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5日 星期三

許定銘談端木蕻良

創作書社所重印端木蕻良的書

Ting Ming Hui:

我時常都說,人的記憶是最不可靠的,當你記得清清楚楚的時候,不把事情寫下來,到事情糢糊了,往往就會出錯。

最近跟朋友們談端木,我不只一次說到重印了端木五種,但一數,端木的書有,《科爾沁旗草原》,《大地的海》,《大江》,《憎恨》,《江南風景》,《新都花絮》和《風陵渡》等共七種,除了肯定沒印《大江》外,其餘的六種好像都印了,為甚麼我會說是五種呢?到底是近五十年前的舊事,我哪裡記錯了?

請有機會到大學圖書館的朋友順便翻翻,求正!

馮偉才:如果你肯定大地的海是你印的,應該是六本。因為其餘除大江外都看到是創作印過。

Ting Ming Hui:謝謝偉才
那就是六本了

陳德錦:《大江》應是一山書屋重印上海晨光1948年版。

馬吉:其餘三本


馬吉:Benny Ng之前貼的三本:


馬吉:一山版大江


馬吉:文教版憎恨


Ting Ming Hui:我真印了六本,不是五本,感謝大家支持。

Ting Ming Hui臉書2020年4月14日)

巨星殞落了







端木蕻良(一九一二~一九九六)最近以八十四歲高齡辭世,一顆文壇巨星碩落了。

九一八事變後,一群熱血沸騰的東北青年,紛紛拿起筆桿創作,展開對日本侵略者的控訴。羅烽、白朗、舒群、蕭軍、蕭紅、端木蕻良……一些新的名名不斷湧現文壇,文學史上稱他們為「東北作家群」。此中最有名氣的,當推深得魯迅賞識的蕭軍和蕭紅。其實,以創作藝術水平衡量,我覺得端木蕻良遠遠凌駕二蕭之上,應與沈從文般受到重視。

端木蕻良原名曹京平,是遼寧省昌圖縣人。一九二八年在天津南開中學讀書時,已開始學習寫作。一九三六至三七年間,寫下不少短篇小說,尤其〈鷥鷺湖的憂鬱〉和〈遙遠的風砂〉等篇,更備受注視,成為文壇上紅極一時的新人,並深為胡風所推許。其後,這些名篇均被收入其短篇小說集《憎恨》(上海文化生活,一九三七)中。一九四九年以前,端木已出版有長篇小說《大地的海》(上海生活書店,一九三八)、《科爾沁旗草原》(上海開明書店,一九三九)、《新都花絮》(上海知識出版社,一九四O)、《大江》(桂林良友復興圖書公司,一九四四)和中篇《江南風景》(重慶大時代書局,一九四O)、短篇《風陵渡》(重慶上海雜誌公司,一九三九)等。

解放後,端木寫過不少劇作,出過幾本選集。晚年則致力於長篇小說《曹雪芹》的寫作。

端木的前半生,生浙在峰火的歲月裡。他雖然出生於東北,卻到過臨汾、武漢、天津、重慶、桂林……跑遍了整個中國,也到過香港。除了寫作,他還在大學裏教過書,編過不少刊物。他和香港的關係也很密切,曾經到過香港兩次:第一次是一九四O至四二年間,與蕭紅共同生活,主編《時代文學》,同時在該刊發表了長篇小說《大時代》(可惜未完成)。在《時代批評》寫了《科爾沁前史》,由三卷六十期開始,連載至第六十五期刊完。蕭紅於一九四二年病逝後,端木北上桂林。第二次到香港是一九四八至四九年間,雖然逗留的時間不長,也在《時代批評》上發表過好幾篇文章,在達德學院的作家座談會上和文藝青年們會面。

雖然端木到過香港兩誡,生活過三、四年,但香港的文學愛好者,卻並不熟悉他。我也是到一九六四年,才首次讀到介紹端木蕻良的文章。

一丸六四年七月二十四日,《中國學生周報》第六二七期,出版了一個《五四抗戰文藝專輯》,其中有一篇朱喜樓的《端木蕻良的小說》,詳細地評介了端木的作品。朱喜樓特別推崇端木的長篇小說,認為《科而沁旗草原》和《大地的海》是其代表作。「他(指端木)的寫作技巧是寫實的,遣詞造句也帶着非常濃郁的東北性格;另一特色就是鄉土味極濃,隨時隨地運用東北和塞外胡子(土匪)的口語入文,談起來不但毫無累贅之感,反而覺得技巧新穎,妙到巔毫……」還認為他的評價應在穆時英、施蟄存和沈從文之上。

此外,朱喜樓特別介紹了他認為是端木傳世之作的短篇〈遙遠的風砂〉。這是一個中國式的西部牛仔故事。內容寫一個騎兵隊長和土匪的二當家黑煤子,一起前往收編土匪來打游擊所發生的種種糾葛。大漠、風砂、槍法如神、武功高強的馬上好漢……深深地吸引了少年的我。當時我已讀過寫同類題材小說的司馬中原、朱西寧、段彩華和鄧文來等人的作品,對於他們的前輩端木底小說更加神往,這促使我努力去尋求,發掘那些被湮沒了的好書,而終於把端木解放前的全部作品都搜集到手。

司馬長風也極欣賞端木蕻良的小說,在他的《中國新文學史》中,對〈遙遠的風砂〉有很高的評價。他是這樣推許端木的:「如果一般的小說是用畫卷構成的,他的小說則是用泥塑雕刻的人物和場景構成的,較任何同代小說家的作品更凸出、更生動、更有重量感、更有虎虎迫人的立體感。」

劉以鬯的《端木蕻良論》中,特別提到他的〈渾河的急流〉。那是一個東北獵戶不甘受壓迫而起來抗日的故事。當國家受到侵略時,渾河左岸白鹿林子的人們,「男的挾了槍,跳上馬去死拚,女的將刀子熱切的塞在懷裡。」那種熱愛土地,拚死抵抗侵略者的情懷,深深地感染了讀者。

劉以鬯認為「能夠激起讀感情的,就是好作品。……作為一個小說家,端木蕻良的組織力相當强,他懂得怎樣用文字去控制讀者的情緒,在需要激怒讀者時激怒讀者。」這就是他的成功之處。

劉以鬯還說:「在國家受到欺凌時,他用小說作為一種工昊去傳達反日情緒,因此受到廣泛的注意。」〈遙遠的風砂〉和〈渾河的急流〉雖然都是抗日小說,我覺得端木之所以受到注意,被重視,並非全是刺激讀者的情緒那麼簡單,還包括了對場景、人物的細膩描繪,在作品中溶入了作者本身的情感,選材的新穎,語言運用技巧的熟練,和故事剪裁的恰當,都具其優越之處,才能使端木的作品凌駕於其他抗日文學之上。

一九七O年代末,我和端木有書信來往,知道他身體不好,經常患病,妨礙了他的寫作。如今他的生命已到盡頭,終於劃上了句號,但,他的小說成就卻是永垂不朽的。

──寫於一九九六年十月

Ting Ming Hui臉書2020年4月13日)

香港的端木蕻良故事

1940年代的端木蕻良

端木手跡

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所謂「東北作家群」,他們都是日本侵略中國,九一八事變前後受刺激而湧現文壇的文藝青年,如穆木天、蕭軍、蕭紅、李輝英、端木蕻良、羅烽、白朗、駱賓基、孫陵……等。此中名氣最響的當推深受魯迅器重的蕭軍、蕭紅;最為香港人熟悉的,是後半生一直居於香港,且任教中文大學多年的李輝英;我則認為小說寫得最出色、成就最高的是端木蕻良。

這批東北作家大都來過香港,除李輝英算是香港人外,蕭紅病逝香江,葬於淺水灣灘頭,也算半個香港人。此外,與香港關係最密切的是端木蕻良。談到端木蕻良在香港的文學生涯,劉以鬯先生寫過〈端木蕻良在香港的文學活動〉(見劉以鬯的《暢談香港文學》),記述了端木一九四O至四二,及一九四八至四九兩段日子居港期間的文學活動,至為翔實,為史家提供了一手資料。本文決非學術研究,只是記述了一些端木與香港之間的小故事。

一九七O年代初期,香港知道端木蕻良(一九一二~一九九六)的人還不多,且聽我講一個有關端木的故事:

當年香港的電視台流行有獎問答比賽,那是現場直播節目,即是數十位觀眾齊齊坐,主持人取出問題卡,抽出一位現場觀眾問問題,答中了獎現金若干的遊戲節目。

香港人「電視餸飯」是一般家庭的最佳娛樂,某日我們一家正晚飯中,突然聽到主持人問了個獎金頗高,極吸引我,且刁鑽的問題,令我停了進食,專心看電視。他問:「現代作家中,有一位叫『端木蕻良』的,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觀眾摸摸頭,百分之五十錯對的問題,他考慮了一會,期期艾艾的答:「日本人!」主持人點頭稱許,瞥一眼答案,表情迅即大變,頓了一頓,硬著頭皮說:「答對了!請過來領獎!」

我歎了口氣,相信那位有大學資歷的名主持人,回到後台一定要找撰稿者「算賬」了,因為他肯定了「端木蕻良」一定是日本作家,答案紙上怎能寫「中國人」!害他幾乎出醜!

但我卻肯定答案紙是對的,因為該電視台的資料室搜集員經常到我的書店來找材料,跟我暢談過他熱愛的東北小說家端木蕻良,極力推薦他的長篇《科爾沁旗草原》!

我最早知道端木蕻良,是讀中學的文藝少年時代,當年讀到朱喜樓的〈端木蕻良的小說〉(見《中國學生周報》第六二七期,一九六四),指《科爾沁旗草原》和《大地的海》是他的代表作;後來司馬長風在他的《中國新文學史》中,盛讚他的〈遙遠的風砂〉,認為是三十年代極出色的短篇之一;再之後劉以鬯寫了《端木蕻良論》,端木便成為與張愛玲、沈從文和錢鍾書同受歡迎的文學作家。

除了藝美版「端良」的《鴜鷺湖的憂鬱》(一九五O年代),香港的書商從來沒印過端木蕻良的作品,在一九六O至七O年代的那個大時代裏,沒有書看,端木蕻良是怎樣冒出來的呢?

原來自一九七O年代起,李輝英在香港中文大學裏開現代文學的課,帶起了香港現代文學的熱潮。一九七O年代中期,有一位學人在大學裏想開端木蕻良的研究課程,他自己當然有端木的書,但是學生無書可讀,靠複印始終不是辦法,正好當時香港流行重印絕版書,他便與一位愛書人商討,看是否能冒虧本的危險,重印端木的作品?因為當時重印的主題是政治經濟型的紅色書刊,才會受海外學人的歡迎,封了蝕本門;印文學作品是冷門,沒有市場的嘗試,只有像愛書人那樣的書呆子傻瓜才肯為文學犧牲,把自己辛苦賺來,咬開有血汗的金錢,投到一位沒人認識的小說家身上!

書呆子愛書人便千方百計地尋找端木蕻良的作品,因為當時的舊書市場上還有很多《大江》,不需重印,他便把找到的《大地的海》、《科爾沁旗草原》、《憎恨》、《新都花絮》、《江南風景》和《風陵渡》五種,重新設計封面,用橙黃色的底紙,配上從一九四O年代的《文藝春秋》中找到的端木手跡,親自上場,用小機製作了一百本,供學者上課時作為教材,剩下的便擺在書店裏出售。後來端木蕻良在香港能成為被重視的小說家,這一百套重印本的功勞不少!

一九八O年代初,端木蕻良知道香港有那麼一套「端木蕻良作品集」,非常高興,親筆寫了封信給愛書人,感謝他在港重印這批書,還說也希望見見這些在文革過後,他一本也沒有的寶貝。

愛書人便把他手上全部的「端木蕻良作品集」寄到北京去。從此,端木的這些書,在香港又成絕響!

沒想到我最近在孔夫子舊書網上竟見到重印的《風陵渡》上拍了,書上還有端木送給朋友的簽名,此書拍了過百塊呢!三十年前的舊事湧上心頭,轉瞬間端木也去了超過十年,令人唏噓!

──寫於二OO七年七月

十月刊於《大公報》

《時代批評》和《時代文學》

神州舊書店老闆歐陽,從舊書庫中找到一批周鯨文主編的《時代批評》,由一九三八年六月的創刊號起,到一九四O年十二月的第六十期止,五大本合訂本,標價一千八百元上網拍賣;以六十冊平均算,不過是三十塊一期,但算起來總數卻不低,我以為會無人問津,結果是以二四九O元售出,除了反映舊書愈來愈吃香,同時亦顯出識貨之人不少。

《時代批評》是本十六開,三十二頁的半月刊,以評論中國時局及世界形勢為主的政治期刊,但每期卻有少量篇幅刊散文及小說。四十年前我曾在北角一個舊書商手中,買得部分某圖書館處理後的《時代批評》,發現第六十至六十五期連載了端木蕻良的《科爾沁前史》,而第六十四期至七十八期(我見到的這期最後,連載未完)則連載了蕭紅的《馬伯樂》第二部。我連忙複印了珍藏。幾十年後的今天,複印本還在手邊,但原來的那叠《時代批評》卻不知何時處理掉了。我當時未重視《時代批評》,因其內容甚少我需要的文藝,而那些時局評論的文章中,很多因受壓而删掉,不少文章要用囗囗代替某些不能見報的詞句,開天窗之處甚多,當年少不更事,只覺「讀之無味」,也就不注意,任由歲月淘汰了它們,現在才覺得那正是暴政壓制言論自由的罪證,但也圖呼奈何!

除了當年見過的《時代批評》,今次神州上網的那批,是我第二次見到此刊。匆匆趕到神州去,目的是想看看刊物內還有沒有我遺漏了的名家創作。他這批《時代批評》是合訂本,書前有重排的合訂本目錄,迅速看完。很失望沒甚麼發現,只知道這些前期的《時代批評》中,盧夢殊寫過不少創作。盧夢殊是廣東籍的上海作家,一九三O年代在上海編電影雜誌《銀星》,並經常在《良友畫報》上寫小說,曾出過中篇小說《阿串姐》(上海真美善書店,一九二八)。他抗戰時期在香港寫小說,以筆名羅拔高出過一本《山城雨景》(香港華僑日報社,一九四四),書前有葉靈鳳的序,書後有戴望舒的跋,很受他們器重。

我影印留下端木蕻良連載的《科爾沁前史》,是在這批合訂本中最後一期才開始的,即是說我當年所存的《時代批評》,是一九四一年的,約有二三十期。端木蕻良是一九四O年抵港的,他曾協助周鯨文編《時代批評》,這時期的文藝氣氛應該會較濃些?翻查資料,知道《時代批評》在香港淪陷期間曾休刊,至一九四七年六月復刊,一直到一九四九年五月的第一一三期才正式停刊。如此「大堆頭」的期刊,恐怕只有大型的一級圖書館才能齊全吧!

我對《時代批評》興趣不大,但對由周鯨文及端木蕻良主編,實際上只由端木執行的《時代文學》卻有濃厚的興趣!

《時代文學》創刊號封面

《時代文學》創刊號

《時代文學》第七期(終刊號)目錄一

《時代文學》第七期(終刊號)目錄二

《時代文學》是一九四一年創刊的純文學月刊,二十五開本,每期約一百頁。此刊究竟出過多少期,何時停刊?眾說紛紜。

由全國第一中心圖書館委員會編的《全國中文期刊聯合目錄(1833~1949)》(北京圖書館,一九六一)中表明《時代文學》曾出過九期,內地只有北京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及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圖書館分別存一至三期及一至四期。

陸耀東、孫黨伯等人合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大辭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八)說《時代文學》:

一九四一年七月一日創刊於香港。同年十月出至第四期終刊。(頁四四七)

徐瑞岳及徐榮街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辭典》(徐州中國礦業大學出版社,一九八八)對《時代文學》說得比較詳細些:

四十年代抗戰期間香港唯一的巨型文學月刊。一九四一年六月一日在香港創刊。……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因太平洋戰爭爆發而停刊。共出六期,第七期已編好,因香港淪陷,未能出版。(頁一O六九)

其實這三種說法都有問題,出版日期及期數都不對。比較可靠的是劉以鬯的說法:一九七O年代,專門研究蕭紅與端木蕻良的美國學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向劉以鬯提出同樣的問題,他也無法解答,便向當時在北京的周鯨文詢問。周鯨文這樣說:

創刊號於一九四一年六月一日出版,之後每月出版一期,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為止,總共七期。(見劉以鬯的《端木蕻良論》(香港世界出版社,一九七八)頁一一O)

《時代文學》是非常罕見的期刊,我至今一本也沒有,亦未見過誰有此刊出售。記不起是在誰的帶領下,我一九七O年代中有幸被帶到香港大學圖書館的「閉架室」,讀到了他們所藏的幾本《時代文學》,臨走前還複印了第一至三期及第七期的目錄頁作紀念。萬幸的是三十多年後的今天,這幾張複印紙還留在手邊,證明了周鯨文沒有「老人癡呆」,一點也沒記錯,他比那些具權威地位的辭典還要準確。

端木蕻良在《時代文學》創刊號的目錄頁上,列出了本刊的「特約撰述人」,依姓氏的筆劃為序,排列了從丁玲、于伶、王統照……到羅烽、蘆焚等六十七人,幾乎囊括了當年他能接觸到的文友,可見端木是很有意思盡心盡力辦好《時代文學》的。

端木非常重視創作,從我手邊留下的幾頁複印紙看,他在此連載了自己執筆的長篇《大時代》、駱濱基的《人與土地》;中篇則用過蕭紅的《小城三月》、谷斯範的《重逢》、曾克的《陷阱》、史五的《七里松之冬》;此外,還刊過雷加、艾蕪、劉白羽、以群的小說和劉火子的詩,還有散文、繙譯、劇本、雜寫、報告……

端木蕻良除了寫小說,還愛繪畫。故此他在創作之餘,還為《時代文學》設計了《畫刊》的特輯,第一期刊的是魯迅一家的像照和景宋的手蹟,第二期發的則是茅盾像和他的手蹟,還發表了不少木刻及插圖。

細讀這幾頁目錄,發現第七期(十二月號)有「第八期預告」,將會見刊的是:陳白塵的《不愛表白者的表白》、柯靈的《戲場偶拾》、景冬譯的《契斯託頓雜憶》……。看來第八期也已準備好,那一年的聖誕節香港淪陷,這翌年一月號的第八期,是剛好能趕及出版?還是真的未能出版?存疑!

──2009年12月

2010年6月刊於《大公報》

想起端木蕻良


整理舊信札,撿出來這個「黃雞皮紙」信封,28x18cm能放入大三十二開的書,這是端木蕻良(1912~1996) 一九八O年春從北京寄來《曹雪芹》上卷(北京出版社,一九八O)時所用的,用毛筆題簽的巨著當然立即珍藏到書架裏,信封隨手棄置,沒想到居然插進舊信札裏,一直存放到三十年後的今天。


一九七O年代後期,我在灣仔軒尼詩道《大公報》對面開了間二樓書店,專營文史哲舊書及內地新到的學術書籍,港大的學者,中文系學生及文化人馬國權、高貞白、舒巷城、陳無言等常到;某日突然收到遠居北京的端木蕻良來信,說是知道香港有人重印了他幾本小說,非常高興,希望我能替他找些,因為這些書他自己也沒有了,而身邊的朋友們都很想讀。我便把手上所有的幾十本寄過去。後來知道他身體不好,也就不便打擾。不久租約到期,書店關門大吉,對我打擊不少,大病一場,從新文學領域退了下來,專心教學工作。

一九九六年端木蕻良因病去世之時,我遠居多倫多,那年秋風剛起,居然飄了一場薄雪。在爐火邊,在飄着薄雪而竟能仰望星空的夜裏,我到窗前沏了壺普洱,攤開稿紙寫了《巨星殞落了》(收拙著《書人書事》,香港作家協會,一九九八),紀念這位我最尊敬、最喜歡的作家!

端良《鴜鷺湖的憂鬱》


香港坊間有本一九五O年代出版,端良的短篇小說集《鴜鷺湖的憂鬱》,此書相當罕見,我至今未曾翻閱,僅在互聯網上見過書影,未知實際內容,但可以肯定的告訴大家此書的古怪之處:《鴜鷺湖的憂鬱》是東北作家端木蕻良的成名作,寫東北的農婦以肉體換取豆糧的故事,為何端木蕻良會變成了「端良」?

原來一九五O年代南洋不少地方拒絕中國的出版物進口,尤其是簡體字書籍,因此,很多内地作家的作品,都是運到香港,用繁體字重排出版,才能進口。有些出版社為求保險,連作者名都改了,端木蕻良也就不幸地變成了「端良」,實在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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