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4日 星期一

許定銘:《書事雜碎》之九


比翼雙飛合集

一直以來,愛寫作的情侶或夫婦大多喜歡出合集以示恩愛,像蕭軍蕭紅的《跋涉》、楊騷白薇的《昨夜》、朱雯羅洪的《從文學到戀愛》、廬隱李唯建的《雲鷗情書集》……。不過,這些合集多為單一出現,少有像如今大家見到蕭乾文潔若的《旅人的綠洲》般,以叢書形式出版。

一九九O年代中,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三輯,由張昌華主編的「雙葉叢書」,以合集的形式出版「夫妻檔」的選集。這套叢書還有吳祖光新鳳霞的《絕唱》、黃苗子郁風的《陌上花》、魯迅許廣平的《愛的吶喊》、何凡林海音的《雙城集》、柏楊張香華的《我們的和弦》……等十種。無論在生的、逝去的、國內的、海外的,都包括在內。張昌華在編後記中說:「雙葉」是從「霜葉紅於二月花」轉化過來的,喻意他們像「秋天的紅楓葉,歷炎凉飽風霜;然老而彌堅,筆耕不絕」,一棵樹上兩片不同的葉子體現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風味。

這套叢書最獨特的地方是夫妻倆各輯一本書合成出版,不分先後,一輯從書的左翻讀起,另一輯則是倒轉來從另一邊開始,是合集中從來未見過的結構。全套書都是軟精裝,外加燙金書名的封套,書內有作者鈐印親題的書名,彩色精印的生活照,別說作品文采風流了,單是裝幀已甚引人,該奪印刷大獎!

另一半的「噱頭」






舊日一些醒目的寫字人,會事先搜集及整理好一些年紀老邁或病重的名人資料,編輯成書擺在櫃頂;待名人兩腳一伸,立即落機推出書店或報攤,賣個滿堂紅,發死人財。這樣把握機會賺一筆的手法,香港俚語稱之為好「噱頭」。愛寫作的情侶或夫婦出合集以示恩愛,其實也是一種「噱頭」,因為你只要喜歡他們其中之一的,都不會介意接觸他的另一半,銷量很可能會增加一倍。此所以「雙葉叢書」能一輯再輯,銷數不錯。

一九七六年末,台北《中華日報》副刊辦了次名為「我的另一半」的徵文,由作家寫寫他或她對另一半的看法。此舉相當有「噱頭」,不單作家來稿似雪片飛來,追看的讀者也很多。編輯部乘勢推出第一集《我的另一半》(台北中華日報社,一九七七)作者有楊乃藩、司馬中原、趙淑俠、葉慶炳、三毛、思果……等,收文二十餘篇。兩個月後再推出第二集,如是者我見到的已有四集,收百餘位作家寫他們另一半的文章,感情豐富之餘,讀者並因此得知作家們琴瑟和鳴之樂,引人羨慕!

一套有好「噱頭」的書,不一定是好書,但一定是套好銷的書,中副的這套《我的另一半》,我買到的是一九七八年的第六版,不理它每版印多少,應該算是相當滿意的了。更何況事到如今又過去了二十多年,不知又印了幾版?

慈父之痛

文筆辛辣的萬人傑曾在本港辦《萬人雜誌》和《萬人日報》,是著名的文化鬥士;流行小說家俊人曾在《大光報》、《工商日報》、《星島晚報》《華僑日報》……任職,是著名的報人,據劉以鬯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說,他曾創作並出版言情小說二百三十種,若以每冊平均八萬字算,爬格子近二千萬字,不知是三蘇、倪匡、亦舒厲害,還是他寫得更多?

其實,萬人傑和俊人都是香港文化名人陳子雋(?~1989)的筆名,他一九四六年自曲江來港,一直在文化界謀生,是個慈父,育女陳孝晶、子陳孝昌,均畢業美國大學的專業人士。

人生傷痛之事莫過於「白頭人送黑頭人」,萬人傑獨子陳孝昌一九六九年赴美深造,修電機工程,豈料僅七個月即患重病,幾年來一面與病魔搏鬥,一面苦讀,只花兩年半便修完學士課程,繼續向碩士、博士目標奮鬥,盼能出人頭地,為華人爭光,豈料掙扎至一九七三年,終為病魔所攫,客死異鄉!

萬人傑喪子後哀痛莫名,在《星島晚報》專欄《牛馬集》中,以《悼亡兒》為題,長文連載二十餘天,慈父一字一淚訴心聲,讀者及同行文友均感染其哀傷,紛紛撰文安慰。一九七四年,萬人傑把那些信件及《悼亡兒》,連同兒子與家人的生活照,編成這本紀念集《永不死亡的愛》!

詩人的散文


夏菁(1925~)是台灣著名的詩人,「藍星詩社」的創辦人之一,曾出版過詩集《靜靜的林間》(台北藍星詩社,一九五四)、《噴水池》(台北明華書局,一九五七)、《石柱集》(香港中外文化,一九六一)……。有趣的是他本身是位「農業專家」,一九六O年代畢業於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農學碩士,並曾受聯合國之邀,往牙買加工作,在大學教農科,與農村復興社合作,是位終身與農業為伍的詩人,退休後定居美國西部。

像詩人余光中一樣,夏菁也喜歡寫帶詩意的散文,如今大家見到的《落磯山下》(香港正文出版社,一九六八)是他第一本散文集,書分《落磯山下》和《聖誕樹》兩輯,收散文二十四篇。夏菁一九六一及一九六五年,兩次到科羅拉多大學讀書,留學經驗豐富,第一輯《落磯山下》中的十多篇文章,寫的正是他留學期間的生活。夏菁在後記中說,這些生活瑣記可供準備出國的留學生作參考,而事實上,寫孤獨生活的《華盛婆婆》,寫求偶心態的《東方少年的煩惱》,寫中西詩觀比較的《兩詩人》,寫生活實況的《生活散記》……,已完全不是「留學指南」,而是有血有肉的「留學文學」。

第二輯《聖誕樹》的幾篇,是討論中西文化和現代化的問題,卻失去了詩人親歷的情感,略遜於第一輯了。

子承父業

無論哪一行業有成就的人,總希望在自己退休後,能有後人「子承父業」,把他畢生努力的事業發揚光大,這是中國人的傳統思想。寫作人也有「子承父業」的嗎?我立即想到老舍和舒乙,雖然舒乙當過中國現代文學館的館長,但在寫作成就上是遠不及老舍的。

其次我想到沙鷗和止庵。沙鷗(1922~1994),是現代著名的詩人,曾主編《新詩歌》雜誌,出過詩集《燒村》、《百醜圖》……等。止庵(1959~)是沙鷗的兒子,本業牙醫,在父親的薰陶下熱愛讀書及寫作,以筆名方晴寫詩,止庵寫評論及書話,對周作人有深入的研究。著述有《樗下隨筆》、《如面談》、《俯仰集》……等數十種,是全國著名的寫作人,學術上的成就遠超其父,被戲稱為「嗜書癮君子」。

如今大家見到的《插花地冊子》(北京東方出版社,2001) 是止庵傳記式的散文及詩集。前半部以《小時讀書》、《寫作生涯》、《師友之間》……等八章,記述其寫作人生涯,讓我們看到一個寫作人的成長經歷,寫父子到外地同遊、同寫尤其感人。後半部《如逝如歌》以幾首詩捕捉一些逝去的記憶。

止庵寫《插花地冊子》時剛滿四十,這麼年輕就寫回憶錄,很可能會讓人嗤之以鼻,若這樣,你錯失交臂了!

港版「子承父業」


港版寫作人「子承父業」的也不少,吳其敏與羊璧、張稚廬與張雛、嚴慶澍與嚴浩,知道的人比較多,今次要談的是劉芃如和劉天均。劉芃如有一子兩女,女兒劉天梅和劉天蘭在本港的知名度不低,反而她們的兄長劉天均較少人知。

天地圖書公司的出版物這樣介紹「劉天均,生於成都,長於香港,學於温哥華。本是律師,因雅好文藝……其人唯情唯美,滿腹牢騷。其作亦狂亦哀,文采飛揚,確堪稱性靈派傳人。」並為他出了《豈是等閒風流》、《依然風流》、《風流近來都忘了》和《不風流處也風流》等四本書,都以「風流」為名。劉天均的「風流」絕對與「色」字扯不上關係,他的「風流」只是閒雲野鶴的化身而已。

劉天均的小說是個人哲學理論的延伸,讀之陷人於苦痛。他的作品多以散文及雜感為主,散文多一兩千字,不長;雜感則更短,像「雖然命運使人悲,我要咬牙把它欺!」、「最令人心碎的話之一,是:『太遲了!』」這樣三言兩語的金句不少。要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讀他的散文,劉天均滿腦子哲學思想,講緣份,愛讀《莊子》、《三國演義》,喜歡叔本華、尼采、沈從文,尊敬張中行,一生以書為妻,年過花甲未娶,因為至今還未碰到「識字而不拜金的美女」云云。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