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8日 星期一

張灼祥懷也斯

聚散

這一個晚上,我們聚在一起。同輩的到來追憶生前好友,說起昔日交往的精采片斷,難免神傷。後輩則說教他寫作的老師雖然走了,但他對文字的貢獻,對他那一代的影響至為深遠。

與他一起覓食的文友,則說以後少了一位識飲識食的朋友,真是莫大損失,找到可以同去吃盡人間美食的人,談何容易。

我們坐在同一個禮堂內,有相識的卻已淡出,不見面了。有似曾相識的,便點頭致意。更多是並不認識的。過去四十年,不同時期他有着不同的朋友。聚過,又散去。有繼續對話,繼續交往的,更多的是沒有來往。不同階段有不同的朋友,自然不過的。

因此那感覺還是怪怪的。我們細說從前,設法勾畫出一個人的面貌來,雖然不算瞎子摸象,那回憶細節,或有相同之處,其實各說各的,差別可大。

曾經有一個時期,我與他為着不同的想法而爭吵起來,吵得可厲害呢,那比喝烈酒來得厲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爭吵了。對文學有不同意見,對某作家的所作所為從前是看不過眼,是說別人是非了。到某一天,不會說了,更不值得拿出來討論,更不要說為此而爭辯了。沒有什麼好吵,不用見的了。

那個晚上,坐在葉的身旁,葉說這些年來,仍有與他來往,仍是為某些事,某些人,吵得面紅耳熱:「那也算是異數了。我是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與他意見不合,爭吵過後,多不再來往。只有我,那麼多年,不知吵過多少趟,卻仍然保持着朋友關係,淡如水的交情,很難得的了。」葉如是說。

人生的或聚或散,雖然不算看得通透,卻很能接受人在不同時期會有不同的朋友。談得來的,就多談一會。言不及義,無話可說的,一次夠了,不必再見。
與他早已疏遠。互傳短訊時,說見面有時,其實是不那麼着意去見面,是知道,見了面,沒有什麼好說。那不是陌生的感覺,是比陌生來得更不自然的感覺。
這個晚上,聚上好幾百人,回憶從前的美好時光。倒是知道,往後日子,我與這一班人該會很少見面的了。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一月廿七日)

與也斯二三事

2012年7月22日上午10:57也斯傳來短訊:阿祥:有你的地址嗎?想寄一本《普羅旺斯的漢詩》給你。不是迫你看我的書,是插畫的葉曉文是你體藝的舊生,想你看到你教育的成果。

書展的展覽我想找一張〈大拇指〉以前眾人合照的照片,卻總找不到。是我們以前遊玩不喜歡拍照嗎?

2012年9月26日收也斯的短訊:未來數周若在港,可找時間喝杯咖啡。
其後在SMS談起波蘭,他說:「I of course remembered all the good poems and movies from Poland」。

最後一次互通短訊,是10月3日。卻是一直沒有機會坐下來,喝一杯咖啡。從前不是這樣的,在我們仍是很窮的年輕歲月,一個電話,就可以出來,到外面喝咖啡,飲紅酒的了。最後一次喝廉價法國紅酒,吃義大利芝士,是也斯前往美國唸書的某一個下午,我們坐在離島碼頭附近的天台,紅酒一杯一杯的喝,當日的談話內容早已忘記,倒是記得紅酒很難喝,比藥水更難喝。我們卻又有此能耐,兩個小時下來,把兩瓶紅酒喝光。

2012年聖誕期間,終於想與也斯喝杯咖啡了,電話打通了,沒人聽,十多秒後,聽到他畧覺低沉的聲音:請留話。

這,該是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09年8月中旬前往北京,竟是與也斯同機。那天在北京的Crowne Plaza與他及鴻鴻的朋友一起晚膳。那天晚上,剛巧他們有空,遂一起到北京鳥巢音樂廳欣賞我校合唱團的詠唱表演,該是十年來,第一趟與也斯一起出席歌唱晚會。

2013年1月7日黃念欣傳來〈如果在一個灰鴿早晨,懷念。〉其中一段:第一次見面,九五年,他與張灼祥笑到癲,但不知他們哭什麼,拿着紅酒杯,獨有的也斯笑聲hee hee hee hee hee笑餐飽。

95年黃念欣第一次見也斯,其後她與董啟章在〈講話文章〉寫了〈道是無情卻有情──也斯談文化學術以外的種種感情〉。

這一刻,我在喝茶,想起也斯的〈茶〉其中兩句:杯底的茉莉/或聚或散成圖。
我們都喜歡辛笛的那一句:再見,就是祝福的意思。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一月十三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