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6日 星期六

漫談望雲

漫談望雲與《黑俠》
許定銘

 

望雲﹙一九一O~一九五九﹚(1)原名張文炳,二十年代末在《島上》、《鐵馬》發表文學作品時,用筆名張吻冰。「望雲」是抗戰爆發後,開始撰寫章回體小說《黑俠》時才改用的筆名。他早年就讀於聖若瑟書院時已熱愛寫作,是香港第一批新文學作家;同時也是香港第一個新文藝團體「島上社」的主要成員之一。

張吻冰一九二八年間出現於香港文壇,據現存資料顯示,他曾在創刊於一九二八年八月的文藝刊物《伴侶》半月刊第八期發表短篇小說〈重逢〉。黃康顯認為「張吻冰的小說〈重逢〉,敘述已婚的男主角,再會舊情人,但已婚的女主角,其中情慾的交織與內心的矛盾,掌握得還算不錯,他仍未完全掌握的是純粹的白話文,……」(2);一九二九年四月,在《墨花》旬報的增刊專號第十五期的《初戀號》上刊登了〈苦杯的匍匋〉;一九二九年九月,在《鐵馬》(3)發表了小說〈費勒斯神父〉;在一九三零年四月的《島上》(4)第二期發表了過萬字的短篇〈粉臉上的黑痣〉;一九三三年在《小齒輪》上繙譯過美國作家舒活‧安特生﹙Sherwood Anderson﹚的〈異域隨筆〉……,除了寫作,張吻冰也熱愛編輯、出版,他曾任當時《大同日報》副刊,一個同人周刊《島上》的主編;後來又編過上面說過的島上社的文藝雜誌《鐵馬》和獨立出版的《島上》。

侶倫在回憶三十年代的香港文壇時,曾說:

……在抗日戰爭爆發以後,有部份曾經為新文藝工作致力的作者,卻隨了讀者「口味」的轉變而轉變:離開了新文藝崗位,換了筆名去寫連載的章回體小說。傑克﹙黃天石﹚以《紅巾誤》,望雲﹙張吻冰﹚以《黑俠》,平可﹙岑卓雲﹚以《山長水遠》等單行本,分別為各自的新路向打開了門戶,而且贏得了讀者。(5)

其實,張吻冰之棄文藝而改寫章回體小說,絕非單純為了迎合讀者口味,乃係為勢所迫,為口奔馳而已。當時他曾進過電影圈做編導,可惜沒有什麼成就,只好試試改變作風,改寫流行小說看看,否則只好「睇天」了,「望雲」就是這樣來的。可幸一九三九年《黑俠》在《天光報》面世後,大受歡迎,增取到極廣大的讀者羣。

望雲自《黑俠》一舉成名後,在四、五十年代寫了不少同類型的通俗流行小說,袁良駿稱之為「港島傳奇」作品(6)。事隔半個世紀,這些書當然已成絕響;即使「望雲」,在一般香港文學史中,亦僅輕輕掠過。只有袁良駿的《香港小說史》第一卷﹙深圳海天,一九九九﹚談得最多。

袁書中提到望雲的作品有:《黑俠》﹙一九三九連載於《天光報》﹚、《積善之家》﹙一九四九年連載於香港時報,一九五O由該報初版﹚、《一念之差》﹙勝利出版社﹚、《金夢記》﹙長興書局﹚、《天若有情》﹙新聯出版社﹚、《迷離》﹙新聯出版社﹚和《飛上枝頭》﹙新生出版社﹚等。除了《黑俠》和《積善之家》,其餘各書,袁良駿均表明「出版日期皆不詳,筆者所見多為盜版本。」(7)

另一處見提望雲較多的,是胡從經編的《香港近現代文學書目》﹙朝花出版社,一九九八﹚。其第一章小說的〈附一〉「出版年月不詳者」中,具書影載望雲小說四種:

《一念之差》﹙長篇小說,出版處所與年月均不詳,約四十年代出版。﹚

《天若有情》﹙上中下卷,出版處所與年月均不詳,約四十年代下半期出版。﹚

《愛與恨》﹙版權頁署俊人著,中篇小說,新生出版社,具體出版年月不詳。﹚

《黑俠》﹙長篇小說,上下集,陳子多插畫,南華出版社,具體出版年月不詳。﹚(8)

根據這兩種資料,我提出以下兩個疑問:

其一:胡從經既能提供書影,當然有原書在手;何以無出版日期?無出版社資料?難道四本書都無版權頁?或者都不列出版社及日期?

其二:袁良駿說他所見多為盜版本,故出版日期不詳。是否這些盜版本沒有出版日期?或因為是「盜版本」,出版日期不可靠而不列?若屬此,則連出版社名稱亦不可靠了。

我手上有一套上中下三冊的《黑俠》,只有中冊的書後有簡單的版權頁﹙好怪!﹚,註明為「南華出版社」出版,沒有出版日期。上冊一零二頁,中冊六十頁,下冊卻是由六十一頁到一二七頁。我這套書的版本,和胡從經的那套上下冊版本可能同版,因封面相同,亦同由陳子多插畫;只是在分冊上出了些「綽頭」,把兩冊變成三冊而已。

我手上還有一套三冊,袁文和胡文都未提過的《小夫妻》(9)。上冊六十四頁,中冊五十六頁,下冊五十五頁,加起來亦不過百來頁的小書,不知是因缺頁失去,或根本不印,我這套書亦不見有版權頁,只從扉頁得知也是南華出版社的產品,也無出版日期。

我所見到的《黑俠》和《小夫妻》,印製非常粗劣。不僅錯漏甚多,正度三十二開本的書,每頁居然排到千字過外,密麻麻看得人眼花撩亂。究竟這些書是否袁良駿筆下的「盜版本」?或者因當時物質缺乏而粗製濫造,趕印出版搶市場;這根本就是原版呢?

《黑俠》是望雲第一本流行小說,也是最暢銷的一本。書出後不久,隨即拍成電影,大受歡迎。可惜書內無出版日期,不能肯定是何時出版的。最近和杜漸(10)閒談,聽到這樣一段有關《黑俠》的故事。

他說:「先母是望雲迷,當年不僅在報上追讀《黑俠》,小說一拍成電影,立即帶我去看。雖然當時我只得幾歲,但六十年後的今天,印象仍非常深刻,是因為演黑俠的吳楚帆。」杜漸續道,「事關看過電影不久,日軍轟炸香港,我們逃到防空洞內避難。剛巧吳楚帆也躲在同一防空洞內,我一見到他,便大叫『黑俠!黑俠!』當時防空洞內有一名孕婦正要分娩,洞內只有家父是醫生,可惜他給炸傷了腿,無法動彈。只好口述指導吳楚帆替那名婦人接生。小孩終於順利出生了!這件事,吳楚帆的自傳裏不知有無記載?」

後來翻查余慕雲的《香港電影史話》,發現有關電影《黑俠》的記載,刊於〈一九四一年賣座的港產片〉一節:

《黑俠》──改編自香港名作家望雲著作的同名小說。它原在香港《天光報》上刊登,讀者有數十萬。「南洋影片公司」邀得望雲親自把它改編搬上銀幕,請得上海名導演陳鏗然執導,並請到吳楚帆和路明﹙這是她第一次主演粵語片﹚出任男女主角。

《黑俠》公映時非常受觀眾歡迎,連映十一天,場場滿座。片主「南洋影片公司」因此發表過一篇「鄭重啟事」,內云:「敝公司出品《黑俠》一片,自公映後備承各界人士熱烈推重,賣座之盛獨創空前紀錄,茲為酬謝各界垂護美意,再將該片重在本港各大戲院輪迴獻映,並特敦請該片主角吳楚帆先生登台助慶,並表演其超卓藝術,不僅事屬創舉﹙這是香港電影史上第一次主角隨片登台﹚,抑亦為雙料娛樂之罕有良機也。」(11)

從這段記載,可見《黑俠》的小說和電影都很受歡迎。《黑俠》是一九三九年在《天光報》連載的,到一九四一年聖誕節香港淪陷之前,已拍成電影上演。那麼,書應該是四零或四一年出版的了。

《黑俠》在袁良駿筆下評價不高,他認為「小說的『看官』長、『看官』短的敘述方式以及觸目皆是的陳詞濫調的描寫,則達到了讓人生厭的程度。……使《黑俠》即使從語言上看,也完全退步到了『五四』之前的舊小說。」(12)

我同意《黑俠》中有些描寫不夠細膩且普通,文內的確亦有如舊小說般,以「看官」作引起的語句,不過卻不多,只三幾處而已;但我們不應忘記,《黑俠》只是本通俗的章回體小說,決非純文學作品;那麼,套些流行語句,遷就普羅大眾,有何不可呢?在談到《黑俠》之所以受歡迎時,袁良駿總結成以下三點:

第一,情節的曲折離奇是符合人們的好奇心的,而對看慣了老神怪、老武俠的香港讀者,它則特別容易正中下懷。第二,除暴安良、殺富濟貧的老主題穿上懲罰現代豪富的新衣裳,再加上若干抗日救國的新名詞,足可以征服更多的讀者或觀眾。第三,英雄美人的愛情傳奇更容易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勾魂攝魄。(13)

想知道袁良駿這段批評是否中肯,得先看看《黑俠》的故事梗概:

《黑俠》其實是一段以「俠盜、間諜」包裝的英雄美人底戀愛故事。主人翁是行俠仗義、劫富濟貧,而又英俊瀟洒的黑俠雷君孟;女主角則是美艷動人,獻身救國的反間諜李青薇。

故事的開始是黑俠在盛大的生日晚會中,偷了上海米業大王嚴昌禮的一條珍珠項鏈;其後他到地下賭場金廬消遣時,認識了初抵上海做反間諜工作的李青薇,兩人一見鍾情,互相傾慕。可惜她和他也不能向對方透露自己工作的性質,愛情一波三折;而李青薇更是身不由己,他們的愛戀經常受到來自情報組織的阻撓,和青薇內心「工作在先,戀愛在後」的矛盾衝突。她一方面想與黑俠沉溺於愛河中,一方面又不想用情,以免防礙工作;陷入痛苦的漩渦中。

李青薇在完成了一件艱巨的任務後,放假一月到香港去,想藉此淡化兩人間的感情;豈料黑俠偷偷隨往,變成近似「蜜月旅行」,情愛更濃了。當他們正甜蜜地嘗愛果之時,組織派人勸走了青薇。黑俠因青薇的突然失蹤,發了狂的在香港和她的祖家廣州兩地尋找她,最後失意地回到上海。

李青薇在某次行動中和黑俠碰個正着,在他苦纏下被迫透露了反間諜身份。而在這次任務中,青薇失手被擒。黑俠則捨命救了她。兩人終成眷屬,但只敘了一夜,青薇即重回組織,赴南京繼續救國工作,而黑俠亦離開了上海,遠走他方;兩人約定不再見面,預算到抗戰勝利後,夫婦才再團敘。

從整個故事來看,作者安排的重點在「愛情」和「抗日救國」這兩點上,李青薇其實是第一主角,她的抗日救國、反間諜工作才是主體,黑俠的劫富濟貧,只是次要的內容。我以為《黑俠》的成功,亦因為上述兩點。一直以來,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都是最受歡迎的題材,《梁山伯與祝英台》如是,《羅密歐與朱莉葉》亦如是。《黑俠》見報於一九三九年,正是展開抗戰如火如荼之際,拍成電影之時,剛碰巧日軍進侵香港,際此同仇敵慨之時,抗日救國,手誅漢奸之小說,怎能不大大暢銷?

其次我覺得作者把故事的舞台安排在上海、香港和廣州,也是明智之舉。上海是中國的大城市,是文化的重鎮,是華洋雜處之地,唯有這樣的地方,才能有如米業大王嚴昌禮,手握兵權的華軍長等漢奸。香港是作者最熟悉的城市,也是小說的出生地;廣州和香港關係密切,把它們拉來寫上一筆,本地讀者更感親切。

回頭談談袁良駿說的《黑俠》之所以受歡迎的三點,第一點「離奇曲折的情節」和第三點「英雄美人的愛情傳奇」這兩點我都同意;至於第二點說他「殺」富濟貧和「再加上若干抗日救國的新名詞」則不敢苟同;故事中,雷君孟曾強調他只是盜取土豪劣紳的財物,而決不殺人的;同時,整個故事都是以「抗日救國」作主線的,怎能稱之為「再加上若干抗日救國的新名詞」哩!袁良駿是戴了「章回體小說」的有色眼鏡來評《黑俠》,是不夠中肯的。

我覺得《黑俠》雖然只是部流行小說,缺乏文學作品的深度,卻是本可讀性頗高消閒小說。

除了流行小說,望雲還寫過兩本散文集《星下談》(14),上官大夫﹙即旁觀者和司馬我﹚說「他的文章有一股清新之氣,談身邊瑣事,靈性奧秘,娓娓動人。文字本身,樸實無華,而且風姿飄逸,摒絕浮俗,所以我認為他的文筆,寫散文比寫小說更為適宜……」(15)可惜天妒英才,望雲於一九五九年五月二十七日因癌症逝世,否則,在生活環境轉好之後,條件許可之下,我相信他一定會變回張吻冰,重投文學的懷抱,寫出更好的作品。

註釋:

(1)一般有關望雲的資料均未見提及其生年,今據生於一九一二年的平可之〈誤闖文壇述憶〉﹙見一九八五年三月《香港文學》第三期‧頁九十八﹚所說:「……張吻冰大概比我大一兩歲……」,設定他生於一九一零年。
(2)見黃康顯的〈從文學期刊看戰前的香港文學〉載《香港文學的發展與評價》﹙一九九六‧秋海棠文化企業﹚頁三十一。

(3)《鐵馬》由島上社策劃出版於一九二九年九月,是本三十二開,僅一百頁的文藝雜誌,可惜只出了一期。
(4)《島上》是島上社同人於《鐵馬》夭折後再起爐灶的另一文藝雜誌,一九三零年四月出版,共出了三期。
(5)見〈寂寞地來去的人〉載侶倫的《向水屋筆語》﹙一九八五‧三聯﹚頁三十一。
(6)見袁良駿《香港小說史》﹙一九九九‧海天﹚第一卷、第三章、第十一節。(7)仝(6),頁一三三
(8)見胡從經編的《香港近現代文學書目》頁二十九。
(9)黃康顯指《小夫妻》寫於一九四一年,也連載於《天光報》。見〈香港的流行小說〉,載《香港文學的發展與評價》頁二五零。
(10)杜漸﹙1935—﹚旅加香港作家,《開卷》的創辦人,曾主編《讀者良友》。
(11)見余慕雲《香港電影史話》第三卷,頁三十八至三十九。
(12)仝(6)之頁九十五。
(13)仝(6)之頁九十六。
(14)一集出於一九四九年七月七日,由東方出版社出版。二集未見,據黃俊東〈讀書隨筆二則〉﹙一九六五年八月十日‧《星島日報》‧《青年園地》﹚指出「第二集則出版於一九五三年十月五日」
(15)仝(14)。

望雲著作編目

〈重逢〉:一九二八年刊於《伴侶》第八期。
〈苦杯的匍匋〉:一九二九年四月刊於《墨花》旬報增刊專號第十五期。〈費勒斯神父〉:一九二九年九月刊於《鐵馬》創刊號。
〈粉臉上的黑痣〉:一九三零年四月刊於《島上》第二期。
〈異域隨筆〉:一九三三年繙譯,刊於《小齒輪》。
《黑俠》:一九三九年連載於《天光報》,後於四零至四一年間出單行本,南華出版社出版。
《小夫妻》:一九四一年連載於《天光報》,南華出版社出版。
《青衫紅淚》:一九四一年由香港小說社出版。
《愛與恨》:新生出版社出版。書一開始,有「大戰結束,已經整整三年」句,估計此書寫於一九四八年。
《星下談》:一九四九年由東方出版社出版。
《積善之家》:一九四九年連載於《香港時報》,五零年由該報出版。
《天若有情》:新聯出版社出版,後曾拍成電影,是望雲第二部搬上銀幕的小說。
《迷離》:新聯出版社出版。
《一念之差》:勝利出版社出版。
《毒艷》:由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五日至十二月二十七日,在《星島晚報》連載。
《春夏秋冬》:由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六日至五四年二月十日,在《星島晚報》連載。
《星下談》二集:一九五三年出版。
《飛上枝頭》:一九五四年七月,新生出版社出版。
《春暉》:曾在《自然日報》連載,一九五四年十一月,新生出版社出版。
《金夢記》:由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至五七年二月八日,在《新晚報》連載,後由長興書局出版。
《小戶人家》:由一九五七年二月十五日至九月一日,在《新晚報》連載。
《情賊》:由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九日至七月十一日,在《文匯報》連載。
《從心所願》:由一九五七年九月二日至五八年二月十日,在《新晚報》連載。
《陋巷斜陽》:由一九五八年二月十九日至五月二十九日,在《新晚報》連載。
《萬世留芳》: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出版。
後記:本編目中有關望雲在報上連載之資料,均引自鄭樹森、黃繼持、盧瑋鑾等編的《香港新文學年表》。

──寫於二OOO年七月
二零零一年一月刊於《鑪峰文藝》

望雲的《星下談》
許定銘


移居澳洲的黃俊東2005年回港探親,我們在沙田促膝長談了整個下午,談到望雲的《星下談》。

作為小說家的望雲﹙1910—1959﹚,1928年以筆名張吻冰出現於香港文壇,是香港第一代新文學作家,一生著作頗多,以長篇小說《黑俠》知名。除了小說,他只寫過《星下談》和《星下談第二輯》兩本散文集。

《星下談》,1949年7月由香港東方出版社出版,32開本,才80頁,收散文69篇,全是一千幾百字的短文。原版本《星下談》的封面極單調,白底綠字,「星下談,望雲」那幾個字,很可能就是望雲自己手寫的。為了遷就紙張頁數以節省成本,版權頁印在封底內頁,書內連目錄都欠奉。

《星下談》不應該是銷書,但不知是否《黑俠》效應,書大概很搶手,故此還出現過製作極粗劣的「翻版本」。我見過一種彩色封面,沒印版權頁的《星下談》,內文因遷就紙張,僅64頁(32開本,一張紙底面印,就是64頁),把原書的65—80頁刪掉。想不到50年代的盜印風那麼厲害!

和俊東閒談中,深以未見過《星下談第二輯》為憾!想不到日前俊東再回來時,竟携來珍藏多年的《星下談第二輯》贈我,使我欣喜若狂!

《星下談第二輯》(香港:東方出版社,1953)的封面,比《星下談》漂亮得多了:書名以美術字靠在左上方,主體是幅藍綠底,星光閃爍下的太平山下的某角,我們的主人翁咬着煙斗,斜躺床上,在吊燈下攤開報紙細讀,陶醉於自我的王國……,一接到書,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它。

我1960年代初,在《星島日報》的學生園地上已讀過俊東寫望雲此二書的文章,這本《星下談第二輯》很可能就是他由當年珍藏至今的,封面書名下蓋了他的私章,內頁還貼了「克亮珍本」、「心如工畫師弘一」的藏書票。最難得的是他還在書內題了字:

定銘兄喜歡蒐集絕版書,去年與他說起張望雲早年散文集《星下談》,他見過第一集,我說尚有第二集,他似乎不大相信,蓋他未見過,我因有返港探親之思,特從書架上檢出此冊持贈好友,以釋他的疑心,亦可留個紀念。

克亮誌于悉尼
二OO六年十二月

字體工整而漂亮,在大多數人寫稿已棄筆而用電腦的今天,俊東還慣用毛筆,古意盎然!彌足珍貴!

《星下談第二輯》是本32開僅100頁的小書,共收〈父親〉、〈孤子之心〉、〈陽光空氣〉、〈玩物不喪志〉……等40篇與生活有關的散文。望雲在代序的〈星下續談〉中說:

在那一叠文稿裏,我有時寫下我的感想,有時描寫幾個我所認識的人物,他們的言行,我認為有他們的不平凡的地方的;有時我寫下一些難忘的故事,傳聞所得,或由我自己親歷而來,有時我記的是日常生活,也許別人另有見解,我卻以為有一記的價值;有時是感情作用的懷舊;有時說出了心中的一句禱告。(頁1)

「散文」之所以「散」,乃係隨手拈來即成文章,就像武俠小說中的高手,摘葉即可傷人的境界。望雲已盡得其精髓矣!

第二輯的文章,無論風格與內容,都與第一輯的非常接近,應該是同時期所寫的,但,何以要在《星下談》出了的兩三年後才出第二輯呢?原來《星下談》出版後非常銷,可惜在不足一個月內,已出現了我前面所說的翻印本,因價錢便宜了很多,對正版影響不少,望雲受到打擊,出二輯、三輯的意興闌珊,拖了這麼久才出第二輯,也不見再有第三輯,是讀者的損失!

──2007年2月

劣版《星下談》
許定銘

 

原名張文炳(一九一O至一九五九)的香港第一代新文學作家張吻冰是侶倫的文友,一九二八年出現於香港文壇,寫過不少文學創作,可惜單靠純文學無法為生,後來改名「望雲」,在一九三O年代的《天光報》上撰章回體抗戰小說《黑俠》,才一舉成名,爭取到極廣大的讀者羣,成為家傳戶曉的流行小說作家。

望雲除了流行小說外,還寫過《星下談》(香港東方出版社,一九四九)和《星下談第二輯》(香港東方出版社,一九五三)兩本散文集。《星下談》是三十二開本,才八十頁,收《讓座之風》、《投石之手》、《人間富貴》、《壁爐的溫暖》、《苦中尋樂》……等與生活有關的散文小品六十九篇,全是一千幾百字的短文。望雲有心於純文學創作,為生活所迫而寫流行小說是無可奈何,但,寫散文卻不必討好讀者,可以坦誠的說心底話,可以很「真」,兩本《星下談》應該是他很珍惜的書。

正版《星下談》的封面極單調,白底綠字,只印了「星下談,望雲」那幾個字。你如今見到的《星下談》書影,色彩斑斕,構圖吸引,卻原來是本質素低劣的盜印本:版權頁欠奉以外,內文因遷就紙張,僅六十四頁(三十二開本,一張紙底面印,就是六十四頁),把原書的六十五至八十頁刪掉。

想不到一九五O年代的盜印風那麼厲害!

(大公報二O一二年五月十一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