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8日 星期一

潘惠蓮:香港首份以報紙形式出版的《兒童報》

1955年,香港出現第一份報紙形式的兒童讀物:《兒童報》(Children Newspaper),每三日出版一期,由教育工作者潘潛女士創辦,出版僅一年便停刊。隨着歲月流逝,這份曾創先河的兒童讀物已被遺忘。筆者最近在香港大學圖書館,找到此報的創刊號及其中四十多期,雖然只佔總期數84期的一半,且大部份有點殘破,卻是香港兒童文學研究的珍貴發現,從中可見在那經濟不充裕的年代,兒童文藝工作者仍努力耕耘,為下一代開墾一片文化園地。

《兒童報》三日刊在1955年11月1日出版第一期,8開報紙模式,單一頁分四版,每版長38.5cm,濶27cm。除報頭「兒童報」三字套上紅色,其餘部份皆黑白印刷。每份零售一毫,每月訂閱費一元。報社地址是九龍飛機庫流香園路11號。(後成為新蒲崗大磡村一部份)

創刊號早於同年10月6日面世,創辦人兼主編潘潛在發刊辭中指出:「兒童報」在香港,甚至在過去的中國,似乎未曾有過。[1] 這項創舉是為兒童開闢一條讀物的新途徑,工作非常艱鉅。她認為兒童生活在社會中,應該知道社會上所發生和兒童有關的新聞,使得兒童在求知的過程中,不致和現社會脫節。兒童生於多難和偉大的時代,即使在快樂的童年中,也不能忽略人生重大的任務,希望他們明白童年時學行進修的重要,珍惜寶貴年華。

「啟發兒童智慧,培植兒童優良品質」這兩句辦報宗旨,一直印在報頭的右上角,改版後印在內首版目錄上。報紙的頭版標誌為「新聞版」,刊出數則編輯認為兒童感興趣的香港及國際新聞。以創刊號為例,新聞版的新聞包括下列數則:

日本風災
暴風侵入墨西哥
日本游泳健將創世界新紀錄
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病漸復原
李鄭屋村古墓保留不拆
東華三院定期舉行賣花籌款
菲律賓流行鼠患
廿五年內可遊月宮

其他各版欄目包括童話、學生日記、讀書感想、學生生活速寫、圖書故事、世界獵奇、偵探故事、新聞淺說等。主編指內容適合小學至初中三的學生閱讀。撰稿人除了主編潘潛,經常出現的名字有方雪齊、韋嘉苓、藍帆、凌風、陳駿騰、林均、夏之明等。崔柏安負責插圖。1955年12月起,開始刊登學生的投稿。

《兒童報》由第一期開始,首版的報脊便刊出菲律賓、越南、怡保等五個東南亞城市的代理分銷點,但由1956年1月9日起,這些海外銷售點的資料從報脊消失,顯示此報未能打開海外市場。廣告方面,由第五期開始,經常有維他奶的廣告,但僅此一家,未見有其他廣告。估計此報的營運有一定經濟壓力。

從港大圖書館的收藏所見,《兒童報》由1­­–40期,皆是三日刊。之後缺了三十多期,續有的最後七期,即由第78期(1956年7月16日出版))至第84期(1956年10月16日出版),已變成小冊子形式的半月刊,不清楚由第幾期開始改版。新版長19cm,濶13cm。連封面、封底共32版。每冊零售四毫,每月訂費七毫。報社地址由流香園路11號改為22號。

第78–80期的封面相同,是七名兒童奔向初升的太陽,有簡單色彩。第81–84期的封面,改為兒童在鄉郊玩樂的圖畫,套上單色。

潘潛在第84期告別號中刊出了自己的照片,並撰文表示原本準備租借一家戲院,為《兒童報》創辦一周年舉行讀者聯歡會,但因她的健康情況轉差,加上經費不足,只好取消這計劃及宣佈暫時停刊。過去曾刊出的故事、童話、指導寫作的文章等,將會結集成叢書出版。

目前有關創辦人潘潛的資料不多,她在創刊號曾表示,前兩年出版過四冊童話,每冊一萬本,分贈港九學童。另根據她1955年向華民政務司登記的簡介,她是廣東人,時年三十六歲,畢業於私立廣州大學(1927–1951)中文系。時任培光小學校長,學校的地址與《兒童報》的社址相同。培光小學的招生廣告在五十年代後期仍出現報章上,校監和校長的名字仍是潘潛。

《兒童報》後,五、六十年代同樣以報紙形式出現的兒童讀物,有以下兩份──

《兒童樂鋒報》(The Joyful Vanguard)是雙周報,巴黎外方傳教會於1956年創刊,1957年第66期起棄用報紙形式。

《兒童報》(Children’s Weekly)是周報,著名電台兒童節目主持人劉惠瓊於1960年2月創刊。其中四版是四色彩印,營運了六年(1964年已棄用報紙形式)至1966年9月停刊。

這三份報的共同點是無法以報紙形式長期營運下去,到中或後期,便要改為雜誌形式支撐下去。到了1989年9月17日,香港首次出現每天出版的《兒童日報》,由商人李同樂創辦,全彩色印刷,但僅維持一年多便結束。可見以報紙形式經營的兒童讀物,並不易為,挑戰極大。

兒童報》創辦人潘潛

註釋

[1] 上海在1930年代先後出版過三份以兒童為讀者對象的報章。(一)《兒童日報》,1935年9月1日創刊,每天出紙一張,何公超主編。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一度停刊。1939年2月10日復刊,不久終刊。(二)《新兒童報》,1933年12月4日創刊,周報,李白英主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前後停刊。(三)《兒童晨報》,1932年創刊,三日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前後停刊。另外,1946年10月16日,四川省成都市有一份《兒童日報》創刊,至1949年10月31日終刊。

《微批》2022年2月17日)

2022年2月3日 星期四

許定銘:關於蔡浩泉

雨季和《星期文庫》

趁吳萱人編《香港文社史集﹙1961-1980﹚初編》之便,近半年來隨他約見了不少文社前輩,如慕名已久的阡陌文社詩人羊城;五十年代初已組文社的攝影家何源清,均是第一次見面。我們暢談文社舊事之餘,萱人出示幾本出版於五零年代的青年綜合雜誌《六十年代》,說是畫家蔡浩泉送他的。想起久未見蔡浩泉,便囑萱人找機會約敘。萱人卻說蔡浩泉有病在身,待他好轉後再說。才不過個把月,忽地噩耗傳來,蔡浩泉竟匆匆撒手歸去,實在令人驚訝!

先是收到萱人寄來蔡浩泉﹙1939~2000﹚的《作品小輯》,不久,就讀到了《文學世紀》的〈懷念蔡浩泉〉、《作家》的〈悼念蔡浩泉小輯〉,他的好友許迪鏘、徐行、吳萱人……都寫了悼念的文章,使人對這位狂放的文人畫家有更深入的認識。

我八十年代為《星島日報》的「大稿」寫過不少稿,都是蔡浩泉插的圖。每次翻《星島》,都是先看〈星辰〉,為的就是要先看他的插畫。我喜歡單線條畫,始自六十年代的楚戈。簡單而利落的筆法,往往三幾筆就能捕捉到人物的神韻,表達出畫家的風格和思緒,很有抽象意味。而蔡浩泉走的路子和楚戈很接近,正是我所偏愛的。每次見自己的稿配他的畫刊出,特別高興!

除了吳萱人的〈他沾過手的……〉﹙見二零零零年九月二十七日《信報》副刊〈文化〉版﹚略提過《星期文庫》外,其他悼念的文章,均未見有人提過雨季﹙蔡浩泉﹚編的四毫子文叢——《星期文庫》的。先前我託萱人約見蔡浩泉,其實正是想問有關這套《文庫》的事,如今只能憑我的所知來談談了。

六十年代流行一種通稱為「四毫子小說」﹙初期叫「三毫子小說」﹚的愛情故事。三十二開本,連封面底裏約五十二頁,載一篇約四萬字的小說。字數少、價錢便宜,讀完隨手丟掉,亦不覺可惜,深受年輕人歡迎。當時這種小書大行其道,坊間總有十多個出版社搶著推出,大約每星期一冊,銷量可觀。

其中有一間和《明報》關係密切的「明明出版社」,在六十年代中期出過一套《星期文庫》,據我手上所存的最後一期,是出版於一九六七年七月第二四六號,杜紅的《心魔》;若照星期及期數去推算,則這套《文庫》創辦於一九六三年,至於《心魔》以後還有沒有繼續出版,留待日後再去發掘。如今要提的,是六六與六七這兩年的《文庫》,原來這段時日,是蔡浩泉主編的。此時期《文庫》的作者,有很多是我們熟悉的作家,據現存微薄的資料,我把他們整理如下:

杜紅﹙蔡炎培﹚:《斑妞》、《鵑血》、《迴夢曲》、《萊茵夜喚》、《心魔》、《日落的玫瑰》、《風孃》。

桑白﹙馮兆榮﹚:《日落時分》、《二分一的愛情》、《拜拜LOVE》。

梓人:《我不再哭泣》、《姊妹情》、《盜面的人》、《變幻》。

亦舒:《繡綃》、《情結》、《夢淺紫》。

張續良:《靈慾的苦果》、《追兇記》、《人海奇葩》。

馬婁﹙盧因﹚:《十七歲》、《藍色星期六》、《暮色蒼茫》。

周石:《情囚》。

沙里:《科西嘉之手》。

西西:《東城故事》。

雨季﹙蔡浩泉﹚:《咖啡或茶》、《天邊一朵雲》、《丁香結》、《成年人的神話》。

這批作家後來都成為本港文壇的支柱,對香港文化作出過不少貢獻。此中亦舒是近三十年流行小說的長青樹,歷久不衰,自不必介紹。西西則是本港實驗小說的頂尖級人馬。杜紅的詩肯定影響近四十年現代詩壇。梓人和盧因是五六十年代的文藝青年,梓人在當時寫過很多出色的短篇小說,可惜自七十年代起淡出文壇;盧因得過《文藝新潮》的小說獎,用多個筆名寫作,創作、評論均有沾手,是個文化多面手。馮兆榮、張續良和周石,都是報界社長、總編輯級高層;周石在五十年代曾撰新派武使小說〈剌客〉,居然見刊於純文學泰斗的《文藝新潮》,有極高的評價。

除了以上的名家,這套《文庫》的作者,肯定還有不少我們熟悉的作家,不過,他們都用了我們不知道的筆名,這便有待有心人去發掘了。

雨季能拉得這麼多名家為他撰稿,一來是他人面廣,二來據說稿酬也不薄。蔡炎培說,當時寫這麼一篇小說可賺二百,相對於做編輯每月賺三百來說,算是相當可觀的了。

「四毫子小說」不為正統文人重視,屬於「即讀即棄」小說,圖書館不存,愛書人亦少有收藏,舊書店中難得一見,朋友間所存的不多,要深入研究,有一定的難度。從現存的《星期文庫》去看,它們的封面一般以外國彩色插畫作底,再配以方三﹙蔡浩泉﹚的美術字體書名作招徠。每本書內均有若干幅插圖,主要的畫家是方三和王司馬﹙想不到這兩位極具藝術天份的畫家均先後作古,難道真是天妒英才?﹚。內容則全是愛情故事。在雨季的《啡或茶》內,有一篇簡短的編者覆讀者來信〈讀者‧作者‧編者〉,讀者的意見是「文庫不好在愛情故事太多,人物用情太濫,太痴,使人愈看愈膩,往往看完有『不外如是』之感。」而編者的答覆是「文庫自開辦以來,都是以愛情小說為骨幹,這是方針問題。男女間的愛情是頂複雜的,其發展過程,何膩之有?」

這段對答正好代表了兩種人對「愛情小說」的看法,前者是一般正統文人的觀點,後者則是流行小說作者的想法。我覺得武俠小說都可以是文學作品,愛情小說為什麼不是?只要是寫得好的作品,不論用甚麼題材去寫,都應受到重視。

談蔡浩泉,大家只記得他的畫和專欄,卻沒有人記起他在《文庫》中的四個創作。這四本書我只讀過《咖啡或茶》、《天邊一朵雲》和《丁香結》,《成年人的神話》無緣得見。在杜紅《心魔》的封底,有一個新書簡介,在《成年人的神話》欄下這麼說:

希臘神話裏有一段是巴里士和海倫相戀的故事,這故事很美但也很哀傷,因為巴里士在海倫之前,就有了一個妻子和一個兒子,後來巴里士一家人都死了,留下海倫一個,這就是神話的結局。那麼人的故事又怎樣呢?

故事寫的是甚麼,也可以想像了。

《咖啡或茶》﹙一九六六年八月﹚是這三本書中出版最早的一本,是個三角戀愛故事。小說開始前有一節用不同字體排印的序言式短文,明確地點出主題:

……就好像一個人喜歡另外一個人一樣,他們不必考慮對方是否同樣喜歡自己,只要自己喜歡就是了……就好像有些人永遠喜歡咖啡。不錯,那是他們自己的事,與咖啡無關,咖啡甚至沒有權說半句話。

這三個主要人物是:高大英俊而又熱愛運動的就業青年胡子明,可惜為人害羞,一見女孩子就面紅,很難結識女朋友;另一個同樣英俊瀟灑的,是第一人稱的作者我──小方,是個以寫作支持生計的大學生,和胡子明是中學時代的好同學,兩人合租房子住在一起;第三個是女主角葉小華,她自小在孤兒院長大,漂亮、自卑感重,樣樣都要爭笫一,熱愛現代文學,是個住在女青年會的大學生。

故事開始時,是胡子明和葉小華偶然認識墮入愛河。胡子明為了要討好她,和她有共同興趣,迫自己硬啃現代文學作品,讀《劇場》、《筆匯》、《現代文學》和《六十年代詩選》;探究存在主義、新寫實主義和意識流,全心全意的愛她。葉小華則因為胡子明長得似她的舊男朋友孟嘉,才主動結識胡子明,視他為代替品。相交以後卻真有點喜歡他,談不到深愛。

後來胡子明介紹葉小華認識他的室友小方,三個人在多次出遊後,葉小華竟愛上了小方。而小方卻不想談戀愛,因此處處逃避,不肯與她單獨相處或外出。胡子明終因自吃乾醋而與小華鬧翻了;小華也因小方不肯接受她的愛,一怒之下,連最後一年大學也不唸,停學跑回新界的孤兒院去,為孤兒服務。小方追到孤兒院去勸她。小華卻步步進迫,要小方接受她。

最後小方想「我實在不值得一個那麼可愛的女孩子去愛,我沒有權去阻止,也沒有權去傷她的心,我歉意的伸出自己的手,讓她緊緊地握著」。俗語說「女追男,隔層紗」,看來小方是難逃小華的情網了。這也配合了雨季自己的戀愛觀——「咖啡甚至沒有權說半句話」。

這段不算複雜的三角戀愛故事,寫的都是雨季最熟悉的東西。大學、孤兒院、青年會、餐廳、划艇……都是五六十年代文藝青年小說裏常見的,但出動到現代文學雜誌和現代詩,則是奇峰突出,令人有意外的驚喜!

《天邊一朵雲》﹙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寫的是一位香港大學生,赴台升學時的戀愛故事。〈天邊一朵雲〉是白光原唱,故事中男女主角熱愛的情歌。女主角幽幽地向她的情人傾訴:

天邊一朵雲

隨風飄零

隨風飄零

浪蕩又逍遙

我的情郎

孤獨伶仃

孤獨伶仃

就像一朵雲

正好唱出了他們那段沒有結果的情史。

故事用第一人稱寫法,主人翁我姓胡,又稱鬍子,赴台修讀藝術系,與同學莊子﹙男﹚、葉子﹙女﹚友好,兩男一女經常一起活動,旁人視之為三角戀愛,實質只是好朋友而已。故事開始於第一年的暑假,莊子和葉子回家鄉去了,鬍子無事可幹,閒蕩到附近的小鎮,帶醉闖進茶室去喫茶聽歌,認識了在同校修家政,且是著名年輕詩人的同學阿美。一個暑假下來,鬍子和阿美互生情愫。開學後,莊子和葉子回來了,葉子見鬍子有了女朋友,急急表明自己的情意。而事實上,莊子是暗戀葉子的。兩對男女的關係變成:莊子愛葉子,葉子則愛鬍子,而鬍子卻和阿美相戀。四個人關係複雜,產生不少矛盾。

為了參加系內的藝展,鬍子在附近租了間畫室,油畫、水彩、版畫的埋頭創作;還受阿美的影響寫起詩來。可惜好景不常,鬍子的父親突然因心臟病逝世,鬍子回家奔喪以後,被孤獨的母親留下來了。他們那段情也就無疾而終了。

一般來說,帶自傳性質的小說,大多寫得較好且具感情。我們不知道雨季在台升學時,是否真有那麼一段經歷,不過,我們不難發現雨季和鬍子間,實在有太多近似的地方。《天邊一朵雲》比《咖啡或茶》寫得有感情、深入得多了。此中尤其寫鬍子在暑假閒蕩與租房子作畫室,埋首狂作畫的兩段,最能捕捉主人翁的心境,把那種寂寞、無奈與澎湃的創作力表露無遺。非有親身經歷,是難以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的。

方三的插圖、蔡浩泉的水墨與金銀紙、王兌的小品,我們都讀得不少,可是,他的詩呢?《天邊一朵雲》中,有鬍子的一首〈寫給自己〉:

送給自己一串串暗淡的日子

讓他們像冬天的蟲類

讓他們像無光的星月

而風雨們唱著

垃圾叫著你的名字

想典當一些故事

出賣一些甜甜的像烏梅酒的夢

而春天早逝去

夢也發酵不出一朵微笑

而歷史依舊寫著

  ──寫著一頁的空白

再拿不起錢登一段「遺失啟事」了

就讓一切捨我而去

如一個風雲已過的酋長

悵著日換星移

其實,雨季悲哀的現實早該在多年前就過去了。可他卻硬要把自己埋在灰色的醉鄉裏。這一回,「風雲已過的酋長」不單是進入醉鄉,而是真的捨我們而去了。

雖然《丁香結》﹙一九六六年十月﹚同樣用第一人稱的寫法,但它和前兩本有頗大的不同:我,不再是愛寫作或繪畫的男士,他把我塑造成一個二十一歲的富家女方琪。

她愛幻想,有神經質,在物質富裕卻缺乏溫暖的家庭長大。兩年多前與富家子阿倫熱戀時,阿倫暱稱她貝貝。可是,阿倫死了,死在兩年前。現在她卻和一個窮畫家東尼相戀,然而她一直不能忘記阿倫。這兩年來,方琪經常陷入幻覺中,和幻覺中的阿倫傾談。她一忽兒是過去的貝貝,一忽兒是現在的方琪,有精神分裂的傾向。很多時她和東尼親熱時,都會無緣無故的墮入過去,把愛人喚成「阿倫」,鬧得很不愉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貝貝還是方琪。經過多次衝突又和好,和好又衝突後,東尼終於忍受不了,把她拉到的阿倫底墓前,在陽光普照下,清清楚楚的告訴她,阿倫死了,是冰冷的過去式;東尼卻是活生生的,是熱情溫暖的現在式;把活在過去與現在夾縫中的方琪拉出來……。

在《丁香結》中,雨季著重心理描寫與內心獨白,正是六十年代前衛小說作者熱衷的表達方法。他寫方琪活在阿倫與東尼間,其實是想表達出很多人都活在虛幻與現實中,不知如何定位,渾渾噩噩的過活。企圖為活在濃霧中的青年或自己,尋找一條陽光之路。

總的來說,雖然作者對富家女的生活描述得不夠透徹,但神經質少女的心態卻掌握得不錯。讀者不容易知道這是出自男作家的手筆。我總覺得《丁香結》很「亦舒」,或許當時他與她已在一起生活,是互相影響下的產品吧!

很多作家在成名後,都會小覷自己的少作,據說竟有人會到處搜集而毀滅,這實在是不必要的病態。如果沒有過去的嘗試與磨練,怎會有日後的成功?我把作家們的過去挖掘出來,是希望讓大家看他成長的歷程,絕不是揭人瘡疤,因為那根本不是瘡疤。「四毫子小說」、「愛情小說」又怎樣?《茶花女》、《羅蜜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不也是愛情小說嗎?

──寫於二千年十一月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3日)

《星期文庫》部分書目

杜紅﹙蔡炎培﹚:《斑妞》、《鵑血》、《迴夢曲》、《萊茵夜喚》、《心魔》、《日落的玫瑰》、《風孃》。

桑白﹙馮兆榮﹚:《日落時分》、《二分一的愛情》、《拜拜LOVE》。

梓人:《我不再哭泣》、《姊妹情》、《盜面的人》、《變幻》。

亦舒:《繡綃》、《情結》、《夢淺紫》。

張續良:《靈慾的苦果》、《追兇記》、《人海奇葩》。

馬婁﹙盧因﹚:《十七歲》、《藍色星期六》、《暮色蒼茫》。

周石:《情囚》。

沙里:《科西嘉之手》。

西西:《東城故事》。

雨季﹙蔡浩泉﹚:《啡或茶》、《天邊一朵雲》、《丁香結》、《成年人的神話》。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3日)

懷念蔡浩泉

知道《人間樂園》的封面是蔡浩泉(1939~2000)設計時,頗有點感觸,因為他是我朋友中最「不快樂」的人,即使他真的到了「人間樂園」,恐怕也不會快樂。

二OOO年蔡浩泉因肺癌病逝,《作家》月刊在是年十月的第七期有悼念蔡浩泉的特輯,徐行在〈我和蔡頭飲酒打機的日子〉中,記述了蔡浩泉用煙、酒、打機來麻醉自己的日子。醉了酒,隨意的倒睡在街頭、樓梯角的人怎會快樂!

蔡浩泉一九六O年代畢業於台灣師大藝術系,回港後一直在報界及出版社擔任插畫、設計封面、寫專欄、編輯等工作,筆名有雨季、王兌、辛一……等一大堆。有人說他曾為今日世界出版社設計過百多張封面,可能有點跨張,除了劉以鬯譯的《人間樂園》,我還見過張愛玲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也是他畫的。

除了寫專欄,他還舉辦過「蔡浩泉八二展」的畫展。他死後不久,朋友即為他出了本薄薄的紀念集《蔡浩泉作品小輯》,封面用的是他後期醉心的「金銀紙」塑彩畫。我未見過原件,不知是否用塑膠彩繪在那種「燒衣」用的「金銀紙」上的?

二OO一年他去世後一周年,朋友們還為他在素葉出版社出了本《重訪蔡家山》的紀念畫冊,編了本選集《天邊一朵雲》,包括他年輕時代的詩文及一九六O年代寫的兩本流行小說。

──2010年7月11日

讀者留言:

Victor Hui:《重訪蔡家山》是朋友在他去世一周年在中大辦的回顧展。畫確是畫在拜神用的金銀紙上,應該也是用墨。

Kwan Muk Nam:蔡是純粹的藝術。才華橫溢卻不慕名利。這樣的人ㄧ生難見ㄧ两個。蔡有ㄧ好友小克。兩人晚年常見。俱逝。念甚。

Chan Ho Pang:小克(張景熊)也是才華洋溢的、 㝍詩、 我當年曾在圖書館借來「几上茶冷」詩集、是第一次讀。還有欣賞他的攝影作品。

Chan Ho Pang:小克和蔡頭均有個兒子…小克的兒子Mark Cheung (是臉書上朋友) 蔡兒子:蔡邊村也是個文人。

馬龍:Chan Ho Pang,還有蔡邊人。

馬龍:懷念與蔡頭飲酒侃大山的日子。

吳萱人:的確是用來摺成金元寶/銀元寶的付冥草紙,我喜歡及暗佩到不得了!曾在他家喫酒時得見於周壁,衹是不敢開口……要。可也啓發了我,用最粗土的七色盂蘭方帛,作詩集扉页,先選了泥色,用在《地燄》。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1日)

看一些蔡浩泉

──2022年2月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3日)

他們的子夜

一九六O年代中後期,五個「沙煲兄弟」:蔡浩泉、蔡炎培、周石、沙里和桑白在北角錦屏街合租一層樓共住方便工作。其時桑白和蔡浩泉共同主編明明出版社的《星期小說文庫》,這個文庫出的是當年最流行的「四毫子小說」,三十二開約五十頁的小書能刊四萬字的中篇,他們出了百多種,西西、亦舒、馬婁(盧因)、雨季(蔡浩泉)、杜紅(蔡炎培)、張柳涯(張君默)、梓人、桑白、周石……都是「文庫」的作者。

新近借得桑白的《子夜》(1967),封面已磨損得千瘡百孔不能見人,可幸首頁有詩(桑白詩)有畫(蔡浩泉畫),還有桑白馮兆榮的簽名及日期,實在難得。

《子夜》以「馬和可可」及「秦和娣娣」兩對男女的愛情故事,帶出了「馬」(馮)和「秦」(泉)的友情。「秦」是從台灣回來的新進畫家,想開畫展展示實力,「馬」是他的詩人好友,不單全力支持他,見他的畫無人問津,便請女友幫助,暗中買了以光和影展示作者心靈的抽象畫《子夜》,為一張畫也賣不出的畫家帶來了希望,帶來了曙光,帶來了子夜後的黎明……。

蔡浩泉從台灣回港後不久也開過畫展,我也去參觀過,雖然我很喜歡,但當年畫作是否受大眾歡迎則不知道。無論如何,中篇小說《子夜》,見証了蔡浩泉和馮兆榮深厚的手足情!

──2013年10月17日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1日)

流星社詩友

一九六O年代的香港青年文壇,文友們喜歡組織文社交流,曾經為文壇帶來了近十年的熱鬧。後來吳萱人以這段歷史撰寫了兩冊合共幾十萬字近千頁厚的《香港六七十年代文社運動整理及研究》(香港臨時市政局,1999)和《香港文社史集》(香港組合出版,2001)提到有過百間文社,供研究者參考。

此中有一個活躍於一九五八至六O年間的文社叫「流星社」,社友只有木石、桑白和RS三位,他們都是二十歲不到的年輕詩人,故此又稱「流星詩社」。木石很早就跟繆司分手,留下詩作不多,其餘兩位後來都成了文化界名人,為文壇作出貢獻。

RS就是蔡浩泉(1939~2000)、方三、雨季、王兌……,他寫詩、寫小說、繪畫、插圖、封面設計、畫版頭……,提起「蔡頭」,香港文化界無人不識。

桑白又叫慕娜桑,後來不再寫詩了,在香港報界活躍五十多年,社長及總編輯界的名人馮兆榮是也。桑白嘆口氣說:「那時候蔡頭在台灣讀藝術,我寫好詩就寄給他,他插了畫就寄回來發表,流星社的詩畫合作,我們登過很多,幾十年了,只剩下這張。」

如今貼出來的《幻像》是一九五九年發表於《星島日報》學生園地版的,這個園地歷史悠久,一九四O年代已有,是培育香港作家的温床,我的第一篇文就是一九六二年在此見報的。

──2013年10月19日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1日)

2022年2月2日 星期三

許定銘:新春懷舊錄之二

〈黑吃黑〉於一九六三年三月發表於《學生之家》的第十七期,相當幼稚的聚賭小故事。然而,它不是虚構的,是六十年代初發生於我身上的片段。

蘇屋村是廉租屋,在社會意義上是「房屋協會」為低收入市民提供的廉價居所。當時我們一家七口,被分配至可間兩房一廳,實用三百多呎的石屎居所,樓高十二層,有升降機、私家廚廁,騎樓可遠眺長沙灣和昂船洲,視野一流,才一四元月租,比私家樓還要漂亮。

蘇屋村向荔枝角那面走,不遠山邊有天主教墳場側的木屋區;向深水埗方向走,有沒私用廚廁的七層徙置區李鄭屋村,都是貧民區,這兩處的不良少年多的是,知道蘇屋村的少年人手邊零用錢鬆動,經常過來揾食。

事實上,蘇屋村居民的父母們一樣疲於生活奔波,少年人學校生活以外,活動空間甚大,每幢樓乘升隆機去到頂層,有樓梯可更上一層到鎖好門的天台前,那個空間永遠不會有人到,可容十個八個少年聚賭。於是,便發生了〈黑吃黑〉這樣的生活片段。

──2022年2月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2日)

2022年2月1日 星期二

許定銘:新春懷舊錄之一

我是一九六二年開始學習寫作的,今年剛好六十年,忽發奇想翻出一些老剪貼懷舊。

這一頁有兩篇習作:其一〈趕午飯〉發表於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五日的《中國學生周報》第五一七期的《拓墾》版,其時我在德明中學讀初中三,署名「楊子雲」,這是母親楊次雲的變調。

當時德明中學已遷離洗衣街,在梭椏道「導群學校」的舊址上課,那一年是我在德明就讀的最後一年。其時我住在長沙灣蘇屋邨,中午放午飯,要從梭椏道跑到彌敦道乘巴士回家午飯,一般吃飯時間只有十五分鐘,真的是狼吞虎咽,〈趕午飯〉寫得比較誇張。

其二是新詩〈等待〉,一九六三年六月發表於《學生之家》的第二十期。

《學生之家》是《中國學生周報》學術組的內部月刊,與《周報》開度相同的報紙型(似《阡陌》),但只有兩張紙(8頁?),以文藝為主,港島區《周報》通訊部也有相應的姊妹刊物叫《學園》。

──2022年2月

許定銘臉書2022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