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6日 星期六

陳進權:執著、固執、頑固、嚴謹、堅持

年前看到網絡上有心人整理吳煦斌的作品資料,其中專欄《看牛集》一項,説明謂在《快報》連載,我當時留言說專欄不應用連載。吾友Victor回應說:不要執著,「連載」也有連續刊載之意。這點我只能同意一半。

查臺灣「教育百科」,連載的解釋爲:「將長篇文章分段連載。如:『最近在報上長篇連載的小說,深受讀者的喜愛。』」又「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之釋義是:「連續刊載。多指報刊雜誌對於能(筆者按:應是不能?)一次刊載完畢的刊載方式。如:『這篇武俠小說在報紙副刊連載了三個月。』」很明顯,連載的本意是指長篇、有連貫性的文章或作品分若干日刊載,除了小説,劇本、長篇詩歌、論文等類長文如在報刊發表,也適用連載。至於一般專欄,所寫内容多屬一天完成,宜用發表、刊載等。雖然某些專欄也有同一話題連續多天甚至數十天的,但既然是專欄,乾脆說發表或刊載於某報某刊就可以。

這裏並非要探討連載的釋義,是要説説執著,也就是做事的態度。

執著其實有好有壞,完全在於出發點。沒錯,我做事向來有點執著,也就是嚴謹,要求完美,不得過且過。套用一種説法:「沒有最好,只有更好。」自己盡了力,雖然仍有缺陷,但無愧於心。只要不鑽牛角尖,對事不對人,不是固執、老頑固,問心無愧,自己也就心安理得。

近年我把自己剪存的剪報掃描存檔,除了提防意外丟失,也方便把資料提供給需要的朋友。後來把部分剪報編輯成書,以數碼印刷少量給朋友收藏。最初掃描用公司掃描儀,退休後,夏潤琴把她早年剪存西西及亦舒的專欄《我之試寫室》給我掃描,因自己家中的掃描儀質量較差,印刷出來偏紅,解像度較低,效果不滿意。後來杜杜答應把他早年在《香港時報》專欄《慢流集》剪報印刷少量數碼印刷版,並把我已送給他的剪報從紐約寄回來給我。由於對《我之試寫室》效果不滿意,我考慮後,決定另買一部掃描儀,結果證明自己的決定正確。完成《慢流集》後,趁《我之試寫室》剪報還沒歸還,再重新掃描一次,保存一個較好的版本,自己才滿意。這也是我的執著、要求嚴謹,力求完美。

好像王婆賣瓜呢!其實,我不是要自己讚自己,是要介紹一個做事比我更執著,或説更嚴謹的人。這個人是誰?其實我並無見過,並不認識他,僅在網絡有聯繫。

前兩年買到牛津版《知堂回想錄》後,即放在櫃子内,並無即時閲讀,直到今年4月初想起來,才把書找出來讀。當看到〈牛津版説明〉謂:「得五度逾五年校勘」,立即引起我的好奇,究竟怎樣花耗五年時間校勘?翻到書後五度的〈校勘記〉,但並無提及牛津版,由於無法解答我的疑問,因此嘗試在網絡搜尋,最終找得幾篇約10年前五度發表的相關文章,也僅對事情有些梗概,詳情並不了解。後來通過網絡與五度取得聯繫,才了解多一些。

究竟五度做事怎樣執著,嚴謹到什麼程度,詳情請看下回(篇)分解。

Chan Tsun Kuen臉書2022年8月5日)

今年書展,在牛津出版社攤位見到《知堂回想錄》已發行6刷(impression:6,又稱6印或6印次),可見這本書銷量極佳。但版權頁並無印刷日期,無論是第幾次重印,均僅有First Edition published in 2019。早於4月下旬,在沙田商務印書館見到的是impression:4,短短三個月,又再加印了兩次。可是,究竟各印次於何年何月,卻無從知曉。同在書展攤位,樂文書店則仍在售賣初版一刷,檯面上起碼有6-8本,不知仍有多少存書。因此該書的銷售情況,外人無從了解。除了不標註各印次日期,所見該書第4、6刷(筆者未見其餘幾刷)已把書前圖片插頁大幅度修改,内文錯漏字修改的也不少,從版次來説,已屬第二版,而非一版2、3、4、5或6刷,現在的標註方式明顯不符版次的區分。作爲一間國際知名出版社,更應採用較嚴謹的版次區分方式,以利讀者了解。在書展攤位,牛津放置一本「閱本」供讀者翻閲參考,但該「閱本」卻是初版一刷,如果不了解内情,如何得知兩本的區別?

前兩年買到該書後,隨手放在櫃子内,並無即時閲讀,直到今年4月初想起來,才把書找出來讀。當看到〈牛津版説明〉謂:「得五度兄逾五年的校勘,以著者手稿爲藍本,綜合校勘諸版本,訂正了自半個世紀前出版以來因循的八百餘處排校錯誤。我們希望這個版本足以告慰逝去的著者和他的友人……」,立即引起我的好奇,究竟怎樣花耗五年時間校勘?翻到書後五度的〈校勘記〉説:「我由校訂知堂入出版界……牛津欲重印知堂文,自回想錄起……我於二OO四年秋冬間開始校訂《周作人散文全集》,全集正文十四卷,回想錄收在第十三卷……二OO七年元月廿六日,至五點三刻校《知堂回想錄》完畢」。但並無提及牛津版,似乎完全與牛津版校勘無關。

由於無法釋除我的疑惑,因此嘗試在網絡搜尋,最終找得幾篇約10年前五度發表的相關文章,也僅對事情有些梗概,詳情仍不了解。由於不滿足這些資料,因此大膽地在五度的微博留下私信,後來與五度取得聯繫,才了解多一些。

近年内地出版多種知堂文集,包括《知堂回想錄》,其中有止庵校訂的,宣傳了得,讀者以爲是最佳版本,但五度校對出該版本錯漏多得離譜,令人咋舌,就連已故著名作家黃裳於2008年亦曾有文批評:「……止庵別出心裁,校訂出版了一套《周作人自編文集》,這確是個好主意。初見廣告,引起很大興趣。……乃倩陳子善兄代購一部,入手快然。不料少加翻閱,錯植頗多,嗒然意盡。非但時遇錯字,如飛塵入目,為之不快;如遇需引用時,也不敢用為典據,遂高閣書叢,不再碰動。」

五度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校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由於盡心盡力、鍥而不捨,因此在工作上與上司,以及因不同意該書編訂者的校改也鬧出矛盾,這裏引述五度於2006年4月致出版社領導的一篇呈文中幾段話如下:「我在最近一年多的時間裡所做的,是依據編者所提供的底本及原刊對該原稿進行逐句逐字逐標點的校讀,依前者改正後者之錯誤,對編者所作改削標註則尤為注意,因原稿對知堂文之改篡不僅隨意,而且離奇得駭人聽聞。我在卷一寫簽二百餘紙,卷二至五皆百餘紙,只是力爭編者有所採納,使本書稍稍貼近他所依據的本子罷了。卷二三浮簽的採用率均在半數以上,餘者亦只能依編者而已。在這段時間內共作校讀記六冊,前三卷整理成稿紙近三百頁,幾次去市圖查找資料,收穫頗多。……彼謂我『徑改』編者原稿是犯了行業大忌,侵了對方之『著作權』。實則,所云原稿對原刊底本之全部錯誤均不能改,須一一貼簽待編者之取捨,這個方法從未有過,卷一至五皆是依底本原刊改正原稿對知堂文的徑改……。」從而可知,五度的執著、嚴謹程度。雖然五度不同意該書編者某些校改,但也僅是工作上的矛盾,不影響對他的尊敬。

通過對《知堂回想錄》的逐字校訂,五度對止庵的辦事態度深為了解,因此對他的野心之作《周作人譯文全集》的工作方式提出質疑,於2012年向知堂後人發出公開信:「我對止庵校訂知堂譯文全集的品質,提出嚴重質疑,直到昨日,止庵才發佈一則微報,似係一偏側面之回應,然竟將君等牽涉在內,所有依據手稿之文,均為君等整理,再交他覆校,云云。我寡陋少聞,對君等之專業背景並不了解,僅從一出版從業人員之角度分析,這是嚴重不合規範,並有違常情的。我在微博駁斥止庵謬說,未免牽連諸位,此所以要致歉之故也。」其所言並非出於私心,實乃不忍知堂作品被不負責任地糟蹋。

説回牛津版《知堂回想錄》,該書能夠大賣,除了一直沒有一個較好的繁體版本,究竟讀者有無因看到〈牛津版説明〉說「得五度兄逾五年的校勘,以著者手稿爲藍本,綜合校勘諸版本,訂正了自半個世紀前出版以來因循的八百餘處排校錯誤。我們希望這個版本足以告慰逝去的著者和他的友人……」而購買?除了香港及臺灣等地華文讀者,相信内地讀者購買的也不在少數。

但實情是否如〈牛津版説明〉那樣?讀過該書的讀者自然心中有數。

最初我以爲牛津向内地出版社購買五度校對的版本使用權,因此出現不少簡體轉繁體不應有的錯誤。後來才知道,牛津負責人通過北京某朋友與五度聯繫,五度無償提供電子文檔給牛津使用。但從現在牛津版出現的錯漏來看,不僅僅是簡、繁轉換所致,部分漏字或文字的修改,與五度校對的版本(廣西師大)不同,何以致之,不明所以,只有負責人才了解真相。

該書的初版一刷,錯漏之多完全不可接受。現在已經是6刷了,到底改正了沒有?由於我沒有購買其餘5刷,僅在書店打書釘與本人記下的錯漏對照,4刷仍有多處明顯錯漏未改,再與6刷比較,這些錯漏仍沒改正過來。由此可知,所謂「這個版本足以告慰逝去的著者和他的友人」,是言過其實,甚至可説是敷衍、馬虎的一個版本。

五度對三年前糊里糊塗提供文本,導致牛津版劣書充斥市場,並且寫吹捧文章,一直非常痛悔。在牛津初版印行之前,五度已向林道群提供手稿影印件。2019年9月五度由北京返回桂林定居,立即開始對牛津版的修訂工作。2020年春即通過中間人,並直接拍攝內頁告知林道群此書的質量災難,希望林道群可以接受他的修訂,林道群置之不理。此後牛津更出版手稿高清掃描本,具備目前最好的修訂的資料條件。作為受到兩岸讀者膜拜的國際知名出版單位,難道不應該對自己出版的書的質量負責麼?如此作為真是不知說什麼好。無奈之下,五度只好在今年5月23日給林道群發郵件,要求於下次印刷時,把他的〈校勘記〉及書前〈牛津版説明〉「得五度兄逾五年的校勘,以著者手稿爲藍本,綜合校勘諸版本,訂正了自半個世紀前出版以來因循的八百餘處排校錯誤。」等刪除,以免誤導讀者。但現在見到的6刷,仍原封不動未刪未改,由此可見負責人的處事方式和態度。況且牛津在版權頁也明確説明各文版權屬作者,現在要求刪除,實乃合情合理。而今前負責人已離職,只是在6月29日發例行郵件給五度,要他直接與新負責人聯繫,自己置身事外。這種處事方式,大概與止庵不相伯仲。

由於五度不滿意廣西師範版的《知堂回想錄》未有採納很多他幾番辛勞校訂的資料,其後亦並非完成一件工作就放下,他一直在不停修訂、補充,最終不負苦心人,由他匯校的簡體橫排版本今年3月於北京出版集團的文津出版社出版了。五度說很滿意這個版本,可是由於疫情影響,目前發行仍未普及。

網絡上出版社推介該匯校本關於五度的簡介爲:「五度,本名韓路民,1970年生人。曾充銀行職員十三年。後其因出於對文化的熱愛,三十四歲時受出版前輩之邀,自東北赴桂林,為廣西師大出版社校訂《周作人散文全集》。因卷一共校五遍,遂取《心經》『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句中二字,自名五度。其對於知堂文字之求真求確,十八載來未曾間斷,勇猛精進,月新歲深,堪稱實至名歸的知堂校訂第一人。」

五度並未因簡體匯校本出版而滿足及放下《知堂回想錄》,目前他又再投入匯校繁體版。由於他說與三育版逐字對照手稿,進度緩慢,我提出疑問既然已有手稿參考,爲何要對照錯漏繁多的三育版?五度說:「三育版是一切排印本的祖本,所謂錯誤幾千,裏面有相當比例是當年曹聚仁的編輯加工。歷來對三育本的話題,不外它的錯誤之多。將其細節揭示出來,是有必要的。」不久,五度再發來信息說:「(以三育本逐字對照手稿校勘並逐一標註文字之異)那種思路太迂腐,沒有必要。所以現在改了辦法,只保留三育本明顯的編輯加工痕跡,排版過程中的錯謬太多,都不記錄。……三育的錯太多了,第一卷就編了三百號,全書大約一千處吧……。(有意改的)這數量不多。比如把兩個『信用』,改爲聽信及信賴,把『大驚大恨』改爲『大驚小怪』等。也有改正手稿錯誤的,如『嵇山』改『稽山』等。能夠看出曹聚仁當年花費的心血,可以説漫溢於紙上,絕對不是隨便處理。」

五度繼續花費心力校訂繁體版,並非已有出版社要出版。對於牛津繁體版的結果,他認爲自己有部分責任,一直愧疚萬分。因此他希望不久有出版社願意出版他匯校的繁體版,作爲對讀者的補償。

從五度做事的執著、嚴謹態度,對比止庵及牛津負責人的敷衍、馬虎,高下立見。我非常樂見很快有更完美的繁體版出現,相信五度的匯校本才是目前「足以告慰逝去的著者和他的友人」的版本。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Chan Tsun Kuen臉書2022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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