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31日 星期一

司馬桑敦

司馬桑敦
許定銘

東北作家司馬桑敦(1918~1981)從東北到台灣,到日本,到洛杉磯,一生從未在香港居停過,不是香港作家,但他一九五O年代與司馬長風交往,在香港發表作品,甚至其畢生傑作《野馬傳》(長篇小說,香港友聯出版社,1959)也是在香港連載並初版的,與香港關係密切。

司馬桑敦著作

《野馬傳》(長篇小說,香港友聯出版社,1959。台北文星書店,1967)
《扶桑漫步》(散文集,台北文星書店,1964)
《江户十年》(報導文學,台北聯合報社,1964)
《山洪暴發的時候》(短篇小說集,台北文星書店,1967)
《從日本到台灣》(報導文學,台北雲天出版社,1970)
《愛荷華秋深了》(散文集,台北爾雅出版社,1977)
《中日關係二十五年》(報導文學,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78)
《張學良評傳》(傳記,美國長青文化公司,1986)
《人生行腳》(散文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88)

野馬停蹄了


《野馬停蹄》(台北爾雅出版社,一九八二)是原名王光逖的遼寧人司馬桑敦(一九一八至一九八一)的紀念集,由他的夫人金仲達主編,全書近十萬字,收他的好友韓道誠、紀剛、崔萬秋、鍾鼎文、莊因、謝冰瑩、喻麗清……等的紀念文章二十餘篇。此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他夫人所撰的年表──《王光逖先生雪嶺鴻印》,記述司馬桑敦從遼寧到上海,從台北轉到日本,任《聯合報》駐日本特派員,後獲東京大學碩士;其後定居洛杉磯創辦《加州日報》,最終積勞成疾病逝的歷程。

讀司馬桑敦的年表,覺得他的經歷與香港的司馬長風極其相似:他們都是很年輕就開始寫作的東北人,雖然一個長居日本,一個以香港為家,最終卻同在美國離世,都僅僅是六十出頭未幾。而事實上,兩位司馬還是知心的好友,據年表記載:一九五七年,國際筆會在日本開會,他們一見如故,相逢恨晚,長風不單邀桑敦加入「香港中國筆會」,還特意邀請他為自己主編的《祖國周刊》寫稿。司馬桑敦最重要的作品《野馬傳》就是在司馬長風的協助下在《祖國周刊》連載,刊完後即由友聯出版社出版單行本(一九五九),不知就裡的還以為他是香港作家哩!

司馬桑敦的《野馬傳》、鹿橋的《未央歌》(香港人生出版社,一九五九)都是在香港初版的,至今未見,怪哉!

──2013年12月23日
刊《大公報‧大公園》

「野馬」的前世今生


司馬桑敦的《野馬傳》是本二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以女戲子女兒綽號「野馬」的牟小霞為第一身主角,寫「九一八」前夕到抗战勝利那個風雨飄搖的歷史災難中,一個女人挣扎求存的不幸遭遇。其實是作者的夫子自道,他在自序中說:這是他在歷史巨流中的個人反省。

《野馬傳》是一九四九年開始構思,到一九五四年才動筆的。一九五八年二月在香港的《祖國周刊》開始連載,到五九年三月,分三十六期載完,隨即由友聯出版社出版單行本。但因為書是用連載時的字粒拆版改排的,錯字不少,卻又無法大量修改,加上第一位讀者胡適的意見,使司馬桑敦下決心大刀闊斧修改《野馬傳》。直到一九六七年,修訂本《野馬傳》終於脫稿,自費在台北出版,並交蕭孟能的文星書店發行。豈料完美的《野馬傳》只賣了幾個月,在一九六七年底即為台灣當局查禁,罪名是「挑撥階級仇恨,暗示顛覆策略」。應鳳凰認為這次查禁留給研究者一個探討「文藝政策與文學生產」的議題。

這本僅發行了半年即被查禁的改寫本《野馬傳》相當罕見,從拍賣網站搶拍回來,打開一看,竟然是司馬桑敦以本名王光逖簽赠友人「獻勵」的,如果不是這位獻勵先生割愛,恐怕在下也難以讀到這本出版於四十多年前的傑作。


讀司馬桑敦兩題

◆從文字緣到人緣

生於北平的莊因(一九三三一一)一九四九年移居台灣,一九六四年得台大中文系碩士,隨即受聘到澳洲墨爾本大學教授中文,後轉加州史丹福大學執教,曾出版《話本楔子彙說》、《杏莊小品》、《八千里路雲和月》……等著述。

筆名司馬桑敦的東北遼寧金縣人王光逖(一九一八至一九八一),十八歲開始以筆名金明寫作,終身與文字結緣,一九五四年起任《聯合報》駐日本特派員二十多年,長期寫通訊稿發表於該報,後因病辭世於美國洛杉磯,其重要著述為《野馬傳》、《江戶十年》、《扶桑漫步》、《愛荷華秋深了》……等。

這兩位文人的生活軌跡原沒有交接點,卻從文字結緣終成為忘年至交。

莊因在台大讀書時已很喜歡讀王光逖在日本所寫的通訊稿,一九六四年赴墨爾本任教,沒有《聯合報》可讀,頗為失落,聞王光逖通訊集《江戶十年》出版,即央其四弟莊靈以航空郵寄《江戶十年》一册以解渴思。想不到竟花掉郵費一百一十二元五角新台幣,是莊靈月薪的八分之一。莊因收書後,感慨郵費之高昂,在異國要讀中文書之不容易,因此在書後寫了幾個字以記此事。

及一九七七年,王光逖離開日本移居三藩市,與莊因結交,兩人年齡相距十五歲,卻是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交。一九八一年王光逖決意去洛杉磯辦《加州日報》,往莊因的酒蟹居辭行,閑談間莊因提到購《江戶十年》的事並出示該書,王光逖大受感動,即取筆在莊因所記側,感慨題下「我受到了鼓勵,更其感到不安」之語,其後更在酒蟹居的嘉賓留言簿上題了兩人友好的肺腑之言。

莊王的忘年交僅短短的三年多,不算長,但文字及書缘卻悠長深厚。王光逖辭世後,他的夫人金仲達編紀念集《野馬停蹄》(台北爾雅出版社,一九八二),莊因寫〈匣中寶劍夜有聲〉,記他們之間的交往及這段在異域讀好書的故事,並以:

匣者,地下也;寶劍者,司馬桑敦之筆也;夜者,冥域也;有聲者,猶有萬語千言欲吐露,發而為文也。(頁131)

記念這位從北國來的忘年至交!

◆亂世情傷

司馬桑敦和金仲達是一對亂世鴛鴦。

一九四六年,那時還叫金明、淳于清的文藝青年王光逖在長春辦《論壇報》,長春大學的女學生金琦加入鬥爭行列,以筆名金仲達發表文章筆伐時局。這對年輕愛侶一九四八年結褵,携手衝出當時被稱為「孤島」的長春,至瀋陽、北平、台北、日本……而至三藩市,一九七九年定居洛杉磯。經過半生勞碌,以為可以安享晚年,以二人世界共享天年,豈料才不過兩年,勞累過度的司馬桑敦王光逖終於在一九八一年六月得病辭世,享年僅六十三。

喪夫後的金仲達含淚完成司馬桑敦的遺願,創辦了《加州日報》,並编好司馬桑敦紀念集《野馬停蹄》。她在書內編了〈王光逖先生雪嶺鴻印〉,以年表形式簡單地介紹司馬桑敦短促而苦難的人生,又寫了〈終生跟從你的指引〉,記述她與夫婿的生活歷程,此中最吸引我的,是他倆筆名間的微妙連繫:

金琦在長春大學時給自己取了筆名「仲達」,凑巧與三國時司馬懿的別號相同。不久,王光逖在天津《益世報》發表了報告文學〈爬!爬!爬!爬出了長春封鎖線〉,第一次署名「司馬桑敦」。金仲達認為:他採取了特別喜愛的傑克‧倫敦小說《馬丁‧伊登》中一位哲學家「布里森敦」中「森敦」的音韻,再配以司馬懿的姓氏,含蓄地把兩個人的筆名連結一起,以表達永不分離的心意。

這一對亂世情鴛經常活在只有今天沒有明天,朝不保夕的環境中,不知誰會突然先走一步,也不知誰會突然遇到變故而分隔兩地,甚至不知對方會流落何方……。

王光逖在發表了〈爬!爬!爬!爬出了長春封鎖線〉後,就對金仲達說:

這麼兵荒馬亂的,說不定我們會走散失了,不過我一定會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我今後就用「司馬桑敦」這個筆名,你看到這個筆名,就來找我!(頁182)

筆者有幸生於戰後,長於和平世代,完全想不到亂世情鴛的這種辛酸苦楚和牽掛,雖已年近古稀,心波不盪,讀之,仍受感動!

──2013年12月
2014年3日23日刊《大公報‧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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