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4日 星期五

許定銘:從書影看香港文學之二十一

傑克的《朋友之妻》


近年傑克(1898~1983)一九五O年以前的小說不容易找,像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朋友之妻》(香港大公書局,1940),在拍賣會上的成交價是二百五十,加上手續等雜費,三百塊少不了。此書為大公書局開店後不久出版的《現代小說叢刊》之一,九十四頁,是個四萬多字的中篇。

《朋友之妻》寫的是五個人,兩對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窮教師莊勝愛上售香水每月受薪十五元的女店員楊梨梨,每月支持她家用二十元,又按了祖屋拿五百元給她父親做生意,結果還是要失戀;魯伯敬教授和太太魯凌淑芳是老夫少妻,教授全力撰寫「元史」而冷落嬌妻,魯太太和百貨公司的主任瞿安之搞婚外情,教授揭破姦情後,竟然割愛,自己離開……。

奇情故事對一般讀者應有吸引力,我則覺得很普通,並無突出。不過,傑克為了強調楊梨梨售貨員之低下階層身份,每寫到她說話時,均用「口語」出之,頗覺特別。如莊勝問她何以多日不肯見面,她說:

「冇嘢!唔得閒啫。」(注:沒有什麼,太忙吧了。)

每次在她所說的本地口語之後,又以書面語重複一次,可見當時大作家用口語寫作並未普及,一般外省人難以瞭解。傑克此舉可說是為方言入小說邁前一步。

《追悼》最後的野草

《野草》重印合訂本

一九四O年八月,雜文家夏衍、宋雲彬、聶紺弩、孟超和秦似五人,在桂林成立野草社,出版小型雜文月刊《野草》,出至一九四三年六月第五卷五期停刊,共二十九期。至一九四六年十月,《野草》以叢刊形式在香港復刊,初期僅署書名《野草》復刊號、新二號……,出至第六期起,每期以獨立書名出版,分別為《能言鸚鵡毒如蛇》、《天下大變》、《春日》、《論白俄》、《論怕老婆》和《血書》等幾本,歸納為《野草文叢》出版;其後又改稱《野草新集》,出過《論肚子》和《追悼》。這批野草社所出的單行本,無論稱「文叢」或「新集」,每本都只有幾十頁,其實都是變相的期刊。


《追悼》(香港智源書局,一九四九)是「野草們」最後的文集,全書九十六頁,收杜埃的〈春天的腳步〉、秋雲的〈歲尾年頭隨筆〉、秦牧的〈殺楊貴妃之說〉、雲彬的〈非所宜言〉、蔣牧良的〈「銀湖南,金湘鄉」〉、馬凡陀的〈甲級戰犯和甲級魔術〉……等雜文和新詩十六篇,〈追悼〉則是紺弩在陳佈雷死後,追悼他的一篇雜文,認為他是個悲劇人物。

印二千本的《追悼》出版後,翌年即要再版,字小了,排密了,把九十六頁縮成八十一頁,甚至改名《東北之春》,其實兩書均同一本,不過是用了書內第一篇,江洪的文章作書名而已!

巨型的小說選


由香港中國筆會於一九六八年出版,李輝英和黃思騁合編的《短篇小說選》,是香港最巨型的單一小說選集。全書六三四頁,二十五開本,收一九六O年代活躍於香港文壇的作家五十二人的短篇小說各一篇,凡四十餘萬字,厚達三釐米,書前有羅香林的序,書後有編者的後記,對編選目的及經過有詳實的記述。

集中的作家,除了誤選的蔡文甫、司馬桑敦、廖汀等幾位台灣作家外,其餘的都是本港文壇的精英,是老中青三代的混合傑作。老一輩的作家有:黃思騁、李輝英、司馬長風、張贛萍、岳騫、盧森、沙千夢和慕容羽軍等;中年作家最多,有王敬羲、陳其滔、費立、朱韻成、欒復(蔡炎培)、雲碧琳、梓人、雨萍、盛紫娟……;年輕一代的新進有江詩呂、亦舒、陳炳藻、藍山居(古蒼梧)、張愛倫(西西)、盧文敏、蓬草和林琵琶等人。

從這張名單很容易知道編選者是由當年的「綠背文學」:《文學世界》、《中國學生週報》、《大學生活》、《海瀾》及《文壇》等報刊選出來的作品。從政治立場看,沒選侶倫、舒巷城、阮朗、夏易、海辛……是一點不奇的。不過,沒選劉以鬯、徐訏、路易士(李雨生)、徐速、盧因、林蔭,就是缺失!

雖然《短篇小說選》並不完善,卻是如今瞭解一九六O年代「綠背文壇」小說的最佳選本。

很不風景的秦松



我是透過附文這幅版畫知道詩人畫家秦松的。一九六二年雲碧琳主編的純文學刊物《文藝季》創刊,封底用的就是秦松這幅題為〈沉落季〉的版畫,心裡不禁納悶:《文藝季》就等於《沉落季》?這句疑問和前衛的構圖,很快的深深地埋到那位「文藝少年」的心坎裏。後來知道〈沉落季〉又用作沈甸(張拓蕪)的詩集《五月狩》的插圖之一,於是又買了《五月狩》珍藏。然而,世事的滄桑豈是人所能預料,這些書已不知何時失去了,今天重獲《文藝季》,重覩〈沉落季〉,已是近半世紀後的事了!

秦松(1932~2007)是旅居紐約的詩人、畫家,我手邊有一冊他的《很不風景的人》(香港三聯書店,一九八五),是他畫冊和詩集以外的散文集,書分《很不風景的人》、《散記隨想印象》和《傲慢與偏見》三輯,共收七十篇抒情、記人、記事和隨想的雜記,是瞭解秦松最好的文集。秦松為人謙遜,他自稱「很不風景的人」,是人這種風景中最不好看的一員。但本書的推介頁卻認為「他的作品向來坦率、真誠、直抒胸臆……筆下都情韻飽滿,不受拘束,每每流露出詩人氣質」。

秦松還著有詩集《在中國的東南海上》、《唱一支共同的歌》、《無花之樹》和《秦松版畫集》、《秦松詩畫集——原始之黑》等,都是比較少見的書。

千金難求的《雙城》

自從柳蘇在一九八九年的《讀書》上發表了散文〈你一定要看董橋〉,陳子善編了本董橋的評論集《你一定要看董橋》(上海文匯出版社,一九九七)後,董橋的文名在內地聲名大噪,散文集一本接着一本面世,時至今日總有幾十冊了,他的簽名鈐印本,在拍賣會上拍到過千元一本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董橋已是內地讀書界無人不知的香港名家,陳子善說:

如果把台港和海外眾多散文名家比作武林高手,董橋無疑是其中身懷絕技,出招奇特,格外引人注目的一位。(見《你一定要看董橋》編後記)

董橋的散文集雖然隨時都可買到,但如今大家見到的,他這本處女集《雙城雜筆》,今天已是千金難求的了。《雙城雜筆》(香港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九七七)收散文五十餘篇,書分《在倫敦寫的》和《在香港寫的》兩輯,收的都是他一九七O年代初期的作品。慣讀董橋散文的朋友都深愛他「深遠如哲學之天地,高華如藝術之境界」的文風,而《雙城雜筆》中的散文和他後來散文不同之處在於多變,如:〈春日戲筆〉全文三頁不分段;〈有這樣一則廣告〉句句分行似詩;〈不是書話之一〉幾乎不用逗號,全部用句號分隔;〈那天晚上〉用括號跳接過去和現在……,年輕的董橋是很「意識流」、很「現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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