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遠方向你道別
黃敏華
那天天氣熱得不得了,整個屯門像在做facial,蒸氣機的熱氣直烘面,呼吸有如千斤重。不知是否我特別怕熱,教授似乎對天氣敏感度很低。吃罷肉骨茶的我,像要噴火了,吃了蒸茄子的他穿長袖恤衫,卻一臉自然。
教授年紀其實不大,他跟我媽媽同年,二人均祖籍新會。那年春天,我因為姨丈患病而跟媽媽一起回鄉,看到新會的變化十分之大。飯間我問教授可有回鄉?他笑說:「從來沒有,將來有機會也想回去看看。」我興高采烈的向他說新會的種種:人民的衣比我們這種遊客更新潮了、舊的建築已拆卸得七七八八、昔日的祖屋也早已變成大廈。不知教授是否隨意的回應,而我卻過分認真,他說「我媽媽可能有興趣」之後,我們便各自工作去。眾所周知,教授喜歡吃,也許我應該用新會的美食作話題,「紅燈籠」有連綿的露天排檔,不少人開私家車一家大小到來,打邊爐吃水魚、野味、啤酒汽水,在街燈不足的昏暗環境下,更能大快朵頤。還有新會陳皮、新會柑,也可向教授介紹一番。
不過,我們還是各自工作去。教授的辦公室就在我的隔壁,從我的工作桌並不能直接看到教授,但每天早上聽到急促的腳步連帶一串鎖匙的聲響,我就知道教授回來了。教授的電話總是響個不停,辦公室的電話未接完,手提電話又響起了;談開會的事宜,談聯絡的工作,談書的進度,回應各式各樣的發問。不知就裏的人還以為他是接線生,或是公關部主任之類。教授的話如樂器鏗鏘,嚴肅時低沉有力,風趣時笑聲傳至茶水間。坐在辦公室走廊末處的我,埋頭於編輯工作雖孤獨呆板,但教授的聲音總能為我帶來一陣陣提神的感覺。偶爾教授在外開會,整天不回辦公室,我便會畧感寂寥,遇到工作上的難題也似乎特別多,總希望能跟教授好好討論一下。
教授緊貼香港文化,那時Louis Vuitton在藝術中心舉行展覽,於藝術界泛起一陣風波,跟教授關注的雅俗文化互相交涉似乎接上。教授說:「一場政府貼上六百萬元製作的LV展覽,值得一看。」不過由於時間不合,還是我有我去,他有他去。我相信獨自去看一個展覽,跟與別人同行會得出不同的結果,亦會看到不一樣的展品,不一樣的看展覽的人。譬如說,我去的那天天色陰沉,氣溫酷熱,我約同中大文化研究幾個同學前往,幾個女孩難免吱吱喳喳,再加上電視女明星偕男友在展品間跟我們的步伐不前不後,她手拿的Herms手袋企圖駕馭LV之上。我的視線都分神了。之後我再移步到廣東道LV旗艦店,卻看到設在頂層的另一個小小的LV展,展示本地藝術家黃慧研將手袋重新詮釋的「仿製品」。更是混亂了。教授說不要緊,先寫下來,也許可以加插在他的「文化論」之內,但書一天未編輯完畢,也未知如何安排。教授的想法很多,有時豐富得有點亂,多年以來書經過多人修改仍未能重新出版。改了又想加,加了又再改。教授笑說:「已改了十多年,不急於一時吧!」我離開時,教授說別忘記我還欠他一頓午餐。他還欠我一頓晚飯。教授,旅途上有沒有帶同好書及美食?早前你叫我好好照顧女兒之餘,有空也寫點東西,想不到再執筆,會是這樣的原因。
懷念你的笑聲,懷念你的指導,懷念那天天氣太曬,我們一起跑過馬路,你說:「下午還要開工呢!」
(明報二O一三年一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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