然也從未見過,連這本創刊號也是林蔭新近贈我的多年珍藏,其他人可能根本未聽過,這真是文藝的悲哀!

──寫於2008年11月

許定銘臉書2023年9月10日)

《小說文藝》的終刊號

幻影除了自己寫小說,還在一九六五年七月出版及主編《小說文藝》,這是本十六開,厚五十頁,份量特重,而且要賣到一元的純文藝雜誌。此刊出到一九六六年五月停刊,十個月內共出五期,勉强維持了雙月刊的頻率,事實上是斷斷續續的出版。幻影以原名陳克寬主編《小說文藝》到第四期,改由他的好友詩人徐柏雄編輯,並改為三十二開一二八頁厚的書型出版,可惜最終還是不能逃離厄運,因經濟關係停刊。

第五期《小說文藝》的封面是李沛鏜的木刻《玫瑰願》——斷裂的黑暗中,綻放了鮮紅的玫瑰,配以代表强烈生命力的綠葉,本來已很有吸引力;打開摺頁,原來還有垂淚少女的祈求……,用以配合本期重點連載的中篇小說《玫瑰願》。

編者在後記中說,《玫瑰願》原是香港第一代新文學作家望雲(1910~1959)的遺作,寫少女韓萊離開家庭爭取自由的故事,由長興書局主人提供連載,可惜《小說文藝》這期已是終刊號,我們只讀到故事的開端,不知原稿流落何方?

除了望雲的小說,《小說文藝》的終刊號還有幻影的長篇連載《綠色門外》,短篇有桑白的〈那個影子〉、梓人的〈茜茜和東尼〉、綠歌的〈失落〉和張韻的〈太陽旗下〉都寫得相當不錯。此外,還有蔡炎培、夕陽和浪子菁的詩,徐柏雄的散文,頗為可觀。

──2013年11月2日

許定銘臉書2023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