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7日 星期五

詩人習古文 死背又何妨

詩人習古文 死背又何妨
記者:陳芷慧
攝影:陳永威


(左)蔡炎培:曾有筆名杜紅。1935年生於廣州,戰前移居香港,56年畢業於香港培正中學,58年赴台灣台中農學院,翌年休學。65年台灣中興大學農學院畢業,66年應西西邀請主編《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66年至94年任職《明報》。

(右)鄭政恆:筆名艾歌,《月台》編委,現職於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並擔任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秘書。曾獲新紀元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獎、詩網絡獎等。07年在第一屆年輕作家創作比賽中獲勝,出版了跨媒體詩集《記憶前書》。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詩人蔡炎培忽爾吟起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並說:「若然研習中國語文,未能讀此文,那實在太可惜了!」香港中國語文課取消範文經有七年,教育局有鑑於學生語文水平下滑,決定重推範文,當中包括《赤壁懷古》、李白《月下獨酌》、諸葛亮《出師表》等經典古文。今天,以廣東話入詩的表表者蔡詩人,與其培正中學的學弟鄭政恆對談文學,從少時習語文談起,繼而比較兩代文壇盛凋,如何推動文學云云,對於重推古文,二人齊聲讚好:「我從前都是死背過來的。」

提及《出師表》,只記得「不宜妄自菲薄」一句,慚愧不已,蔡回答道:「因為文言文應從小學時開始研習。」蔡詩人憶起和平前讀小學,還是提着一斤紅米上學交學費的年代,讀盡古詩典章,「小學時老師邊讀邊解,習文離不開硬背死記。當上中學時發現所有古文都讀過了。」

教育局還擬定於考核制度內加入經典背默的部份,強調「要熟讀,不是死記」,但蔡詩人卻言:「死背冇所謂啦!背得多,自然養出一副風骨與情懷。」跟蔡詩人談天,總覺兩個時空不停穿梭,說話與文章都是文白夾雜。想不到90年代才讀中學的鄭政恆都說:「背古文真的很吃力,但古文對我衝擊很大,面對社會急速轉變,很多做人道理都從古文裏領悟得來。如《出師表》中提出要感恩圖報等等。」他慨嘆內地範文再無古文。若然香港同走此路,多年傳頌不絕的經典,恐怕來到我們這一代就絕迹,我們是否擔當得起?蔡詩人即大嚷:「就像一本我的詩集《離鳩譜》。大佬呀!要讀《詩經》才知『鳩』原來不是粗口,意謂沒有巢的鳥兒。」

蔡、鄭兩人雖同是培正校友,但以前素未謀面,直至十多年前在一個詩會中認識對方。「02年我參加詩潮聚會認識新詩,蔡爺都是那時認識的。那時文學氣氛還算熱鬧。」蔡:「他當年寫關於911的詩寫得很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鄭自言現在已較少寫詩,而轉寫影評、藝論和文學評論等,記憶中培正中文教學不是特別優秀。不過,培正在蔡炎培的年代也曾有國學大師羅忼烈任教,讓蔡得益不淺。「高二時,我問羅老師如何寫新詩。老師答不懂。翌日,老師給了我一本《元曲三百首箋》,沒說話。」蔡夠機靈,明白元曲接近現代詩而從中取經。羅忼烈精研詞曲訓詁,著作還有《周邦彥清真集箋》、《話柳永》、《詞曲論稿》、《詩詞曲論文集》等。

■蔡炎培曾於《詩朵》等雜誌發表詩作。

■蔡炎培把親筆所書的舊作《彌撒》呈獻給本報讀者。

提及《出師表》,只記得「不宜妄自菲薄」一句,慚愧不已,蔡回答道:「因為文言文應從小學時開始研習。」蔡詩人憶起和平前讀小學,還是提着一斤紅米上學交學費的年代,讀盡古詩典章,「小學時老師邊讀邊解,習文離不開硬背死記。當上中學時發現所有古文都讀過了。」

教育局還擬定於考核制度內加入經典背默的部份,強調「要熟讀,不是死記」,但蔡詩人卻言:「死背冇所謂啦!背得多,自然養出一副風骨與情懷。」跟蔡詩人談天,總覺兩個時空不停穿梭,說話與文章都是文白夾雜。想不到90年代才讀中學的鄭政恆都說:「背古文真的很吃力,但古文對我衝擊很大,面對社會急速轉變,很多做人道理都從古文裏領悟得來。如《出師表》中提出要感恩圖報等等。」他慨嘆內地範文再無古文。若然香港同走此路,多年傳頌不絕的經典,恐怕來到我們這一代就絕迹,我們是否擔當得起?蔡詩人即大嚷:「就像一本我的詩集《離鳩譜》。大佬呀!要讀《詩經》才知『鳩』原來不是粗口,意謂沒有巢的鳥兒。」

蔡、鄭兩人雖同是培正校友,但以前素未謀面,直至十多年前在一個詩會中認識對方。「02年我參加詩潮聚會認識新詩,蔡爺都是那時認識的。那時文學氣氛還算熱鬧。」蔡:「他當年寫關於911的詩寫得很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鄭自言現在已較少寫詩,而轉寫影評、藝論和文學評論等,記憶中培正中文教學不是特別優秀。不過,培正在蔡炎培的年代也曾有國學大師羅忼烈任教,讓蔡得益不淺。「高二時,我問羅老師如何寫新詩。老師答不懂。翌日,老師給了我一本《元曲三百首箋》,沒說話。」蔡夠機靈,明白元曲接近現代詩而從中取經。羅忼烈精研詞曲訓詁,著作還有《周邦彥清真集箋》、《話柳永》、《詞曲論稿》、《詩詞曲論文集》等。

■鄭政恆對香港文學發展有很深認識。去年編著《五O年代香港詩選》,蔡炎培:「早年詩作我都忘了,卻給他找出來。」

■07年鄭政恆獲獎的《記憶前書》,結集攝影與新詩。他一直認為文學要與跨媒體藝術結合才能推而廣之。

■「沒有心愛的女人不能創作」是蔡詩人的口頭禪,即使與太太離異,仍然深情地稱她璽璽,他說:「我們仍深愛對方。因為她支持,我才能走到今天。」

癡戀太太只因詩

自此以後,詩成為蔡詩人生命的一部份。「剛畢業後找了一份巴士車長的工作,你知道何解?因為毋須多撥時間處理人際關係,下午又可以回家去寫詩。推動文壇的工作,還是留給艾歌這位年輕人吧!」老一輩的報人很多都多才多藝,而蔡詩人也不例外。他多年來也在報章專欄撰寫馬經,早已成名:「曾有位記者寫我,把馬經寫到像詩般,以馬經來媾女,damn佢!我有點自負,一生中不少女士就是欣賞我的詩作而喜歡我,不用追的。……思念是一個人,在甚麼地方見過,她的眼睛有雲,她的腳尖有海,雲和海之間,我跟你一輩子戀愛。」蔡詩人隨口就朗誦一首自己的作品《思念》,「當年一位女士歡喜我,我以詩回應其雅意。」戀上太太朱珺都是因為她《廢船》一詩:「詩中末句『只有一滴水,也能流到中國。』這份對中國以及我國文化的心打動我。」這大概是我們今天仍要讀詩的原因。

文字是一種奉獻

可惜弄文舞墨捱窮的時候多。鄭政恆一句回應「不要提。」蔡先生則有感而發:「從前我在台灣讀書,為籌措生活費,最後連詩也典當,原本只賣30元台幣,人家卻給我100元。後來我在《明報》任職,當天結婚,還向公司借200元到台灣度蜜月,結婚指環都只是用鋼做。工作30年至94年,查生離去,我也無心戀戰,當時薪水只有一萬二千多元。文字不能賺錢,而是一種奉獻。」四月蔡詩人將會出新詩集,原名為《詩經可能刪掉了一章》,可惜「詩經」為題未夠吸引,被出版商打回頭,結果將「詩經」改成「雅歌」,「不讀詩經、文學史便不知孔子曾刪《詩經》之事。這次人生頭一回收到三萬元的酬勞,開心至把手稿和支票一同影印30張,以作紀念。」

跟隨蔡詩人漫步回家時,途經一位鄰居問:「喂,你去哪兒?」「有記者來訪問呀!」他回答。「沒有人知道你是詩人嗎?」我問。「我很低調的。」他說。黑壓壓長廊的盡頭是他的家,蔡詩人說:「艾歌,你留下來跟我再談談文學。」還語重心長的說:「即使擁有愛情,還逃離不了孤獨。」或許有人會說香港文學的命運,到頭來沒大作為,都是孤芳自賞者多,但偶爾碰上文人相重的情景,兩位詩人的情誼,也覺窩心。

■蔡炎培(白衣)在《明報》工作30年,坦言94年離任時只有一萬二千多元的薪金,曾獲查良鏞頒發最佳員工服務獎。

■蔡炎培(前右)與慕容羽軍先生的夫人雲碧琳(前左)等作家於60年代一次文學聚會時拍攝。

■蔡炎培與母親及妻兒的全家福。他說一生中對母親最有虧欠,曾為她寫作《離鳩譜》等詩作。

蘋果日報二O一四年三月十九日)

附錄:

文學上的偏見
蔡炎培

我們一直期待大批評家如劉勰的再現。

夏公志清先生走了,震撼不及當年乃兄夏濟安之逝;九二之人,方才歸道山,總算高壽,而且著作等身。可是名滿天下,「謗亦隨之」,問題出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一口咬定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最重要的小說家;白紙黑字的,不像乃兄面對「寂寂無聞」的徐訏,客客氣氣說,這麼推崇《金鎖記》,哄哄老外而已。更客客氣氣跟我們的大作家討論《風蕭蕭》的對白!巴金老人可就沒有這個福氣了,《家春秋》由始至終擺不上枱。

據我所知,夏濟安教授非常推許金庸小說。那一年聖誕,教授親自手繪「四大惡人」給作者,金庸作了後記。後來,又不知怎的,金庸還是把文章抽起了。

文學上的偏見,不是今日始。古人認為陶潛在謝靈運之下;隔了四百多年,東坡出,官越做越小之餘,獨具隻眼把陶詩置於詩品前列,連帶我們嶺南這塊蠻貊之地,也有點文化氣息了。

由此觀之,張愛玲是不是中國現代最重要的小說家,抑或《金鎖記》自新文學運動以還最偉大的小說,並不是最重要的。個人的認知,偉大的本身無須讚美!個人文學上的偏見,張愛玲的小說,太多胭油味!個人認為,單是一本《流言》,足以使她「姑奶奶」襟三江而帶五湖,小說嘛,跟沈從文一樣,一個是湘西文學,一個是海派文學,無分軒輊。在他們特殊的領域裏,在在使同代人的五四小說,黯然失色。若論20世紀中國最重要的小說家,當推無名氏、白先勇、西西,三位一體地讓我們明白上帝的懺悔,跡近舊俄文學的托爾斯泰,狄更斯的《雙城記》,馬奎斯的《百年孤寂》,餘子無非是荒謬得可愛的懺悔天使而已。

相形下,惡之所以為「惡」又怎麼樣,杜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罪與罰》,也只在這個範疇上下而求索罷。要是你一接觸《無名氏全書》,白先勇的《骨灰》,西西的《飛氈》,解放了的巨人,無不一一自神燈!

個人文學上的偏見,不歡喜魯迅的散文,因為欠缺「文字是董橋的顏色」;特別欣賞先生的小說,何止托着黑暗閘門,毛大詩人的油紙傘,在先生筆下,可就一筆洞穿地之門了。小心!牛鬼蛇神要出來了。

(附:2月19日《蘋果》元氣堂訪問稿,不悉記者從哪兒找來一張舊照,圖片說明是「蔡炎培(前右)與西西(前左)等作家於60年代一次文學聚會時拍攝」。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前左」的人應是辭世不久的慕容羽軍(李影)先生的夫人雲碧琳。慕容夫人也寫過小說。如果記憶無誤,這張舊照該在五十年代中葉。)

蘋果日報二O一四年三月廿二日)

維農小上帝
西西

維農被抓到警局去了,警察在問他問題。你是維農.格力哥利.小小?是的。和誰同住?媽媽,沒別人了。十五歲是嗎?是。星期二早上十時十五分你在哪裏?我在學校裏。上什麼課?數學。事實是,我沒說我在課室裏。對話暫停,因為維農的媽媽打電話來。維農,你沒事嗎?今天你上廁所了嗎?你的腸胃不好呀。維農被抓到警察局去,是因為在星期二的早上,發生了一件可怕的慘事,維農讀書的高校,有十六個他同班的同學在操場被亂槍打死。這種慘案,在美加時有所聞。課室外,只有維農一人生還;他涉嫌是兇手。為什麼上課時不在課室裏,在外面,當然就在兇案現場。

維農否認,沒殺人。他解釋是老師囑他出去拿教具,他出了課室,肚子不舒服,上廁所去了。從廁所出來,同學都死了。維農本來有一張老師親筆的字條,卻當廁紙用去,警方認為他說謊,因為兇槍留有他的指紋;即使老師後來也承認寫過這樣的字條,但此人有孌童癖,神經質。槍械,是他和另一位同學之間的秘密,這同學平日飽受欺凌,和他是好友。這對維農很不利。還不到審判的日期,他仍可留在家中。維農左思右想,不如逃亡吧,住在德州,可以逃到鄰近的墨西哥去;至於錢,他自以為女朋友會幫助。女朋友果然跟他約定在墨西哥會面。於是,維農收拾輕便的背包,開始逃亡;因為不遠,不久就到了。他並沒有證件,但墨國的關員追問了幾句,把他的美金收進抽屜裏,就放人入境了。他到了一間酒吧喝點東西,卻醉倒。醒來,衣褲被調換了,穿在侍應身上。褲裏居然還有點比索。他打電話給女友,女友說剛好在墨西哥度假,約定會面。維農覺得運氣畢竟不差。那知到了酒店,等待他的除了一直叫他「殺手」的女友,還有警察。審判時,其他一併算到他身上的屠殺,獲判無罪,可之前的,判處死刑。

小說以第一身通過一個少年的心眼自述。行刑當日,他被帶到刑室,換上衣服,行刑者手持藥針,監刑者肅穆靜坐。刑衛守着可能發聲的電話。他看見這些成年互傳眼色,於是閉上眼睛,等待手臂上的涼凍漸漸結冰。不過照我對普通法膚淺的認識,維農殺人,證據是否充足?利益應歸被告;而他只有十五歲,充其量是少年犯罪。結局峰迴路轉,大堆人衝進刑室。《維農小上帝》(Vernon God Little)是英國作家DBC皮耶(Pierre)的第一本小說,出色地呈現如今少年成長的問題,家庭、友情、教育,真是千瘡百孔。這少年滿口粗言,但作者筆名的DBC,是Dirty But Clean的縮寫,骯髒但清白。

(附:《元氣堂》版訪蔡炎培,附圖女子,並不是我,彼此並不相熟;當年我在《中國學生周報》乃義工,也不可能邀請他當詩頁主編,盼勿再訛傳。)

蘋果日報二O一四年二月廿四日)

馬吉按:蔡炎培與西西提及《元氣堂》說明文字出錯的圖片該來自許定銘〈老照片〉一文,刊於二O一三年十月九日本網。許文已清楚注明相中人是誰,可是蘋果不察,仍是搞錯了,今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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