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9日 星期五

懷念司馬長風先生──一位聞名中外的政論家、歷史家、散文家(外四篇)

懷念司馬長風先生──一位聞名中外的政論家、歷史家、散文家
許定銘


移居多倫多近年,逾百箱藏書仍未能上架。最近把地庫裝修成書房,才有機會一箱箱地拆封,一面整理,一面翻閱。無意中檢出來一本薄薄的《司馬長風先生紀念集》(覺新,一九八O)。這是司馬死後,本港文化界悼念他而出的一本文集。百一頁的小書,收胡菊人等的悼念文章凡二十餘篇,對司馬長風先生的生平事跡有詳盡的記載,不僅列出了他生平的重要著作,還附有他生前的圖片多幀。此書屬紀念性質,並未大量印行,頗為珍貴。

屈指算來,司馬長風先生已經離開我們十七年了,不知大家還記得這位一九六O、七O年代名聞中外的政論家、歷史家和散文家?

司馬長風(一九二O~一九八O)原籍瀋陽,成名於香港,卻死在紐約。他名胡若谷、胡永祥、胡欣平、胡越和胡靈語;較為聞名的筆名則有秋貞理和嚴靜文。無論真名也好,筆名也好,一九六O年代的秋貞理,七O年代的司馬長風,都是香港文化界中無人不識的。

先生自一九五O年代移居香港後,即全力寫作,三十年來著書五十一種,堪稱著作等身。此中政論十種,比較重要的是《明天的中國》(明報出版社,一九六五)和《中國民主之路》(香港文藝書屋,一九七四);有關歷史方面的有十一種,成就最大。《中國現代史綱》(香港波文書局,一九七五)、《中國近代史輯要(香港創作書社,一九七七)被當時很多大專院校選為教材,大學樂生多奉為至寶,入手一本。《文革始末》(香港百葉書舍,一九七一)、《周恩來評傳》(香港波文書局,一九七四)、《毛澤東評傳》一至三卷(香港文藝書屋,一九七四)等書,更是洛陽紙貴,好評如潮。散文方面寫得最多,結集二十餘種,比較重要的是《段老師的眼淚》(中國學生周報,一九五六)和《鄉愁集》(香港文藝書屋,一九七二)。此外,還有小說和雜文多種。在新文學史的研究方面,最重要的是《中國新文學史》三卷(昭明出版社,一九七五)。

先生在寫作之餘,亦從事不少文化活動。先是於一九五O年代與友人創辦「友聯出版社」,出版《祖國週刊》、《大學生活》、《中國學生周報》和《兒童樂園》等刊物。其後曾任《明報月刊》編輯;又先後任教於「浸會書院」和「樹仁學院」。一九八O年五月赴美探望妻兒,甫抵甘迺迪機場即中風送院,延至六月二十五日與世長辭,實在可惜。

我最先認識的,是秋貞理而不是司馬長風。一九六一年我讀中學二年級,開始訂閱《中國學生周報》,獲贈秋貞理先生的著作《段老師的眼淚》和《北國的春天》。一讀之下,愛不釋手,深受作者的感染,從而踏上文藝之途。三十多年來,醉心於閱讀和寫作,可以說是由秋貞理先生所引發的。

我自一九六二年起學習寫作,到處投稿之外,還搞文社、辦刊物、搞出版,一直與文學纏糾不清,可是,沒有和胡先生接觸過。直到一九七三年,我到「良友之聲出版社」任職,負責編《新天地》月刊,才真真正正的認識了他。

「良友之聲出版社」是天主教慈幼會辦的出版社。他們出有《良友之聲畫報》、《樂鋒報》和《新天地》等三種刊物。《新天地》是一份知識性的中學生讀物,十六開、三十二頁的月刊。我接手編的已是第六十八期,約稿的作家中,較為重要的,是司馬長風的散文和雨萍的小說。雨萍的稿件每月均準時收到,但司馬長風先生因稿約甚多,每到付排的日子,稿還是未到。很多時都要我到繼園台他的家去催稿。每次到訪,他都吩咐我先坐坐,然後自己坐到書桌前伏案疾筆,看着他龐大的背影,忽而仰望沉思,忽而筆落蠶聲,往往二十來分鐘,千多字的散文已完成,送到字房,真是墨都未乾,文思敏捷,令人佩服。

當時他正埋首《中國新文學史》的寫作,只靠着兩套《中國新文學大系》和零碎的史料,資料極之貧乏,寫得非常辛苦。他知道我手頭上有不少絕版的新文學書,對這方面接觸得比較多,經常要我替他找些資料,可惜當時我自己要教書、編刊物,還在打理一間書店,忙得要死,也幫不了甚麼。前前後後忙了四五年,《中國新文學史》整套三卷出齊,雖然錯漏在所難免,還是叫香港的新文學研究者佩服得五體投地,到底是洋洋大觀的三大冊,少一點毅力和氣魄都寫不了。

司馬長風先生除了熱愛寫作,全情投入文化事業以外,還很關心並扶助熱愛文藝的青年。一九七八年,我把過去發表的作品,結集《港內的浮標》出版,邀請他寫序,他一口答應,很快就交了稿。在該序文裏,他勉勵我,說「希望這本書不是過去的結果,而是新的開始。」至今仍牢牢地記在我的腦海裏。

一九七O年代後期,我夫婦倆一面教書,一面苦苦經營「創作書社」。以前香港流行一句話──「如果你想害某人,鼓勵他辦一份文學雜誌就行了」。其實,在香港不僅辦雜誌要虧大本,開書店也好不到哪裏。書的批發價是六五折,二樓書店一般賣八折,熱朋友很多時還低至七折售出,十個八個巴仙利潤,還要包賣不出的書尾,連蠅頭小利也說不上,簡直不是生意。每個月賠上人工,能賺回租已是上上大吉。但為了鼓吹讀書風氣,讓愛書人能買到廉價書,傻事總得有書呆子去幹。司馬長風知道我境況不好,一九七七年交了一本書稿叫我出版。我戰戰兢兢,東拉西扯湊來萬多塊,印了初版二千本《中國近代史輯要》。豈料書出來以後,反應相當好,半個月已經賣完,匆匆再版。這使我們的書店又支撐了好一段日子。

一九八O年初,司馬長風到書店來找我,說快要赴美探望妻兒,要我結算版稅。因為他說要很長一段日子才會回來,我見書好賣,不怕賣不完,便連未賣的書也一起付給他版稅。當時我見他氣色已不大好,想不到這就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會面了。

這次整理藏書,翻出故人的紀念集,感觸甚深。司馬英年早逝,見不到六四,看不到九七回歸,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一九九七年七月刊於《星島日報》

散文家秋貞理
許定銘


一九六一年我讀中學二年級,加入《中國學生周報》通訊員組織,因在學校裏向同學推銷徵訂《周報》成績出眾,獲贈秋貞理的散文集《段老師的眼淚》(香港中國學生周報社,1956)和《多少夢想變成真》(香港中國學生周報社,1958)。秋貞理是當時很有名氣的散文家,在報刊上發表的文章甚多,除了抒情散文,多是鼓勵年輕人發憤向上的勵志散文。後來我還找到了他的《北國的春天》(香港友聯出版社,1959)和《苦中苦與人上人》(香港中國學生周報社,1961),這幾本散文集就是我最初擁有的幾本書。

然而,這以後秋貞理好像人間蒸發了,沒有再寫甚麼,直到我找到他的第五本散文集《心影集》(香港高原出版社,1963)。《心影集》也是徐速編的《中國當代文藝叢書》之一,書分三輯,收散文十九篇,書前還有徐速的〈談秋貞理的散文〉和作者的〈自序〉。徐速說他欣賞秋貞理的散文,是他的風格「誠摯、樸實、熱情。最可貴的,從文字裏可以嗅到時代脈搏的跳動,以及我們親身經歷的這個苦難時代中的烙印」。

署名秋貞理的散文家出過五本書後不再出現,絕對不是放棄了寫作,他只是以另一面目示人。我和他後來成了忘年交,甚至我的處女作《港內的浮標》,也是由他寫序,他就是司馬長風!

(大公報二O一一年十二月十四日)

我出版的暢銷書
許定銘


我出版的書中,最暢銷的是司馬長風(1920~1980)的《中國近代史輯要》,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初版兩千冊,才半個月已全部售罄,隨即再版,但因印刷廠放農曆新年假,到書印好時,已是七八年三月的事,前後兩印共四千冊。

一九七七年,司馬長風在樹仁學院教近現代史,因坊間現成的這類書籍甚少,他便著手自編教材成書。此書為十四篇獨立的紀事,以史評及史論的形式,寫辛亥革命後之數十年史實。其後更附四組相關的史論:《近代史通論》、《近代人物簡論》、《蘇俄與近代中國》和《北伐及其它》。

司馬長風是位很有史識及分析力甚强的學者,《中國近代史輯要》一出,好評如潮,作家沙翁(倪匡)在他報刊上的專欄連評多日,能在半個月內銷完初版,也不算奇事!

一九八O年,司馬長風赴美,不幸逝世,小店亦因業主迫遷結業,未賣完的《中國近代史輯要》以賤價售給某同業,我亦隱居三年,不問書事。新近買到這本由蕭輝楷(陳虹)題箋的《中國近代史輯要》,外觀與我印的二版無異,但書脊連書名都印漏了,如此粗製濫造,肯定是盜印本。一九九O年代,我從北美回港旅遊,曾見過一版封面大紅大綠,花斑斑而庸俗不堪的《中國近代史輯要》,當是另一盜印本。無可奈何!

(見另文補充)

讀評論集憶司馬
許定銘

讀林曼叔編的《司馬長風作品評論集》(香港文學評論出版社,二OO九)勾起不少回憶。司馬長風(一九二O至一九八O)是一九五O至七O年代活躍於香港,很有史識及分析力甚强的學者,除了史學著述,他以筆名秋貞理寫散文極受香港文壇重視。我一九七O年代常到繼園台他的家去催稿,每次到訪,他都吩咐我先坐坐,然後自己坐到書桌前伏案疾筆,看他龐大的背影,忽而仰望沉思,忽而筆落蠶聲,往往十來分鐘,千多字的散文已完成,送到字房,真是墨都未乾,文思敏捷,令人佩服。不過,司馬的字寫得急,是出了名潦草難懂的。幸好每個字房總有一個執字專家能看懂他的字,不會弄錯。翻《文藝風雲》,扉頁有他的題字,倒也端正清楚,可作手迹留念。

司馬長風散文集甚多,雜文則以《捋龍鬚的人》(香港文藝書屋,一九六九)(馬吉按:書影來自孔網)及《文藝風雲》(台北時報,一九七七)可作代表。《文藝風雲》約十四萬字,收雜寫四十篇,書分四輯,大致可分兩類:一是有關外國文學家如索忍尼辛、三島由紀夫、史坦培克、福樓拜……的雜寫;一是他開始着手寫《中國新文學史》初時的散篇,這些散篇多是由香港昭明版的《新文學叢談》選出來的。司馬的《中國新文學史》雖然在資料上有不少錯誤,但他在評論上確實下過不少深思與苦功,也有可取之道。


「司馬長風」鬧三胞胎
許定銘

從舊書店裏買到兩本屬於「幽默文學」的舊書,那是李嵐翻譯的《藝術家》(台北:錦德圖書,1900)和馮翊綱著的《蘭花傳奇》(台北:錦德圖書,1991)。這兩本書是《世界幽默文學叢書》的其中兩冊,前者排名第五,後者已排十六,可見這套叢書規模不少,銷量不俗。所謂「幽默文學」,其實即是「笑話」的美名,由三歲到八十歲,誰不愛聽笑話,這套書暢銷是必然的。
買這兩本書有另一個原因:書脊和封面都印着「司馬長風主編」。

我第一個念頭:怎麼司馬會搞「幽默文學」?

買回去一看,此書原來由一間叫「林鬱工作室」企劃製作的。主編者司馬長風沒寫序,也沒有推介的短語。倒是策劃者林鬱在書的摺邊有短文講述「甚麼是幽默文學」。

我認識的司馬長風(1920-1980)是香港著名作家,1950年代起,以秋貞理、司馬長風、嚴靜文……等多個筆名寫政治、學術論著及小說散文等各種文學體裁作品,著作等身,重要的作品有《中國新文學史》、《毛澤東評傳》、《周恩來評傳》、《中國近代史輯要》……等數十種,可惜70年代末移居美國客死異鄉。1970、80年代,他的書不少在台灣出版發行,作為一間出版企劃主持人的林鬱是應該知道的。那麼,為他主編《世界幽默文學叢書》的司馬長風應該是另有其人了,何其「巧合」!

當然,有了香港司馬長風後,我們不能禁止別人也叫「司馬長風」,為了怕別人誤會,若是筆名,似乎不該再用;若是原名,何妨加多少少,叫:台北司馬長風,就不會被人誤會為「叨光」或「冒名」了!

其實也不單台北這位「司馬長風」,國內也另有一位司馬長風!

某次我讀成都毛邊書局主辦的《毛邊書訊》,那是本32開,僅28頁的小書,是本以書話及出版消息為主的民間讀書報,2004年4月試刊一號,目錄頁上即見有司馬長風的〈飽蠹樓日記〉,翻開一看,那是篇愛書人的買書、讀書日記,著者司馬長風前註明是「青島」的,那就不會讓讀者誤會了。

司馬離開25年了,他那北方大漢的大嗓門,他那高大的背影還留在我的腦海裏,但,香港還有多少人記得他?

──200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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