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7日 星期三

張茅:唐人嚴浩父子情

讀者看標題或許不解,在此先作一點解釋:唐人是嚴浩的父親,名嚴慶澍,著名作家,唐人是他著作《金陵春夢》所用筆名,此書後來成為八集系列,在內地擁有無數讀者。「唐人」之名紅遍大江南北,本名嚴慶澍反而鮮為人知。在香港出了一批小說作家阮朗、顏開,陶奔、江杏雨等,讀者沒想過這些作家同是一人,即嚴浩的父親嚴慶澍。

嚴慶澍兒子嚴浩,一九七三年入讀倫敦電影學院,看來他是立志進電影這一行,我曾笑語嚴慶澍,這都是「有樣學樣」的。我這位故人,出版小說約三十五部,《火燒島》《香港大亨》《贖罪》《我是一棵搖錢樹》《窄路》《她還活着》等電影劇本,拍成電影的有《華燈初上》《姐妹曲》《血染黃金》等十餘部,集作家與電影編劇於一身,而嚴浩的「電影癮」大抵受父親影響,一九七五年回香港追夢。

一部《似水流年》,電影界冒出一個叫嚴浩的名字。《似水流年》首映於一九八四年,當年中英兩國簽署聯合聲明,港人開始關注香港前途,片中的故國山河與鄉土情懷引動觀眾百感交集。嚴浩選用了顧美華、斯琴高娃及謝偉雄作主演,這對於當時的香港觀眾是陌生的,惟觀眾很受落。該電影勇奪那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美術指導」等多個獎項,並入選港人必看的百部影片之一。梅艷芳以緩慢滄桑的低音,情深表達對歲月的傷感,唱出的《似水流年》,至今仍流行。

嚴浩一九七六年入無綫,首次執導電視劇《北斗星》,再加盟嘉禾電影公司,執導《夜車》、《公子嬌》等,至《似水流年》,差不多十年,我從他身上看到其父親的影子。嚴慶澍在《新晚報》工作,每日尚要寫過萬字,包括刊在不同報章的小說及專欄,每小時可寫兩三千字,速度驚人,更需要一股韌力支撐;嚴浩則在電影方面已趕過父親。

嚴浩今以「食療主義」涉足醫療與健體,由電影拓展至養生領域,使我等叔輩感到意外。有一次與嚴浩喝茶,他突然神色凝重地說:「父親不是老死的,是操勞過度,他去世的時候才過一個甲子,比我現在的年齡還小。」我同感回應:「是啊,他透支太多。」兩人一時無語。嚴慶澍筆下多產,家中也是多產,他膝下兒女八個;嚴浩說過,他不一定每天能見到父親,父親出門時他還在床上,父親回家他已經睡着。嚴老寫作以補家計,七十年代寫一千字十元稿費,正常的人工作佔人生一半,放工回家匆匆休息。嚴浩說父親只是凡人,形容父親喝濃茶、吸香煙鞭策大腦細胞運作,到了午夜,剩下一半精力差不多耗盡,才坐巴士及地鐵回家。曾在嚴老身邊工作的我,都知道他三十年如一日,每年只有報社放假三天,他才有三天假期,編輯部一眾都看在眼內,報社兩位總編,我說過羅孚是有牌的老總,嚴慶澍是由「民間」封予的老總,雖說無牌,但每一位員工均以「嚴老總」稱之,沒有一人例外。

同事約嚴慶澍的飯局,必在傍晚七時以後,大家知道他每日寫完最後一篇稿的時間,一般是七點前後,上環一家潮州飯店二樓,常是首選。可以計算,他回家已是九時過後,已是嚴浩睡覺的時間。「老總,多休息啊!」這句話常在我等口中,也明白是白說。

「每次閱讀先父著作,哪怕三言兩語,總是無法忘記先父辛苦,以致字字觸目神傷。」這幾句刻骨銘心的話,寫在嚴浩去年為父親出版阮朗文集《海水的腥味》的序言中,讀來低徊不已。嚴浩抹不去父親早逝的苦澀,自那時起,除了拍片,其他時間用來鑽研醫術,探索養生,多少日子默默潛修,以致我徹悟,嚴浩的內心世界,父親永遠活着。

《大公報》2020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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