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1日 星期六

路雅:擔干山外

只要看到日出,就會見到木棉的漁船,平靜地剪開碧海。 

他不怕窮,因為知道出海落網,一定捕到魚。 

木棉决定把小妹送上岸去讀書,從東家借來的錢本想換一副新的發電機,現在只能免强修好舊的算了。娘年紀已大,是時候上岸照顧小妹。木棉希望小妹讀好書,將來可以在岸上工作,不用出海。 

雨季開始,颱風跟着來。春嬌是漁民子弟學校小學三年班學生,他四年級。小學之後,木棉綴學上了船。春嬌唸完中學,在一間貿易公司當文員。 

「記得玉蓮嗎?」娘又為着木棉娶老婆着急:「上次我們去二伯父飲生日酒,坐在我們席間的女生。她父親做蝦艇,人挺不錯啊!」 

木棉專心地修補魚網,盤算着怎樣修理好那台發電機。玉蓮是誰?為甚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父親在生的時候常說:欺山莫欺水。所以自小就教他學會游泳,亦深諳大海瞬息萬變,遇上風雨,不敢怠慢。 

木棉從有經驗的老漁民身上學會看天色和海水,預測天氣,很多時候他們比天文台還要準。 

「我怕你千揀萬揀,揀到個爛燈盞!」媽還在囉囉唆唆,離不開為他鋪排女友。 

木棉相信冥冥中自有主宰,小學失散多年的同學,在街上踫見,也未必能相認,沒想到電腦網絡卻讓他重新聯絡上失散的同學。 

「我們多久沒見面了?」曹仲衡在臉書上說。 

「怕有十年矣!」木棉屈指一算。 

「工作好嗎?」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木棉可沒想過離開養育他的海洋。 

「不是甚麼事都可以解釋的。」春嬌自言自語。所以別問我愛你甚麼?春嬌心裏暗暗地想,很多東西都是沒有答案。 

「玉蓮是個好女子,」娘說:「勤勤懇懇,將來是個好老婆。」 

離開擔杆山,海闊天空,藍天白雲,就是木棉的將來。 

曹仲衡靠着電腦互連網,把舊同學一個一個找回來,現在聯繫上的已有十多人,一年準有一兩次聚會。 

大約兩年前,木棉被加入舊同學群組,第一次往酒樓赴會,與春嬌重逢,兩目相遇那刻!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身後隱退,漸漸聽不到外面的聲息,環境和事物跟着也慢慢失去焦距⋯⋯ 

同學們多年不見,問這問那,只有木棉心不在焉,提起童年往事大家都有說不完的話題,人長大了,樣貌性情都有很大的轉變。春嬌依然故我,像以往一樣,默默地守在一邊悄看着木棉。 

春嬌長大了,再不是昔日的小女孩。小時容易哭,木棉最不能忘記的是她一雙會笑的眼睛,水汪汪地無言。 

三天後,木棉收到春嬌的來電,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話題最後扯去兒時碎事:「你還記得嗎?四年級我數學考試不如理想,傷心地哭起來,你給我一顆鳥結糖,逗得我笑起來!」 

「噢,忘記了。」木棉茫然回應。其實女孩子都容易哭;誰也不會例外。 

「我很想吃回那種鳥結糖,你在哪裏買的?」 

木棉在心裏記着,出海回來,便往皇后餅店買了包鳥結糖,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約會起來。 

兩年來,木棉每次出海回來,不是給漁船補充後急着出海,一定會與春嬌約會。 

那晩看完電影,送春嬌回家,她低聲地說:「回來的時候,記着告訴我。」 

木棉微微點了下頭。一股熱帶氣旋已經在香港的東北方集結,風季出海有一定風險,隨時要留意氣候變化。 

不夠十小時,颱風轉了方向,來得很兇,狂風夾着暴雨,木棉披着雨衣穿着水鞋,在巨浪中搏鬥到天亮,終於捱到南丫島,當手機收到訉號的時候,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發出短訉,只送出了一句簡短的語音:「我回來了!」 

他知道春嬌今次最想聽到的是他的聲音。看看天邊,是一片白亮,黑夜已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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