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定銘
這陣子很多人在談沈從文的《邊城》。毫無疑問,《邊城》是部了不起的小說,對筆者來說,則更有特別的意義:它不僅是我第一本讀的三十年代作品,而且還附帶着一段朦朦朧朧的友情。
那是近三十年前的舊事了。那時候我還在讀小六或中一左右?我三年級才學ABC,英文糟透了,父親除了自己迫我讀外,每個晚上還要我到附近一個街坊那兒補習英文。
補習老師是位老先生,大概身體並不好,工作到晚上已很勞累了,沒有甚麼精神教。上課的地方,是他的睡房,床前放了張長枱,十個八個學生各據一角各自溫習,很多時候他都是倚在床緣看顧我們的功課。漸漸有些較懶的同學帶回來了武俠小說,趁老師不在意的時候,不讀英文,讀小說。
後來給老師發現了我們讀武俠小說,起先是指責兩三句,但大家沒理會,照樣把英文掉到一邊,埋頭苦刨武俠。
要知道武俠小說很引人,一旦上了癮,很難放得下手。老師也因順手拿來讀幾頁而上了癮,無法戒掉。到得後來,我們的零用錢租光了,竟是老師拿錢出來租書大家齊齊看。於是一個英文補習班,就變了刨武俠小說班。
每晚兩小時,一星期五晚的苦讀。初是金庸,跟着是梁羽生,然後是高峯。五十年代後期,本港的武俠小說名家,似乎就只得這三個。以後我們又看了白羽和蹄風。
這個補習班上的武俠小說熱潮究竟是何時冷卻下來已無從記憶,我只記得一到那位大哥哥出現,我的讀武俠生涯就暫停下來,興趣就轉到文藝去。
那時我們全體同學大概都是十二、三歲,某次突然來了個十七八歲的大哥哥,他不加入我們的武俠行列,死下苦功讀英文。
有次他私下對我說:「武俠小說可以看,不過,文藝小說更好!」那時候我很好奇,便央他借書看。他當時住在花園街近亞皆老街二樓的一個小房間裏,一個人獨住,整房都是書,令我詫異極了。我從沒有想過:一個人可以自己住一間房,而且有那麼多書!
他借給我《邊城》和《月下小景》,都是沈從文的,這以後我們常有來往,跟他借了不少書看。
後來不知是他搬了,還是我不再補習了,我們的友情忽地中斷了,這許多年來,一看到《邊城》,我都想起這位姓黃的,寫稿的大哥哥。
補記:這篇收在拙著《書人書事》內的〈由《邊城》引起的回憶〉,記不起是甚麼時候寫的。如今再細讀一回,努力回憶,只記得刨武俠小說補習班這件事,應該發生於1959~60年,當年我剛升中一,閱讀興趣甚廣,容易中書毒。多年來,我一直很感謝那位借《邊城》給我讀的大哥哥,如果不是他引起我讀文藝的興趣,我未必會走上爬格子、寫書話這條路?
不知何故,在我心深處,時常都覺得這位大哥哥可能是「香山亞黃」,同樣姓黃,同樣愛畫漫畫,連年齡也相若。如果有人認識「香山亞黃」,請把這篇文傳給他看,問問他1960年前後,曾否到花園街及煙廠街交界閣樓陳老師那兒補習英文?無論如何,大哥哥,我衷心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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