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9日 星期五

書話七束

書話七束
許定銘

「力克」是誰


力克的《馬票與美鈔》(香港求實出版社,一九五二)是本約八萬字的小書,一四六頁,收《自由職業》、《寒風裏的熱流》、《花街皇后》、《遺產》、《艷遇》、《剪刀女俠》、《呂正蒙過節》……等十三個短篇。這裏有各式各樣的騙徒,有企街的妓女,有掙扎於生活邊緣的小夥計、擦鞋童、教師、工人……,都是香港一九五O年代初期勞苦大眾的故事。

這些小說多用嘲諷、挖苦的筆法寫成,除了對社會不平等提出了控訴,我們還可以從字裏行間感受到作者「懷才不遇」的唏噓。作為書名的《馬票與美鈔》,寫肥佬朱訛稱中了馬票頭獎,事實是與人兌換假美鈔行騙,故事性强且情節吸引,但文藝性卻比不上小夥計偷米救濟窮人的《米》,和小學生太愛書而偷書,最後開了書店的《書》來得有意思。

「香港求實出版社」即是實用書局,那年代出過不少南來作家、南洋過客作家,及本地作家的文藝創作,但從來未見有人提過「力克」。從本書的後記中知道,他一九五一年在醫院裏養病幾個月,構思了一些小說,在出院後的一九五二年間,一口氣把它們寫出來出版。如此說來,《馬票與美鈔》應是他的第一本書,但從選材及寫作手法看,力克絕對不是新手。寫這篇短文,我是「拋磚引玉」,望有知者告訴我:「力克」是誰?

張弩的《琴戀》


張弩的《琴戀》(香港東興公司,1953)是以一九五O年代初期本港背景寫成的長篇文藝言情小說。

足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寫廣州中山大學文學系畢業的文化人陳劍塵,不想在爾虞我詐的報界任職,想闖出一條新路而到香港謀生。豈料碰上一九四九年的大遷移潮,在人浮於事的香港失業多時,最後要到「學店」去當教師,收可耻的月薪三十大元,還要為官校教師以「一角」的代價批改作文簿。可幸他在校內認識了上海音專畢業而精通琴藝的黃露明共墮愛河。

這對文學與藝術共融的戀人本是天作之合,卻因誤會而各走極端。後來陳劍塵遇到舊友,回到報館編副刊,創作了一些水平極高的作品而成了大小說家,黃露明也在音樂界成了著名的鋼琴家。可惜到兩人冰釋前嫌時,陳劍塵的肺病已藥石罔效,撒手人寰;黃露明悲痛欲絕,遁入空門到女修院去……。

這種文藝悲劇,在一九六O及七O年代香港流行小說文壇,是司空見慣的題材,但在一九五三年則比較少見,而小說的情節也很實在,他們拍拖去跑馬地黃泥涌道、寶雲道,郊遊去淺水灣、赤柱,避人則去青山,茶聚去茶餐廳,收三十塊月薪,住板間房……,完全是一九五O年代「香港式」的生活,像我這類也代改過「三角」一本作文簿的老師來說,讀之很有親切感!

為《琴戀》寫序的吳占美,是《星島日報》的採訪主任,後來轉往泰國《星暹日報》任職,他認為《琴戀》能以寫實流暢的文筆,刻劃動亂年代中知識分子的不幸遭遇,把年輕人的苦悶反映出來,是部感人的作品。

子平的《僑婦淚

 

一九五O年代初的大遷徙時期,大量文化人從全國的大城市湧來香港,在人浮於事的大都會中,很多人都不能找到原來的工作,轉而執筆謀生,成為作家。經過幾年人事變遷,這些作家有些在本土扎根,成為本地的名家,像劉以鬯、李輝英、三蘇等;有些後來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發展,像司馬文森、沈寂等;有些則遠走他方繼續寫作,像趙滋蕃、李雨生等;其實還有大部份在本地寫了些作品,後來卻銷聲匿跡,不知到哪去了的,像本欄介紹過:寫《馬票與美鈔》(香港求實出版社,1952)的力克、寫《琴戀》(香港東興公司,1953)的張弩,和今天跟大家見面,寫《僑婦淚》(香港五娥出版社,1950)的子平。

《僑婦淚》是約十萬字的長篇,完稿於一九四九年的香港,故事背景是抗戰期間的廣州和僑鄉四邑,寫受過新教育,中學畢業的新女性李綠萍,為爭取戀愛自由,與舊禮教及封建社會鬥爭的經過。在小鎮當教師的綠萍與同事周清泉戀愛成熟結婚,本來可過幸福愉快的生活,但清泉到美國照顧老父期間,碰巧太平洋戰事爆發被徵入伍……,可幸最後是大團圓結局。

本書作者子平之前已寫過《恩恩愛愛》等幾本小說,稱為《桃柳叢書》,可惜文筆普通,創作技巧亦僅停留在說故事層面,幸好資料翔實,寫僑鄉社會有深入的刻畫,尚有可觀之道。

黃思騁的足跡


畢業於復旦大學的浙江諸暨人黃思騁(1919~1984),是香港著名的小說家。他一九五O年移居香港後,一直以教書、寫作、編輯謀生,一九五二年創辦及主編《人人文學》,一九六O年赴馬來西亞教書及主編《蕉風》,一九六三年返港,專業寫作,並到樹仁學院教書,一九八四年病逝。

黃思騁以寫小說為主,由處女作《靜靜的嫩溪》(台灣環球合記書店,一九五O)到《漩渦》共十八種長短篇,均由港台著名出版社出版。他的小說我讀過不少,一九六二至六三年,我晚晚在李鄭屋村圖書館呆兩三小時,遍讀了徐訏、徐速、齊桓、黃思騁等人的小說,印象較深刻的是黃思騁的《落月湖》和齊桓的《八排傜之戀》,都是人人出版社的。

劉以鬯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及王景山的《台港澳暨海外華文作家辭典》,把黃思騁的作品按年表列甚詳,但均欠他唯一的散文集《我的足跡》(台北林白出版社,一九八五)。

《我的足跡》是黃思騁的遺著,幾經波折,並得柏楊全力支持,在他過世後一年才能出版,書前有柏楊及作者的自序,慨嘆出散文集之悲情。此書收散文四十一篇,分《蝶夢集》、《物情集》、《短歌集》及《心影集》四輯。黃思騁的散文平淡而具深意,似一杯淡茶,必須細細品味,才能嚐到茶味的甘香!

香港真有重生島?


距香港四十海浬的南方,有一個被當地漁民稱之為「落氣島」,專收容痲瘋病人的小島,後來被香港政府用來棄置傳染重病或大奸大惡犯人之地。被放逐到島上的罪人,由國際紅十字會配給七日的淡水和食糧。他們得靠自己的能力與惡劣的環境搏鬥,生命的倒數,是以小時及分鐘來計算的。他們最終還是鬥不過大自然,使島上白骨嶙峋,到處都是死亡的陰影。

一九六二年二月十一日被送到「重生島」的犯人中,有綽號「老頭」的夏大雨,他是黑白兩道中令人生畏的人物,卻成了這一批遣送者的首領,在絕境中求生……。

這是趙滋蕃(一九二四~一九八六)《重生島》(台北自由太平洋文化事業公司,一九六五)的故事。這部共三冊凡二十八萬字的長篇,是他繼《半下流社會》後,另一部以香港為題材的力作。趙滋蕃在《寫在重生島之前》說:這是「以蒼鷹之眼盯住地獄看入幽深……記錄人類最大污點」之作。據說他是在參觀重生島,見過幾位犯人後回來才動筆寫作的,不禁令人產生懷疑:香港真有重生島這個蕞爾小島嗎?那是不是喜靈洲……?

小說是真實還是虛構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趙滋蕃寫了《重生島》,在台北《聯合報》副刊發表後,他即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物,被港英政府送往台灣,幸好不是送去「重生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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