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 星期四

許定銘:邢光祖等的《海》

邢光祖等合著的詩集《海》
《海》的版權


我藏有一本邢光祖等著的詩集《海》,因缺版權頁,不知是何處何年所出,只從封面得知是《長城叢刊》之二。

當年會留下此書,除了因掛頭牌的「邢光祖」是位很早就寫詩,卻少人知的詩人外,最主要的是此書蓋有印章,是從旺角洗衣街德明中學圖書館流出的。此圖書館是我文學生命的發源地,既得老藏書,且留一本作紀念。

後來又買到第二本,從版權頁發現此書相當有趣,就從它的版權頁起談談。先把它錄如下:

著者:邢光祖等
主編:柯叔寶、施穎洲
封面設計:陳明勳
發行:長城出版社
經售:香港:中華書局
菲律賓:長城書報供應社
岷市中山街五二0號
台灣:中國書報發行所
出版日期:四十年元月
定價:港幣二元

從此表知道:本書是菲律賓出版的,希望能在菲港台三地發行,用了台灣的年號:「四十年」是民國的年號,即公元一九五一年;「二元」是港幣,在其他地方發售,需經調整。

大家有沒有留意沒有印刷所名號及地址?

據我的經驗知道:為了方便書籍進出口,當年這些没印刷廠地址的書,都是香港印的。此所以,這本由菲律賓出版的書,在香港舊書市場上並不罕見,數十年來流經我手的,不少於五本。

由邢光祖等人合著的詩集《海》(馬尼拉長城出版社,一九五一),編為長城叢刊之二,是馬尼拉日華日報,《長城》文藝副刊的選集。

三十六開本,八十八頁,書分兩輯,第一輯《詩創作》,收本予、邢光祖、杜若、亞薇、芥子、林立、明德、若海、浪鵬、梅津、許冬橋、荒山和爾藍等十三人的二十四首詩。第二輯是《菲詩鈔》,共收譯詩五首,全由施穎洲翻譯,此中包括了他極之推許的菲律賓十九世紀詩人扶西‧黎利(Jose Rizal)的〈我的訣別〉。在詩後他寫了短文,介紹了被他稱為「菲律賓民族革命的先知先覺;集文學,藝術,語言,醫學,政治的天オ於一身的最偉大的馬來人」(頁76)的事蹟,並稱讚〈我的訣別〉是世界上最好的一首詩歌。

掛頭牌的詩人邢光祖(1914~1993)是江蘇江陰人,畢業於上海光華大學,後於馬尼拉遠東大學得碩士學位,曾任教於國內多間大學,後任《中華日報》總主筆。他很早就寫詩,出過一本《光祖的詩》。編者之一的施穎洲(1919~2013)是福建晋江人,畢業於國立菲律賓大學,得巴基斯坦自由大學榮譽文學博士,活躍於菲律賓華人文壇,獲獎無數,是當地傑出的學者。

《海》的十三位詩人,除了邢光祖,我只知道亞薇也是位頗有成就的作家,我五六十年代在《蕉風》和《劇與藝》上讀過他的作品,其他的或許都是菲國華文詩壇的詩人吧!

──2020年12月修訂

2020年12月20日 星期日

路雅:《聖誕禮物》

聖誕是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各大公司趁着節日大做生意。購物送禮這個龐大市場,誰也來分杯羹。 

年紀大了,買什麼都沒興趣,每天呆在家中,看看那些東西沒用的便扔掉它! 

董嘉明自從老伴兩年前過身,就愈覺甚麼都是身外物。 

「甚麼未見過?想吃的都吃了。」有一次與老徐一塊吃素,他滿臉得意地說。 

「是啊!」不知那是滿足還是無奈,董嘉明言不由衷地回應說。商場兩三星期前已掛上聖誕裝飾,街店紛紛推出減價貨品。市面充滿了節日氣氛。 

文輝是獨子,中學去了多倫多升學,畢業後留在那邊工作,結婚生子。他第一次回來應該是大孫子出世後不久。 

那次特意與家嫂帶着孩子回來看倆老,不覺距今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母! 

「嘉明,你評評理!」老徐嚷着:「偶然花三、二百元買件古玉,有過份嗎?」 

「一把年紀,喜歡甚麼,就去做吧!」 

老徐埋怨太太常撿拾環保袋,家中儲滿沒用的雜物。其實人老了,難免囉囉唆唆,老徐不也一樣?說話往往重複多次,自己也不自知⋯⋯ 

「與紅白藍膠袋住在一起,跟天橋底的拾荒者有甚麼分別?」老徐反了下白眼。 

喬治六世登基的紀念郵票
1·8光圈的單鏡反光相機
 

小學時集郵,集齊了一套喬治六世登基紀念郵票開心了好幾天。少年的夢是買一部F1.8光圈的單鏡反光相機,算不上甚麼大牌子,卻迷醉在朦朧的景深。擁有第一部二手車時文輝才五歲,車子取回來一家大細立刻遊車河去。今早十點接到文輝的電話一直興奮到中午。他說今年回家一起過聖誕! 

「我們今年會回來!」聲音明明是近在耳邊,為甚麼人會那麼遙遠⋯⋯ 

「好啊!」董家明壓低嗓子,故作鎮定地說:「孩子呢,他們也一並回來嗎?」 

「我們都回來。」對面傳來文輝的聲音,隔着厚厚的空氣。跟着說了很多瑣瑣碎碎的事,一點也聽不進去,只惦念着他們回來,看看孫子長得多高大?盤算着帶他們到那裏吃飯?買些甚麼給孫子。 

「做人要有目標和堅持!」 

中學時被學校的體育老師發掘賽跑的潛能,悉心栽培下贏取了多項校際比賽,中大畢業後,考入政府當公務員,從此士途康莊,社區工作是董家明的強項,錦旗獎杯,大大小小,一百幾十件,搬了多次屋,捨不得丟棄,這些東西每件都帶給他不可磨滅的記憶,裏面有起有落,更多是奮鬥的汗水。 

奬杯、獎牌是一種鼓勵。 

「⋯⋯例如海洋公園的海獅,每次表演完,只給掌聲沒用;還要賞牠小魚!」忘記了是那個體育教練曾這樣說過。 

沒有甚麼禮物比得到別人的認同更令人興奮。日子過去,慢慢覺得什麼都不重要,有時搬家執拾細軟,沒有足夠地方擺放,便一件一件丟棄。 

更多的是電子檔案打印的照片 

現在留在書房的書架上,只餘聊聊三兩件,更多的是兒子從多倫多傳來的電子檔案打印出來的相片,裝裱在精緻的相架上,還刻意擺放在當眼的位置。 

老徐說近日股票大升,投資有點收獲;今年攪攪新意,和老伴去吃聖誕大餐。生活最大的情趣,就是有時也要給自己一些獎賞。 

最後文輝電話裏問:今年過聖誕,父親想要甚麼禮物? 

是啊!我想要甚麼呢?迷惘得自己也不知道。 

「香港甚麼都有!」董嘉明回了一句,心裏酸了酸,默默自語:你們回來就是最好的禮物!拿着手提電話哽咽,再也接不下去,沒有人理解你這些年的寂寞。彼岸的文輝看不到董家明湧出來的熱淚! 

   

香港雖然沒有白色的聖誕,港·人情。願那遙遠傳來的小小暖意,溫䁔你我的心❤️

2020年12月19日 星期六

許定銘: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

莫光攝影作品之一:跨海虹橋

薄暮霞光(許定銘代為命名)

今日去木獨公園散步,在斜坡路旁發現半截枯木藝術品。這株曾有生命的枯木昔日應該是十米八米高的喬木,如今只剩下一米多些的枯木,裸露三分二的身體,讓人清楚地看透幾近全枯的內部,中空,沒有腸胃,卻有不規則的坑紋……,植物的生命力很强,這樣的軀體還有生命?春來後會不會在軀體某處忽地長出嫩芽?

這株枯本使我想起了莫光。莫光(1933~2017)與一般鑪峰雅集的文友頗不同,他身材高䠷消瘦,行動舉止斯文,衣着光鮮,與人的印象是個有教養的有錢人;但他講話很大聲,熟絡了才知道他耳朵有問題,卻又不肯戴耳聾機,他說這種機很難調校,無論去到何處都沙沙聲,嫌吵,情願不聽,留在孤獨、無聲的世界,看大家没酒都侃侃而談的歡樂。

莫光很注重衣着,夏天是簡單的恤衫西褲,冬天多是那件已褪色的皮飛機恤,雖然都曾經是名牌而過時的產品,但整潔而熨得有骨,大概和他退休前總編輯的身份有關,我在中環逛先施時,間中也會見到他在挑這挑那的,多久才換件新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除了注意衣着,莫光最喜歡到維園散步。無論晨昏,很多時都會碰到莫光在那兒施展他的「莫氏健身法」:雙手曲起,手踭向外不停擺動,步伐急促前進……。他說這是最佳的老人運動。

莫光愛攝影,是五六十年代的名家,很多報界的攝彩記者都是他的徒弟。他不是隨身帶着相機,見到甚麼就拍甚麼的那種;他見到了目的物,會下次帶相機來,專程等候,慢工出細貨的專家。他最出名的「跨海虹橋」和「薄暮霞光」我曾在此貼過,但另一幅「枯木逢春」卻從不見有人提過,可惜我也未留下,只能讓大家憑空想象。

有次莫光在維園側的銅鑼灣避風塘海堤散步,跟我一樣,遇到了半截枯木,外形十足十是「張開了的女性陰戶」,其最有趣的是陰戶頂端陰蒂之處,居然長出了鲜嫩的綠苞……,題名「枯木逢春」真貼切,可惜當時大家都不在意,一笑置之,此照如今不知是否還在?

這就是我懷疑木獨公園斜坡上那半截枯木還有生命的原故!

 ——202012

許定銘:香港《文學報》(1~15)全套書影

二O一四年歲末,我在洛杉磯時,柯振中約了張錯來訪。那天由柯公子駕車把振中送來,然後和他母親去附近的商場逛公司,留下我們三個,暢談了整個下午,大家都非常高興。我們拍了照,配合了我寫的〈有朋自遠方來〉,發表在我的網站《許定銘文集》中。 

那天最難得的是振中為我帶來了全套十分罕見的《文學報》(此為振中僅存的一套,不易得見),使我得觀全豹,並寫了〈香港《文學報》〉(見拙著《香港文學醉一生一世》)。後來振中還接受吳萱人的建議,把全套《文學報》送到大學圖書館珍藏,作為香港文學的基石之一。 

罕見的全套十五册香港《文學報》,既藏於大學圖書館珍架,不易得見,許某特意貼出全套書影,讓諸君望梅止渴。 

(2020年12月)

2020年12月12日 星期六

路雅:辭職

那晚春嬌在公司留到很晚,因為要處理從加拿大來的一張定單。同事都走光了,寫字樓只餘下老闆房間滲出的燈光。 

春嬌走去茶水間開咖啡,趁機喝些熱飲歇一會。暗暗的燈光剪出她側臉的青春。 

「還沒走嗎?」春嬌回轉頭,原來老闆也從房間走出來小休。她報了個微笑,這是禮貌。 

她的嫵媚不在那把長髮,是靈黠閃亮的眼睛?還是微笑的唇瓣?木棉賣走魚獲,會買春嬌最愛吃的鳥結糖,還要是皇后餅店做的。 

「加拿大來了張定單,想在假期前完成它。」春嬌給老闆解釋。看看腕錶,時間有點晚⋯⋯颱風轉了方向,可能夜點會掛風球!她一邊撥手機,一邊撂了下長髪。 

「現在的定單越來越細,貨期又短。」老闆回了一句。 

春嬌不是第一次開夜,有時與三兩同事,遇上老闆工作晚了會請他們一伙吃飯。 

春嬌還記得那個星夜,木棉把魚獲交去香港仔魚市場後,兩人一直沿路走到海旁,一塊坐在岸邊,吹着海風,木棉是個老實人,結結巴巴地看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不知道怎樣向她示愛,最後還是春嬌羞赧地握着他的手。 

老闆喜歡打高爾夫球;行動矯健,不是頂着圓大肚腩中年發福的那種男子。房間裏放滿了他打球得來的大大小小的奬牌獎杯。他應該是一名高爾夫球健將! 

「你每次出海,遇上颱風,我就忐忑不安⋯⋯」春嬌垂下眼瞼。 

「沒事的,現在的船那麼大。很安全啊!」木棉安慰她說:「回航時,電話收到訉號就給你報平安!」 

這晚老闆又邀春嬌往附近的小店共飯。暴風雨前夕,空氣格外悶熱,昏黃燈影下他喝多了點酒。紅着眼睛說: 

「我好寂寞!」他握着春嬌的手不放。酒精令他說話呢喃不清,不知他說甚麼?大概表示想有一個像春嬌這樣的伴侶,可是他經已是已婚的男人啊!而且還有個五歲的兒子⋯⋯她害羞地把頭越垂越低,䐉裏一片空白。 

春嬌弄不清她愛木棉甚麼,早在小學時候,其實已經留意到他。雖然木棉外貎平平,成績一般,小朋友在一起也沒發生過「甚麼好打不平」,英雄救美的欺凌事故。 

他愛與男孩子玩,春嬌就只會在旁偷看⋯⋯每次想起就面紅耳赤。 

「我一直有留意你,自從你來了我們公司。」老闆望着春嬌頓了一會說:「你讓公司充滿活力!」 

我甚麼都沒做過,春嬌心裏暗忖:我只想有一份工! 

平平凡凡過日子,是最開心的事。 

「沒有甚麼配不配,雖然我比你多唸幾年書。」春嬌對木棉說,但他總覺得自己和她有距離。春嬌愛木棉的平凡。 

面對老闆酒後的那翻話,她不知怎樣應對,回家路上一直揮不走困惑,但更令她擔心的,是從新聞看到天文台發出的颱風警報,一股猛烈的烈風正面襲擊香港,十號風球經已懸掛! 

春嬌雖然很喜歡現在那份工,可是仍然決定明日返工要做的事就是辭工,因為她不知道以後怎樣面對老闆。所以第二天上班,第一時間向人事部遞了辭職信,然後輕輕鬆鬆離開公司。 

下到大堂,踏出大廈;正值上班時間,中環車水馬龍,春嬌走在暴風雨掃走陰霾後的街上,清爽面容掛着微微上翹的咀巴,帶點兒驕傲,看上去一臉幸福,熟悉的淺笑又回來了,簡簡單單是屬於她少女時代的純情。 

時間漸漸慢下來,春嬌的身影亦無聲溶入喧鬧的街聲,每日有不同的故事發生,她只是其中一個,平淡而握要,茫茫大海中,忽然的陌生令她驚覺懷裏的手機震了一下。拿出來看,是木棉發來的語音,對她來說,他的留言:「我回來了!」就好像一件失而復得的貴重物品,她終於大大地鬆了口氣。 

2018年1月27日 

 

很多人都問我木棉和春嬌的故事;暴風雨過後,朗日晴天再現,原來簡單就是最最美麗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