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話家許定銘2019年出版了《從書影看香港文學》,細述近百年來香港出版的文學單行本和文學雜誌,資料珍貴,引起不少迴響,其中一位讀者在作者的面書上留言,談及1970年代香港的文藝刊物,有這樣一條:「……至於《文藝世界》,壽命雖不算長,但長期為談論者忽略、遺棄,甚至錯寫為《文藝世紀》,都有待後人補正。」
又見另一段留言說:「那期間,我的作品主要在南越十大華文報發表,同時也投稿《詩風》、《當代文藝》,和司馬中原主編的《文藝世界》。後者的型式、內容、風格與《當代文藝》相似,而且也是在香港出版發行,不過,時至今日,已很少有人知道和提到它了。」
這位讀者談及的《文藝世界》,我是熟識的,因為《當代文藝》與《文藝世界》都是我曾經投稿的刊物,少作稚嫩,蒙編輯厚愛,一再刊登,也確實建立了些許信心,自此就在寫作路上磕磕絆絆的走下來了。
1970年11月創刊的《文藝世界》,32開,早期每本約210頁,到我1971年夏天至1973年秋天投稿期間,她偶然是月刊或三月刊,更多的是雙月刊,總之到了1973年的10月,她出版的是第22期,162頁。
《文藝世界》的社址在九龍西洋菜街,督印人是張勛賢,他的鶴鳴書業公司出版了《汽車雜誌》、《武俠春秋》和《姊妹畫報》、《姊妹日報》等,都是暢銷刊物,至於《文藝世界》,銷路不如理想,很快變成不定期刊,但是還是堅持了幾年。越南讀者說《文藝世界》的主編是司馬中原,版權頁是這樣印着的,不過另有編輯委員會,主事的是譚錦泉,他是執行編輯,約稿或與香港作者見面都是他。
手頭有《文藝世界》第3期(1971年3月)及20期(1973年8月),第3期的封面是外國名畫,刊物名稱旁邊印着「司馬中原主編」,相信是為了吸引台灣和南洋的讀者,目錄裡的台灣作者有蓉子、丹扉、童世璋、段彩華、畢珍、郭良蕙、孟瑤,還有瓊瑤的短篇小說,應該都是司馬中原的功勞;香港作者更多,有林真、尉遲寶林(寫作家小故事,介紹沙特、卡夫卡。作者會不會是遲寶倫的另一個筆名?)、沙千里、藍海文、茜草、雨萍、黎潔如、亦舒、依達等。書後有〈編餘代柬〉,聲明會設「新作家新作品」欄目,希望愛好寫作者踴躍投稿。第20期的《文藝世界》封面是睡蓮,已無司馬中原主編字眼,版權頁的主編是「文藝世界編輯委員會」,編輯是李漫山,內文執筆的大部分是香港作者。
70年代初期還有《金色年代》和《耕耘》,這兩份文藝雜誌都是32開本,內容有小說、散文、新詩、評論。《金色年代》由羅小雅主辦,1971年4月創刊,主編藍海文;《耕耘》的創刊日期是1972年7月,主編是寒山碧、林艾(資料見周敏華〈二十年來香港的新文學〉,《二十年來的中國文學》,1979)。
《金色年代》第5期(1972年3月)曾經刊載我的短文,編輯藍海文的鼓勵信還留着,可惜原書不存,無法列舉目錄,從第5期的出版日期可見《金色年代》不是月刊或雙月刊,相信又是經濟原因,變成不定期刊。
《耕耘》創刊號是黎潔如贈我的,封面印「文藝叢刊」字樣,全書連封面封底共100頁,內有王祿松、藍海文、易金、葉秀、寒山碧和林艾的詩;任畢明、司馬長風、沙千夢的散文;黃思騁、王潔心、黎潔如、黃百合等人的小說,還有李輝英關於中國現代文學史的議論,封面是陳叔亮的木刻版畫,封底是謝植洲的攝影,作者陣容很強,刊物面世時還在《中國學生周報》刊登出版廣告。《耕耘》有意打開中學生市場,因此書內轉錄了秦牧關於寫作技巧的文章,又應教育局頒布中學會考生要修讀「中國文學」,而特闢一欄「文學遺產」,第1期有兩篇〈贈白馬王彪〉的討論和分析。
曾經過眼的《耕耘》雜誌有4期,第2期起作者加入了黃震遐、林真、霍桑、胡菊人等,還有黃衫客的翻譯小說,第4期的出版日期是1972年12月,亦未能保持每月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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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寫作的新人,七十年代有的是機會,好些報章雜誌沿襲六十年代風氣,設有學生和青年園地版,許多作者都是從這些學生版、青少年版開始練筆,然後拾級而上。
以個人經驗來說,最早接觸的、能夠投稿的報刊首推《天天日報》,當時家裡每日看的報紙是《天天日報》和《星島晚報》,任畢明、劉以鬯、黃思騁、孫寶玲、瓊瑤、蔣芸等人的作品是在《星島晚報》讀到的;《天天日報》的副刊最多武俠小說,雖然不合口味,但它有青年園地版,吸引我等躍躍欲試的中學生。
就讀的教會學校要學生訂閱《公教報》和《良友之聲》,前者是周報,後者是半月刊,兩份刊物都有學生園地,而且文章刊出後,還有真金實銀的稿費可拿,對我等零用拮据的學生真是天大的引誘,為了這個實際利益,我與其他同學都自動的多讀多寫,希望越寫越好,文章多多地發表。
《公教報》雖然每周一期,學生園地的篇幅卻只有一版,編輯多數採用一千字以下的散文,我們想寫得長些,特別是渴望寫小說的話,就會投稿到《良友之聲》。
《良友之聲》由鮑思高慈幼會主辦,1953年創刊,寫此文時,自網上搜得的資料顯示最新的第618期於2022年2月出版,月刊,讀者對象是小學生,是一份圖文並茂,彩色繽紛的兒童刊物。刊物名稱一樣,但70年代初期我讀中學時的《良友之聲》是半月刊,32開,雙色印刷,文多圖少,對象是中學生和青年,與今日的大不相同。手頭有第269期(1968年6月16日)的影印本,內容有夏如冰談電腦、司馬良講甘迺迪家族故事、蘇文普指導打保齡球技巧、蘇雪林、黎潔如的短篇小說,還有讀者信箱和青年意見等,學生園地則有五篇散文和小說,雜誌由外至內與七十年代初我投稿時沒有大分別。就因為發現它接受篇幅較長的文章,以及小說,讓我和同學的寫作熱情都高漲起來。
曾經在《良友之聲》發表了一篇2千字的小說,拿到20元稿費,開心得臉紅耳熱,當即豪氣干雲,走進加連威老道的楓林閣吃午飯,那四川菜館中午有學生餐,清湯掛麵每碗一元;又請同學到廟街的大牌檔吃魚蛋粉,魚蛋粉五毛錢一碗,對了,後來拿到《文壇》月刊的一百元稿費,更加暴發戶似的,馬上請家人到尖沙咀的鹿鳴春吃北京填鴨,只是付賬時總數是一百十幾元,紅着臉要母親補貼。
其實要臉紅的應該是我在《良友之聲》登出來的那篇小說,中學時迷上了唐詩宋詞,可惜沒好好消化,就在閉門造車寫一個分手的故事時,一古腦兒的全抛出去,整篇文章都是詩詞曲賦的零碎句子,真正是滿字荒唐言,這篇至今都讓自己難受的文章,居然得蒙刊登,可見編輯對學生投稿的寬容。
《青年雜誌》和《時代青年》兩本文藝刊物是老師推薦的,月刊,16開本,封面雙色印刷,內頁黑白,它們都肯撥出大量篇幅刊登新人作品。
1969年3月創刊的《青年雜誌》,可說名家眾多,曾經讀過錢穆、章君毅、吳魯芹,徐訏、梁實秋、任不名、李輝英、黃霑、蘇雪林、胡品清、高陽、紀弦、謝冰凝等人的文章,又常見香港作者溫乃堅、路雅、張錦銘、古松、鄭鏡明、葉輝等人的散文與新詩。《青年雜誌》的督印人是徐有容,編輯部設於九龍海防道,最初幾年很文藝,後來刊物方針有變,政治意味漸濃,1973年第50期起,「青年園地」消失,只有「詩之頁」還在,每期仍然有香港詩人溫乃堅的新詩和譯詩。我見到的最後一期《青年雜誌》是第69期,1975年3月出版,以後不知還有沒有。
《時代青年》月刊1969年4月創刊,尹雅白神父主編,天主教會屬下機構出版,封面封底共36頁,雖然薄,卻是一份純粹為香港青年設計的文藝刊物,文學作品外,另有一半篇幅刊登科技、攝影、藝術方面的文章。手上有第42期(1972年9月)存本,內容有第五屆聯校科學展覽會的專訪,公共衛生今古談的特稿,秋貞理(即司馬長風)、葉左肇、楊秉衡、周文海的雜文,科技新知五則,畢繫舟、黃南翔、嚴以敬、香山亞黃的藝術評論和漫畫,新書閱讀介紹了柯振中的短篇小說集《在原來的地方》,青年文藝寫作方面,有張偉男、藍笛、翠松的新詩;路雅、梅苑、新兒的小說創作,「新雨集」一欄的作者有復心、葉輝、君珊、馮若玲、婉兒。這本香港味濃厚的《時代青年》是我們熱衷投稿的文藝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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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新人而設的版面,欄目名稱不同,但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公教報》的叫做「學生園地」、《天天日報》和《青年雜誌》的是「青年園地」、《耕耘》是「苗圃」、《良友之聲》是「良友園圃」,武俠小說作家溫瑞安1972年在《文藝世界》(第13期)刊出一篇散文〈凝點〉,編輯標明是「新秀佳作」;分類最仔細的是《中國學生周報》,版面分為「拓墾」、「耕耘」、「種籽」、「新苗」和「穗華」,寫作的朋友一路寫來,有機會升級,文章若登在「穗華」版,不得了,頭上好像戴上了作家光環。
許多刊物沒有特別撥出篇幅作新人版,但是只要刊物有徵稿啟事或者編輯在前言後語裡有邀稿的說話,我們這些寫作新人就會大着膽子把文章寄出去,這些刊物有《文壇》、《當代文藝》和《突破》。至於連稿約都沒有,編輯又沒什麼暗示的,其實並非不接受外稿,只要肯叩門,門還是會打開的,這些報刊有易金主編的《香港時報》副刊、劉以鬯主編的《快報》副刊、何錦玲主編的《星島日報》副刊、張君默主編的《周報》、王敬羲主編的《南北極》等。
易金主編的《香港時報》副刊,是新人的寫作樂園,一大版18條字的版面,除了幾個方塊專欄外,都是自由自在的投稿。我在這副刊讀到陸離、柴娃娃、秦天南、李默的散文和譯作,更多的是新作者的文章,大家在這樂園裡寫詩、散文和短篇小說,題材不限,字數在四千字以內。報館每月寄來一封稿酬通知信,我們便拿着那張報紙白紙裁成的小字條到灣仔的報社領稿費。當時在這個百花園中出現的新人,許多到今天仍然在報章雜誌上看到他們的名字。
七十年代中期我曾經當過義工,工作是到油麻地避風塘的漁船上,呼籲家長讓他們的兒女——特別是女兒——上學讀書。在搖擺的船與船之間跨來跨去並沒有嚇倒我,反而是他們對生活的徬徨與重男輕女的觀念讓我很有感觸,寫了一篇〈太陽底下〉投到《突破》,不久就刊出了。我的文章刊了兩版,淺灰色的跨版頁上,是深棕色的文字與圖畫,幾隻漁船的素描佔了三分一版面,粗筆勾勒的漁船在波濤上浮盪,船上還有戴了竹笠的人家,圖文配合得雅致生動,我珍藏這份剪報,感激編輯對文章編排的用心。
《中國學生周報》和《當代文藝》是我們嚮往又熱衷投稿的刊物,特別是前者更多方面的給新人機會,散文小說新詩外,你要寫電影旅遊校園趣事或笑話都可以。中周和當文都是香港文學出版史上重要的刊物,因為已有多位學者專文專書討論,我且略過,談談另一份少人提及,但是絕不應該遺漏的文藝期刊──《文壇》。
《文壇》的創辦人是李金髮,1941年在廣東韶關創刊,李金髮編了兩期後,另有任務,盧森接手主編。因戰亂,《文壇》幾次休刊又復刊,編輯部則東遷西徙,到1949年下半葉,才在廣州出版第59期。1949年冬天,盧森南來香港,1950年3月,《文壇》復刊,16開,每月出版。從1941年7月到1974年1月,《文壇》總共辦了346期。在香港辦文藝刊物,不拿津貼,純靠銷量維持的,到2022年的今天為止,還是以《文壇》最為長壽。
當時認識一位寫作朋友施盈盈,她從台灣來香港不久,後來當了《姊妹畫報》的主編。我們都喜歡看小說寫小說,互相勉勵,她向我推薦《文壇》,原來她在台灣已是《文壇》的讀者,來到香港後開始寫小說寄給《當代文藝》與《文壇》,以《文壇》的投稿量最多。她喜歡《文壇》是因為這份刊物給她寫作字數的自由,《文壇》以小說為主,一萬字的小說都能一次刊出,讓她寫得盡興,她有些幾萬字小說,編輯還安排了上、中、下分三期刊出,我暗暗佩服她,因為長小說我寫不來,還記得當時大家都希望有機會在同一期刊出作品。
盧森是詩人,年輕時與覃子豪、李金髮、丁平等人廢寢忘餐的談詩寫詩,他編的《文壇》每期必有大量新詩,雖然如此,他卻更重視小說,我投稿到《文壇》後,盧森約我到彌敦道平安大廈的編輯部見面,知道我初寫小說,多方鼓勵,又說幾種文類裡,以小說創作最為重要,小說可以包括詩歌、散文、戲劇、理論等等內容,盡顯作者才華,因此他辦的《文壇》首重小說,每期都把他認為最有份量的小說題目印在封面上。盧森希望多些香港年輕人加入小說作者行列,不過,盧森主編《文壇》數十年,到我投稿的七十年代初,它已經顯得暮氣沉沉,1973年全世界鬧紙荒,紙價飛漲,《文壇》無法負擔,終於在1974年1月出版停刊號。
《南北極》月刊是綜合雜誌,1971年由胡菊人、許行、王敬羲創辦,後來是王敬羲一個人統領。這份集國事天下事於一身的雜誌,除了時事評論、社會問題分析、名人傳記之外,還有大量文化藝術方面的文章,佔量頗重──不但是數量,還有質量,以我手上的幾期(1972年至1975年)看,目錄上的名字就有殷海光、夏濟安、梁實秋、李敖、司馬長風、劉紹銘、翁靈文、孫觀漢、小思、費明儀、王無邪、黃思騁、靳隸強、水禾田、杜杜、蓬草、綠騎士、王心怡、董橋、柯振中……。《南北極》沒有徵稿啟事,但是有類似遊記的外地通訊,1974年3月,我剛從上海探親回來,百感交集的寫了一篇〈煙雨西湖〉寄給《南北極》,文章一個月後刊出,期間收到編輯約見電話,跟着按月刊出〈在蘇州〉、〈在南京〉、〈在上海〉,而我也在南北極月刊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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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新人來說,文章能夠白紙黑字的刊出,固然又興奮又驕傲,但是要繼續寫下去,靠的就不僅僅是個人的熱情,還有其他因素,其中頗為重要的是編輯的欣賞和鼓勵,這往往成為新人寫作的動力,好像不好好的寫,有負知音。
《文藝世界》、《金色年代》、《耕耘》的編輯都曾經寫信給我,嘉勉之外,亦提出改善意見;《文壇》、《當代文藝》經營多年,社址固定,都在九龍的彌敦道,我上去多次,交稿、拿稿費、看書看雜誌,最開心的是盧森和徐速會抽空與作者閒談。《文壇》的編輯部同時是編輯的家居,盧森會拿出糖果茶水招待,我當時迷古龍和梁羽生,表示想寫「駿馬秋風冀北、杏花春雨江南」式的武俠小說,盧森聽了大不以為然,他認為這些都是怪力亂神,學不得寫不得;《當代文藝》是否「前鋪後居」我忘記了,印象深刻的是徐速忽然興致來了,會放下煙斗,說一句:「來,松竹樓吃飯去。」松竹樓在西洋菜街,《當代文藝》的社址後面,徐速是江蘇人,松竹樓的上海菜很對他口味。
在《南北極》上班的日子苦樂參半,樂的是閱讀的範圍開闊,苦的是工作壓力大。《南北極》的編輯部一再搬遷,維時最長而且成為永久社址的是在尖沙咀漢口道的文藝書屋——文藝書屋應該是香港第一間樓上書店吧,我在這裡接觸了柏楊、李敖、夏濟安、梁實秋的書,同時在校對雜誌和書稿時,閱讀了更多中外作者和不同類型的文章。王敬羲對任何人的要求都很高,拿他薪水或稿費的人都被他批評過,包括時常來編輯部寫稿或校對的翁靈文、司馬長風、李國威。我自然被痛罵多次,特別是最初做的人物訪問、後來為《大大月報》做的專題特稿,在他眼中都不合格,最記得做了黃玉郎的訪問,他把稿子看完後,堅決說黃玉郎的新作是「龍虎鬥」,豈會是「龍虎門」,說不通,一定是我聽錯了。複查的結果,是龍虎門沒錯,王敬羲於是說我的字寫得醜,讓他看不懂。不過,也因為王敬羲的挑剔,我學到校對必須嚴謹和求證,自己的文章交出去前務必再三檢查,要把魚魯亥豕的錯誤減至零。
八十年代我曾在《快報》編「快人快語」和「半邊天」副刊,這以前並不認識劉以鬯,但是七十年代中期他編的「快活林」副刊右上角有短篇小說一欄,兩千字一篇,有的一日完,有的兩三天,作者名字不固定,我於是寄出一個短篇,陸續又寫了幾篇。後來認識劉以鬯,知道他開這個小說欄的用心,一方面為版面注入新空氣(那時報紙副刊往往有固定作者,長年不變),一方面發掘新作者──為新作者製造機會,這一招我學了,有機會就學而時習之。
《周報》1973年秋天創刊,如當時盛行的綜合周刊,八開,彩色印刷,內容包羅萬有,三分二篇幅是熱門的時事和娛樂新聞報道,三分一篇幅刊登散文、小說,文藝消息,後來與編輯見面,才知道主編是張君默,所以儘管辦的是八卦周刊,也文藝兮兮得很。張君默斯文儒雅,說話小聲小氣,他不以前輩自居,也不作空泛的讚賞,亦師亦友的交往中,你自能感受他對年輕作者的誠意與期望。
高雄的筆名又多又怪:經紀拉、史得、小生姓高、石狗公、旦丁……,但是我們年輕一輩見到他總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句「三蘇叔叔」,三蘇叔叔是六、七十年代最忙的作家,據說他每天要應付14個專欄的小說和怪論,然而他還可以抽空給後生小輩打電話聊天。我說家在荔園旁邊的九華徑,他聽了哈哈大笑,是狗爬徑呀。原來九華徑叫做狗爬徑的年代,荔園後面的村落臥虎藏龍,端木蕻良、黃永玉、茅盾、林黛、馬英九等人都在那裡住過。三蘇叔叔講笑話講典故之外,還介紹我替雜誌寫稿,其中一份是家庭雜誌《幸福家庭》,這本雜誌後面有長短篇小說,又有一個叫做「講開又講」的欄目,三蘇叔叔負責組稿和出題,廿多位作者按題寫作,每篇八百字左右,稿費都由三蘇叔叔代收,然後每兩三個月到酒樓聚會。吃喝事少,聯誼事大,我因此見識了老作家的風采,也認識了年紀相若的新作家。
讓作者──特別是新人如我滿懷感激的編輯還有何錦玲,何錦玲是《星島日報》副刊主編,她的「星辰」版到今天仍然教人懷念,讀者只記得這個文藝副刊內容豐富、版面活潑,作者則再加上一重私人感情,想念這位副刊編輯的體貼溫柔。我輩新人,寫作情緒起伏不定,有時興沖沖意切切,下筆不能休;有時心灰意冷, 近乎絕筆,每在許久不寫一字之後,何小姐會約見面,問情況。她對作者的懇切關懷,溫言軟語的安慰,自有力量把人從低谷裡拉上來,相信我和許多年輕人都曾經得到何小姐的關心鼓勵,於是又再雄心壯志的提起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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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記,多是七十年代上半葉,個人投稿的經驗,如今想來,1960、1970年代可說是寫作新丁的黃金時代,因為紙本刊物仍然是閱讀的主要媒介,讀者多,出版的刊物也多,五花八門的報章雜誌,除了靠老作家壓陣,也需要新作者帶來新風氣,因此為新作者製造了大量機會。並且不但文藝刊物以推廣文學為己任,即連八卦周刊、電影畫報、婦女雜誌等都有一點點文藝風,會撥出十頁八頁刊登文藝作品,例如《今日世界》、《南國電影》、《婦女與家庭》、《銀燈日報》……會請南宮搏、李輝英、黃思騁、劉以鬯、張君默、雨萍等名家寫小說,名家或忙不過來,編輯就會選用陌生人的投稿,這些無疑都是寫作新丁的好機會,一來二去的,寫作新人就入門了。
寫作熱情高漲的當年,曾經以「不離不棄、莫失莫忘」自勉,其實寫作動力無論高低,不要放棄就好,願以這八字真言與寫作同好分享。
2022年5月17日完稿
(原刊關夢南編《七十年代青年小說作家群像》,香港風雅出版社202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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