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0日 星期日

爺爺的詩歌──侯汝華1932年《迷人的夜》

爺爺的詩歌──侯汝華1932年《迷人的夜》
廣州小侯

《迷人的夜》
侯汝華

月在空中,
月在水中,
紫洞艇,
載着正熟的葡萄味。

月在空中,
月在水中,
艇家女的槳,
輕撥着欲醉的柔夢。

唔,為什麼老是沉默着呢?
可是有怨抑傷了你的心?
你的眼又為什麼不看我呢?
可是着了妖人的迷?

你的唇吻間是曾經流迸過戀曲,
那像黃蜂嗡嗡於林檎樹下的呀;
你的眼曾經閃滴過光耀,
那像蜜露溜下繡線菊的呀。
現在,為什麼沉默而又不看我呢?
說呀,不要待夢墜了!

像這樣的夜,
溫柔的夜,
我正要看你馥鬱的眼,
聽你馥鬱的話。

月在空中,
月在水中,
艇家女的槳,
輕撥着欲醉的柔夢。

一九三二,五月的夜,廣州

這是爺爺1932年寫的一首詩歌。爺爺侯汝華,是上世紀30年代活躍在南方文壇的一位詩人,可惜他英年早逝,在1938年就因病撒手人寰。我當然是對他毫無印象了,似乎連照片也只看過小小的一張,非常清秀的臉孔,帶着圓框的眼鏡,就是典型的30年代文人的裝束。小的時候,父親依稀有提到過爺爺,但提的次數不多──爺爺是教書的,同時寫了不少詩,在父親還非常年幼的時候就離開了。父親也許是無意中說的一句話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爺爺曾經向奶奶囑咐過,不要讓後人從事文學,因為當文人太苦了。雖然我喜歡文學和藝術,但在初中時候就已經知道不會選擇純文學和純藝術為將來的攻讀方向,因為爺爺的話讓我想起來難過。父親解釋,文人之苦,不是指生活的困頓貧苦,而是內心的苦──太憂鬱了,多愁而善感,反過來對身體就不好了,說的應該就是爺爺他吧。

我小時候從未讀過爺爺的詩歌,因為他離開得太早了,所以所出版的詩集並沒有再翻版,而在90年代以前,研究他的詩作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多。直到我90年代出國了,回國時才聽到父親說到爺爺有些已經詩歌被收錄到《新詩鑒賞辭典》,包括在中小學生課外教材的《現代詩歌選集》的讀本裏,在聞一多的全集裏也有收錄。父親把這些文集都買了回來,一套寄給了在國外的伯父和奶奶,一套自留。收錄得比較多的是《水手》和《單峰駝》這兩首,也收錄在《新詩鑒賞辭典》裏。而我自己最喜歡的,是上面這一首──《迷人的夜》。

父親以前曾經閑閑地說過:如果爺爺在,你會長成另外的樣子。這話讓我也好生納悶,也讓我浮想聯翩──是呀,爺爺如果沒有離開,說不定奶奶和伯父就不會移居海外,說不定我們一大家族的人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說不定我從小跟隨爺爺學習韻律節奏,說不定我從小在文人詩客中穿插來回。爺爺在20年代末就開始在梅縣地區稍有名氣,與現代詩歌象徵派的前輩,同為梅縣人的李金髮來往密切,30年代也與在北方的如上海的現代派詩人頻繁通信交流,現在在伯父處仍存有少量的爺爺與李金髮,戴望舒等人的往來書信。

爺爺在生前曾出版過兩本詩集,一本是《海上謠》,另一本是《單峰駝》。我在上海圖書館查到,當年出版的《海上謠》保存在上海圖書館的珍貴文獻館裏,可惜我還沒能借出瞻仰。此是我的一個心願。另一本聽聞收錄在北京圖書館,也希望有人能夠看到。

爺爺去世的早,所以留下來的有關他生平的資料並不多。有些研究學者憑着爺爺所作的詩歌中多有描寫大海,和水手的,並推測爺爺曾當過海員,這是不對的。爺爺是個文人,身體一直不是很強壯,一直是以教書為生,曾在潮州任教,潮州靠海,因此爺爺做出大量與海有關的詩歌是順理成章的。而從他的詩歌中,可以感到他是個想像力極為豐富的人,他雖未親歷情景,但是所創作的作品中,描述的大漠,大海,山川,讓人如臨其境,而其中的滂湃的感情,鏗鏘的意志,都能讓讀者深受感動。

我曾對爸爸說:爺爺雖然沒有留給我們什麼物質的財產,但是,他留下給我們的是文化和精神的遺產,這個更珍貴,也更持久。在讀着爺爺的詩歌時,我如穿越時空,聆聽他的心聲,他的感歎。

看了一下爺爺的《迷人的夜》發表的日期,是1932年5月,距今整整80年。我現在廣州,廣州的五月夜晚,天氣晴朗,微風習習,抬頭看天空,竟有半個月亮掛在空中。月光被璀璨的燈光所掩蓋,掛滿彩燈的遊船在珠江上緩緩前行,雖然難尋回「月在空中,月在水中」的那片詩情畫意,但看着月,水,船,恍然如看到當年的俊朗青年,深情地注視那位脈脈含情的姑娘──月在空中,月在水中,是欲醉的柔夢。

廣州小侯之夏日荷塘二O一二年五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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