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31日 星期三

許定銘:杜漸和他的花和尚魯智深

李文健是個愛讀書,愛寫作的「書癡」。他熱愛文學,尤其愛讀科幻及推理小說,一生與書為伴,除了當編輯,還寫過及翻譯過不少書。常用的筆名,除了杜漸,還有潘侶、李芃、穆川和孟德林等。重要的著述有《當代世界文談》(香港:萬源,1976)、《書海夜航》一集(北京:三聯,1980)、《當代外國作家與作品》(香港:海洋文藝,1980)、《書海夜航》二集(北京:三聯,1984)、《世界科幻文壇大觀》(香港:現代教育,1991)、《書癡書話》(香港:三聯,1992)、《偵探推理小說談趣》(香港:三聯1994)……共寫過及翻譯過數十本書。

杜漸1992年退休,離開香港文化界,移居加拿大多倫多之密西沙迦市。他的退休生活,除了讀書、寫作及翻譯以外,還自學水墨畫,並進入當地的藝術學院,修習油畫,至今已近三十年,當成大家了!

圖中杜漸笑容可掬的和花和尚魯智深站在他客廳中讓我拍照。此作品乃他自學水墨,一九九零年代中最滿意的,如今藏於我哈崗醉書小築中。

──2021年3月

2021年3月24日 星期三

路雅:他是個奇人

黃玄同創辦的《知言

黃玄同曾經這樣對我說:香港如果多幾個像我這樣的人,一點好處也沒有。認識黃玄同是六十年代尾,他是從國內來香港的文青,知道我寫詩,不知當年他那裏來的勇氣,走去辦文學雜誌,他向我約稿,我沒有托他手踭,可惜只出了創刊號,就沒有繼續出版了。

幾年後,我在灣仔租了個小舖作印刷工場找他裝修,在地盤上見他捲起衣袖拆牆砌磚,親力親為,訝然驚覺文質彬彬的青年竟然親自落場,不禁油然起敬!

「為甚麼你說自己是壞人?」閒聊幾句之後,忍不住問他。

「我的同居女人曾經向我表示,想有部電動衣車,在永安公司看中一部,可惜沒錢買。」但不久他把衣車弄到了手⋯⋯

一個說自己是壞人,沒去偷沒去搶,有辦法取了別人的衣車沒付錢(到今天我仍不知黃玄同用甚麽方法)。

我離開文化圈子之後,就沒有黃玄桐的消息,後來聽余世堅說,他做了小件古玉買賣,古籍字畫,特別收藏了很多古琴,現在價值不菲,最近賣掉一隻,成交了幾千萬!

許定銘曾對我說,多年前他間中也有和黃玄同碰面,他們都是愛書的人,有舊書的地方,都會見到大家,許定銘說黃玄同是個很聰明的人,我也認同,雖然我與他接觸不多。

「你從何事例,認為黃玄同是個聰明的人?」

「他向我邀稿。」我頓了會兒說:「他辦文學雜誌《知言》。那時我正回醫院作檢查,看看要不要做手術。」

許定銘沒作聲,邀稿算甚麼?與聰明根本扯不上關係。

「後來有人對我說,黃玄同曾向他表示,路雅定會供稿給他,因為他去探望過我!」我說:「從這角度可以看到他精明的地方,因為他不會作無謂的投資!包括探病。」

哈哈哈!許定銘笑着問:我也有去探過你啊!

是麼?忘記了。我淡然地答。

人老了,很多事物都變得模糊,選擇性記憶,往事的缺塊需要重組,像查案那樣充滿趣味。

「其實黃玄同那次計算錯了,他把我看高了一線,我的稿有人要,開心到不得了啦,怎會怕約不到?」

「從生意的角度,他也走了一次眼。」許定銘頓了會:「做校服的方寬烈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張張愛玲的小便條,拿去賣給黃玄同,他見是鋼筆字,出價幾百元。方寛烈沒賣,卻拿去給蘇賡哲拍賣。」

結果怎樣?

「賣了幾萬元!」

這次黃玄同走寶了,哈哈!

「黃玄同寫得一手好書法,曾經為植字公司寫過套字。」許定銘補充句說:「他嫌張愛玲的便條是鋼筆字,不是毛筆。」

他這樣想很合理,但世事太多不是在合理和規則中進行。一張便條的價值,可能是個約會,錯失了,又豈是金錢可以贖回?如果事情飄遠,也就沒有所謂誰欠誰了。

我又想起吳宏文的話,他說黃玄同是個奇人!

2012年3月22日



如果世事不是在規則中進行

2021年3月20日 星期六

路雅:我讀童常的《未知的星宿》

未知的星宿

《未知的星宿》
童常

我存在於白日失明之後
這是夜,我發光在迢遙的一隅
我以冷眼睥睨你們的繁華
你們的興起、你們的沒落

我熟悉你們奔波的方向
你們的惶惑、你們的空虛
而我的軌道卻遠離你們的意識
無論以甚麼東西,你們也不能窺察
我內在的變動、內潛的輝芒

我滿足自我的完整、自我的缺陷
我的淚我的血我的汗和我的笑
是充實我的空虛的寶藏
而你們是那麼矇眜、那末無知;直至
窺見我殞落的光條才驚覺我的存在

而我只存在於白日失明之後
這是夜,我發光在迢遙的一隅
我以冷眼睥睨你們的繁華
你們的興起、你們的沒落

讀童常的《未知的星宿》,我們可以用《短歌行》裏面的四行詩句去解讀他胸臆的鬱結:

月明星稀
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
何枝可依

雖然我們沒有証據去指出我存在於白日失明之後,是源於「月明星稀」這詩句,但這是夜,我發光在迢遙的一隅,不就是道出童常是借此暗喻自己,指出那顆寂寞的未知的星宿嗎? 「烏鵲南飛」劃下童常飛行的軌跡,可惜這軌道卻遠離你們的意識,而那顆不爲人知的星星的殞落,又豈是世人所能了解?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昭然可見! 正如童常對我們說的,我以冷眼睥睨你們的繁華,你們的興起、你們的沒落,在他眼中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那麼又有何可棲之處?看看《野店》,童常曾寫下這樣的詩句:

月光鋪滿蜿蜓的山路,
異鄉人,歇歇吧,且進來,
這兒有陳酒也有竹床
好讓你重溫鄉土的舊夢

同樣是面對冷冷的世情,羅少文在《蒼老》一詩有這樣的句子:

風塵逝去,如七月夜的流星
你的手掌是輪迴的指捧嗎?
彷如那夜的古桐,今晚的淒酸露
你沐在星辰裏的眉額是蒼白的

童常的作品大部份在中國學生週報的詩之頁上發表,時間由一九五〇年至一九六二年,他與羊城、馬覺、西西合組阡陌文社,並於一九六〇年出版社刊《阡陌》。

三年後即一九六三年他們出版了合集《綠夢》。

雖然新詩不拘泥於格式,從白話詩到台灣的現代詩,以至國內的朦朧詩,各有不同的演繹。

詩只有好壞之分,無論甚麼類別,如果連基層的門檻也不設,那麼新詩便真的很易流於口語的粗疏,實在與沒肌理的僞詩,相去不遠。

童常寫過的詩不多,但落差很大,早期的作品可能是學習初階,很多都是未成熟之作。

童常因為他的早逝,所以寫得好的詩作不多,我個人比較喜歡的有《夜》、《殘燼》、《秋》、《自我素描》、《野店》當然還有他的成名作《未知的星宿》。

詩歌喪失節奏,甚至語言粗劣,對精練的基礎置之不理,有時我有點懷疑,為甚麼還要叫它做詩呢?我相信大家都同意不會因那一堆字叫作「詩」而因之而提高地位。

讀童常的詩,使人惋惜一個天才的殞落,無論以甚麼東西,我們也不能窺察他內在的變動、內潛的輝芒。直到有一天,我們察覺,仰望漆黑的夜空,窺見他的消失才驚覺他的存在。

詩人的憂鬱,似乎都有着共通的屬性,羅少文在《蒼老》一詩也有類同的詩句:

敞着窗,一天的星子都湧進來了
當夜涼觸及前額,你的影子便隨之擴大來
我已伸手,卻沒有握着
昨夜,那席喧喧的酒宴已闌珊

上詩不也就回應了「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失落?雖然詩人未必盡得世人的認同,但童常滿足於自我的完整、自我的缺陷。而別人的冷眼,他卻傲然面對。

童常的詩寫得那麽好,很多人都惋惜他的早逝,而且還是自殺,在我來說,難以釋懷不在詩;詩寫不寫有甚麼所謂呢?沒有甚麼比生命更有價值。

羅少文說得好,敞着窗,一天的星子都湧進來了!可是,為甚麼這兩顆光芒四射的星子,今天都捨我們而去!

2012年3月19日

城市的夜空沒有星·久違了的谷村新司

2021年3月8日 星期一

許定銘:三個寫詩的少年

滄海的題字

許定銘和徐柏雄

《擷星》

《新詩俱樂部》

新近收到夕陽和柏雄傳來一張六十多年前的老照片,正面是一排三個英偉而斯文的少年,他們都把雙手置於身後,專注的望向鏡頭,想找甚麼?凝視甚麼?應該不是想透視六十多年後的今天吧!

照片的背面有四行由左而右,斜斜向上的記載:

攝于
賽西湖
1958-5-4
星島日報第四次旅行

《星島日報》學生園地版曾為投稿的文友辦過幾次旅行的事,我是早已知道的,而且還存有好幾張前輩們贈我的照片,可惜都没有記載是何時舉行,照片中人是誰的記錄,少有像這張般清晰的。

其實這些照片已是一甲子以前拍的,除了他們自己,你可以看出誰是誰嗎?

可幸此照的背後竟然有:滄海、徐柏雄、夕陽的簽名式。

右一的滄海是我瑪利諾神父教會學校的大師兄,他是《向日葵》的十四位作者之一,在《向日葵》他的《我的心在故鄉》那輯前,曾留字「給敬愛的苗痕兄。巫國芬2013/8」(苗痕是我早年的筆名,巫國芬是滄海的原名)。

詩人徐柏雄六十年代在黃崖主編時期的《蕉風》發表不少詩作,此中特別要談談的,是他發表於第一五七期,《蕉風》創刊十周年紀念號的〈文章千古事‧回首十春秋〉。這篇近七千字的文章,主要在寫香港一九五五至六五這十年來的文壇實況。他認為「十年來的香港文壇,是未開的花,未熟的果」。他以〈推動文運的先驅〉、〈成名作家的影響〉、〈新一代的朝氣〉、〈舊文學的衰頹〉、〈《蕉風》與《文藝新潮》〉、〈發展的種種障礙〉、〈現代文學美術協會〉……等十三個副題,概述了香港十年來文壇的演變,雖然未算特別深入,但也談到香港新詩的成就、影評的趨向和文社的湧現。他介紹了大批當時的年輕作家,也談到了《海瀾》、《人人文學》、《文壇》、《中國學生周報》、《學友》、《華僑文藝》、《好望角》……等重要的文學期刊,甚至連《新民報》及《新生晚報》內戴天、李英豪、劉方和陸離四人輪寫的《四方談》也有介紹,是我見過最翔實的單篇文章。

夕陽是活躍於一九五0年代的詩人,他是青年文壇的大推手,出版過《夕陽之歌》(香港麗虹出版社,1959)和他與幾位好友合著的《擷星》(香港麗虹出版社,1960);《詩人俱樂部》、《月華詩刊》、《青年文叢》……等,都是由夕陽堆出來的,如果有人要研究一九五0年代的青年文壇,夕陽是最佳的切入點!

──2021年3月

許定銘臉書2021年3月7日)

關於一九五零年代星島日報學生園地的旅行照,我手上還有兩張,是馮兆榮(桑白)赠我的,照中人應該有不少人還在文壇上,你認得誰?

請自行出來認照!

應拍於2019年,右起:夕陽、黎漢傑、鄭明仁、幻影、許定銘

許定銘臉書2021年3月8日)

西西長篇小說《欽天監》後記(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1年2月第一版)

(原刊香港《明報》2021年2月26日)

(以上複印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的原著)

2021年3月7日 星期日

路雅:我讀胡燕青的《假日──與父親一同坐在沙發上》

















假日──與父親一同坐在沙發上
胡燕青

我們一齊坐在沙發上
假日的白天在露台上晾開
我說天氣真好,你看了一眼
煙灰缸狹窄的䧟溝裡
小截香煙兀自在燃燒

如果只是一程公車不拘站頭
也無所謂誰跟誰同坐
如果只是某個公園
嬰兒車的影子給輪椅輾過
在許多的出入口

但我的茶是你泡的
我看著煙看著陽光在扭動
我的肺葉給拉直如路
你的咳嗽斷續,只是站前的鈴響
假日的白天正細細在摺疊
只餘下一角了

基督教信仰裡,瀰漫著父愛與我們的關係。這種微妙的關係把我們和父神緊緊地扣在救贖與懊悔之間。

《假日》這詩是一幅悄寂的畫,從一張沙發開始,看到畫面慢慢拉開之後故事的發展,人生際遇就像公車與站頭,然後是「嬰兒車的影子給輪椅輾過」。生命交替出現「在許多的出入口」,這種必然「也無所謂誰跟誰同坐」了。

胡燕青的詩,筆觸纖細柔潤,字裡行間流露出溫暖的情感,如果讀她的詩比喻以鏡頭說故事,我們會看到她如何善用微距柔鏡:「煙灰缸狹窄的䧟溝裡/小截香煙兀自在燃燒」、「嬰兒車的影子給輪椅輾過」又如「但我的茶是你泡的/我看著煙看著陽光在扭動。」

這齣緩慢得像默劇的演出,只有首段的旁白「我說天氣真好,你看了一眼」與末段的「你的咳嗽斷續,只是站前的鈴響」,聲息微細,除此,全詩的鋪排都是靜寂無聲。

最後故事再帶出《假日》的白天正細細在摺疊,只餘下一角了。正好呼應回詩作開始時的首兩句:

我們一齊坐在沙發上
假日的白天在露台上晾開

2016年2月27日

2021年3月5日 星期五

許定銘:玩物及其他

玩物

整理舊物,得一小型絨面錦盒(13×9cm),打開一看,有三枚銅製的郵票,製作非常精細,四邊有郵票孔撕開的齒牙,在錦盒內咬得很實,得用小型器具才能把它們挑出來。

是何時買進的小玩意呢?竟完全記不起來了,卻能肯定是以舊物的形式買入,而不是公司貨式,因郵票面已有不少舊跡。

把銅郵票挑出來,拍了照,放大來看,知道是一九七六年,加拿大,蒙特婁(舊稱滿地可Montreal)舉行第二十一屆奥運會的紀念品。三枚郵票的購圖是:拳擊、劍擊和柔道,是15.55克重的銅牌,編號05577。

銅牌都製作紀念品?怪怪的!這引起我搜尋的興趣:原來這一屆奥運會,因政治問題有幾十個國家杯葛不參加,運動員和觀眾都特少,至蒙特婁負債甚巨,到一九九二年才還清債項。而加拿大這一年的成績也很勁差,只能取得五銀六銅,一面金牌也没有,難怪銅牌都出紀念品了!

──2021年2月

座檯的小擺設

今天貼的五張圖片,給大家看的是一件座檯的小擺設。

如果單看圖一,你見到的只是兩片疊起來的小木板;把木板拉開,反轉、撐起,原來是一座紀念茅盾的座檯小擺設。

這件小擺設是在烏鎮觀前街十七號茅盾故居買的。

茅盾(1896~1981)在烏鎮出生,一直到十三歲,都住在這幢小房子裡,這是他祖父傳下來的祖屋。

如果你小心看,茅盾的肖像下有他自題的詩句:

唐代銀杏宛在,昭明書室依稀。

此兩句出自茅盾的《西江月》,此中涉及兩個典故,其一是烏鎮著名的千年銀杏古樹,其二是傳說昭明太子曾在此處讀書。

──2021年3月

魯迅誕生百年紀念章
一九八一年是魯迅(1881~1936)誕生百年的紀念,北京中阈工藝品進出口公司,特別鑄造了金、銀兩種紀念章,以誌紀念。

金章每枚14克,直徑25MM,是含金量91.6%的22K成色,共鑄2000枚。正面是鲁迅像,背面由他的獨子周海嬰題:

魯迅先生誕生一百年紀念
字樣並簽署。

至於銀章,則鑄了五千套,每套兩款,正方是側面和正面兩種,背面海婴的題字,一款與金章相同,另一款則是魯迅的名句:

橫眉冷對千夫指
俯首甘為孺子牛

銀章每枚重10克,直徑也是25MM,含銀量98%。

我的這套魯迅誕生百年紀念章全套一金二銀,鑲嵌並置於一景泰藍盒內,編號0463,並附鑑定證明小書兩册,轉瞬四十年,今周海嬰(1929~2011)已逝,魯迅誕生一百五十周年亦漸近,其紀念價值日趨珍貴!

──2021年3月

2021年3月2日 星期二

路雅:我的武俠詩

我的武俠詩

鄭愁予的簽名贈書


楊光的尺八與路雅的朗誦對話

記得十幾年前,大概二〇〇三年罷,王偉明有一次偶然對我說:「全球寫武俠詩的華人,只得兩人!」

「是麽?哪兩人?」

「羅青和溫瑞安。」

台灣的羅青?我看過他寫的武俠詩,溫瑞安不是寫武俠小說的嗎?我聽後大惑不解,梁羽生和金庸寫武俠小說之餘也寫詩,怎會只得兩人?我們身邊的黑教徒(溫明)不也寫過武俠詩?

王偉明見我一臉疑惑,跟着說:「我的定義是要寫得夠多,出過詩集才算!」

「哦⋯⋯」

聽了他這番話,我就下定決心,開始試寫武俠詩,心中暗忖,只要堅持寫到結集,不就成為全球排行第三的武俠詩人?詩寫得好不好,誰管啊!

能夠全球排第三,太好了!想起就樂滋滋。

接着下來,於二〇〇三年十月,一口氣完成以六篇小詩組成的「劍聲與落花」交給王偉明,他看了甚麼都沒說,只說了句:「欠了個殺手!」過不了兩天,補寫了「冷目」算是完成殺手的要求;到結集出版時再加入「勝利者」。

我記得這組武俠詩在詩網絡首次發表,同期還有瘂弦、藍青天(王偉明)、原甸、吳萱人、落蒂、譚建生、錢志富、區仲桃和蕭映的短評。

詩網絡寄出沒多久,瘂弦來函囑我寫一部史詩式的長詩,他老人家器重,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林永鴻曾說過,騙人沒問題,但千萬别連自己也騙,我這個人懶翻書,不學無術,史詩式的武俠詩?唔好玩啦!我真的沒這能耐和魄力⋯⋯

瘂弦是我心中寫現代詩最敬重的少數詩人,有一次他來香港,坐在身邊共飯,席間悄悄地問,你真的只出版了那聊聊幾本詩集後,就沒有再寫詩?

「真的沒有再寫。」他聽後淡然道出。

瘂弦出版的詩集經他嚴格篩選,對寫得不好的作品絕不手軟,不會把它留在人間,這種創作態度鮮有人效,他的執着和嚴謹使我落筆更艱難。

瘂弦惜字如金,我的三腳貓功夫,真的一字一驚心!記得一九九三年鄭愁予訪港,我駕着架棗紅色的雅各房車,與偉明載着他夜遊太平山頂,那天他興起,把選在《寂寞的人坐着看花》的兩首詩解讀給我們聽,現在想起來,已經是久遠的往事矣!

如果創作求量不求質還有甚麼意義呢?一篇好的作品,對讀者也有要求,像鄭愁予的詩,讀者互動起來也費勁。我有自知之明,沒有能力寫一部史詩式的武俠詩,最後用了差不多九個月時間,完成了由五十二首短詩組成的章回武俠詩,共分九回。對一個沒有真才實學的人,只算是又一次蒙混取巧!

章回武俠詩《秘笈》出版時得到澳門大學區仲桃給我寫了篇長長的序,蛙王題字,倪露露插圖。書出版後,才發覺瘂弦的信件遺失了,找不到地址寄書給他。

詩集由吳萱人編校,補足了我的錯別字,《秘笈》五十二篇詩,出版前後零零碎碎地發表過部分。有一年菲律賓的雲鶴來訪,送了本如奏摺樣子的《秘笈》給他。

他揭了幾頁叫我把全詩抄錄在光碟上,拿回菲律賓連載在他主編的華文報紙。

雲鶴是一個早熟的詩人,許定銘很欣賞他,我認識雲鶴是來自許定銘的推薦。羅少文也是個早熟的詩人,論詩的純粹兩人不相伯仲,最大的分別是雲鶴的浪漫中帶着小小憂傷,羅少文卻是淡淡的哀愁滲透悲涼。

兩人今天都已經離世,在很多人心裏可能沒留痕跡,於我⋯⋯ 只記得羅少文曾對我說,為甚麼說「劍聲與落花」是第一篇武俠詩?不是早於一九六五年你已經寫過「門前」這武俠詩麼?

2021年2月24日

門前

留也不住黃昏
留也不住
覓妳在松音澎湃的那夜
很高很高的草浪
就淹沒了露濕的長衫
掛馬樹下
蕭蕭風沙一夜白了我的髪
路就如兀覺的城
還是多少年前的霧霞?
鳥跡不跡
山山皆距離
是雪閉了汝窗扉?
我去叩妳的門

一九六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