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2日 星期日

「詩歌鬥士」鷗外鷗

「詩歌鬥士」鷗外鷗
蔡少尤

鷗外鷗,原名李宗大(1911-1995),廣東東莞人。解放前曾任中學教師、香港國際印刷廠經理、桂林「新大地出版社」編輯,解放後歷任廣州中民大學、華南聯合大學教師、華南師範學院副教授、中華書局廣州編輯室主任、總編輯。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廣東分會顧問。著有詩集《鷗外鷗詩集》、《鷗外鷗之詩》,兒童詩集《再見吧,好朋友》、《書包說的話》等,是廣東當代的優秀詩人,在國內外特別是香港享有盛譽。

鷗外鷗自小隨父母居住在香港跑馬地,十四歲離港赴廣州求學,自小酷愛詩歌創作,18歲發表處女作,1936年重返香港,因經常在《大地畫報》等刊物發表詩作而出名;1937年主編《詩羣眾》並擔任《中國詩壇》編委;1938年在香港主編《中國知識》;1942年從香港前往桂林,任《詩》編委並負責「新大地出版社」編務工作;1949年回廣州後一直從事教育工作。

早年的鷗外鷗喜歡抽煙鬥,蓄短髭,高個頭,風流倜儻像棵檳榔樹,其時在上海《現代》、《婦人畫報》等雜誌上發表的詩作多以「情色愛欲」為主題,但很快轉向了左翼作家聯盟,以「詩歌鬥士」的角色,持守藝術與人生的信念,深受人們好評;抗戰時期,流落大西南,積極投身於抗戰宣傳工作,著有《鷗外鷗之詩》行世。他的詩作獨具一格,體現了新詩現代性的濃厚韻味,在立意上多以新聞報道的形式,表現階級、種族、世界、政治等宏大議題,既關懷本土,又放眼全球;從政治經濟學、社會學、地理學、植物學、生物學、醫學等領域擇取意象,通過反諷與戲謔的意旨以及明快的節奏反映現實生活的豐富內涵;在詩藝上深受西方立體主義詩歌的影響,注重於形式上的先鋒實驗,採取放大字體、改變詞性、自創語彙、鑲嵌外文單詞等進行創作,營造出一種「全球空間」的視野和「陌生化」的效果,在四十年代的中國詩人陣營中,他是屬於「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一種標新立異。

鷗外鷗寫了大量的都市。其中,〈香港的照像冊〉和〈桂林的裸體畫〉是兩個重要的系列。中國現代化進程因為歷史上的原因,無論在規模還是深度上,都無法與歐美國家相提並論,「都市」作為現代化的一個重要指標,很難與歐美的都市相比較。當時我國較早具有現代化的城市主要是上海、香港等少數沿海城市,中國詩人的都市書寫往往聚焦這兩個地方。上海在徐遲、施蟄存、邵洵美、陳敬容、杭約赫、唐祈的筆下,已有濃墨重彩的描繪,而香港則是因為有了鷗外鷗而煥發出了嶄新生機,它與進步、進化、文明、理性、人性、道德、精神等密切相聯。例如在〈禮拜日〉一詩中,詩人有意凸現教堂夾在繁華街衢中央的地理位置,通過仰視的角度選取伸入青空的「十字架」,顯示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呼喚着奔波於世俗道路上的人們皈依它的懷抱;接着,通過「電車」的高速運行對照教堂的靜止;通過乘客的擾攘與空虛反襯教堂的寧靜與充實;最後,筆觸轉到了乘客的感受:教堂鐘聲讓人想到「今天是禮拜日」,寄望於都市人把宗教當作必修的功課;但詩尾的「感謝上帝!/我們沒有什麽可禱/告了」則是一個意外的轉折,不動聲色地反諷出了現代人對欲望享樂的追逐以及精神生活的蒼白與貧乏。三、四十年代的香港,風聲鶴唳、戰雲密佈,人們對和平的期盼,對戰爭的憂懼,使鷗外鷗筆下的都市詩呈現出奇特的面目,如〈和平的礎石〉:「……太平山的巔上樹立了最初歐羅巴的旗/SIR FRANCE HENRY MAY/從此以手支住了腮了/香港總督的一人/思慮着什麽呢/憂愁着什麽的樣子/嚮住了遠方/不敢說出他的名字/金屬了的總督/是否懷疑巍巍高聳在亞洲風雲下的/休戰紀念坊呢/奠和平的礎石於此地嗎/那樣想着而不瞑目的總督/日夕踞坐在花崗岩上永久地支着腮/腮與指之間/生上了銅綠的苔蘚了……/在他的面前的港內,/下碇着大不列顛的鷹號母艦和潛艇母艦美德威號/生了根的樹一樣的/肺病的海空上/夜夜交錯着探照燈的X光/縱橫着假想敵的飛行機/銀的翅膀/白金的翅膀/手永遠支住了腮的總督/何時可把手放下來呢/那只金屬了的手。」這首詩描寫香港第十五任總督梅含理的雕像,言近旨遠,以小見大,以豐富的想像和象徵性意象,暗示出戰爭陰影的迫近以及和平期盼的無望。「太平山的巔上樹立了最初歐羅巴的旗」,喚回香港被割讓給殖民者的歷史記憶,以下通過「金屬了的手」暗示出其沉思的不幸結局。更具諷刺意味的是:眼前軍港裏穿梭來去的船艦、天空上飛翔的戰鬥機,明白無誤地點破了和平理想的虛妄以及戰爭爆發的可能性,「太平山」和「休戰紀念坊」兩個物象與大型「武器裝備」構成了諷刺性的明顯對照。在同類題材的書寫中,鷗外鷗總是能把香港的獨特地理位置與殖民地的創傷記憶聯係起來,在宏大的背景中演繹出深刻的國族寓言,其中對於歷史悲情和戰爭隱憂的揭示,無不窮形盡相,令人動容,而他在詩歌形式上的先鋒式試驗,則令保守的批評家瞠乎其舌。鷗外鷗寫了五十多年詩,一直堅持自己的詩藝作風,幾乎每個時代的詩作都有其大膽創新的記痕,正因如此,常常受到保守派的抨擊甚至有人認為他的「詩」不是詩。但大膽的創新總是令人感動的,他曾經宣導過的「詩報告」以及後來與歐陽山、陳殘雲等人嘗試的方言詩創作,一度被傳為美談,而他的關於「五四」以來的新詩革命「越革越糊塗」、「越革越沒有民族風格」的詩論更贏得了眾多的支持者。聞一多、朱自清、梁羽生、黃永玉等名家對鷗外鷗都有不俗的評價。艾青對他的評價更是一語中的:鷗外鷗的詩最富有創造性、戰鬥性和革命性。

(《嶺南名家》用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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