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1日 星期六

大大公司與《大大月報》

大大公司與《大大月報》
陳智德

二00二年解散的本地二人組合Swing有一曲〈大大公司〉,談的是已結業的港資百貨,大大公司。以大大公司為題材相信不離懷舊,難得的是填詞者黃偉文有自己想法。當大大公司以星期日八折一天而著名,歌曲〈大大公司〉卻反道而行,在曲中強調「不減價、不平售、拒絕特價」,把一個商業概念逆反之後,變成個人品位的堅持,以至對主流風尚、對「市場」的抗衡:

「有價無市,有氣有力,清盤封屋,都不可怕
性格最貴,我己決定,不減價
……
看夠了嗎,滿意了吧,辛苦支撐,始終不化
營業到了最尾,我也拒絕特價」

輕快的歌聲唱到最後,歌曲〈大大公司〉使用懷舊的符號大大公司,最後指向的卻不是懷舊,也不是商業的迎合,而是用輕快的節奏和音調,對抗市場,拒絕從俗。

這樣有格的樂隊組合自然維持不了多久,這世界就是這樣。Swing的前身本是九九年成立的Snowman,作品集合Jazz、R&B、Dance Beat等類型音樂,以節奏輕快的電子音樂為主,二千年改名為Swing,可惜僅兩年而止。

七八十年代相信是香港百貨業的黃金時代,當中有老牌的先施、永安和天祥,也有中僑、華豐、大華等國貨公司,大大、大人、大元(位於旺角彌敦道)則是港資百貨,民生屬台資百貨,伊勢丹、松扳屋、大丸為日資百貨,還有位於上海街的李家園,昔日上海街還有多家賣白膠鞋、線衫和校服的中小型百貨公司。它們大多集中在旺角一帶,部份位於尖沙咀和銅鑼灣,再有向當時新興的「衛星城市」進發,在荃灣、沙田等處開設分店。

Swing的歌曲中提及的大大公司,相信是不少旺角人的集體記憶。大大原址仍在,即今日的聯合廣場,資深的太子小巴乘客,當小巴臨近該處,仍會大喊一聲:大大有落!

旺角大大附近有放港產片的麗聲戲院和放西片的凱聲,後面西洋菜街有當時只專售攝影器材的百老匯,也有著名的老牌京菜館松竹樓分店(總店位於銅鑼灣,俱已結業),可以想見當時那一帶比現在人流更盛,大大公司則是那一帶的中心地標。

在這裏值得特別提出的,是大大公司除了一般百貨業務,也出版自己的雜誌《大大月報》,但不是作為商品目錄,而是以一份綜合性文化、生活雜誌來辦。大大公司小時去過,最初由大人帶,中學時則與同學去逛,二樓有茶座,高層還有遊樂場,但不知道有《大大月報》,後來也似乎未見有人在文章談過,因此當我在舊書店遇見幾本《大大月報》時,也感到很驚訝。

《大大月報》一九七四年創刊,我手頭上的三本分別是第十五、二十和廿二期,都在一九七六年出版。第十五期卷首有介紹Joan Baez的文章,以〈現代的詩經〉為題,一段短介之後,再以中英對照方式,刊出三首歌的原文和作者夏思的翻譯,同期另有陳秋霞的訪問,又有專欄介紹Bob Dylan的民歌會,可見編者的品味。第二十期有夏志清寄自美國紐約的文章〈看莎莉麥蓮演唱〉,談莎莉麥蓮(Shirley MacLaine)的歌唱演出,夾雜夏公的個人回憶,由一九三二年的上海談起,言及京劇、早期荷李活女星、美國歌舞劇,當談到莎莉麥蓮在七十年代到中國觀光後寫了一本書,夏志清說:「該書我沒有看,想來有歌頌中共之語」,似頗有微詞,下文尚有幾處談及「中共」,最後才回說莎莉麥蓮的演出。

夏志清的雜文不多見,只有八四年在台北九歌出版的《雞窗集》,這書我有藏,待找出一翻,當然收入了該文,書中並於文末註有出處,原來該文原刊一九七六年五月廿二日的台灣《中華日報》副刊,那麼七六年八月出版的《大大月報》可能是轉載,不過《雞窗集》中莎莉麥蓮譯作秀莉麥蓮,而「該書我沒有看,想來有歌頌中共之語」一句中「中共」一詞則作「毛共」。二千年上海三聯出版《雞窗集》簡體字本,我特地到中央圖書館去翻查,不用說,該文中數處「中共」或「毛共」等語,包括一些句子當然都刪去了,這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

廿二期值得一提的是有劉成漢的影評〈唐書璇的問題〉和王敬羲的小說〈潮退時〉,以及三期都有的黃思騁散文專欄。《大大月報》稿約稱「凡與消費問題有關的論述,優先刊登」,是以每期都有不少介紹消費品的文章,推介當時的新興產品如電子石英錶、彩色電視機等等,這當然與它本身由大大公司出版有關,鼓勵讀者到其公司消費也是其策畧,然而由於雜誌本身的文化氣息和編者的文化品位,連帶一些消費品的介紹,亦畧帶文化意義,如〈談古老的化妝品〉一文介紹古代至民初的化妝品,如皂莢、乾草、胰子、片鹼、豆團子、鴨蛋粉等等,結合史書和掌故娓娓道來;〈怎樣選購超八米厘電影機〉則針對七十年代青年拍攝實驗電影的需要,詳細介紹、比較不同牌子手提超八米厘電影機的性能。其他內容還有一些明星訪問、漫畫和翻譯小說等等,你可以想像,如果把今天的《選擇月刊》、《明報週刊》和《字花》混合成一本雜誌,將會如何?就是很難想像。

除此以外,對於在七十年代中期開始集體中電視和電台毒的一代來說,《大大月報》也是一本懷舊廣告的寶庫,包括典型七十年代攝影風格的彩頁廣告,以及與產品相關的廣告記憶:瑞士名錶英納格(電台廣告口號是:瑞士名錶~英納格,又威又準~又夠格,戴錶請戴~英納格)、精工錶(電視廣告歌:精工石英,錶~,明日科技~,創先河)、樂都錶(林子祥唱的廣告歌:遲唔會遲,早唔會早,戴錶戴樂都,時間啱啱好,戴.錶.戴.樂都,樣樣有分~數)、伊瑪牌電子瓦罉(七十年代的新發明)、金利來領呔(電視廣告女聲:方格,代表熱心、慷慨;圓點,代表愛慕、關懷,(唱)Goldlion~)。

Swing的一曲〈大大公司〉拒絕從俗,也拒絕懷舊,本文意在評介《大大月報》,畧述其出版背景、內容和相關的文化現象,最後卻淪為懷舊,對象且是十惡不赦的廣告,這是筆者本人的問題,與Swing無關。

「又到這,關門的時候
清場的時候,拉閘的時候
願各位,今日都玩夠」

一切的對抗或帶個人聲音的寫作、說話以至講課或自毀,莫不有如關門:在一陣捲動的聲音之後,只一響鏗然的拉閘轟地之聲。對抗總是徒然,市場永遠是勝方,連強制住的波動亦很快平靜──有甚麼稀奇?這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

(原刊二00七年四-五月號《字花》第七期)

臉書的回應

張錦忠:陳智德此文我讀過。我當年也買過幾期的《大大月報》,我讀《查泰來夫人的情人》舊識(就是)《大大》的連載的。

馬吉:張先生知道那編者是誰嗎?會不會就是王敬羲?

張錦忠:我也猜是他,但無法確定。香港應該有人知道,如費明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