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號》內新波的插圖〈苦行放歌〉
馬蔭隱﹙1917—﹚曾用筆名薩克非、火蒂士和浪客。他原名馬壬寅,廣東台山人,是位甚少人提及的詩人,可是他卻有《航》和《旗號》兩本詩集。《航》未曾得見,但從賈植芳‧俞元桂的《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一九九三‧福建教育﹚中知道,它是一九四零年十一月,由中國詩壇社出版的,是本由林煥平寫序,只有十九首小詩的詩集。而《旗號》則於一九四八年在香港印刷出版,由生活書店總經銷。
馬蔭隱一九三五年涉足文壇,最先從事詩創作,曾參加魯迅倡導的大眾文學運動。抗戰期間積極投入話劇活動,曾導演過《放下你的鞭子》及《夜店》等名劇。一九三八年加入中國詩壇社,寫過不少詩篇。四零年到香港參加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其後轉到嶺南大學教書,又曾到東江游擊區工作。期間由寫詩改寫小說及研究民間文藝,在採集民間歌謠方面頗有成績。建國後,曾先後於華南文聯、中國作協廣東分會及暨南大學等機構任職。重要的小說創作有《開花時節》、《青磚玉石》和《僑眷辦社的故事》等。
《旗號》雖然在香港印刷出版,卻十分罕見。很多詩歌辭典、詩史或談詩人的專着,都很少提到馬蔭隱,即使有,也少見談及《旗號》的。如侯健的《中國詩歌大辭典》﹙一九九零‧作家﹚和徐瑞岳、徐榮街的《中國現代文學辭典》﹙一九八八‧中國礦業大學﹚,都是有提馬蔭隱而無提《航》和《旗號》的;朱光燦的《中國現代詩歌史》﹙一九九七‧山東大學﹚裏面有一個〈成熟時期出版的詩集目次〉的表,幾乎網羅了由戰後到解放前所出版的詩集,此中就只有《航》而沒有《旗號》。
七十年代中,我在舊書店中見到《旗號》,還未看完,已為另一愛書人買去,懊惱不已,心中只牢記了書中的幾幅插畫。此後我從未再見此書,想不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竟然得見另一本,如見故人,興奮之極!
《旗號》是本僅四十五頁的小詩集,只有〈苦行放歌〉、〈穀〉、〈真理的聲音〉和〈旗號〉四首詩,另加作者自己一篇短短的〈跋〉。這本小書雖然很薄,但裝幀精美,封面是一幀作者「青年時代」的玉照:流行的中間分界髮型,貼服地往後梳,更顯得前額飽滿。圓圓的臉龐,配一副圓型的金絲眼鏡,結領呔並穿上時髦的西裝,突顯其知識分子形象。左手曲起支着下巴,雙眼凝視着遠方,深具理想的詩人在思索甚麼?
每首詩的題目都佔一頁,最特別的是都有插畫。為〈苦行放歌〉插畫的是新波;為〈穀〉插畫的是奔騰;為〈真理的聲音〉插畫的是無涯;而〈旗號〉則由溫濤插畫。他們都是四十年代的名家,可見馬蔭隱交的盡是一時俊彥。他在〈跋〉裏說:
幾年來,像冬眠的昆蟲一樣,蟄伏在粉筆生涯裏;幾年來,為了生活,沒有時間去寫過詩,現在拿起筆來感覺到非常吃力,幾乎連嘗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了。最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求生慾望吸引着我,而朋友們的鼓勵又像一服強心藥劑,於此,我才大膽地把這集子刊行出來。﹙頁四十四﹚且讓我們翻開《旗號》,感受一下他的「強烈的求生慾望」。在〈跋〉中他說〈穀〉是舊作,早於《七日文藝》中刊過。在詩中他默默地訴說:
農民用心血培植成黃金色的穀粒這首詩所要表達的,是他為社會的不平底申訴,為農民之被剝削而大聲疾呼,全詩只有二十餘句,遠較其他三首短,亦較單純。
變成了農民的赤紅色的心肝
多少年代這心肝被虎狼噬食着
征糧和田租剝奪了他們終身的自由哪 ﹙頁十七﹚
在〈苦行放歌〉裏,我們看到一個曾與伙伴們出生入死、共同進退的愛國者,突然醒覺到自己一直生活在「拿謊言和神話織成金色的夢」中,感到伙伴們:
像一群被牧人的笛子吸引着的羔羊完全沒有自我,同時也發覺:
馴服地,做生活的奴隸
職業的奴隸
和財產的奴隸 ﹙頁七﹚
自己依然是一頭牛於是,不願當奴隸、不甘為牛的他,帶着屈原般的愛國愁緒,自我放逐,實行苦行放歌,唱出垂死般的絕望歌聲,和當局大唱反調。因此他被伙伴們視為叛徒,受到「嘲笑,蔑視,誹謗,恐嚇與陷害」,然而,他卻依然我行我素,走自己決定要走的路,並深信世界將會有大變的一天……從這首詩中,我們看到他「前進」的思想,在四十年代中那段日子裏,顯然受盡攻擊。難怪此詩發表後,馬蔭隱會被當局通緝了。
──用鞭笞和粗糙食料飼養的動物
生活在龐大的無形監獄裏
這我才明白過去被幻覺騙了 ﹙頁八﹚
集中我比較喜歡的是〈旗號〉,詩前有一段引言:
我和你是相知的,相愛的,但總是苦無機會來傾訴胸中的積愫;現在,容我站在距離你較遠的地方,向你打一個旗號吧!﹙頁三十九﹚馬蔭隱用「旗號」告訴我們的是:「這個隊伍就是偉大的洪流,流過大陸也流過海」。這道歷史的洪流將會改變一切,人民不再痛苦,神權、武力和特務統治全會成為過去。而:
在洪流流過的地方其實這不單是馬蔭隱的理想國,這是四十年代末,很多熱血青年的理想世界。
雄壯的馬達聲伴和着嘹亮的歌唱
健康而舉止敏捷的青年男女
出入於圖書室與科學館
孩子們在遊樂場裏找到歡樂和情趣
孩子們到海邊去放一隻紙船
或拾一些顏色美麗的貝殼
老年人悠閒地在陽光下緩步 ﹙頁四十一至四十二﹚
〈真理的聲音〉是集中最長的詩,共排十八頁。全詩用了十五處需作註釋的典故去闡明真理,用那麼多的典故,太隱晦了。況且用詩去談道理,往往流於說教味濃而令人煩厭,我覺得是首失敗之作。
馬蔭隱在書的扉頁有這樣一段類似序言的話:
為要使我們能積極而理性地把我們全體從極度貧窮,愚眛,沒有文化和不衛生的狀態中拯救出來,現在,我虔誠地拿這集子來獻給你,我所敬愛的友人。讀《旗號》,我們是在讀一個熱血青年的心!
──寫於二零零一年六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