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4日 星期二

掙扎在戰火邊緣的《無名草》

掙扎在戰火邊緣的《無名草》
許定銘

侶倫的散文集有《紅茶》(香港島上社,一九三五)、《無名草》(香港虹運出版社,一九五O)、《侶倫隨筆》(香港太平洋圖書公司,一九五二)、《落花》(香港星榮出版社,一九五三)和《向水屋筆語》(香港三聯書店,一九八五)等五種,均已全部絕版,除了《向水屋筆語》問中可在舊書店中得賭外,其他的都似鳳毛麟角,難得一見。我有幸得見《紅茶》,還藏有他第二部散文集《無名草》。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軍攻陷香港之時,侶倫是住在九龍城向水屋的,他目賭平民百姓在日軍的淫威欺壓下忍氣吞聲,過着亡國奴的生活,生命隨時被結束……。他終於忍不住,在一九四二年五月,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逃到東江上游偏僻的小農村紫金縣避難。在平靜的鄉間歲月,他一邊在小學裏教書,一邊默默地筆耕。這時候有朋友來信,說要在曲江辦報邀他撰稿,他便隨寫隨寄,寫了一大批揭發日軍暴行的文章,以備將來組成《香港淪陷回憶錄》出版。可惜朋友的報紙辦不成,他幾經辛苦討回來的稿件,僅剩下零星的散頁,《香港淪陷回憶錄》便出版無望了。在紫金隱居三年多,勝利後侶倫回到香港,向水屋已被夷平,他撫平了傷痛,在生活穩定以後,便整理這幾年的散稿出版了《無名草》。

《無名草》雖然書分「無名草」、「火與淚」和「生死線」三輯,其實只是兩類文章:「火與淚」和「生死線」收〈難忘的記憶〉、〈孤城的末夜〉、〈淪陷〉、〈橫禍〉、〈人性以外〉等十篇,正是索回來《香港淪陷回憶錄》的散稿,這裏有淪陷前文人焚書燒信的恐慌;誤闖禁區,生死繫於一線的驚嚇;為了未得允許而購買香煙,瞬間身首異處;搭公共巴士全車乘客被捉去「剝光豬」搜身……,日軍的種種暴行,讓我們未經戰亂的後生小子,以為在讀《天方夜譚》!由於《無名草》印量少,很快就絕版了,侶倫一九八0年代初整理《向水屋筆語》時,便把這些文章選輯了部分,題為《九龍淪陷前後散記》,作為他戰時生活的一頁痛苦回憶。

「無名草」一輯中也收十篇文章,是他戰後生活的點滴,此中〈故居〉、〈舊地〉、〈書二題〉和〈我的日記〉數篇,感慨尤深。和平後回到香港,他到九龍城去,緬懷昔日的生活片斷,時空轉移了,故居景物和人事當然已不再了。文人多是感情豐富的動物,記憶中的無助,忍痛焚搬寫了十三年的二十本日記,那種傷痛是不能用文字表達的。侶倫說「我愛惜我的日記,比較在『舐犢情深』這觀念下愛惜自己的作品還要深切。因為後者是用思想去寫,而前者是用生命去寫的」。試想想:那些記載了個人「生命的成長,思想的變遷,青春的哀樂」的文字,要在一瞬間化成灰燼,執筆要描述那種哀痛時,誰能不手震?誰能不痛心疾首!

寫《無名草》時侶倫已三十多歲,較青少年時代出版的《紅茶》,無論是思想上,寫作手法上和文筆,都有長足的進步,作者已從自我心境的抒寫,擴展至放眼社會,關心自己以外,學會了關心國家,關心民族,關心全人類。生活的歷程,是作家筆鋒最好的磨練。來年是侶倫的百歲冥壽,匆匆介紹了他最初的兩本散文集,為這位土生土長且長眠於香江的前輩作家記一筆。

二O一O年八月

(《文學評論》二O一O年十二月第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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